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暢銷書

半年前第一次來工作的時候，心裏那個激動興奮別提了，長這麽大沒見過活的作家……當然了，我至今沒見過“活”的作家。後來漸漸知道，其實艾穎的生活也很苦逼，每個月創作幾篇稿子，運氣好一路綠燈，運氣不好就會被打回來。而他大多數時候是運氣不好的，要說為什麽，可能是停滯於十年前的他思維和現實生活總有點格格不入。

中午我吃過外賣，窩在沙發裏用手機看小說，艾穎問：“你在看什麽？”

“《背屍人》，最近網上超級火的恐怖小說。”

“為什麽不看我的，架子上都是！”他咆哮著，毛發根根倒立，好像發怒的獅子，“這種快餐文學有什麽營養！”

“老板……”我小心翼翼地說，生怕觸到他的逆鱗，“我其實早就想提點意見了，你寫的東西稍稍有點落伍。”

“愛情、友情、奮鬥，這些是永恒的主題。”

“好吧，你永遠是對的！”

“那你說現在流行什麽樣的小說。”

“可多了，最火的就是那種又真實又恐怖，好像親身經曆的恐怖小說！哎，你為什麽不試試寫這樣的小說，世界上既是鬼又是作家的可能隻有你了，要是以鬼的視角寫一部小說，細致入微地刻畫鬼的內心，一定會大紅大……”

注意到他的神情變得陰鬱，我止住了話頭。

我的口不擇言可能傷到了他的自尊，整整一下午他沉默地站在窗前凝視遠處，搞的我偷偷打遊戲的時候都惴惴不安。夕陽西沉的時候，我小心地問了句：“老板，我可以下班了嗎？”

“把我電腦裏正在寫的那些小說全部刪掉吧！”

“什麽？”

他一掃陰鬱的語氣，轉過身大手一揮：“從明天開始，你七點鍾上班，開始創作‘鬼實錄’！”

似乎無意中，我製造了了不起的蝴蝶效應。接下來的日子裏，我每天像坐火車一樣，艾穎走來走去，不帶喘氣地口述著，我瘋狂地舞動手指記錄下來。一個月後，洋洋灑灑的長篇小說《鬼實錄——真實到戰栗的幽靈自述》誕生！

這本書上市之初並沒有引起多大轟動，後來有人在論壇裏說“這本書真實得好像自己當了鬼似的”，各種口碑像滾雪球一樣匯聚，短短三個月，二版、三版然後是增印數倍的四版，這本書紅了！

“你幫了不小的忙，我打算給你發筆獎金。”三月後的一天，他難得地麵露笑容道。

“萬歲，是十萬嗎？還是二十萬？”

“你在想什麽？你以為寫本書就發大財了？給你五千！”

“才五千！”我癱坐回椅子裏。

“不要拉倒！”

艾穎有兩張卡，A卡用來接收稿費及版稅，B卡是私人儲蓄，我隻知道A卡的密碼。每次錢打到A卡，他就監督著我把錢轉進B卡，剩下的一小部分用來支付我的工資。這一次也不例外，當我看見A卡裏一大串0的餘額時，心裏砰砰直跳，給自己的卡裏劃五千塊獎金時，我略一猶豫，如果多打一個0會怎麽樣，他也沒能力殺我吧？

“別耍小心思！”

雷霆般的咆哮聲嚇得我立即點了確定，搞定之後，我問：“老板，你存這麽多錢幹什麽？你有家人嗎？”

“與你無關！好了，你今天提前下班。”

不知道是不是光線太強，我注意到他的身影比平時淡，而且周身仿佛被電磁波幹擾的電視圖像一樣，滋啦滋啦地抖動著。沒必要說出來吧，這應該不是我的工作範圍，而且這混蛋還轟我走。

我的工作必須對所有人保密，女友吳婷一直以為我在某公司上班。我把她約出來，說公司發獎金了，她興高采烈，我給她買了幾件衣服，然後兩人去肯德基吃了一頓豐盛的晚餐。

我倆的成分都是屌絲，大學畢業在這個城市打拚，一點點積累著將來的根基，實際上照這個速度，十年後也買不了一間廁所。吃飯時，艾穎卡裏那長長一串0讓我心神不寧。

“小時候，爸爸每星期都帶我吃肯德基，當時這還算是高消費呢。”吳婷感慨地說。

“哎，你家不是一直很窮嗎？”

“胡說，我爸爸在世的時候，我們家可是超有錢的！”

“殘念啊，我居然沒在你家有錢的時候認識你。”

“我家要是有錢，我會跟你好上嗎？”她開玩笑道，“對了，你什麽時候去見我媽。”

這件事我一拖再拖，主要是膽怯，正思索借口時，一個最好的“借口”穿著肯德基的製服彎著腰手持拖把從麵前經過，我“啊呀”一聲叫出來：“何誠？真是你！”

對方也認出了我，我幸災樂禍地說：“喲，你小子現在風光啊，在跨國大企業工作。”

“得了吧，別損我了！”

我告訴吳婷要和同學聊幾句，便拽著何誠去了衛生間，劈頭就問：“你的工作不幹了？”

“不是不幹，是結束了！”他憂愁地說。

“什麽？”

我跟何誠並不是同學，而是同事，他之前和我幹著相同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