第九章 你真是笨蛋

期末考試後就放假了,七月驕陽似火,沈願大部分時間都在房間看小說、打拳以及做功課。周寧打電話來說公司在準備秋季發布會,讓她來拍新的照片。

林嘉星和趙妹兒都在,他們都拍好了,隻剩下她還沒拍。她化好妝換了衣服就跟著周寧去了攝影棚,周寧今天大概心情不好,一直皺著眉,不苟言笑。

她要拍的這一組照片名為“初戀”。情竇初開的少女,為了喜歡的男生,偷偷塗了母親的口紅,穿上色彩更鮮豔的衣服,明亮的目光中帶著一點羞怯與好奇,還有躍躍欲試,想踏入成年人世界的憧憬。

林嘉星站在後麵看。攝影師鏡頭下的沈願,真的就像是陷在初戀中的女孩兒,一舉一動、一顰一笑都像是藏了一點秘密卻又無限歡喜的樣子。他從沒見過這樣的她,看得入了迷。

一組照片拍完,林嘉星還在後麵站著,周寧隨口問了句:“咦?你還在?”

他耳朵一陣發燙,像做了什麽壞事被抓包了一樣。他忙說:“嗯,我想學習一下。”

“學攝影?”周寧問。

林嘉星點點頭。為表示自己來真的,他走到攝影師身旁,接過相機,對沈願說:“別動,我給你拍幾張。”

沈願歪著腦袋看他:“一張一百塊。”

“財迷。”他透過相機看她。

她忽然來了興致,想看他能拍成什麽樣,故意沒個正形,做出各種搞怪表情,還扭著身子動來動去。

林嘉星倒是意外地一句話沒有說,跟著她的動作不停地調整姿勢,隻有“哢哢”的聲音響個不停。

“好了。”沈願從台上跑下來,“給我看看你拍得怎麽樣。”

攝影師和工作人員都圍過來了。林嘉星翻著相機裏的一張張照片,沈願原本做好了打他的準備,可沒想到他拍得竟然很好看,每一張都非常自然靈動,表情不一,卻非常有特色。

“哇!”攝影師拍了拍林嘉星的肩膀,“抓拍最講究抓住神韻,把握瞬間。阿星,你把她最美最可愛的一麵都捕捉到了。”

其他人聞言都看著他們笑。

林嘉星看了眼沈願,沈願也看向他,目光相觸了一瞬間又很快錯開,兩人明明什麽事都沒有,氣氛卻陡然曖昧起來。沈願借口要去洗漱換衣,逃也似的離開了攝影棚。

“這小子還真是做什麽都像模像樣啊。”她站在衛生間裏的鏡子前嘀咕,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臉,“別亂想。”

周寧在休息室等她,神情嚴肅,她一走進去,就感受到了壓力。

“怎麽了?”她問。

“你先看看。”周寧把一張報紙遞給她,“之前你要考試,我才忍著沒說。”

沈願低頭看報,一行大字映入眼簾——“偶像少女疑似早戀。”配圖是她和南陽,一張是兩人坐在公園的長凳上凝視著彼此,還有一張是在公園外的小吃店,她兩手捧著一盒臭豆腐,非要喂給南陽吃。兩人看起來異常親昵。

“報紙被顧總給壓下來了,公關處理了,沒有擴散出去。”周寧神情嚴肅。

沈願放下報紙說:“我沒有早戀。”

“重點不是你有沒有早戀,而是別人看見報紙會以為你早戀。”周寧說,“如果家長認為你的行為帶壞了小孩,後果會很嚴重。”

沈願低著頭不說話。

周寧歎了口氣:“阿願,注意你的言行,以後不要這樣了。”

她抬起頭,目光明亮地看著周寧:“我隻是和朋友正常出去玩兒啊。”

“你是明星。”

“明星不可以交朋友嗎?”

周寧沉下臉:“普通人尚且不能想幹嗎就幹嗎,何況是公眾人物。阿願,你給我記住了,既然做了明星,有些規矩你就必須遵守,這是你的責任。”

周寧從未用如此口吻和她說過話,她低下頭不再出言頂撞了,心裏卻是又氣憤又委屈。

從公司離開後,她坐在車上悶悶不樂,手機響了幾聲也不理會,隻顧**懷裏的大熊玩偶。

林嘉星打開車門上來:“怎麽不接電話?”

她頭也不抬,也不理他,繼續玩自己的玩偶。

林嘉星扭頭看她,隻見她一隻手抱著玩偶,一隻手不停擺弄玩偶的耳朵和毛,臉上寫滿了“誰都不要和我說話,我誰都不想理”。

看來小丫頭心情不好。他想起了前幾年他們都還小的時候,她隻要一心情不好,他就故意惹她,惹得她跳腳,他希望她發泄出來。他不愛說那些肉麻兮兮的安慰的話。思及往事,他嘴角微微揚起,就連看她的目光也溫柔了幾分,心裏醞釀著該怎麽逗她一下。下一秒,他就伸手把她的玩偶搶走了。

她果然皺眉發作:“林嘉星——”

話沒說完就被他打斷:“你知道萬物皆有靈嗎?”

他一臉認真。她愣了愣,狐疑地看著他。

“我看過一本書,作者說宇宙萬物皆有靈,除了人,動物、植物,哪怕一片樹葉都有自己的靈魂。”

“所以呢?”

“這隻熊的耳朵和毛都要被你拔掉了,你說它的靈魂現在是不是在忍受煎熬,痛卻叫不出?”

沈願氣結。

這人有病吧!腹誹歸腹誹,她卻不再擺弄玩偶了,而是一臉不高興地望著窗外發呆。

“說吧。誰欺負你了?”他一副老大的口吻。

“沒人欺負我。”她有氣無力地說。

他轉頭給了她一個鄙視的眼神:“得了吧!明明就一臉被人欺負了還不敢吭聲的表情。”

“怎麽著?”她揚起眉毛,“你要幫我報仇?”

“嗯!給你報仇。”

“那要是是我的錯呢?”

“我管是誰的錯呢,本人一向幫親不幫理。”

怎麽會有人連這種無賴話都說得驕傲無比?沈願看著他,忍不住笑出來,心裏暖暖的。

做明星不是沒有收獲的,她賺了很多錢,保住了這個家,也因此認識了兩個好朋友。所以周寧說得對,有些規則她是需要遵守的,世間沒有隻得到而不付出的道理。她決定以後和南陽出去,一定要約在人少的地方。

車裏的廣播在放周傑倫的歌,主持人說他已經蟬聯亞洲新歌榜冠軍一周,緊接著是張韶涵和王力宏。

“啊!有才華的人真的超棒。”她忍不住感慨,“可惜我沒有。”

“不要妄自菲薄,你也有你的閃光點。”林嘉星說。

“比如呢?”

她這樣一問,林嘉星腦海裏就有很多片段和畫麵閃回,他不禁揚起嘴角。

他半天不說話,沈願轉頭看他:“喂!就算是安慰,你也好歹說兩個出來吧。沒誠意!”

林嘉星慌忙收起臉上的笑,一本正經地說:“比如有自知之明,比如罵人時嗓門夠大,再比如……”

“滾!”沈願把玩偶砸向他。

車在小區外停了,司機回過頭說:“到了。”

沈願先一步打開車門下車,她本來還在生氣,一下車,看見漫天繁星,什麽氣都消了。

“今天的星星真亮啊。”她指著天空說。

“嗯。”林嘉星抬頭仰望,天空中繁星璀璨,像是人間的鑽石,他問她,“你知道黃昏時天邊升起的第一顆星星叫什麽嗎?”

“什麽?”

“金星。”林嘉星說,“它的光芒僅次於太陽和月亮,隻在黃昏或黎明時才出現。”

沈願想了想,興奮地道:“啊!我見過,我常常叫它最亮的星。”

“最亮的星”,這個說法倒也有趣。林嘉星笑起來。

“對了,我明天回香港。”兩人走到沈願家門口,林嘉星說。

“這麽突然?”沈願有點意外。

他爸爸已經催促過他很多次讓他回香港或美國繼續未完的學業,他一直拖拉,這次回去恐怕還要再吵一架。

“嗯。”他說,像是做保證一樣,又加了句,“不過開學前肯定回來。”

“祝你一路順風。”她對他揮揮手,“晚安。”

“晚安。”

林嘉星走後,周寧給沈願接了一部古代曆史劇,她演女三號,戲份不多,但角色很好,一個公主從任性到經曆國破家亡,角色前後變化大,很鍛煉演技,對她以後轉戰大熒幕有好處。

她和媽媽一起去公司把合約簽下,之後就進組拍攝了。整個暑假她真正的假期也隻有第一周。

林嘉星的越洋電話時常打來,一開始他似乎心情不太好,有點無精打采的樣子。她的劇組裏當時有個前輩就是香港人,平時說粵語,她覺得很好玩兒,就問他會不會,讓他說給她聽。

他學了幾句周星馳最經典的台詞,把她逗得哈哈大笑,聽著她的笑聲,他的心情逐漸明朗。她要他教她粵語,他就從“你好”等日常用語開始教。

“我覺得你說粵語很溫柔啊。”有天她突然說。

溫柔?林嘉星以前是非常討厭這個詞的,但今天第一次聽她這麽誇自己,竟然還覺得有點臉紅心跳。

“淨說這些肉麻的話。”他嘴上逞強,但目光溫柔。

那邊有工作人員在喊她,她忙說:“不和你聊了,拜。”說著,她就掛了電話。

她在拍戲間隙做功課,遇見不會的題就給南陽發短信,除了問功課,有時她會和他說八卦。每天發生的哪怕芝麻豆子大的事情她都會和他說,不管她說什麽他都覺得很有趣。

沈願覺得在南陽麵前自己仿佛變小了,變成了小女孩兒,南陽給了她她小時候最最渴望的關懷與寵愛。

仲夏時節,滿塘荷花盛開,南陽發彩信給她。火燒雲染紅了天空,與池塘中的荷花相互映襯。

她捧著手機驚呼好美,很想親眼去看看,於是便約南陽等她拍完最後一場戲就去看荷花。

終於到了那天,清晨天剛微亮她就起床了。天氣炎熱,除了早晚,別的時間無法待在室外。

他們約在人少的郊區公園,公園很小,但景色美,中間一大片湖,假山環繞四周,湖邊還有供人休息的涼亭。

“怎麽覺得你好像瘦了許多?”兩人見麵後,沈願看著南陽說。

他穿著白襯衫和長褲,看起來形銷骨立,臉色也不太好,有些蒼白,一雙眼眸顯得更深邃了。

南陽笑笑:“我苦夏,一到夏天就沒有胃口。”他不願意和她說自己前一段時間又進了醫院。

沈願歎口氣:“我和你可正好相反,我夏天會食欲大增,小龍蝦、冰淇淋、西瓜……看見什麽都想吃。你看我胖了沒有?”

南陽退後一步看她。她穿著圓領T恤和牛仔短褲,原本的短發長了些,被她紮了起來,露出光潔的臉和修長的脖子。

她真好看,每一處都好看,每一個表情都動人。

“沒胖,好像瘦了呢。”他說。

沈願瞪大眼睛:“真的嗎?”

“嗯。”他說,“你太累了,吃再多都消耗完了。”

沈願高興地笑起來。

兩人說著話走到了池塘邊上,太陽剛剛升起,荷葉上的露珠還沒有蒸發,晶瑩剔透,空氣中全是荷花的清香。滿塘的荷葉擠擠挨挨,中間一枝粉白的荷花亭亭玉立,一瓣一瓣開成碗狀。荷花是高潔的象征,就連長在淤泥中的蓮藕,洗淨切開後裏麵都是潔白的。

“阿願。”南陽喊她。

她轉頭,聽見“哢”的一聲響,他手持相機站在後麵為她拍了張照片。

她有些不好意思:“哎呀,早上都沒梳頭呢。”

南陽靜靜看著她:“阿願,我們考同一所大學好不好?”

沈願怔怔地看著他。兩人認識以來,他一向是含蓄內斂的,從來沒有過多地表達過自己的情感,可現在他看著她的目光竟有些灼人。

她胸中有什麽情緒在翻湧,來不及深究,她就開口說:“好!”

他笑起來,像得到極大滿足,從未這麽開心過。

暑假的最後一周,沈願準備在家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應付高二。

誰也沒想到就在這時,報紙上突然登出了她和南陽的照片,除了之前在公園被拍到的之外,還有前幾天兩人看荷花的照片。這次公司沒有提前聽見風聲,準備動手時已經來不及,報紙早已賣出了千萬份。

兩人登上了娛樂版的頭版頭條,媒體甚至挖出了南陽的家世,有記者嘲諷沈願,這麽早就開始結識豪門了。

“我說過什麽!”到了公司之後,周寧把報紙摔在她麵前。

沈願低著頭站在她麵前。

“你新戲剛拍完要播,這個節骨眼上出這檔子事,對你的形象有很不好的影響,投資方也有很大意見。”周寧這次很生氣,“阿願,你怎麽就不聽話呢?”

她的眼淚在眼眶裏打轉,委屈又難過。她哽咽著說:“我沒有。”

她從來沒有問過南陽父母是做什麽的,他們也並不像報紙上寫的那樣。

“大家並不關心真相,他們隻想相信他們看見的,隻想為茶餘飯後添點話題,沒人在乎你的感受和前途。”周寧說。

公司裏的電話被記者輪番轟炸,他們都想要采訪沈願或打聽些什麽。

周寧正說著話,沈願的手機鈴聲響起,打斷了周寧的話。沈願從口袋裏拿出手機看一眼,然後又偷偷看向周寧,悄悄掛掉了電話。

周寧看見她的小動作,心裏就明白了,她說:“以後不要再跟他有什麽聯係了。”

“我們在一個學校。”沈願想了想,說。

“同校不同班,不必有交集的,操場上見了就低著頭走過去。”周寧說,“我再警告你一次,不要再和他一起出去。”

沈願想起那天南陽看她的目光,想起了他在公園和她說的話,想起了他給她做的筆記,還想起他為了保護她被流氓打。

她怎麽能見到他都不和他說話呢?她怎麽能裝作不認識他呢?那他會有多難過?她想到他黯淡下來的目光,還有那裝作若無其事的溫柔笑容,心就狠狠地揪了一下。

周寧見她不說話,喊了聲:“阿願?”

周寧簡直要被她氣死了,自己耐著性子苦口婆心地和她說了半天,她竟然油鹽不進,看來不說點狠話讓她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是不行了。

“沈願,你知道違約後果多嚴重嗎?你回去看看合同,問問你爸媽賠不賠得起天價的違約金。”

沈願的臉“唰”一下白了,她怔怔地看著周寧,忍了許久的眼淚一下就流了出來。

林嘉星乘自家的飛機飛了回來,走到門外,門剛推開一半,就聽見她哭著說:“寧姐,他人真的很好很好,我們還約定了要考同一所大學。”

他如遭雷殛,愣在原地。他風塵仆仆地趕回來,隻為聽她說這句話?

他從沒有設想過這種情況,沒想過他和她之間會有其他人,他一直認為不管是從前還是現在,甚至未來,她的身邊隻會有他,他也隻有她。而現在她卻背著他和另外一個人有了關於未來的約定。頓時心如刀絞、悲憤交加。他用力握住門把手,金屬的冰冷從他掌心一直傳遞到心髒,他感到一陣冷,又一陣熱。

他忍了又忍,才將一腔的悲憤咽回去。他伸手敲門,“咚咚咚”,每一下都像是砸在自己心裏。

周寧轉過頭看見他,臉色微微好轉:“什麽時候回來的?”

沈願抬起頭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頭。

“這是怎麽了?怎麽把人都訓哭了?”他壓抑著心裏的情緒問。

周寧重重歎口氣:“她啊!”

“您先去忙。”林嘉星走上前,“我來說她。”

周寧走後,房間裏隻剩下他們倆。她靠著落地窗坐下,低著頭,雙肩低垂,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

林嘉星在她對麵,他雙手插進口袋裏,靠著桌子看她:“平常在我麵前不是挺能耐的嗎?怎麽現在這副模樣?”

沈願抬頭看他:“林嘉星,我不想和你吵架!”

敢情他回來是為了和她吵架?一口濁氣堵在胸口,但看見她那紅得像兔子似的眼睛,他的心又軟了下來,又酸又疼,連同那口氣也泄了。

他想起她剛才那句——他真的很好很好……

“他有什麽好?”林嘉星忍不住問。

窗外火燒雲鋪滿天際,直到最後一抹餘暉消失。月牙悄無聲息地升上來,顏色極淡,像雲朵一樣。青灰的天空漸漸暗下來。

許久後,她才開口說話:“他讓我覺得自己是非常非常重要的人,至少對他而言是這樣的。”

林嘉星看著她,忽然覺得可笑,嘴角揚起了一個嘲諷的笑。她竟然說出這樣的話。

他為了留在星海,留在這裏,不惜與父親吵架,而她卻說,隻有那個人讓她覺得自己重要。

“很可笑是吧?”沈願也跟著露出自嘲的表情。

“是。”他說,“太可笑了。”

沈願抬頭看他,眼淚再一次湧出來,她抬起手狠狠擦掉:“就算你們全都覺得可笑,我也……”

她話沒說完就被林嘉星打斷:“他究竟做了什麽了不得的事能讓你這樣!”

“你去德國的那天在去機場的路上看見煙花了嗎?那是他送我的禮物,漫天煙花都是他送給我的。”

林嘉星不說話,隨意往窗外望了一眼。

那樣惡俗的煙花,有什麽了不起?

她接著說:“每當我難過的時候他都會安慰我,不管我什麽時候找他聊天,不管我說的話多麽無聊,他都會很認真地聽,他給我講故事、說笑話,他陪我去看櫻花,他……”

“就這樣?”他語氣嘲諷地打斷她。

“林嘉星,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她一臉認真地看著他,“連我爸也沒有。”

他覺得難以呼吸,胸口像壓了塊大石頭,沉甸甸地往下墜。他覺得可笑、可氣,可是他笑不出來,也發不出脾氣。

——林嘉星,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麽好過,連我爸也沒有。

她的話在耳邊反複回響,他的一顆心像被人緊緊地攥在手裏,每跳一下都很痛。

兩人又重新陷入沉默,盛夏的夜晚,明月皎潔,星光閃爍,從二十八樓的房間裏望出去,天上地下一樣熱鬧明亮,他們置身中間,卻被襯托得無比孤單。

許久後,他喊她:“沈願。”

她沒有說話,抬起一雙明亮的眼睛看他。

“你真是笨蛋。”他說。

“嗯。”

“我——”他頓了頓,接著再次開口,“我……”

他還是沒能說下去,拳頭在口袋裏握得發僵,整個人都繃著,嗓子灼熱異常。

沈願覺得有些異樣,她靜靜看著他,他卻不發一語,轉身離開了。他出門時,用力地摔上了門。

“咣”的一聲響,寂靜中讓人一陣心驚。

公司這幾日都在為沈願處理這次的危機事件,南家也在暗暗處理。

相關人員都在辦公室坐著,討論此次事件的解事方法。顧熙麵無表情地坐在首位,她旁邊坐著林嘉星。公司的幾個高層都知道他是太子爺。

沈願坐在周寧身旁,一言不發地聽著他們安排,但顧熙似乎對這些處理方法都不太滿意。

“阿願是少女偶像,而且還是學生,不能用常規的方法處理。”她說,“台灣小虎隊裏的蘇有朋人氣為什麽那麽高?關於他們的運作方法倒是可以借用下。”

“在報上寫南陽是在為沈願補習功課。”林嘉星突然開口,他皺著眉,有些不耐煩的樣子,“南陽是學年第一名,把他的成績登上去。”

顧熙愣了愣,其他人也都看向他。

“你把他給你的筆記和前幾次考試的成績拿出來。”林嘉星看向沈願。

沈願意外地抬起頭,林嘉星麵無表情地移開視線,繼續吩咐:“找業內最好的筆杆子來寫,一定要把南陽寫得非常優秀。兩人是在補習討論功課。”

顧熙想了想,說:“好!成績好的孩子對家長有巨大的說服力。”

其他人也跟著點頭,誇讚林嘉星的處理方式。

沈願抬頭看著坐在辦公桌前的林嘉星。他收斂了平日裏吊兒郎當的樣子,隱隱透出幾分指點江山的氣勢。這還是平常和她鬥嘴,惹她跳腳,花式嘲諷她的那個林嘉星嗎?

她沒想到他竟然還願意幫她,他那麽討厭南陽,剛才卻說要把南陽寫得非常優秀。

“顧總。”就在她走神時,林嘉星又開口了,“這事之後,安排一次公益活動。”

“你說說內容。”

“我、趙妹兒、沈願一起去孤兒院送福利,然後再去臨終關懷醫院送溫暖。”他想了想,說,“先問一下趙妹兒有沒有時間吧。”

周寧點點頭,說:“這個主意很好,給大眾非常正麵的影響,也能讓這些需要關懷的人得到大家的注意。”

“我會安排。”顧熙說,“那沒什麽事的話暫時就討論到這裏。”

散會後,公司開始按計劃行事,很快就找了幾家業內有影響力的媒體寫文章,在報紙上刊登了南陽的好成績,以及沈願這幾次的考試分數,之後幾家有影響力的報刊都發表了新的文章,暗諷有些媒體捕風捉影不說,還幹擾青少年正常的交友學習。

顧熙還安排了一次電視台的訪問,請來了教育界知名人物。針對大家應該對青少年的交友學習抱持一個什麽樣的態度進行討論。

事情鬧得沸沸揚揚,但漸漸地開始往積極的一麵扭轉了,甚至不再隻是娛樂圈的事情了,大家逐漸把目光聚集在了青少年的教育以及交友問題上。

沈願和林嘉星這幾天都待在公司,但自那晚後兩人幾乎沒有說過話。這是他第一次對她這麽冷淡,以往他就算生氣也不會不理她。

雖然大家對她的態度並沒有什麽變化,但她自己覺得非常難堪,除了參加必要的會議,其餘時間她都一個人待在舞蹈室。

趙妹兒來公司看她,推開門看見她正在壓腿。趙妹兒從鏡子裏瞪她一眼:“惹事精!”

沈願心裏既酸澀又溫暖,有點想哭。從事發到現在,隻有跟趙妹兒相處令她感到輕鬆,沒有負擔。

“誰知道狗仔怎麽就盯上我了。”沈願說。

趙妹兒盤腿坐在地上,從包裏拿出薯片遞給她:“這回有做明星的自覺了吧?以後可得好好學習下前輩們出門都是怎麽‘武裝’自己的。”

沈願撕開包裝袋,拿起一片塞進嘴裏,發出“哢嚓哢嚓”的聲音。她邊吃邊問:“你不是不吃這種垃圾食品的嗎?”

“薯片最解壓。”趙妹兒邊吃邊說,“舍命陪君子一回。”

沈願雙手抱拳:“大恩不言謝。”

兩人說著些不著邊際的話,她壓抑了幾天的心情漸漸有些好轉。好朋友的可貴之處就是能夠無條件地理解你,而不是先理論是非對錯。

吃完兩包薯片,她們躺在地板上。舞蹈室冷氣足,兩人穿得少,待久了都有點冷,就特意挪到了窗戶前曬太陽。

“我都聽說了,這次的危機處理都靠林嘉星。”趙妹兒說。

“嗯。”

趙妹兒扭頭看她:“沒想到關鍵時刻他一點也不含糊,我一路過來,大家都在誇他。”

“是啊,從前還總覺得他幼稚自大。”沈願輕輕一笑,“不記得從什麽時候開始,他好像一點點地變了。”

趙妹兒雙手墊在腦後,眯著眼睛望著窗外金色的光芒感歎道:“所謂成長大概就是不停地變化吧。”

兩人聊著聊著睡著了。沈願不知道趙妹兒什麽時候走的,她醒來時,看見林嘉星靠窗坐在地板上。

舞蹈室沒有開燈,窗外已經夜色沉沉,昏暗之中看不清他的臉,隻有熟悉的輪廓。沈願看著他,忽然覺得此刻他身上透出了從未有過的孤單。她心裏莫名地湧起一陣酸楚。

林嘉星察覺到自己正被注視,抬眼看向她。她的眼睛一閃一閃,像天邊的小星星,明亮璀璨。

“走吧。”他站起來,“司機等很久了。”

沈願跟在他後麵起來。走廊上燈火通明,還有人在工作。他們倆一路沒有說話,徑直走進了電梯。他雙手插在口袋裏,臉上的表情很冷淡,沒有想要和她說話的意思。

在車上,兩人依舊沉默,連司機都察覺到了氣氛的異常,一路把車開得飛快,在小區門口停下。

下了車,他人高腿長,兩人很快拉開了距離。沈願看著他的背影,猶豫片刻後喊:“林嘉星。”

他聽見了,不想理,腳步卻慢了下來。

沈願一路小跑追上去,站在他前麵,仰頭看他:“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氣,但我還是要說謝謝你。”

他是生氣,氣她又蠢又笨,竟然說出那種話。他也對自己生氣,氣自己在聽見她說的那些話後竟然還幫她,氣自己沒法控製自己的心。

可此刻,她看著他,滿臉的誠懇,他又一次忍不住心軟:“沒什麽。”

他說完,兩人陷入短暫的沉默。片刻後,沈願自嘲地笑了笑:“以前我經常在報紙上津津有味地看前輩們的八卦,看他們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寧姐也常和我說,做明星不容易,沒有私人空間,可我那時覺得她是在危言聳聽,我就一直沒有遇見過什麽不好的事。沒想到現在終於輪到我了。”

林嘉星看著她自嘲的苦笑,皺起眉,說:“要不是因為他,根本就不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她的事,他一早就安排好了,就算公司裏所有人都會遇見不好的事,她也不會。可他千算萬算沒算到會半路殺出一個莫名其妙的人。

沈願不想他怪南陽,忙說:“和別人無關,是我的問題,是我自己貪玩。”

林嘉星臉色變冷。到了現在她還在護著那個轉校生!

“是!就是你的問題。不過送了你一場煙花,陪你去了一次公園,給你做了一份筆記,這些個小恩小惠就把你收買了,讓你變成了現在這樣。”他的語氣充滿不屑。

沈願愣愣地看著他,喉嚨裏灼熱異常,話都說不出。她努力不讓眼淚流出來,胸口像被打了一拳,又悶又痛。她沒想到他會這樣看她,原來在他眼中她竟然是可以被“收買”的女生。

“對,我就是這麽膚淺的人,我就是會被小恩小惠打動。”她握著拳頭一字一頓地說,“但也比你強。你就是個冷血自私、心裏隻有自己的人!”

兩個人吵紅了眼,都露出了自己身上最尖銳的一麵,武裝自己,刺傷對方。

她說完就走,眼淚卻再也忍不住,順著臉頰滾滾落下。怎麽又搞成了這樣?為什麽他們就不能相互理解,一定要傷害彼此呢?她本來隻是想向他道謝,最後卻說了這樣的話。

他根本就不懂她,還要誤解她,她在意的不是煙花、筆記,也不是南陽陪她去公園看櫻花,她珍視的是南陽對她的溫柔的心意,他讓她感到自己是值得被更好地對待的的那種心情。

林嘉星站在原地看著她離開,眼底流露出了巨大的痛楚,滿臉都是小孩子受了傷之後的難過和倔強,眼角紅得像染了層胭脂。他拚盡全力壓抑著,不讓自己在她麵前露出軟弱的一麵。

後來他聽到孫燕姿唱的一首歌,其中一句是“自尊常常將人拖著,把愛都走曲折。”

可是,誰第一次喜歡一個人不是付出了全部的心意又毫無章法?懵懂莽撞,像獨自闖進了一片陌生的森林,好奇、慌亂、無措卻又受到致命的吸引;想更進一步,又怕受傷,不敢表達卻又希望對方能夠明白;小心翼翼露出一點端倪,可一旦被誤解,又立刻縮回然後豎起自己的防備牆,傷人先傷己。

少年心裏有滾燙的情意,卻不懂得如何啟齒。

開學那天早上,沈願獨自坐車去學校。司機說林嘉星自己有安排,不用等他了,她點點頭,反正她也不想麵對他。

文理分班後,她仍在原來的班級,經過一個暑假,教室裏還是老樣子,一進門就看見同學們三三兩兩地圍在一起,窗台上放著不知是誰的習題冊,垃圾桶還擺放在原位,飲水機裏的水是滿的,一切都很熟悉,隻是班裏的同學中少了些熟麵孔,多了一些新麵孔。

他們是理科班,大姚仍是班主任。

沈願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來,有同學偷偷地看她,圍在一起竊竊私語。程瑜臉上的譏嘲和得意簡直藏不住,與自己的小姐妹不時看她幾眼然後笑出聲。

沈願耳朵裏塞著耳機,努力讓自己忽視這些議論和探究的目光。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習慣就好。

又一撥同學笑鬧著進了教室,其中一個正哇哇大叫:“喂!你們看見林嘉星騎的車了嗎?”

“看見了!哈雷。”

“天!那輛車好酷,我以前就想讓我爸給我買,他死活不同意。”

“超酷的!”

……

教室裏議論林嘉星的人多起來,蓋過了對沈願的議論,她鬆了一口氣。

“阿願,妹兒。”陸過大搖大擺地走進來。

沈願和趙妹兒抬頭看著他,沈願問:“你走錯教室了吧?”

陸過咧開嘴笑得見牙不見眼:“沒有,爺就坐這裏!”說著,就在她們身後一屁股坐下了。

沈願和趙妹兒麵麵相覷,陸過看著她們的樣子,得意揚揚地晃著腦袋:“我跟你們說,驚喜還在後麵呦。”

他話音剛落,眼前一道人影閃過,林嘉星在他旁邊坐了下來。

“是不是一個超級大的surprise?”陸過得意地大笑。

沈願驚訝至極,瞪著眼睛看他,直到他冷冷瞥她一眼,她才恍然回神,然後立即轉過身。

他們竟然同班了?不僅如此,還成了前後桌!她提著一口氣,半天沒緩過來。

教室裏亂成了一鍋粥,女生們低聲尖叫,一副沒見過世麵的樣子。沈願心裏煩躁,摘下耳機,從座位上站起來往外走。趙妹兒抬頭歎了一口氣,然後跟著出去。

教室外,南陽正從走廊另一邊走來,他徑直走到沈願麵前停下。

趙妹兒隻好轉身回去。

走廊上有同學來來往往,兩人才上過報紙,南陽不想給她惹麻煩,於是輕聲道:“跟我來。”

他說完直接往前走,沈願跟在他後麵,兩人走到樓梯口,他往右一轉,進了樓梯後的轉角,這是個從外麵看不見的視線死角。

他們倆麵對麵站著,不知為何,沈願竟然有點緊張起來。本來兩人沒什麽,這麽一藏,倒好像藏出了些什麽似的。

“你電話一直不通,我很擔心你。”南陽看著她,滿臉歉意。

“手機被寧姐給拿走了,昨天才給我,但是沒有電了,我本來想充好電給你打的,可太累了,我就睡著了。”她說。

她眼下泛青,臉色憔悴,一副沒有精神的樣子。他皺了皺眉,目光中充滿心疼和歉疚:“對不起,阿願。”

她最見不得他總是要把過錯往自己身上攬,好像做了很對不起她的事一樣。

“你別瞎道歉啦,是你受了我的連累才對,要不是因為我是明星,人家也不會拍你呢。”她話鋒一轉,問道,“你爸媽看了報紙罵你沒有?”

南陽搖搖頭:“生病的人有特權,不管做什麽都不會挨罵。”

沈願揚起嘴角道:“早知道我也裝病了。”

南陽看著她笑意盈盈、有點調皮的表情,心情放鬆下來。自從事情發生後,他就在想不知道她以後會怎麽對他,每一天都度日如年。他一點也不想回到從前沒有她的生活,她讓他看見了希望。

忽然間,他想起什麽,頓時有些緊張起來,他猶豫片刻後還是忍不住問:“我給你寫的信,你收到了嗎?”

沈願皺了皺眉:“信?什麽信?”

“我打不通你的電話,就給你家寄了信。”他微微一笑,像是失望又像是鬆了一口氣,“原來還沒收到啊。”

她回想起來自己最後一次收到別人的信還是小學時的事,對方是她的鄰居兼好友,三年級時跟著父母去了別的城市,兩人一直保持著通信,直到五年級時對方寫來最後一封絕交信,說自己有了新的朋友,以後不會再給她寄信了,她收到信後哭了很久。

想到這兒,她歪著腦袋看南陽;“信裏寫了什麽?”

南陽被她這麽一問,臉上竟露出一絲慌亂和害羞。他垂下眼眸不看她:“嗯……也沒什麽。”

他這模樣倒讓沈願越發狐疑:“不會是什麽絕交信吧?”

南陽立刻抬起頭:“當然不是!我怎麽會寫什麽絕交信,我是擔心你以後會不理我。”

他說完愣住了,意識到自己語氣中的急迫,他臉頰微微發熱,有些不好意思。

窗外光線明亮,他的皮膚原本就有些蒼白,因此一點紅也格外明顯。她看著他,感到自己的臉頰也漸漸變熱變紅了。

南陽索性鼓足勇氣,默默吸了一口氣,然後喊她:“阿願。”

“我知道你肯定挨罵了,肯定麻煩不小,所以我很擔心……”他抿了抿唇,“阿願,你會不理我,就像對待陌生人一樣對我嗎?”

他眼眸烏黑,明亮純淨。沈願仰頭看他,在他的眼睛裏看見自己的身影。除了光,他眼中就隻有她。她胸口湧起一陣激動炙熱的情緒,這種被珍重的感覺令她感動不已。

“當然不會。”她向他保證,“不管發生什麽事,我都不會不理你,永遠不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