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成為孤島

莫小可一回家就琢磨起了劇本。閔宇不愧是世家子弟,劇本寫得文得很。莫小可粗看了一通之後就開始背,被高考時背政治還要認真。然而這個劇本卻比政治教材還要難背——因為寫得太文了,各式各樣的辭藻一串接著一串。莫小可本來是想單背自己的詞兒,但後來想到如果不知道別人什麽詞兒自己也接不上,便把其他人的詞兒也一並背了。其實她沒必要做到這種地步的,但因為卯足了勁要和金新月比,浪費點精力也顧不得了。

莫小可攢足勁兒背了一晚上,終於把第一場背熟了。然後是第二場、第三場……半個月之後,她終於把整個劇本都背順了。但背順是背順了,劇本裏還有少許字句她看不懂。她雖然可以囫圇吞棗地記住,但害怕不知道詞的意思會很快忘,便拿去請教閔宇。

閔宇見到她時竟嚇了一跳,“天,你怎麽了?怎麽臉也腫了,眼睛也是紅的?”

莫小可尷尬地笑笑,把劇本翻開對著他,“你跟我講講這句話的意思吧。你寫得太文了,我看不懂。”

閔宇微笑著接了過去,看到劇本內容的時候卻是一愣。

“怎麽了?”莫小可的心猛地一跳。

“哎呀,對不起……”閔宇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把劇本給錯了……最終版的不是這個,對不起,我一時大意了……”

莫小可的臉猛地青得怕人,接著眼裏噴出了火焰:什麽一時大意……他明明是忙著跟金新月聊天,無心管她的事才給錯的!他分明是輕視她,一點都不把她的事放在心上!而且,現在他雖然在道歉,心裏卻不見得如何歉疚,從他的目光就可以看出來……可惡,她到底做錯了什麽,讓人這麽瞧不起?

“你怎麽了?怎麽一副要吃了我的樣子?我說了我一時大意……”閔宇見莫小可的目光怕人,由驚訝轉到了不快,口氣漸漸變硬了。

“一時大意麽?好……”莫小可冷笑了一聲,忽然把劇本扔到了閔宇的臉上。戲劇社的同學們此時就在旁邊,看到這個景象後都愣了。

閔宇從來沒被人這樣對待過,氣得眼都直了,半晌才暴怒地說,“你幹什麽?”

“沒什麽。”莫小可冷笑著說,眼中怒火熊熊,“我隻是覺得你一直把我當空氣,這個算給你打個招呼,讓你意識到我的存在!”她一生中,最受不得的就是歧視。她覺得閔宇分明是在歧視她,怒火一躥起來,就什麽都顧不得了——衝動是魔鬼啊。

同學們此時才反應過來,漸漸**了起來:他們不知道內情,都覺得莫小可比較過分。

“莫小可,你這就不對了。閔宇又不是故意給錯劇本的,他也向你道歉了,你怎麽能拿劇本扔他呢?”終於有人出來主持正義了。

莫小可朝這個人一瞥,頓時惡向膽邊生:哎呀哎呀,這不是這件事的另一個肇事者——在莫小可心中她可是主要肇事者,金新月麽?

“你快向閔宇道歉!”金新月一臉的正氣。同學們受到了感染,也用類似的表情看著莫小可。而莫小可卻從金新月那正義的假麵具下讀出了不屑:她分明是在說,你這個下等人,不要給臉不要臉!

莫小可被激怒了。在怒火的燎燒下又作了一件衝動的事情——她竟然二話不說,狠狠地推了金新月一把。

同學們憤怒了,衝上來圍住莫小可,七嘴八舌地指責她,“你怎麽能這樣呢?”“你太不像話了吧!”“你怎麽能二話不說就動手呢?”

莫小可抿著嘴,橫眉冷對他們。同學們更加憤怒,話就變得難聽起來。忽然,不知誰咕噥了一句,“我早就說過她這樣的人素質低!”

什麽?什麽叫我這樣的人?我這樣的人怎麽了?什麽叫早就說過我素質低?原來你們一直在背後說我的壞話?一直是歧視我的?

莫小可感到全身的血都湧上了頭頂,陡然什麽都不想了。她找出說這話的同學,二話不說就給了她一個耳光。那個同學被打愣了,衝上來還手,被同學們拉開,接著又衝上來。

接下來的事情便亂了。莫小可隻記得自己當時腦中一片空白,裏麵嵌著些零碎片段。她似乎被人推搡了多次,也似乎被人推搡了多次。身上似乎被打到了,臉上也有被撓過的痕跡,也似乎打過別人。等到一切都平靜下來之後,她猛然發現自己孤零零地站在戲劇社外麵,同學們都憤怒地走了,一邊走一邊回頭鄙夷地看她。

莫小可呆呆地看著他們,抿緊嘴用力撕扯著裙角。糟了。她犯錯誤了。很大的錯誤。不管以前同學們是否有排擠她的意圖,現在她都促成了他們排擠她。她為了融入班級而做的努力,可以說全都白費了。

第二天莫小可便丟掉了繁瑣的裝束,穿著運動衫去上學。進教室後大大咧咧地往座位上一坐,然後無所顧忌地把學習用具攤了一桌。她現在不想再討好這個班級了。是的。以前穿那些玩意兒拿那種酸架兒就是為了討好這個班級。因為想融入,所以才學他們的樣子。她現在不再想死乞白賴地融入他們了,但不能讓他們瞧不起。今天開始起,她要死命學習,把班裏的家夥都打敗,看他們還敢不敢藐視她!

說幹就幹。從那天開始莫小可就把自己演在書本裏,天天不是在教室就是自習室,沒日沒夜地苦讀。做學問曆來是最勞心傷身的,沒過多久莫小可就瘦了一圈,眼圈也腫了,目光也開始渙散,一副即將被壓死的駱駝般的神情。即便如此,她也沒有絲毫的鬆懈,依舊死撐活捱,苦讀不止。

這天似乎是個節日——莫小可已經記不清了,同學們都出去玩去了,通宵教室裏就隻剩了莫小可一個人。莫小可本不想走神的,苦讀了一會兒之後卻不由自主地走去了神。腦子裏亂七八糟、光怪陸離,也不知在想什麽。就在這一團混沌中,一陣拍球的聲音清晰地傳了過來。莫小可怔怔地聽了起來,感覺拍球聲非常的有力,就像散亂的鼓點,一點一點地驅散她腦中的混沌。

莫小可不由自主地走了出去。發現在教室旁邊的操場上,有個男孩在打籃球。他穿著寬大的球衣,肩膀和後背已經汗濕了一部分,正專心致誌地打球。莫小可在旁邊看了一會兒,他竟似一點都沒有發現她的存在——當然嘍,不是藐視她,而是因為他現在眼裏隻有運動。

男孩終於停了下來,伸手一抹額頭上的汗,忽然瞥見莫小可站在一邊,頓時嚇了一跳,“哦……你……你好……”

莫小可心裏一沉:這家夥怎麽有點忌憚她的樣子?哦,是了,這家夥不也是(1)班的同學麽?大概也聽到了她的“極惡傳說”,進入孤立她的陣營了吧。

莫小可暗暗撇了撇嘴,笑著和他打起了招呼——這叫做見怪不怪,其怪自敗,你們把我當壞人,我可不把自己當壞人,否則就真成了壞人了。

“怎麽這麽晚還在訓練?要參加比賽麽?”

“哦,是啊,我準備參加高中生籃球賽,”男孩趕緊微笑著答道。

莫小可端詳著他的臉,有關他的資料一點點在腦中顯現。這家夥叫水溶,家裏是作體育用品的,家裏的曆史雖然不像那智和閔宇那麽悠久,卻也比戚翔那樣的暴發戶有點曆史。不知是不是因為他家就是作體育用品的,他對體育也很是熱衷,算得上是本校的體育明星。當然了,要當明星,除了體育技能得好,還得長得帥。他長得是挺帥的,還因為經常運動的關係,顯得非常非常的清爽健壯。雖然很健壯,氣質還是很純真。就如他此時看莫小可的目光,看起來一點都無害。

“高中生籃球賽啊,不錯不錯,希望你能在比賽裏獲得好的成績。”見他的目光很溫和,莫小可之前的不快和緊張漸漸消散。沒想到她剛放鬆下來,水溶就說了一句令她緊張的話。

“聽說前陣子你和班裏的同學鬧得不愉快啊。”

“呃?”莫小可一激靈,接著惱怒地笑了,“哦,消息傳得真快啊。她們說我什麽?”

水溶一怔,忽然像要遮掩什麽似的托起球朝籃筐一投,“很多很多……不過我不相信。”

“哦。”莫小可冷笑著應著,心裏氣得已經咬牙切齒:大概說得很不堪吧。哼哼,是說我性格有缺陷呢,還是說我心理陰暗?

“其實我挺反感的。”水溶端詳著她的臉,忽然冒出一句。

“啊?”莫小可一驚。

“哦,不是反感你,”水溶見莫小可即將誤會,趕緊解釋,“我是反感她們。僅僅是一個誤會引發的衝突而已。就算你脾氣暴躁了一點,也不該那樣說你啊。”

莫小可覺得這句話生生地撞到了她的心坎裏,簡直像水寒逢甘霖一樣高興。雖然他還不算對她完全理解……但這樣已經夠了!

“不過你也有錯。既然做錯了,就應該趕緊補救。”水溶忽然教訓起她來,“你不僅不補救,還一個勁地逃避,還由著她們胡說!”

“哼,”莫小可淒然一笑,“不辯解怎樣,辯解又怎樣?他們已經把我定了性了。”

水溶怔住了。他皺緊眉頭思忖了一會兒,半晌才緩緩地說:“其實我覺得……你有點心思太重了。其實在學校裏根本不要想太多。在學校裏真的隻是人與人的相處而已。沒必要搞得太複雜。”

“呃?”莫小可一愣,之後才醒悟到他是在說沒必要把社會上的階層門第觀念帶到學校裏來。見他說得懇切,莫小可不由得有些心熱,但想起爭鬧時金新月嘴邊藏著的那撇輕蔑,心裏頓時轉為一片冰涼。

“如果大家都能像你這樣想就好了。”莫小可苦笑著說,心中的涼意也滲到了語氣裏。

水溶感覺到了,尷尬地笑了笑。他挑起籃球拍了幾拍,生硬地轉了個話題,“快考試了啊。你準備得怎麽樣了?”

“正在積極準備。”一說起考試莫小可就**萬狀,同時也感到非常緊張。

“哦,”也許是被莫小可那準備炸碉堡的神情嚇到了,水溶趕緊又換了個話題,“聽說今年放假班裏會包機到夏威夷去玩。你喜歡夏威夷麽?”

“一般般吧。”莫小可嘴上說得很平淡,心裏卻是反應激烈。她還不知道這事呢。乖乖,去夏威夷,還是包機,每個關鍵字都能讓她心尖發顫。

莫小可和水溶就順著旅遊的話題聊了下去。這次旅遊說是班級出錢,其實是那智全程讚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智的祖上是慈禧,莫小可總覺得他這一手像玩政治——拉攏人心麽。她本以為隻有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看到水溶談及這個的時候似乎也暗藏不爽,頓時又好笑又好奇:看來水溶對那智不滿誒。是因為他們在“人與人的相處”上出了問題,還是因為別的“複雜”的觀念呢?如果是後一種,那就有些搞笑了——明明自己也不能免俗,卻還“風淡雲清”地說別人。

莫小可和水溶聊了一會兒便散了。他們隻是淺淺地聊了而已,也沒有熬出什麽心靈雞湯。但莫小可覺得心裏平和多了——因為他的存在,她感到自己對(1)班的對抗心態緩和了不少。因為他讓她感到這個班級不是鐵板一塊地排擠她。對抗心態一緩讀書時的心態也會緩和,她一直到考試前都很平靜——但也隻是在考試前平靜而已。

考試那天莫小可早早地來到考場就坐,微笑著等著發考卷。她覺得自己的複習已經滴水不漏,無關老師出什麽樣的題,她都能應付。考卷終於發現來了。莫小可胸有成竹地朝考卷一看,接著便覺自己胸中的“成竹”全都碎成了片片。天哪,這是什麽東東?

眾所周知,高級高中和與一般高中的最大差別,就是老師不會再逼著你學習。你如果想在課餘更進一步,就得自己找路子。自己找路子既有好處也有壞處。好處是完全可以照著自己的路子來,壞處是一不小心就跑偏了。莫小可就是不幸跑偏了。她看著卷子,仿佛已經聽到出卷子的老師在隔空冷笑:小樣,你能猜中我的心思麽?

當然不能跟你比,不能跟你比啊……莫小可捏著卷子,欲哭無淚:雖然百分之六十還是極為基礎的,她絕對可以拿到分……但那百分之四十……她想要在成績上打敗全班的豪情壯誌……已經全部付諸東流了!

考試的成績要到假期中期的時候才發布。同學們考完試後的第一要務便是旅行。最後一場試考完之後,同學們興高采烈地聚集在一個教室裏,聽組織委員及那智講有關旅行的事情。旅行的內容似乎很精彩,莫小可卻根本不在意。她已經不打算去旅行了。幾個月的心血,就這麽付之東流……之後還得繼續在同學們麵前矮一頭,她怎麽還有心情玩?

莫小可一回家就把自己關進了房間裏,一連幾天睡覺上網打遊戲。轉眼便到了出發的前一天。那天醒來的時候莫小可怔怔地盯著日曆看了一會兒,然後把它拿下來扣上了。她打開電腦,開始找遊戲來玩——現在有沒有痛扁蛇蠍美女的遊戲啊?

手機忽然響了。莫小可本是趴在桌上的,接電話時也是懶懶的。

“喂——”竟然是水溶的聲音!

“呃?”莫小可嚇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坐直了,聲音也變細了好多,“是你?有什麽事麽?“哦,”電話那頭的水溶尷尬地喘息了幾聲,“也許是我多想了……你明天是不是不打算去旅行了?”

“呃?”莫小可被這句話擊中了,低下頭苦笑道,“你怎麽知道?”

“你果然不想去了嗎?”水溶竟有些許的驚訝,“我還以為是我多心呢……我隻是看到那天全班討論旅行事務的時候,你一副不感興趣的樣子……沒想到我還猜中了。”

“哦……”莫小可繼續苦笑,心頭忽然一陣激動,苦笑變成了喜笑:呃?這麽說……水溶一直在注意她?

“你是因為什麽不想去的?”水溶的聲音沉了下去,“是因為和同學們關係不好麽?”

莫小可沒有回答,嘴邊的喜笑重又變成苦笑:何止是關係不好……

“我知道……呃,可能我不是當事人,說什麽都像是站著說話不腰疼,不過,”水溶頓了頓,似乎在小心斟酌措辭,“不過我覺得,別人排擠你,或者說是孤立你,是他們的錯。但是你自己不能孤立你自己。其實,在班裏,對你有敵意的人隻是一部分而已,你這樣孤立自己,等同於把所有的同學都劃成了敵人。這樣對那些中立的同學是不公平的……也對你自己很不利。”

莫小可捧著手機,怔怔地聽著,感到心底的熱血“噌噌”地往上冒。一放下手機就開始收拾行禮。水溶說得對,她幹嗎不去?又不是她的錯!飛快地收拾好行李之後,莫小可又衝到樓下理了個發,順便還修了個眉。回到家裏又捧著鏡子看臉上有沒有新長出來的青春痘。還好,還好,一切都挺齊整。莫小可看著鏡子裏笑顏如花的自己,忽然有些迷糊:她到底是因為水溶說的話有理願意去旅行,還隻是因為“水溶發話了”才要去旅行呢?算了,不管了,反正她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