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兩人輕飄飄地踩著屋瓦,避開巡夜的幫眾,一直來到四下無人的所在才停下,長友把袋子放在地上,“走得太疾,歇歇吧。”
他假模假樣地捶腰,袖子裏卻滑出一小包藥麵到掌心,到了這個階段,於飛已經不再是可信的同伴,他打算先下手!
“行,休息下吧。”於飛不知從哪摸出一包哈德門,自己叼上一根,又遞向長友。長友不動聲色地去接煙,突然一揚手,一包藥粉撒向於飛的麵部,他兩眼一翻,像木棍一樣仰麵而倒。
“你輸了!”
不過把他丟在這裏不是事,當他站在於飛的頭側,雙手抓住他的肩膀正要拖動的時候,“昏迷”的於飛突然眨開眼,用舌頭卷出一根小小的管子,對著長友的麵部猛力一吹。他雖然下意識地屏住呼吸,可還是太晚了,隻覺得身體軟得像被人抽走了脊梁骨,昏迷之前聽到的最後一句話是“輸的人是你!”
長友醒轉之後,朦朧的視線看見上方有一輪又圓又亮的東西,他起初以為是月亮,可一想行竊的時候隻是初二,難道自己一躺就是半個月?後來才發現那是井口,他正躺在一口枯井中,身旁放著一個大口袋,還有一封用石頭壓住的信。
展開信,上麵清秀雋永的字跡正是於飛所留:“孫兄,見字如麵,看見這封信時,賊幫正在滿大街搜尋你,如果你不想被裝進麻袋沉黃浦江,就請躲起來吧。袋子裏是小弟的一點心意,以資你逃命之用。”
布袋裝的是銀洋,份量相當不少,但比起於飛拿走的東西別說九牛一毛,簡直就是滄海一粟。長友憤怒地一拳砸在井壁上,實際上他想的計策和於飛一模一樣,隻要於飛消失,瓢把子自然會以為他偷了東西跑路了。而現在中招的卻是他自己,站在他的立場無論如何都不能回賊幫,除了逃離上海別無選擇,於飛則可以高枕無憂了。
懊惱之後,他發現下麵還有一行字,“還有一件事你大概想不通,答案在口袋裏。”於飛並未落款,這也是機智之舉。
長友想不通的這件事當然是他調配的迷魂藥為什麽不起作用,他抄起布袋的底,嘩啦啦把銀元都倒了出來,裏麵果然有一張折疊起來的紅紙,看起來相當眼熟,展開一看,是藥店抓藥的方子,上麵的藥材正是他為配迷魂藥而抄寫的。這東西居然出現在這裏,細想之下長友不禁駭然,難道說於飛早就從他身上偷走了藥方,洞悉了他的詭計,於是事先去調配了解藥服下……果然無論技藝還是心機上,他都略遜於飛一籌。
慘敗的滋味讓他沮喪到極點,他在枯井裏不知坐了多久,突然想到一條反擊的妙計,於是把銀洋又裝回口袋,係上背上,然後施展“壁虎遊牆”的本領,從枯井脫身。
長友打扮成一個叫花子,此時整個上海,果然到處是打聽他下落的癟三無賴,他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膽。長友去了一個地方,推開門的時候,一個禿頂的邋遢男人正盤腿坐在桌前,桌上放著一壺黃酒還有花生米、魚幹等佐酒之物,那人看見長友,非但沒驚訝,反而笑嘻嘻地說:“真是稀客,我正發愁沒酒喝,聽說你的腦袋值一千塊大洋。”
長友抱拳道:“陳四爺近來可好。”
這個人就是被於飛用計“請”出賊幫的陳四,現在的他光景已經不比往日,隻靠在街麵上小偷小摸過生活,兩人過去畢竟同事,多少有點交情。陳四搔了搔多日沒洗的身體,逞強地說:“好著呢,一個人逍遙快活,坐吧!”
落座之後,長友說了幾句閑話,便直奔主題:“你可知道當時是誰陷害你的?”
陳四的酒盅懸停在嘴邊,神情突然大變:“如果叫我知道,非扒了那小子的皮不可!”
“那個人就是於飛!”
“什麽?”
對方的反應一如自己所料,長友便把這之後發生的種種和盤托出,陳四畢竟是個老賊,聽罷之後立即明白了幾分,“你來找我,是想借我的手除掉這小子?”
“事成之後,那批東西我一件不要,全部送給陳四爺。”
陳四摸著胡子拉碴的下巴,說:“這批東西,就是白送我我也不會要。”
“為什麽?”
“你們這兩個小赤佬膽也忒大了,不想想這批東西就算能盜來,要去哪裏銷貨啊!別看上海這麽大,可是哪家當鋪不和賊幫一個鼻孔出氣!”他喝了口酒,又說,“於飛那小子現在一定揣著這個燙手山芋不敢出手,那麽就隻有一個辦法,把東西送出上海,所以我們還有周旋的餘地。”
“陳四爺高見!”
陳四的眼裏精光畢現,麵露陰笑:“這件事交給我辦吧,你的仇也是我的仇,但是我有個條件,功勞全部是我一個人的。”
長友本來還盤算著給他什麽好處,沒想到陳四想借機立功,重回賊幫,順水推舟的事情,長友何樂而不為。
現在自己在暗處,於飛在明處,該是自己狠狠扳回一道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