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

01

次日下午,三人抵達湖北信陽,羅山縣。

此地在春秋時代屬於羅國領地,羅國與楚國同宗同姓,後來被楚國吞並,此地成為楚國第一代郢都。當年何等輝煌,如今卻隻剩一座破落的小鎮。汽車行駛在荒涼的街道上,盧楊有種穿越回八十年代的感覺。

按照喬暮的說法,此次要去的是一座叫作重泉蛇息城的楚國遺跡,根據二十年前發掘的文獻《虞淵錄》記載,極有可能就隱藏在這附近的深山中。

關於此行的目標,喬暮語焉不詳,她隻說是受人所托。盧楊知道她這兩年四處漂泊,接各種與考古探險、文物回收有關的委托,她一向獨來獨往,這次拽上他又是什麽意思,這裏麵必然有什麽隱情。依她那個性格,不肯說的事情就算用撬棍也撬不開她的嘴,盧楊隻能安慰自己,至少喬暮不會是心懷叵測之輩。

一路上盧楊與遲飛聊得很歡,遲飛是盜墓賊出身,江湖人稱“穿山鏡”,這段經曆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遲飛說他手上壓著一批明清古董,一直找不到門路銷贓,盧楊頓生一種相見恨晚的心情,他就是收舊貨兼古董的,隻是經營不善,一直處於低開低走的狀態。

天色已晚,三人找了一家招待所住下,喬暮單獨一間,盧楊和遲飛同住。剛放下行李,遲飛接到一個“服務電話”,抓上錢包狂笑著衝出去了,盧楊暗歎,江湖人士果然奔放不羈。

招待所裏電視信號很差,窗外觸目所及一片蕭瑟,盧楊呆得無聊,想去找喬暮問些事情,剛一出門,就看見她的背影消失在樓梯口,他緊跟上去。

此時正是傍晚,街上還有幾個人在走動,喬暮先後同幾個人簡短交談了幾句,像在打聽什麽事情,當發現盧楊的跟蹤,沒好氣地說。

“你在懷疑我?”

“大小姐,我哪敢啊,我隻是希望你能開誠布公地告訴我此行的目的,不要隱瞞。”

“到了該說的時候我會說的。”

“好吧,隨你。”

兩人並肩走著,恍然有著過去一起散步的感覺,當年他們曾共同有過一段出生入死的經曆,由此萌生好感。可是交往之後盧楊才發現,這女人一點也不可愛,她那專橫、任性、說一不二的性格,簡直令人不堪忍受,她有一句令人發指的名言:“當我的男朋友,沒有尊嚴就是你的尊嚴”。偶爾回憶起來,盧楊也會有種此情可待的痛楚,但更多的還是長鬆一口氣的暢快感。

“你結婚了沒?”喬暮問。

“開什麽玩笑,我連結婚對象都沒有,要不是家裏逼著我相親,我也不會正月裏跑到這種鳥不拉屎的地方。”

“爛人一個,跟過去一樣。”

“你呢,沒人會喜歡你那臭屁性格吧。”

“切,我跟你才不一樣,我這叫孤芳自賞。”

“小心賞著賞著,就成沒人要的老黃瓜了。”

“你找死!”喬暮威脅式地揚了揚拳頭。

02

次日清晨,三人收拾裝備,朝大羅山進發。

這個季節山上積雪未融,連綿的群山一片粉白黛黑,風景秀麗。喬暮穿一身黑色緊身登山服,一件火紅色衝鋒衣,衣擺下麵露出一截匕首,軍靴踩在積雪上發出吱吱響聲。

山道上出現幾行新鮮的輪胎印,與他們上山的路徑正好一致,喬暮說:“恐怕那批人已經先到了。”

“那我們趕緊撤吧,這種情況在道上叫雙龍會,後來的人必須主動退出,否則就是壞了規矩,打死打傷不用負責。”遲飛說。

“我們又不是盜墓賊。”喬暮嘟囔。

“你知道私自進一座尚未發掘的遺跡在法律上叫什麽嗎,這就是盜墓。”

盧楊說完,被喬暮白了一眼。

“看見那片山了嗎?當地人管它叫二天子山,二天子正是江湘之神的別稱,昨晚有人告訴我,前兩天有一架無人機在那山頭上飛,我猜他們是在用聲納確定地下空穴的位置。”

“乖乖,用飛機盜墓,我師傅聽見豈不哭暈在廁所。”遲飛咂舌。

“出發啦!”

常言說望山跑死馬,三人僅繞過山穀就花了一整天的功夫,傍晚終於爬上二天子山,積雪消納了周遭的聲音,林子裏一片寂靜,盧楊感覺心裏毛毛的。

一路上時常能看見箕鬥型的封土堆,多半已經被盜掘,大羅山下麵有幾個守陵人形成的自然村落,也許是受到新思潮的衝擊,原本守陵人的後代在山上狂挖濫掘,十墳九空,幾乎家家都有春秋戰國時的文物。

若是考古學家見此情景,一定會老淚橫流。

盧楊想起一件事,問喬暮:“你養父不就是研究先秦墓葬史的嗎?”

“問這個幹嘛。”

“我突然想起來,前不久我在一本鑒寶雜誌上看到他老人家,我以前一直以為他隻是個老學究,想不到他在收藏方麵這麽有建樹,隻靠撿漏發家,居然擁有數千萬的有形資產。”

“我擦,隊長還是個白富美。”遲飛一臉諂媚。

“他是他,我是我,我跟他關係一直很僵,你又不是不知道。”喬暮淡淡地說。

喬暮說在這裏稍作休息,遲飛一屁股坐在地上,掏出煙給盧楊遞了一根,喬暮打開幾張地圖比對著,喃喃道:“奇怪,明明在這裏的。”

遲飛附耳低語:“我剛才在林子裏看見一個封土堆,盜洞是現成的,我們下去看看怎麽樣。”

“你手癢癢啦?”

“這不是順路嘛,你知道春秋時代一塊破陶片在市麵上能賣多少錢。”

“走起!”

盧楊跟喬暮說要去方便,林子裏幽深詭秘,兩人摸到封土堆附近,地上有個蝴蝶型盜洞。遲飛說這洞一看就是專業人士的手筆,隻有外行才打圓洞,又費事又容易塌。

第一次進古墓,盧楊心裏按捺不住的激動,兩人下到洞裏,落腳處是一片冰碴,這個墓規格很簡單,青磚墓牆,拱頂結構,中間有一具石槨,上麵雕著一些鳥獸圖案。

遲飛掏出折疊鏟:“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升棺發財,想想還有點小激動呢。”

“咦,你以前不是盜墓的嗎?”盧楊詫異道。

“我去,這一行等級森嚴,像我這種小字輩連墓室都沒資格進,幾個晚輩搭個工棚,沒白沒黑地挖土,那江湖地位就跟臨時工一樣一樣的,等盜洞打通之後自然有舵爺過來開棺。”遲飛苦歎,“你以為我的諢號‘穿山鏡’是怎麽來的?”

“我以為是你在藍翔的校友給你起的。”

撬開槨蓋,兩人目瞪口呆,棺內實在太幹淨了,跟洗過似的,連陪葬的衣物都被扒光了,隻剩下一具赤條條的男屍。

“我去,這哪是墓,分明是公共廁所!”

“要不怎麽說先來吃肉,後來喝湯。”

遲飛不死心,想去摳扒屍體的嘴,幹屍呲牙咧嘴,看著十分磣人,盧楊攔住他:“咬你怎麽辦?”

“沒有的事,什麽起屍、鬼拍肩都是封建迷信,我從來不相信。”

背後突然有個聲音,兩人回頭張望,麵麵相覷,“什麽聲音?”

當他們轉回頭時,屍體竟然坐了起來。

03

兩人嚇得麵無人色,屍體發出一陣熟悉的大笑,直挺挺地倒回棺材裏,棺材另一頭站著喬暮,兩人根本沒察覺到她什麽時候潛進墓室,又繞到石槨後麵。

“大晚上的,你要嚇死人啊。”盧楊埋怨。

“開小差的懲罰。”喬暮打量四周,“原來這就是古墓啊,要不我們在這裏宿營吧。”

“開什麽玩笑!”

“我說真的,我剛才發現我們要找的地方可能不在這裏,我們今晚不可能回鎮上了。”

“走錯方向了?”

“沒有走錯,但就是有些地方不太對勁,遲飛,把這個棺材板蓋上。”

兩人將石槨蓋蓋上,喬暮就在上麵攤開兩張地圖,一張是這裏的彩色地形圖,另一張是簡略圖,上麵標注著一些點,連成一些奇怪的線條,像是星宿圖。

“這是什麽?”

“這附近所有的先秦古墓,有人曾把它們連成線,發現居然是一副紫微星宮圖,我們要找的重泉蛇息城可能就在太一星的位置,可是那裏卻什麽也沒有。”

遲飛搔搔頭:“隊長,你一直說這什麽城,它到底是個啥,王陵?祖廟?”

“既非王陵也不是祖廟,可能是座祭城吧。”

“祭城?”

“此地的起源要從楚穆王時期說起,據《虞淵錄》記載,楚穆王末期,楚國天降異相,一年內兩度歲星淩日,王宮裏生出一個沒有五官的怪嬰,於是楚穆王舉行國醮,占卜結果說,在某地駐城可以化解楚國的災厄。於是一場浩大的工程開始了,擔任大司城的是楚穆王的兒子侶,期間也是怪事頻發,據說有‘霹靂猛火’自地下噴出,耗時三年多,這座‘窮山通嶺,廣納無際’的祭城終於完工,因為重掘三泉,命名為‘重泉蛇息城’。可惜楚穆王在工程剛開始的時候就去世了,侶繼位王位,也就是後世熟知的楚莊王,從楚莊王開始,曆代楚王在即位之初都要去那裏祭祀九虺神,據說九虺祭關乎楚國國運,這件事情是楚國一直以來隱藏最深的秘密,直到二十年前《虞淵錄》的出土才被學術界知曉,不過這個發現至今沒有公之於眾。”

“楚莊王!”盧楊驚訝地說,“‘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的楚莊王,原來他那三年是在做這件事情。”

“這二十年裏,一直沒人進去過嗎?”遲飛問。

“有,但都沒有成功過。”

盧楊一陣心灰,來的時候隻說是個遺跡,他以為就像樓蘭古城一樣找一些殘垣斷壁就能交差,萬沒想到居然這種級別的大家夥,恐怕遠比秦始皇兵馬俑更神秘。

“呃,你這種情況,是要加錢的。”遲飛說。

“你如果不想來,可以馬上回去。”喬暮冷冷地說,“我們上去吧。”

盧楊一回頭,突然看見洞口有個腦袋,飛快地縮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