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和諧共存
時間在令人窒息的氣氛中慢慢爬行,那智憤懣的臉色慢慢消逝,最後變成了麵無表情。又過了一會兒,他忽然沮喪而又苦澀地笑笑,聲音悶悶地壓在喉底,“哈哈。還是算了吧。這方法是我從《小學生作文選》上看到的,估計全是胡扯。我還是不要作這麽愚蠢的事情好了……剛才我的樣子一定很難看吧。對不起,讓你見笑了……”他話還沒說完,湖裏忽然又響起了打水聲,把他和莫小可都嚇得一激靈。
是那條鱷魚。它又浮上來了,在湖麵悠閑地遊弋。一群怪模樣的鳥飛了過來,圍著鱷魚“嘰嘰喳喳”地叫。鱷魚朝它們看了看,像要吞噬它們一樣張開了嘴巴。接著不可思議的一幕出現了,那群鳥兒竟主動飛進鱷魚的嘴裏,啄起它的牙縫來。它們從鱷魚的牙縫裏啄出一條條肉絲,吃了下去。鱷魚一動不動地張著嘴巴,乖得就像看牙醫的病人。莫小可心有所動,喃喃地說:“我好像在科普書上看到過這種鳥……名字已經記不得了……這種鳥和鱷魚是互利共存的關係,它們靠給鱷魚剔牙取食……也許我們應該學學這種鳥,不能消滅鱷魚,為什麽不能和它共存呢?”
那智臉色緩和下來,釋然而又羞慚地笑了起來,“你說的很對。我幹嗎非要跟鱷魚較勁呢。這裏既然有湖泊,就會有匯成它的小河。隻要有河,就會有魚。而鱷魚,尤其是這種體型較大的鱷魚,應該不喜歡到水流較急、水位較淺的小河裏去。我在那裏打魚應該沒事。哈哈,是啊。看到有巨石攔路,未必非要把巨石撬起來,繞開路不就好了麽。我之前真是太糊塗了。”說到這裏的時候他顯得難以言喻的羞慚。同時也似乎有些惴惴不安,“看到我這樣子……是不是對我有些失望?”
他的話雖然隻說了半句,但莫小可明顯感覺到他是在問“看到了我真正的麵貌之後,是不是有些失望。”她本想說幾句好話敷衍過去,心中卻異樣地一動,回過神時話已經出口。“還好吧……隻是覺得有些訝異。”
“為什麽呢?”那智看起來很平靜,臉上卻有塊肌肉緊張地抖了一下。
“我覺得……你好像很辛苦,”莫小可凝視著他,從內心深處發出低語,“總是強迫自己做出好成績……其實你已經做得很好了,但你似乎總是強迫自己做得更好。”說到這裏她頓了一頓,接著聲音變得更加深沉,“其實我沒資格說你。之前我也是這樣的……不過我當時隻是希望獲得大家的認同而已,而你……卻似乎是因為想當領導者。”
那智像被什麽東西擊中了要害,表情猛地繃緊了。莫小可頓時緊張起來——她以為他會有激烈的反應,然而他接下來卻表現得很平和,苦笑著輕輕地說,“你看出來了啊。”
“你為什麽要這樣強迫自己呢?”莫小可凝視著他,恨不得用目光觸及他的內心。
“大概是因為……責任吧。”那智的笑容漸漸變得像從心裏擠出的苦汁。“你也知道,我的家族……我就不謙虛了,比平常人家要顯赫一點。當然了,我並不認為這是值得炫耀的資本……”說到這裏他尷尬地笑了笑,顯然他真實想法恰恰相反。莫小可發現了這一點,卻沒有如何在意。因為不管是誰擁有這樣的家世,都會多少有些驕傲的。他不驕傲才不正常呢。
“哈哈。”那智自嘲地笑了笑,繼續說,“其實家世這東西,即代表著榮耀,也代表著責任。至少我是這麽認為的。不管怎麽說,我不能讓自己的家族蒙羞。當然了,光做到不讓家族蒙羞是沒有用的。我還應該給我的家族爭光,至少在班級裏,我要成為佼佼者……”說到這裏他笑得異常的羞慚和苦澀,“不過看來我是做不到了。”
“不。”莫小可眼底隱隱透著光,聲音低沉但語氣堅定,“你一直都是佼佼者。其實你一進入集體就發揮了巨大的作用,總是在重要的關頭提出正確的建議,大家已經認同你是領導者了。其實你的能力和才幹是有目共睹的,不需要刻意表現就可以得到大家的擁戴。”說到這裏莫小可忽然惘然了。因為她發現接下來說的話就像是對自己說的。“其實,別人並不是隻能接受我們最好的一麵。任何人都會有缺點,很多缺點是掩蓋不住的。我們就把真實的一麵展示給別人就好了。相信大家都會綜合地看問題的。隻要我們的優點大於我們的缺點,大家一定會接受我們的。當然了,如果我們的優點能遠遠地大於我們的缺點,大家也一定會讚賞我們。大家一定會綜合地看問題的,因為大家都是一樣的人。當然了,我們也要綜合地看待別人……最重要的是,我們也要學會綜合地看待自己。”說到最後莫小可已完全像是自言自語,眼中更是眼淚星然。這幾乎是對她整個前半生的提煉和總結,是她用人生總結出來的道理。這些道理她之前一直都沒想到,今天卻忽然從心底開了出來——不,也許她一直在思索,隻是她自己不知道。今天那智的事情,隻是讓她領悟的契機。
那智一直在靜靜地聽著,臉色漸漸變得像被春風拂過一樣柔和。他悄悄地朝莫小可看了一眼,眼裏竟充滿了欽佩之意。莫小可感到了些許異樣,趕緊朝他看過去,他卻已經把頭偏過去了。
“我們趕緊去看看附近有沒有小河吧。”那智的語氣變得異常的歡快,說著便朝樹下攀去。“也許今天還能打到魚呢。”
“呃,好。”莫小可沒想到他的思維轉得如此之快,微微有些不適應。但隨即便想到他既然這麽說了,肯定已經想通了,便也跟著高興起來。
他們下了樹後先找了個地方躲了起來,等鱷魚沉進湖裏之後才敢出來。那智小心翼翼地回到湖,想把他的網找回來。他記得網是被鱷魚拖進了湖裏,但相信鱷魚是不會把網吞下肚的,應該還會把它吐出來。果然他的網正在淺水中懸浮著呢。那智找了根長樹枝,然後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小心而又快速地把網撥了回來。
啊!網雖然大體上還沒有散架,但上麵被鱷魚咬出了一個大窟窿。莫小可無比痛惜地歎了口氣,既是痛惜網,也是痛惜人。
“沒關係。”那智燦然一笑。“這個洞不在中間,我把破的地方裁掉就好了。把剩下的地方改造一下,應該夠在小河裏打魚的。”
莫小可心頭一亮,趕緊點了點頭。她明顯感覺到,那智已經和以前不一樣,似乎正在從身體內部發出光彩。這是破繭成蝶後的他麽?
“走了啦,去找河。”那智微笑著朝她招招手。莫小可趕緊把自己之前采的野果野菜拿上——鱷魚對野果野菜沒有興趣,它們都還好好地在湖泊邊放著。那智帶著莫小可左找右找,終於在附近的山坡上找到一條魚兒多、水兒淺、水流也不急的小河。那智把漁網改造了一下——改造後的漁網大約有之前的一半大,放進河裏,正好可以擋住大半條河道。然而和湖泊比起來,小河的水流還是急了些,網仍然布不穩。那智就加重網邊的墜石,才算把網布穩了。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魚兒都是順流而下,前方又隻有一條通行道,莫小可他們很快就通過“攔道”打到了一大網。那智喜滋滋地朝莫小可笑了笑,然後把魚背了起來。莫小可欽佩地朝他豎起了大拇指,心裏說不出的高興。她並不僅僅是為收獲而高興。她感覺到那智的氣場已經不一樣了。現在的他擁有的是一種溫暖的海洋般的強大氣場,讓她從心裏感到溫暖。
因為今天耽擱得較久,他們回營地的時候已經很晚了。今天營地的氣氛有些奇怪,戚翔和水溶都無精打采地坐在一邊,閔宇則以一種怪異的專注神情,抓著一團樹葉擺弄。莫小可仔細看了看,發現他正把幾塊大樹葉並排排開,然後用魚骨在樹葉上打孔,再用樹皮絲兒穿過小孔打結。莫小可覺得好玩,就在旁邊饒有興味地看。隻見閔宇煞有介事地把樹葉製成了一個套裝物,接著試驗性地往身上一套。
“嘶啦……”樹葉裂開了。莫小可咯咯地笑了起來。
“有什麽好笑的啊?”閔宇白了莫小可一眼。“我這是在做正經事!”
“什麽正經事?”莫小可忍住笑問,嘴角還在不停地抽搐。
“你看看我!”閔宇撚了撚身上的衣服,又指了指莫小可,“再看看你自己!衣服都已經瀕臨破爛了!再過一陣子大概就會衣不蔽體了!我再不學著用樹葉做點衣服,以後我們還怎麽混啊?”
莫小可徹底不笑了,接著便露出了苦惱的神情。是啊。她怎麽沒想到這一層呢?如果真到了衣不蔽體的時候,她還怎麽麵對這些男生啊?莫小可想象了一下,頓時感到臉上發燒,同時也感到非常憂慮,也下意識地倒騰起樹葉來。
那智苦笑著走近看了看樹葉,搖了搖頭說:“沒用的,樹葉太薄太脆了,一碰就會壞,根本做不了衣服的。”
莫小可的臉頓時變得像個苦瓜,“那怎麽辦?”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對了,原始人是怎麽做衣服的?”
“原始人麽?他們好像都是用獸皮蔽體的。”
閔宇一聽這話就朝戚翔瞥了一眼。戚翔頓時露出被冒犯的神情,恨恨地把臉轉到一邊去了。莫小可從眼角瞥見了,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她知道肯定又是閔宇想讓戚翔去打獵搞獸皮,戚翔察覺到了他的意思,因而非常不高興。說起來戚翔和閔宇簡直像一對永遠的冤家,永遠調和不了。真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才能好好相處。
想著想著莫小可忽然發覺肚子餓了——其實她早就餓了,隻是一直沒注意。因為閔宇離灶台最近,她就找閔宇要吃的。
“給你。”閔宇用樹枝挑來幾條烤魚。莫小可接過就咬,發現皮酥肉嫩,滿口芳香,鹽味也恰到好處,比平常的好吃了多了,忍不住叫了聲好。
“怎麽樣?好吃吧?”閔宇驕傲地揚了揚下巴,“是我做的。”
“什麽?是你做的?”莫小可很驚訝。
“怎麽?男生不能做飯麽?”閔宇撇了撇嘴。
“不是。”莫小可其實也有訝異他身為男生怎麽能把飯做得這麽好的意思,但見閔宇這樣也不便提起,隻好問了另一個她想問的問題。“我是訝異今天怎麽是你做飯?金新月呢?”
“金新月啊。”閔宇苦笑著指了指窩棚,“在窩棚裏休息呢。她說今天不舒服,讓我幫她做飯。她今天一天都沒出來,飯也沒吃。”
“哦。”莫小可立即明白戚翔和水溶為什麽會無精打采了,都是因為擔心金新月啊。莫小可心中微微有些不快,但並沒有在不快上停留多久。她畢竟不是冷血的人,聽說金新月生病了她也有些擔心。她拿了條烤魚,走到金新月的窩棚邊,輕輕呼喚。“金新月,你到底哪裏不舒服啊?快吃點東西吧。不吃東西你肯定會更難受的!”
窩棚裏傳來一陣悉悉索索的聲音,半晌後才聽金新月低低地回答。“我不想吃,你不用管我了。”
也許是女孩更懂女孩,莫小可發現金新月的語氣很不祥,似乎發生了了不得的事情,忍不住“唰”地一下拉開簾子。
“啊!”金新月就像被光亮燙到了一樣,猛地朝窩棚裏縮去,同時用手臂緊緊地護住頭臉。
“啊!”大家都驚叫了一聲。現在雖然天色已晚,但篝火離金新月的窩棚很近,把金新月窩棚裏的情況照得清清楚楚。就著篝火的火光,大家清楚地看到金新月的身上長滿了火紅的斑塊,從她護住頭臉的情況來看,她臉上的斑塊肯定更多。
“你們別看我!”金新月嘶啞地喊道。“如果你們再看我,我就去死!”
“啊!?”水溶如夢方醒,忍不住踏前一步,“你怎麽了?快讓我們看看……”
“不許你看!推開!”金新月歇斯底裏地大吼起來,猛地扯過簾子遮上。
水溶被嚇得立即煞住了腳步。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一臉迷惶。莫小可歎了口氣,正想在腦中整理一下剛才看中的景象,忽然聽見金新月淒厲地喊她的名字,“莫小可!這下你遂心了吧!?你是故意把我的醜樣展示出來的吧!現在大家都看到我這副醜樣了,你心裏應該高興死了吧?”
“你!?”莫小可像被人迎頭抽了一鞭子,感到無比的委屈和憤怒,“唰”地一聲站了起來。那智一驚,也下意識地站了起來——如果莫小可衝進窩棚和金新月理論,他就過去把莫小可拉開。
然而莫小可並沒有作什麽過激的事情。她盯著金新月的窩棚,臉上的怒色漸漸被壓製,梗了梗脖子後坐了下來,臉上的怒色漸漸被憐憫取代。那智鬆了口氣,用讚許的目光看了看莫小可,也坐下了。其他人茫然地互相看了幾眼,也坐下了。一時間大家都相對無言。
“她到底是怎麽了?”水溶一臉愁苦地打破了沉默。可能他最擔心金新月,所以第一個開口。
“不知道。”那智撓了撓頭。“從她身上的斑塊來看,倒像是得了什麽熱帶疫病……”
“呃?”大家都驚得身體一抖。
“不過我覺得不像。”那智趕緊說完下半句話。“她看起來精神還好,我們也沒感到什麽異狀。如果真是得了什麽病,她絕不會這麽有精神,我們也會多少受點感染……”
“不會是毒了吧?”莫小可忽然來了一句。她這句話比那智的話更有震撼力,引得大家全都瞪大眼睛朝她看了過來。
“不,不是……”莫小可沒想到自己的話會引發這麽大的反應,到有些驚慌和尷尬,“我剛才看到金新月的手臂上被猴子抓出的傷痕也腫得很厲害,顏色也和她身上的斑塊一樣……我聽奶奶說過,貓啊、狗啊這些東西,爪子上都有毒,猴子這種東西肯定也是一樣……她會不會是對猴子的爪子上的毒素起反應了?”
“起反應?”那智苦笑著想了想,緊繃的神情微微鬆了鬆,“哦,我明白了,你是指過敏吧……差不多,金新月一直很嬌慣自己的皮膚,可能免疫力格外脆弱……可能真是對猴子爪子上的毒素過敏了……哦,應該不止這個,那天猴子還坐在她身上來著,大概猴子身上的寄生蟲也對她有影響……”
水溶設想了一下,覺得很恐怖,越發覺得金新月可憐,心痛得臉皺成了一團,“那……過敏的後果是什麽?能自動痊愈麽?”
“不清楚啊。”那智用力地撓了撓頭,主要是看她過敏的程度了……一般來說,如果是輕度過敏的話,過不了多久就會自己痊愈。但如果是重度過敏的話,在無醫無藥的情況下斑塊可能會起泡,甚至還可能潰爛,重則性命不保,輕則滿身傷疤……”
莫小可忽然聽見金新月的窩棚裏異樣地響了一聲,趕緊朝那智使眼色。那智立即省悟,趕緊閉上嘴巴。但現在閉嘴恐怕已經來不及了。金新月最怕的事情,他已經全說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