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他不知道對方叫什麽，三年前汙染事件時他曾經見過這個男人，他鼓動全村人聯名起訴公司。打官司不是非黑即白一錘定音的事情，特別此類案件裏繁瑣的調查評估，可以說是一場漫長的消耗戰，過長的戰線讓村民難以為繼，最後以調解告終。

“是你把我帶到這裏來的！”駱誌鈞感覺不可理喻，“你想要賠償金，可以通過法律手段，這是犯罪你明白嗎？”

“駱先生，你有孩子嗎？”大叔語氣平靜地說，絲毫聽不出憤怒。

駱誌鈞沒說話，他擔心這個極端的男人身藏利器，眼下不是針鋒相對的時刻。

“我兒子如果活著大概和你一樣大，他得了食道癌，一顆腫瘤堵塞了他的食道，他連一滴水都咽不進去，他死在我懷裏的時候幾乎是皮包骨頭。生下來就畸形的嬰兒，穿上壽衣等死的老人，所有這一切都是拜你們所賜，我花費很多精力搜索證據，但那些大人們卻說我無法證明汙染和疾病之間的直接關係，我寧可你們的汙水是有劇毒的，這樣我可以當著他們的麵喝下去，拿我的命來證明！”

突然拔高的語調和拍打在瘦弱胸前的手讓駱誌鈞害怕地後退一步，他劇烈咳嗽了一陣，抬起頭之後目光變得銳利起來，駱誌鈞注意到他剛剛掩口的手掌上有一灘烏血。

“實不相瞞，我這條命也沒幾天可活了，但我一直沒有放棄努力，為了搜集證據我鑽進下水道，當我發現你們汙水中超標的磷和砷製造出這種反常的怪物時，我想到一個最好的複仇方式。高高在上的你們向來漠視渺小的聲音，明天的報紙上如果出現某公司副總裁被神秘怪物殺死在下水道的新聞，你們做的事情就會被世人所知。”

漆黑的四周有一陣怪異的蠢動，那個漆黑的由觸手構成的怪物正像潮水般包圍過來，駱誌鈞看見這盞刺眼的燈突然明白過來，生物的趨光性，這個人想和他同歸於盡！

逆光中的男人張開雙手，好像在迎接死亡的擁抱：“一起下地獄吧！”

“你做夢！”

駱誌鈞一拳揍在他臉上，他倒在地上，鼻子裏流出血，卻在嘿嘿冷笑。

駱誌鈞拆下竹杆，朝著怪物堆裏扔過去，黑潮般的生物朝著發光處聚攏過去。他跳下平台，瞬間沒入滾滾的流水。他拚命劃水，回頭看時那個瘋子已經被黑潮吞沒，一隻絕望的手孤仃仃地舉在那裏。

強烈的求生欲驅使著駱誌鈞拚命逃離，怪物感覺到了他的存在，像瘋狂蔓延的藤蔓一樣向他席卷而來，從水下麵纏住他的腰，抓住他的手腕。

這種絕望感好像陷進沼澤，駱誌鈞爬到岸上，黑色的觸須像施了魔法的水妖頭發拖在身後，他拚命地撕扯它們，甚至用牙去咬。幸運的是這東西並非看上去那樣堅韌，它們更像水草，掙開束縛的駱誌鈞向前奔跑起來。

怪物在岸上的速度不快，駱誌鈞漸漸脫離險境，黑暗中有個東西刮了他一下，用手一摸是一截手扶梯，他喜出望外。

他沿著扶梯向上爬，怪物的蠕動在下方發出窸窣的響動，他漸漸可以感覺到涼風，地麵近在咫尺。

他一陣狂喜，然而這時四周卻異樣地震顫一下，這是巨大水流要襲來的信號。可是從時間上推算，現在大概是深夜，而且外麵是晴天，怎麽會有這麽大的水峰。

他突然意識到一個絕望的事實，這個時間正是他的工廠深夜向下水道內注入萬噸汙水的時刻。恐懼讓他加快速度，水流的來襲卻在眨眼之間，瞬間湧入的巨大水流像拳頭一樣打在他的胸口，他掉了下去。

他掉進冰冷發臭的汙水中，黑色的怪物像漁網一樣從背後張開，詭異地接近。滑膩的觸手攀住他的手腳，鑽進他的喉嚨，吞沒他的身體……

最後終結了他的全部希望！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