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高翠蓮沒有走，八戒能感覺到她就在村子裏，等他回心轉意。

所以隔三差五村裏總要出點怪事，於是大家請來一位法師，法師翻著白眼，神秘兮兮地稱感受到一股妖氣在高員外家遊動，要求獨自進屋降妖。

大家等了許久沒動靜，打開門一看窗戶大開，屋裏值錢的東西被席卷一空。

村民自有村民的智慧，他們在自家雞圈附近潑黑狗血，這個辦法似乎管用，大家紛紛效仿，那段時間家家狗肉飄香。

漸漸怪事平息了，八戒黯然地想，她大概永遠不會再出現了，心裏空洞洞的，無論怎麽幫助別人也填不滿。

作為孤兒，他格外受到大家的憐憫，高員外請他去家裏做長工，順便把家裏十個長工一口氣辭退了。

八戒特別勤奮，高家上下都很喜歡他，除了高翠蓮，因為他一次也沒見過高大小姐邁出過閨房。

初秋的下午，空氣裏彌漫著梔子花的香味，八戒在院子裏掃地，一抬頭看見一張熟悉的臉，高翠蓮站在屋門口看著他。

“高小姐好！”他打招呼。

那個嬌生慣養的少女嚇得臉色發白，飛了似地逃進屋裏，八戒失落不已。

果然不是同一個高翠蓮！

不知過了多久，最後有個聲音叫住他，回頭一看還是她。

“那個，我剛才太失禮了，真對不起！”她支支吾吾，遞過來一塊栗子糕，“這個，請你吃的，算是賠罪。”

他接過來拋進嘴裏，誠實地說：“好甜呀！”

“你喜歡吃我以後多給你拿一些吧。”她拘謹地笑，和家人以外的人說話，這是第一次，“對了，你叫什麽？”

“八戒，你呢？”

“高翠蓮，我去讀書了，背不會書爸爸要打手的！”她吐吐舌頭，“下次再找你說話。”

望著消失在屋裏的倩影，八戒悵然地想念另一個高翠蓮。

一個烏雲陰沉的晚上，外麵傳來喧鬧聲，高員外讓八戒出去看看是不是來了山賊了，他順手撈了個耙草的耙子出門了。

八戒將手插進麵前紛亂跑過的人流，一個小夥像撞到柱子上一樣捂著肚子痛了半天，八戒問他怎麽回事。

“抓住妖怪了！”

“什麽妖怪？”

“一隻狐狸精！”

八戒心裏一震，腳步淩亂地隨著人流的方向跑，一戶人家的雞圈裏，有一隻銀白色的狐狸伏在地上，一隻後腳被捕獸夾夾著，鮮血淋漓。

當八戒擠出人群的時候，那雙寶石般的黑眼珠裏透出一絲光芒。

“救我！”

“狐狸精說話啦！”

村民炸了鍋，一個壯漢拎著一桶黑狗血擠出人群，嘩啦一聲全潑在狐狸身上，被淋濕的絨毛瞬間小了下去，八戒的心絞痛著。

“救我！”

“我呸！”一個男人跑出來，“誰會救你，你這個禍害！”

“就是啊，咬死多少雞！”

狐狸的眼睛濕潤地盯著八戒，直看進他的心底：“八戒，救我，隻有我們才是同類！”

“同類！？”

他念叨著這個遙遠而又親切的詞，他的思考卻被耳邊的叫喊聲打斷。

“八戒跟你才不是同類呢！我們的八戒是人，你是個妖精，是禍害！”

“就是嘛，八戒是好人，是我們大家的朋友。”

“八戒，殺了它！”

“殺了它！”

稀稀拉拉的聲音匯成一片浪潮，將她最後的哀求徹底淹沒，八戒環顧一張張激憤的臉和舉起的拳頭，顫抖地握緊手裏的耙子。

“對不起，我花了很久才換來這一切，我要做個人。”

他的懺悔隻有自己能聽見，耙子落下，狐狸眼中的光芒漸漸熄滅，凝縮成兩團呆滯空洞的黑色。

“萬歲！”

人群的呐喊像一聲驚雷，嚇得八戒顫抖。

一道閃電撕裂天空，接著雨劈裏啪啦地落了下來，害怕被淋濕的眾人紛紛跑回家裏，跑得落幕一樣幹淨。

八戒在雨裏佇立了很久，傾泄的大雨替他慟哭著，他像逃避什麽般反複念叨著。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