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失控
金新月的窩棚一直像墳墓一樣安靜。搞得大家心裏都七上八下。第二天金新月依然沒有吃飯。水溶看不下去,便拿了一串烤魚,走到金新月的窩棚邊,輕聲低喚,勸金新月出來吃飯。莫小可看到了,輕輕地歎了口氣,走過來低聲對他說:“你不要再喊她了。估計你越這樣他越不出來。你就把魚放在窩棚邊吧。也許隻要你不看著,她就會拿進去吃了。”
水溶朝死寂的窩棚看了看,重重地歎了口氣。照莫小可所說的,把魚用樹葉包了,放在金新月的門簾邊,然後和莫小可一起走開,站在遠處偷看金新月的窩棚。果然過了一小會兒,窩棚裏就伸出一個滿是瘀塊的手,把烤魚拿了進去。莫小可和水溶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的情況好像越來越嚴重了。”水溶的臉上寫滿了痛惜和憂慮,“她老是囚在不通風的窩棚裏……情況不會越來越嚴重麽?”
莫小可偷偷地盯了他一眼,飛快地把目光轉向金新月的窩棚。“沒辦法,她就是不願出來……如果硬拉她出來,恐怕隻會讓她情緒更壞……壞情緒對身體是最不利的。而且,我似乎在哪本書上看過,陽光對過敏的病人沒有好處。被陽光暴曬反而會讓患處更加嚴重……我們就隨她去吧。”
聽了莫小可的話,水溶的心裏稍微好受了一點,皺著眉頭點了點頭。他凝視著金新月的窩棚,表情有些惘然,忽然低低地說:“她為什麽這麽不願讓我們看到她的樣子呢?那樣子的確很可怕,但我們並沒有因此嫌棄她啊。她為什麽……要跟我們這麽生分呢?”
莫小可重重地歎了口氣。她現在才發現,自己也能理解金新月的想法——大概因為都是女人吧。“不是我們會不會嫌棄她的問題……對女孩子來說,讓別人看到她醜陋的樣子,本身就是一個巨大的恥辱。即使別人不嫌棄她,她心裏也會很難過的。”說到這裏莫小可忽然想起之前金新月光彩照人時的樣子,頓時感到一陣莫名的心酸,“對她這樣的女孩子來說,失去了容貌,一定和失去生命沒有兩樣吧……”
“啊?”水溶一激靈,驚惶地苦笑,“你這說得我很恐慌啊……如果她身上的斑塊真的留疤了,她會不會做什麽過激的事情呢?”
莫小可到沒想到這一點,聽到這話後倒愣了片刻。是啊,金新月會做過激的事情麽?從她對美貌如此倚仗,如果失去了美貌,說不定真會做什麽過激的事情。說起來未來真是令人憂慮呢……呃?她怎麽會為金新月如此憂慮的?雖然她知道自己是個很有人道精神的人,也知道她現在不憂慮反而不對,但發現自己為這個一直和自己對著幹的人憂慮,還是感到很是驚詫和茫然。她偏著頭想了一會兒,赫然發現自己越想越是迷茫。既然如此就不必再想了,她還是躲進窩棚裏好好休息,等著迎接“令人憂慮的未來”吧。她可以預見,那是很大一場折騰。
然而他們都想錯了。他們都以為金新月會在“未來”,也就是在一切塵埃落定之後再折騰,然而金新月在一切還沒有端倪的時候就行動了。第二天他們一起來,就發現金新月窩棚的門簾大開,人已經不見了。大家在附近找了一圈,隻在附近的一個水源——一條小河旁發現了一團草被踩亂的痕跡,估計金新月曾經在這裏蹲著喝過水,並滯留了很長一段時間。岸邊其他地方並沒有發現其他任何痕跡,估計金新月是涉水到了河對岸(這條河的水流很淺,隻能淹到人腿肚子一半的位置)然後就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對岸草就長了,他們很難在長草的掩蓋下找到腳印。
大家回營地一合計,推測金新月是怕自己在朋友的眼中繼續變醜,所以便離開營地藏了起來。既然是要躲開他們,那她肯定不會去他們熟悉的地方,一定會去他們還沒有來得及開拓的領域。而據那智推測,那些地方可能會有大型掠食動物,金新月跑那邊去,簡直是自尋死路。推出這一點之後大家很是心焦,決定分頭去找金新月。因為那些地方很是危險,大家一致決定讓莫小可留在營地——省得金新月沒找到她再丟了。莫小可沒有提異議,在他們走後走到金新月蹲過的小河邊發呆。現在她也許真是待在營地比較好。但是不知為何她就是坐不住。總想找點有用的事情幹幹。
老實說,金新月的忽然逃跑令她很是惘然。雖然金新月想幹什麽她並不清楚,但在她的預想裏,金新月應該不會這樣。
她下意識地蹲在金新月蹲過的地方,揣測她的想法。也許當她的想法和金新月的想法一致的時候,就能揣測出金新月的去向。金新月當時的心情會是怎樣的呢?一定是很挫敗、很擔憂、很絕望,但也很不甘心……她在這裏看著河水,想象之後可能發生的事情,感到恐懼和鬱憤,但也非常想為自己找一條出路……呃?這是什麽?
莫小可忽然發現腳邊有一團異樣的草屑。她把它們撚起來看,發現它們像是被牙齒咬斷的。是金新月嚼過它們,再把它們吐出來的麽?她嚼草做什麽?難道是嚐……啊!莫小可忽然覺得腦中一亮,接著整顆心都被照亮了。她猜到金新月的想法了!她應該是去找草藥去了!
是啊。金新月既然被教過找過野菜,一定也被教過找草藥。她雖然很討厭,但也是個輕易不願服輸的人。她絕不會任由自己毀容,即使是困獸猶鬥恐怕她也會試一試。也許她想起了某種草藥可以醫治過敏,所以就去找了!既然知道她是去找草藥……那……
莫小可站起來,飛快地朝河那邊跑去。她要去找金新月!
莫小可奔到河那頭之後才發現自己其實是毫無頭緒。雖然知道她是去找草藥,但也不能確認她到底會去哪裏。她還是得靠直覺去尋找她。按照常理,草藥應該長在背陰或者是陡峭的地方,但問題是這種地方在島上很多。而且金新月也不會長期停留在某個固定的地方。因為對島上的環境不熟悉,金新月在尋找草藥的時候應該沒有定向,會去哪些地方應該隻會臨時起意……哼!莫小可梗了梗脖子,眼中陡然燃起了鬥誌。她就用女孩的直覺推測金新月會如何臨時起意吧。既然之前金新月可以用直覺來找到她,她也應該能用直覺找到金新月!
接下來莫小可便開始了她的“第六感追蹤行動”。她把自己想象成金新月,推測她會從哪個方向走,然後就朝那個方向去。她堅信自己一定能找到金新月,然而與此同時,不安和質疑也像個黑洞一樣在心底慢慢擴大。她這個方法其實很經不起推敲啊……甚至完全可能是想當然……
莫小可茫然地停了下來。她已經找了很久了,但依然找不到金新月的蹤跡。她迷惶地看著四周,終於被心底的不安和質疑吞噬了。也許她隻是想當然,也許她隻是白費力,也許她隻是……
莫小可忽然感到異常的憤懣和挫敗,忍不住扯起喉嚨大喊一聲。“金新月你這個死笨蛋!變得醜點會死啊!就算你要死,也不應該拖累別人!”
她的喊聲衝擊波地擴散開去。樹林隱隱響起了回聲。莫小可靜靜地聽著晃來晃去的回聲,覺得自己就在漸漸虛脫。
“莫小可你這死混蛋!你才笨呢!誰要去死啊!?”忽然一個沙啞的聲音衝天而起,就在莫小可身邊不遠處。
莫小可腦中一燙,飛一般朝那邊竄去,果然發現灌木叢裏蹲著一個熟悉的身影。
“原來你在這裏啊?身體怎麽樣?”莫小可感到一陣莫名的欣喜,正要衝到她身邊,忽然感到一陣迷惘:天哪,沒想到她真能揣測出金新月的想法啊……現在想來這有點不可思議,即使她也是女性,也不一定能準確地推測出她的想法啊……難道……莫小可忽然有了種近乎匪夷所思的想法:難道她一直在試著了解金新月?難道她對金新月深深厭惡的同時,也在渴望了解她?
“你幹什麽?”金新月見莫小可忽然待在那裏,不禁又疑又怒,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身上:難道自己已經難看到能把人嚇得不敢過來了?
“呃?不是……”莫小可一看金新月的神情就知道她想歪了,趕緊微笑著蹲到她身邊,“你怎麽在這裏啊,身體怎麽樣了?”
沒想到金新月竟下意識地往旁邊縮了一下。莫小可頓時感到心裏竄起了小火苗,趕緊勸說自己冷靜:別生氣,別跟她一般見識……她現在病得七死八活,心情肯定不好,咱要對她寬容一點……
主意打定後,莫小可便強裝笑容,繼續跟金新月搭話,“你出來作什麽?怎麽不跟大家打聲招呼啊?害得我們都以為你離家出走了呢。”其實她早就猜出金新月是出來幹什麽的了,但如果不這樣說,她根本不知道該怎樣和金新月搭話。
“誰離家出走了?”金新月揉了揉鼻子,聲音變得濕渾起來,“我隻是出來找草藥而已!我記得我之前看過醫書,說有種草藥長在炎熱的地方,專門消腫清淤……我想出來碰碰運氣。我沒跟你們打招呼,是因為你們都在睡……再說我也不想讓你們看到我這個樣子。”
“哦……”莫小可苦笑了一下——她又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麽了。沒想到她和金新月談話竟這麽困難,她對此很鬱悶。算了,既然談話這麽困難,就不要再兜圈子了。開門見山得了。
“你找到草藥了麽?”莫小可僵硬地笑了笑,沒等金新月回答就接著說,“大概沒找到吧……現在已經不早了,沒找到就不要再找了……你半夜就出來了,一定還沒吃飯吧。趕快回去吃點東西,好好休息休息,把精神養足了,明天再好好找。”
金新月沒有理她,反而把臉深深地埋進膝蓋。
“快回去吧!”莫小可有些著急了,“大家都在等著你……今天一見你不見了,大家都急壞了……”
“哼!如果我沒有了美貌,你以為他們還會擁戴我麽?”金新月忽然忿忿地冒出一句話,就像從喉嚨裏吐出一根尖刺。
“呃?”莫小可猛吃一驚,接著便呆呆地駭笑起來。這好像是她思索了無數遍,準備支持金新月的話,沒想到金新月竟自己說了出來。原來金新月也知道他們擁戴她大部分是看她的美貌?那她怎麽還……
金新月忽然站起來朝左前方走去。
“哎?你幹什麽?”莫小可如夢初醒,趕緊追她。
“我今天一定要找到藥草!不找到藥材不回去!”金新月咬牙切齒地說。
“這可不行!”莫小可趕緊抓住了她的手腕,忽然感到她手上凹凸不平,頓時一愕。她此時才發現金新月身上的淤塊又變多變大了,滿布在白皙的皮膚上,猙獰可怖。說句有點不地道的話,現在的金新月,簡直、簡直就像一個長滿了火紅的瘤塊的癩蛤蟆!
“你放手!”金新月發覺她在為自己的醜樣驚駭,頓時暴怒地甩開莫小可的手。
“不行,你不能走!”莫小可趕緊又抓住她的手腕,聲音都嘶啞了——一半是因為焦急,一半是因為震驚,“那智說過,這些地方可能有凶猛獵食者,我們在這裏很危險……”
“什麽凶猛獵食者啊!”金新月輕蔑地大聲說,“我走了這麽久,根本沒看到……”說到這裏她忽然噎住了,瞪大眼睛看著莫小可的身後,眼珠瞪得幾乎要掉出來。
“呃?”莫小可腦中一麻,接著背後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個表情她太熟悉了……一有人出現了這個表情,那肯定看到了猛獸……或者是毒蟲!
莫小可猛地回過頭去,頓時嚇得跳了起來:在她身後不遠處的山坡上,赫然站了一群狼,正用綠瑩瑩的眼睛盯著她們。也許因為生活在炎熱的地方,它們的毛比她在教科書上看到的短一些,也因此看起來更凶猛……還有那尖利的獠牙……媽呀!
莫小可轉身就逃,卻發現金新月已經逃出好遠了!
“你這壞丫頭!你真沒義氣!”莫小可氣得腦門噴火,大吼著朝金新月追了過去。
“誰沒義氣啊!你呆站著不動,還要我陪你一起死麽?”金新月轉頭還口,腳下卻絲毫不停。
“嗷嗷嗷!”野狼昂頭長嚎了幾聲,衝下山坡朝她們追了過來。
“呃!”聽到吼聲後莫小可腦中一麻,腳底一蹬,就竄到了金新月身邊。金新月從眼角斜了她一眼,眼中似乎有股亮光一閃而過。
她們跑進了一片樹林。莫小可找了一棵樹便爬。然而她剛抱住樹幹,就從眼角看見一匹野狼張牙舞爪地朝她撲了過來。
“媽呀!”莫小可趕緊放脫樹幹繼續逃。那野狼在樹幹上抓出了幾道深痕,又一個騰挪朝莫小可撲了過來。莫小可似乎感到野狼的氣息已經噴到了身邊,腳下跑得就像要飛起來似的:天哪!沒想到野狼和鱷魚大不一樣,竟然能快得令她來不及爬樹!
因為莫小可耽擱了片刻,金新月已經跑出了老遠。莫小可在心底罵了一句,朝她直追過去。她們驚惶之下也不知道該往哪裏跑,隻是拚命地往前,轉眼她們就跑到了樹林邊。
“哎呀天哪!”莫小可忽然被一個東西絆中了腳踝,摔了一個大筋鬥。金新月一驚,並沒有停步,但腳下明顯慢了一些,還一邊跑一邊回頭看。
“媽呀……”莫小可揉著額頭爬起來時,赫然發現野狼已經衝到了身邊,張著長滿利齒的血盆大口,一齊朝她咬來。
“你!你們別過來!”莫小可嚇得三魂出竅,慌亂中似乎摸到了什麽東西,便拿起來指向野狼。
“嗚嚕嚕!”野狼竟被驚到了,趔趄著朝後退。
“呃?”莫小可這才發現自己撈起的是一個黑黝黝的木棍,頓時大驚大疑:難道自己剛才那一指有戰神般的氣勢?還是野狼怕木棍?
這兩個顯然都不靠譜。現在還是逃命比較重要。莫小可沒工夫多想,拿著木棍轉身就逃,轉眼就衝到了金新月身邊。金新月從眼角瞥了她一下,腳步也陡然加快。
兩人轉眼便跑到了山崖上。
“快!停!”金新月忽然一聲嘶吼。
莫小可感激刹住腳步,這才發現眼前竟有一處深溝。這條深溝似乎深不見底,底部彌漫著霧氣,大約有三米多寬。對麵崖邊長著一棵千年老樹,樹枝上垂下一根粗藤,就懸在離這邊崖邊不遠處。
莫小可覺得全身的血液都用上頭頂,接著忽然輕鬆了——當然輕鬆了,她已經準備豁出去了。“我們就抓著這條藤**過去吧!”
“什麽?”金新月失聲大叫,“這怎麽可能?”
“有什麽不可能?”莫小可回頭看了看狼群。它們離這裏已經不遠了。“現在不管什麽我們都得試一試!就算是掉到崖下摔死,也比被野狼吃了強!”
“可是……”金新月還在猶豫不決,莫小可卻已沒空跟她多說,用木棍把藤條撥了過來,抓住藤條,回頭對金新月喝道,“你快點抓住我!你再猶豫,我就自己**過去了!”
金新月隻好抓住她。
莫小可朝崖頂舍命一蹬,兩個人便被藤條吊著,朝那邊**去。就在她們**離崖頂的那一瞬,野狼已經爬上了崖頂,惱怒地朝她們的背影嚎叫。
莫小可覺得自己像騰雲駕霧一樣朝那邊飛去,心跳得快到了極點,似乎馬上就要炸裂,雙肩又被墜得酸痛難忍——當然了,金新月掛在她的肩上呢,一時間簡直像瀕死一樣難受。隻有眼盯著對岸,盼著能快點到達……呃!不對!怎麽停住了?
媽呀……莫小可的心裏發出了慘絕人寰的尖叫,嘴唇卻像被焊住了一樣動彈不得。糟了!之前她沒有助跑,擺**的力量不夠,藤條在深溝的中央……停住了!
莫小可頓時覺得腦袋發漲,似乎馬上就要噴血炸裂。然而更糟糕的事情還在後頭。莫小可忽然覺得身體正慢慢向下墜……糟了!藤條要斷了!
莫小可下意識地一扯藤條,卻猛然感覺到了失重。天哪!藤條斷了!
“啊——”莫小可帶著金新月朝崖下直墜下去,自己的慘叫是她聽到的最後的聲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