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芒果和鳳梨

那場賽車比賽,學校裏很多同學都看了。林嘉星因此收獲了一批男粉絲,就連陸過都跟著人氣暴漲。

沈願一進教室就聽見同學在討論,隻有秦澤明坐在座位上一臉不屑地說:“這些人一看賽車就瘋,他們真的懂嗎?還不就是虛榮!奧運會冠軍也沒見受到這待遇。”

坐在他後麵的男生拍了拍他的肩膀:“兄弟,看開點,輸給林嘉星這種人不丟臉。”

“就是!別嘰嘰歪歪的像個娘兒們了。”

“你說誰是娘兒們?”秦澤明站起來。

上課鈴聲響了,大姚走進教室。一個寒假沒見,他變胖了,人顯得慈祥了一些,但一開口就知,大姚還是那個大姚。

“這學期是很重要的一個階段,你們要通過這學期的學習和考試綜合自己的能力,來選擇讀文還是讀理,這關係到你們未來的前途和方向。”大姚站在講台上說。

訓話結束後大姚開始上課,沈願拿出了新的筆記本、課本和各種筆。她這人一向有點形式主義,但凡一個新的階段開始,她都要表現出做好了迎接挑戰的樣子,好像這樣就能有一個好的開始。

後來她漸漸明白,不管什麽事,想要一個好的開始都很容易,但要一直好下去很難很難,不僅需要運氣的加持,還需要付出無數的心血與努力。

所以很多人的故事才剛開始就已經結束。

沈願上課很認真,本子上寫滿了筆記。趙妹兒掃了一眼,看她記的都是課本和練習冊上已經有的知識點,疑惑不已。

“你不懂!”沈願昂著頭解釋,“我這叫給自己信心,把筆記記得滿滿的也會有一種成就感。”看著密密麻麻的筆記,她就會覺得好像吸收了全部知識,這種心情,趙妹兒這種“學霸”是不會懂的。

沈願記了一上午筆記,手腕又酸又痛,中午吃飯時拿筷子手都在抖,趙妹兒說她像是得了帕金森綜合征。

“我要是得了帕金森,你就是得了斯德哥爾摩綜……”話沒說完,手一抖,她剛夾的菜丸子掉地上了。

趙妹兒大笑。

吃完飯,兩人在操場上散步,陸過從後麵喊住她們後追了上來。他看著趙妹兒,臉上洋溢著喜悅和羞澀。沈願自覺地想給他騰出空間,可她剛一邁步,就被趙妹兒給拉了回來。

“有什麽事嗎?”趙妹兒問陸過。

陸過從口袋裏拿出一個汽車模型,很精美,上麵還綁著紅絲帶。沈願看著那紅絲帶,差點笑出來。

“我做的。”他看著趙妹兒,目光裏充滿期待,“一比一還原了流星。”

“謝謝。”趙妹兒婉拒,“不過我不懂汽車。”

陸過急了:“沒關係啊,這就是模型,不用開的,給你……你隨便怎麽用,當個擺件也可以。”

沈願看向趙妹兒,見她微微皺著眉,不知是覺得為難,還是在想該怎麽拒絕。

陸過遇見趙妹兒就像是撞上了冰山,他想用自身的熱情融化冰山,可就怕冰山還沒融化,他的熱情就先被撲滅,那他會被凍個半死。

“找你一圈了,偷懶呢是吧?”林嘉星走過來,站在沈願旁邊。

沈願看了眼陸過,忙拽著林嘉星走。林嘉星搞不清狀況,邊走邊問:“怎麽回事?他們倆吵架了?”

“陸過送了個汽車模型給妹兒,妹兒不想要。”

林嘉星回頭看了一眼,說:“哦,他做了好幾天,那些小零件很難弄的。”

沈願歎了口氣。陸過是爽朗又陽光的人,笑起來的樣子會讓你覺得天下根本沒有煩心事,可這些似乎都沒有令趙妹兒動心。

一個人喜歡上另一個人,是不是要發現某種別人看不見的隱秘之光才可以?

立春後,天氣漸暖,中午有很多人在操場上曬太陽、玩鬧,一改冬日冷清的氣氛。她和林嘉星並肩往操場另一邊去,今天他要測試她這一個寒假的練習成果。

南陽手裏拿著一本本子迎麵而來。林嘉星看見他,不禁皺起眉。

“阿願。”他站在她麵前,揮了揮手裏的本子。

沈願仰頭看:“這是什麽?”

“給你準備的。”南陽笑著說,“上次看你的習題集,發現你對函數還不是很明白,就幫你做了份筆記,應該會有用。”

沈願高興地接過來,隻見他用黑色的鋼筆字密密麻麻地寫滿了公式,中間畫了一棵樹,引申出來的定理和推論都寫在樹枝上,用的是紅色的中性筆。下麵還有很多經典題目的簡便算法,他連推導過程都細心地標注了。

“哇!”她一臉驚喜地說,“好細致啊!”

林嘉星站在她後麵,伸手把她手裏的本子抽走了。她和南陽都轉頭看他。

他垂眸瞥了眼筆記本,皺眉道:“她不需要。”

“別亂說!”她把本子搶回來,轉頭對南陽說,“謝謝你,這是我最需要的。”

林嘉星的嘴巴抿成一條線,臉色沉下來。當著一個外人的麵她竟然一點麵子也不給他。他盯著被她像寶貝一樣捧在手裏的本子,氣得恨不得撕碎它。

南陽微笑著說:“這裏麵包含了高一函數和集合的所有知識點……”

“沈願。”林嘉星打斷他。

沈願不滿地抬頭看林嘉星:“你先過去等一會兒,我一會兒去找你。”

“還給他。”他聲音低沉,“我給你請最好的老師。”

南陽嘴角噙著淡淡的笑,溫柔地看著沈願。

“林嘉星!”沈願最討厭他這種自以為是。

林嘉星忽然伸出手再次把她手裏的本子奪過來,他已經怒火中燒,快要失去理智,做出不太好的舉動了。

沈願在他動手的前一秒製止了他:“林嘉星,你要是把我的本子搞壞,我會很生氣的。”

她向來知道他的惡劣和跋扈,所以語氣格外認真嚴肅。他盯著她,像小孩一樣執拗地和她對峙。她也很煩,搞不明白他為什麽總是喜怒無常,因為一本筆記本就要和她大動幹戈。

三人這情況,引來了操場上的其他同學好奇的打量。

林嘉星無意中一瞥,看見了幾步之外的程瑜。他不記得她叫什麽名字了,隻記得沈願很不喜歡她。

他把本子扔給沈願,轉身大步離開。沈願接過本子鬆了口氣,抬頭要和南陽說什麽,卻看見他走到了程瑜麵前。不知他說了什麽,站在程瑜旁邊的鄭丹丹竟然捂著嘴叫了起來。

林嘉星說完,回頭看向沈願。他抬著下巴,一臉冷傲,心想:既然你非要那本討厭的破本子,那我也讓你嚐嚐看我和你討厭的人一起吃飯的心情。

沈願疑惑地皺起眉,不知他在幹什麽。

“阿願。”南陽及時把她的注意力拉了回來。

“嗯?”

“我有點累了,你陪我去坐一下好不好?我再把這裏麵的知識點給你順一遍。”南陽柔聲說。

沈願一聽他說累,立刻一臉關切擔憂,哪還有心思管林嘉星和程瑜說了什麽。兩人向湖邊走去。

下午上課前,沈願走在走廊裏就聽見同學在七嘴八舌地議論——林嘉星邀請程瑜晚上一起吃飯。

難怪同學們會議論,這確實是個值得驚訝的消息。開學以來,除了她和趙妹兒,林嘉星可以說沒有主動和女生說過話,那些偷送情書的、告白的女孩,在他那裏幾乎全軍覆沒,而現在他居然主動邀請了一個女生一起吃飯。

教室裏,程瑜被一些女生圍在中間,大家七嘴八舌地問:“你和林嘉星什麽時候認識的?”

“太不夠朋友了吧!都不告訴我們。”

“就是啊!”

……

其實程瑜自己也蒙了。她在操場看見了他,便故意走到了離他近一點的地方站著。她的本意隻是想多製造一些出現在他麵前的機會,好讓他更熟悉自己。可她沒想到他會突然走過來,還邀請她晚上一起去食堂吃飯。

她愣了好幾分鍾都沒反應過來,直到鄭丹丹的尖叫聲響起,她才相信這不是在做夢。

上課鈴響了,所有的同學都回到了座位上。

這節是英語課,英語老師姓張,是個中年女人。她的眼神帶著殺氣,不苟言笑,非常嚴肅。如果做小動作不小心被她逮住的話,她不用說話,光是用眼神就能殺死你,因此同學們私下都叫她張嚴肅。

“這題考的是介詞,大家還有什麽疑問?”張嚴肅在台上問。

沈願假裝在認真看題,思想卻早已開了小差。她想不明白林嘉星怎麽會突然要和程瑜一起吃飯,難道是為了氣她?她搖搖頭否定了這個念頭——他想要氣她的話才不會這麽迂回,分分鍾就能氣到她。

放假前,她和趙妹兒還在校門口看見程瑜和他說話呢。她轉頭看了眼程瑜,想起同學問程瑜“你和林嘉星什麽時候認識的”時,程瑜說:“有一段時間啦。”

下午一放學,教室裏就亂起來,大家都對著程瑜起哄。程瑜紅著臉,別別扭扭地離開了教室。大家跟著出去看熱鬧,走廊上響起一陣陣尖叫和哄笑聲。

沈願心裏有點說不清的別扭,她扭頭問趙妹兒:“我們不去食堂了,去超市買點吃的回寢室好不好?”

“好。”

兩人等到走廊沒什麽動靜之後才從教室離開,然後去學校超市買了三明治和牛奶當晚飯。

“林嘉星那小子居然背著我們和程瑜有了交情,可真不厚道。”回到寢室後,沈願用玩笑掩飾心裏輕微的不平靜。

“你不也認識了南陽?”趙妹兒從袋子裏拿出三明治。

沈願愣住了,過了一會兒,才慢慢說:“是啊。”

從她認識林嘉星到現在,他身邊一直都隻有她一個女生,她都已經習慣了,所以現在心裏才會有點別扭。這樣一想,她就聯想到他討厭南陽,他討厭南陽是不是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可盡管如此,也不該隨意發火生氣啊,說到底,還是他太以自我為中心了,以為地球都是為他一人轉動的呢?

“想什麽呢?”趙妹兒轉頭看她。

“程瑜和南**本不是一種人。南陽多好多棒,全方位‘碾壓’他,他根本沒得比。”沈願目光炯炯。

“大概就因為你這樣想,林嘉星才討厭他。”

聞言,她愣了愣:“什麽意思?”

“在我看來,南陽和林嘉星各有各的好,客觀地說,林嘉星可能還更勝一籌,你卻認為南陽更好,不是嗎?”

她腦海裏有什麽念頭浮出來,但一時間抓不住。她想了想,說:“林嘉星是很好,簡直是讓人仰望的那種人,還被人叫戰神。他有南陽沒有的光芒,可這光芒不屬於哪一個人,隻屬於他自己。而南陽卻讓人覺得舒服自在,和他待在一起時,你會覺得自己是非常重要的人,他總是很在意你的感受。”

南陽的溫柔細致、處處為她著想,是她從小到大都不曾體會的。她的倔強頑固不過是一層保護膜,誰揭開了這層保護膜,她的心就向誰靠近。而南陽刻意隱藏的殘缺與虛弱被她無意間看見後,更讓她對他多了一份與對旁人不同的情感。

“你覺得林嘉星對你不好嗎?”趙妹兒問。

沈願笑了笑:“有時候很好,有時候很壞,可能取決於他的心情吧。”

人的性格和經曆決定了你如何看別人,也決定了你如何看自己,其中的對錯要等很久後才能見分曉,有的人有機會修正,而有的人沒有。

你以為你是突然走向某條路、遇到某件事的,但其實不是。在很久很久之前,你就已做了選擇,隻是當時你未曾想那麽遠。

這大概就叫作命運。

所有人都看得出來林嘉星對沈願的不同,看得出他對她的好,可她自己無法領會。就像她愛吃杧果,可他拚命塞給她鳳梨,她討厭鳳梨的堅硬,總被刺傷,於是生氣、憤怒,可他又有什麽錯呢?他那個時候隻有鳳梨啊,而且他不知道她討厭鳳梨。

“也許你可以問問他。”趙妹兒說。

“才不!我可不想被他嘲笑。”說到這兒,她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悵然和自嘲,她說,“說出來你可能不信。”

“什麽?”

“我……也對林嘉星有過幻想和心動。”

趙妹兒笑著說:“我知道。”

沈願有點驚訝地看她。

“喜歡一個人時總會有反常的舉動啊,有時候會做出些很奇怪又不像自己會做的事。”趙妹兒說。

“哼!偷偷看我笑話,揍你!”沈願裝作生氣地揮拳頭,然後歎了口氣,“不過我後來就明白了啊,他那樣的人不是我能夠喜歡的人,他也不會喜歡我。”

趙妹兒想說什麽,想想又有些猶豫。好朋友之間可以談心事、聊秘密,可有些事還是有界限的。何況事關林嘉星,他那樣驕傲的人未必希望沈願從別人口中聽說關於他的什麽。

“好啦,不說我了,說說你吧。”沈願開口打斷她的思緒。

“說什麽?”

“你覺得陸過好嗎?”沈願問。

“好,是個不錯的朋友。”趙妹兒說,“但也就這樣了。”

想起陸過的笑臉,沈願歎了口氣:“他對你真的很用心、很熱情。”

“那不是我要的。”趙妹兒輕聲說。

沈願想起放假那天,她不知在看誰,目光熱烈,還有一絲隱痛在其中。她們認識這麽久,沈願從沒聽她提起過那個特殊的人。

要問她嗎?算了,這是她的隱私,如果她想說,總有一天會說的。

與此同時,林嘉星剛從食堂走出來,留下程瑜一個人坐在座位上。

太尷尬了!他原本就是為了氣沈願才喊程瑜吃飯的,誰知道沈願根本沒有來食堂。坐在他對麵的程瑜一直在看他,對他笑,令他渾身不自在。最後他實在沒辦法,隻好對她說了聲“抱歉”然後離開。

沈願和趙妹兒兩人沉默的間隙,沈願的手機響了,是林嘉星發來的短信:“沈願,我和你沒完!”

“莫名其妙!”沈願看完短信後把手機遞給趙妹兒,“我說得對不對?他就是一個喜怒無常的神經病!”

她把手機丟在一邊沒有回。

翌日,沈願去教室,一些女生正圍著程瑜嘰嘰喳喳,讓她說說和林嘉星的故事。

“我早覺得林嘉星對你不一樣。”

“他上次好像還偷偷看你來著。”

“對,對,還對你笑。”

沈願正喝著牛奶,聽到這些話,差點一口噴出來。這些人會不會戲太多了點?

程瑜紅著臉讓她們不要亂說話,說她和林嘉星什麽都沒有。她這樣子隻讓人覺得她是在害羞,但沒人知道她說的是真的。昨晚在食堂,她懷著無比激動的心情坐在林嘉星對麵,可他一句話都沒有和她說。

他的目光不時在人群中搜索,好像在尋找著什麽,隻在最後說“抱歉”時目光才落在了她臉上。盡管如此,她還是覺得開心,非常開心。

程瑜轉頭看沈願。整個雲上,程瑜最討厭的就是她,討厭她坦然地接受著林嘉星對她的好,卻又裝作毫不在意。

沈願不知道這些,一個上午她都埋頭於功課之中。雲上榮膺教育界桂冠,從這裏出去過許多行業精英,每年高考的狀元幾乎都出自雲上。經過了上學期的適應後,這學期各科老師講課的速度都快了起來。

每天都有同學抱怨:“老師講得太快了,我差點就沒記下來。”

“就是,我還在推導,老師就講到結果了。”

“地理更誇張,開普勒三大定律都出來了,我們才高一啊。”

沈願邊聽邊默默翻白眼,暗暗腹誹:真虛偽!說老師講得快,最後還不是為了表示自己都聽懂了?有時候抱怨也是變相炫耀的一種,像她,根本連抱怨的時間都沒有。

南陽的筆記非常有用,她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之後,在自習課上做了張試卷測試。第一次完整地做完一張數學試卷,她感到了莫大的成就感,拿著卷子反複看了好幾遍。且不論對錯,至少她現在已經能完全看懂題目了。

“原來努力付出後得到回報的感覺是這麽棒!”她有什麽心情總會第一時間想起南陽,想和他分享。

南陽給她回:“這是大腦給自己的禮物,好鼓勵自己一直這樣下去。”

“哈哈哈,原來我的大腦這麽聰明!不過還是要謝謝你的筆記。”

“怎麽謝?”

沈願豪氣地回:“聽你的!”

“春天到了,我們一起去看櫻花吧。”

課間,教室裏亂哄哄的,女生在討論最新的電視和小說,還有新的發夾和衣服,男生則在奔跑打鬧,和女生鬥嘴,或談論籃球和遊戲。

南陽的短信將沈願與這一切隔絕開來,她的世界一下變得很安靜。心裏甜滋滋的,像是有一顆糖在其中緩緩融化。

林嘉星上完廁所回來,從她教室門口經過,一眼就看見了她。她雙手托腮,眉眼彎彎,陽光落在她肩頭,她的臉被照亮,生動又溫柔。

本來還在生氣的他,這一刻怒氣全消。他想起有很多次,她明明把他氣得要死,可當她一笑,哪怕不是對他笑,隻要他看見她的笑,他就沒法生氣了。有時候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然而好景不長,中午兩人在操場對練跆拳道時,她又一次把他氣得跳腳。

她的跆拳道水平經過近三個月的練習已經大有進步,現在甚至可以和他過招了,他因此誇了她。

她興致勃勃地問他:“那現在如果我遇見壞人,是不是可以擋一擋了?”

他點點頭:“嗯,遇見菜鳥的話可以唬一唬。”

“哈哈哈!”她高興得手舞足蹈,然後突然想起什麽,“對了,你昨天為什麽和程瑜一起吃飯?”

提起這茬,他就有點不爽,但事情已經過去,他也不想再提,於是有些不耐煩地回答:“沒什麽。”

他越是這樣,她就越疑惑。想起程瑜滿麵春風的樣子,她抬頭盯著他看。

“看什麽?”他問。

“你——”她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地試探著問,“你不會喜歡上了程瑜吧?”

這問題讓林嘉星足足愣了幾分鍾,反應過來後氣得臉發紅:“沈願你有病吧!”

他吼完就氣得揚長而去。沈願愣了愣,仰頭看著他離開,暗自嘀咕:“吼什麽吼呀!”

話音剛落,林嘉星又走回來了。他沉著臉站在她麵前,居高臨下地看著她:“我不喜歡她。”

程瑜紅著眼睛站在不遠處,用力握著拳頭。她討厭沈願的語氣,然而更傷人的是林嘉星的回答。

她這幾天都會悄悄跟著他們,在不遠不近的位置看林嘉星,她今天真後悔,如果她不來就不會聽見這些話。

秦澤明恰好經過,不小心聽到了全部。他再看程瑜的反應,就算是根木頭也明白了。同一個女孩在他麵前哭了三次,他這是什麽運氣。

“秦澤明你什麽都沒聽見!”程瑜擦了把眼淚,氣勢洶洶地盯著他,“聽見沒有?”

秦澤明回過神,看著她:“你……你還好嗎?”

“與你無關。”她說完扭頭就走。

秦澤明跟在她身後,絞盡腦汁地安慰她:“他有什麽好,看人都用鼻孔看,你喜歡他還不如……”話沒說完他就停下了。

程瑜轉頭瞪他:“閉嘴!”

在不喜歡的人麵前,她無所顧忌。

秦澤明看著她,不說話了。剛才他那句沒說完的話是“你喜歡他還不如……不如喜歡我”。

天哪!他怎麽會突然想說這句話?他怔怔地看著她的背影,伸手撫摸胸口——心跳得可真快啊。

清明節前是期中考試,大姚反複交代,這次考試的成績是大家選擇文理科的一個依據,一定要全力以赴。對於沈願來說,這次考試也是對自己的一個階段性的檢測,前兩次都有人幫忙補習、劃重點,這次她是完全靠自己的。

考完試回到家,沈願晚上早早就睡了,夜裏做夢卻還在考試。她夢到數學卷子上的題都不會做,眼見時間就要到了,她的考卷還是一片空白。她急得哭了起來,最後哭著醒了。

擦掉眼淚,她想起小學時有次考試考得不好,媽媽回來教訓她,說做學生多簡單,有人做飯有人買衣服,不用賺錢,就隻要學習,怎麽就學不好呢,一定是沒有用心。

他們不相信其實用心了也不一定就考得好。大人總是說學習很簡單,她真想把他們送進教室看看一個學期下來能考幾分,而且如果真那麽簡單,為什麽當初他們自己沒有考入清華北大呢?自己做不到的事情反倒對小孩子說很簡單,大人都是撒謊精。

在她的記憶中,每年的清明節似乎都會下雨,印證了那句流傳千古的“清明時節雨紛紛。”

假期的最後一天,天氣轉晴,南陽約她去公園看櫻花。中午吃完飯,她就換了衣服出門去搭公交。

南陽站在公園門口,沈願在馬路對麵看見他,雀躍地揮起了手。他也看見了她,立刻向她走來。

“幹嗎要多跑幾步路,等我直接過去就好了呀。”沈願說。

南陽微笑著說:“兩個人一起走更快點。”

沈願抬頭對他笑,有點害羞又很甜蜜。麵對這樣的笑容,他就連呼吸都慢了下來。

兩人經過小廣場時,看見很多小朋友在喂鴿子,沈願也躍躍欲試地湊上前。這裏的鴿子每天都要麵對許多人,早就不怕了,見人拿了食物就都圍過來。一隻鴿子忽然撲棱著翅膀飛到沈願肩膀上,她嚇得一動不敢動,眨巴著眼睛不知所措地看著南陽:“這……”

南陽指了指她手裏的鴿子食。她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把胳膊舉起來,鴿子果然低下頭啄起來。

第一次跟鴿子這樣親密接觸,她忍不住好奇,伸手摸了摸它的身體,見它並沒有反感排斥,她膽子大起來,又摸了摸。

“鴿子真是可愛又溫順。”離開小廣場後,沈願還在回味。

南陽轉頭看她,隻見她笑容燦爛,手舞足蹈,興奮得像個小孩兒。他忍不住逗她:“你知道嗎?鴿子其實就是長著翅膀的老鼠。在意大利,鴿子成群,它們身上攜帶的細菌、糞便以及羽毛會對孕婦兒童造成威脅,令政府十分頭痛。”

沈願眨巴著眼睛看他,然後低頭攤開自己的雙手,眉毛擰在一起。

南陽見狀哈哈大笑起來。

沈願轉身就把自己的雙手在他衣服上擦啊擦:“讓你說,讓你說。”

櫻花開得極好,粉、白的小花擠擠挨挨開滿枝頭,風一吹,那些花瓣落在青草地上,像下了場雪,真真是櫻花勝雪。若是林黛玉在,看見這滿地花瓣,不知要流多少眼淚。

沈願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從地上拾起一瓣瓣花瓣裝在隨身背著的小布包裏。她第一次覺得,美是有力量的,人會被極致的美感動並治愈。

兩人在公園中遊玩得非常開心,隻是想起南陽的腿,她就有些擔心,於是時不時地就會找些理由坐下休息。南陽看穿了她的意圖,為了讓她安心就一直配合。

“我小時候最盼著過節過年,隻有這種時候我爸媽才會帶我到公園或者動物園玩。有次我得了腮腺炎,發燒了,可為了去公園硬是忍著沒說。後來燒得滿臉通紅,直到我半張臉都腫起來他們才發現呢,哈哈哈。”坐在石凳上,她把這當成趣事說給他聽。

“你可真亂來,萬一燒壞了腦子呢?”南陽囑咐她,“下次可不能這樣了啊,什麽也不及身體重要。”

“那個時候我家很窮,一年隻會帶我去玩一次。”沈願感歎,“我想啊,就算有時光機讓我穿越回去,搞不好我還是會那樣做。”

沒有挨過餓的人,也許永遠也不會明白,為什麽有人可以為一塊蛋糕被打得鼻青臉腫。

南陽心疼地看著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愛逛公園的小姑娘,好了,我收到了你的暗號。以後交給我吧。”

他的目光太過溫柔清澈,使她喉嚨一陣灼熱。這就是被寵愛嗬護的感覺嗎?真好。

“不過得腮腺炎那次我還是很開心的。”她笑眯眯地接著說,“腮腺炎是傳染病,那個時候我們學校很多人都感染了,老師隻好讓我們放假,等病好了再去上課。但我就一直好不了,先是左邊臉,然後又是右邊臉,打了十幾天點滴都不行。”

“那你開心什麽呢?”南陽有點不解,“因為可以不上學嗎?”

沈願陷入回憶,臉上露出既悵然又滿足的神情。她輕聲說:“因為那段時間真的很開心啊,媽媽對我很好,中午會把我抱在腿上曬太陽,說起話來都比平日溫柔許多,也不和爸爸吵架了,每天都牽著我的手帶我去醫院,回去的路上還會給我買好吃的綿綿糖。”

從那之後,她的身體素質就差了很多,隔一段時間就會有點小毛病,她想,或許是自己潛意識裏想要生病吧。可是她媽媽不再那麽嗬護她了,到後來甚至還嗬斥她:“怎麽就你整天這麽嬌貴?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

直到她正式和星海簽約,成了星海的藝人,這一切才又慢慢好了起來。

南陽的溫柔和嗬護讓她輕易就說出了從未對別人提起過的這些藏在心中的源自童年的隱痛。

“我這條腿是十二歲時沒有的。”南陽指著自己的右腿說。

沈願愣愣地看著他,有些意外。他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一向是避而不談的。

“我花了一年多的時間接受了自己少了一條腿,可是後來又有了別的症狀,最嚴重的時候,我在醫院躺了一個月。”南陽緩緩說,“爸爸媽媽都很愛我,我生病之後的幾年裏,他們一直耐心細致地照顧我,生怕我受一點委屈。”

他沒有提起自己生病的細節,也沒有說截肢後的痛苦心情,更沒有描述他是如何在病房躺過那一個月的。他隻是在平靜地陳述。

但沈願從他的眼睛裏看到了壓抑著的痛苦,她不想再聽他說下去了,不忍心讓他回顧那些痛苦。

“阿願,人生中總有這樣或那樣的傷害,就像老天故意給你設置的陷阱。”他看著她笑笑,無比溫柔地說,“當你踩過荊棘,跨過陷阱,就會看見有人在不遠處捧著鮮花等你。他會愛你,對你好,治愈你的傷痛。這是老天給勇敢者的賞賜。”

他在用自己的傷痛安慰她,他告訴她,未來充滿希望。

沈願的眼睛紅了,酸楚與感動一波又一波地湧上來。她靜靜看著他,怕一開口,眼淚就會落下來。

南陽,那個人就是你,對嗎?

學年大榜下來了,南陽穩居第一,林嘉星吊兒郎當地掛在十名以內,趙妹兒依舊是前五十名,至於沈願,實力不在百名之內。

試卷發下來後,趙妹兒看了看沈願做的題目,說:“你上道了。”

“什麽?”

“我的意思是你現在已經入門了,做題不再像以前一樣瞎蒙亂猜了。”趙妹兒拍了拍她的肩,“加油!你進步很大。”

話是這樣說沒錯,南陽也說過,人要和自己比,可是講道理容易,要處理好情緒不容易。身邊“學霸”環繞,就連相比之下成績最差的陸過也在全年級百名內,她怎麽能不沮喪?

她坐在桌前研究自己的試卷,程瑜和鄭丹丹經過,看了眼她的試卷,然後露出輕蔑又做作的笑。

沈願抬頭直視她們,她們在她的目光下收起了笑臉,冷冰冰地與她對視。

“自己成績不好怪誰。”鄭丹丹走到教室門口大聲說。

沈願負氣地想:你最討厭的人逮住機會就想要嘲笑你,怎麽可能做到不和人比!

學期末,各個班級的學生都麵臨著文、理的選擇。雲上曆年都是以理科為重,每年物理競賽的前三名都是由雲上包攬的,別的學校望塵莫及。大姚讓班長把申請表發了下來,沈願看著自己的申請表陷入為難。

她問趙妹兒:“你想好了嗎?”

“我學理。”趙妹兒說。

“為什麽?”

趙妹兒放下筆,轉頭看她:“你選擇前我不能說,我不想你受別人的影響。”

沈願把申請表折起來,起身離開教室,直接上樓去找南陽。走廊上的同學看見她,男生起哄吹口哨,女生竊竊私語。她才不在意。做明星這麽久了,這點心理素質還是有的。

她站在他的教室門口,目光搜索著,看見他坐在中間的第二排,此時正低頭看書。

“南陽。”她喊。

南陽抬頭看見她,有些意外,合上書就走出來:“怎麽了?”

“你有時間和我聊聊嗎?”

春日午後,草長鶯飛,湖光山色美不勝收,風清涼舒適,兩人在湖邊席地而坐。

沈願把申請表拿給南陽看:“我知道以我的成績應該選文科。”

“那為什麽猶豫?”

“你學文還是學理?”她不答反問。

南陽不假思索:“理。”

“妹兒也學理。”她想了想,說,“雖然我還沒問陸過和林嘉星,但我想,他們也都學理。”

南陽看著她,想說什麽,卻被她打斷:“你一定想說,不要受別人影響。南陽,道理我也懂,但我沒法不受影響。”沈願看著他,認真地說。

聞言,南陽笑了笑:“是啊,知易行難。”

這是一件任何人都無法給出意見的事,南陽也不行。人在長大後,就會麵臨一個又一個的選擇,真正有決斷力的隻是少數人,大多數人是茫然痛苦的,選了這一個,又怕另一個更好。

下課鈴響,沈願回來,很多同學都在走廊聊天,談論文理的選擇。

沈願從另一頭走過來,程瑜看了她一眼,聲音不大不小地說:“希望某些腦子不好的人有自知之明,選擇學文,免得以後丟臉。”程瑜意有所指,她從旁經過,在心裏默念:人賤自有天收。

陸過從他們班晃晃悠悠地出來,看見沈願,喊住她:“阿願。”

她站在教室門口轉頭看他,林嘉星也跟在後麵出來了,一隻手插在口袋裏,頭發有點亂,像是睡了一節課。要不是知道他曾經經曆過非人的教育模式,看他現在這樣,她估計要大罵上帝不公平了。

“說!”她沒好氣地說。

“你想好了嗎?”陸過問她,“學理的話搞不好能和我一班呦。”

沈願白了他一眼:“誰想和你一班。”

“學理吧。”林嘉星朝她走過來,站在她麵前,“以後不會,我教你。”

身後的女生目光各異,陸過帶頭怪叫起來。

盡管知道他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向來霸道慣了,尤其喜歡替她做決定,但她還是有些不好意思。她為掩飾尷尬,抬頭捋頭發,無意中一瞥,看見了程瑜板著的麵孔和隱隱有些緊張的神情。

——“希望某些腦子不好的人有自知之明,選擇學文,免得以後丟臉。”

“好!”她說。人不負氣枉少年!

林嘉星聞言笑起來,雖然他努力壓抑著不讓嘴角上揚,眼睛裏已盛滿笑意,眼角眉梢都要溢出去了。

一年一度的高考即將來臨,食堂裏的人少了許多,高三的考生們為了節省時間複習,連飯都不來吃了,每天靠三明治和牛奶度日。

周末回家,沈願和爸媽說起高考的緊張氣氛。

沈媽媽安慰她說:“沒關係,你放寬心,高考考不好也沒關係。”

“為什麽?”沈願不解。大多數家長都把這視為孩子人生中第一重大的事情。

“反正你是明星啊。”沈媽媽說。

“那如果我以後不做明星了呢?”沈願試探著問。

“不做明星做什麽?”沈媽媽看著她,“參加高考是為了考個好大學,考個好大學是為了有份好工作,有份好工作是為了賺更多錢。你做明星賺的錢可不是做一般工作賺的能比的。”

沈爸爸也沒有反駁,還對她笑了笑。

這番話讓沈願心裏有點不舒服,她想了想,說:“不是這樣的。”

沈媽媽愣了愣,然後還想說什麽,沈願沒有給她機會,說了句要回房間學習便站起來上樓了。

比如夢想,比如更廣闊的世界,比如更豐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