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6 恩與情

韓敏忽然感到一陣錐心刺骨的痛。她急切地想對他說點兒什麽,可是又感到自己似乎從出生起就不會說話一樣。

峻熙冷冰冰地看起來沒有什麽反應,肩頭卻明顯地**了一下,“那你在這裏麵扮演什麽角色呢?”

峻熙這一句話看似調侃,韓敏卻很認真地接了下去,因為就在剛才,她忽然想到峻熙為什麽要像丟骨頭給狗一樣慢慢牽引著她調查了,“我就是牽引相關人員的那條線。你通過吸引我來調查,由此來調動我的人際關係,把相關的人物一個個地牽引過來。我說得沒有錯吧?”韓敏之所以會這樣想,是因為峻熙通過她和張世君的聯係觸及了朱筠。隻有這一條是純粹通過她的關係,如果是別的她絕對想不起來。

“哼!”峻熙大聲冷笑了一聲,看起來既像是驚慌,又像是憤懣,“那你認為我導演這部大戲的目的是什麽呢?破案不是都要講求動機的嗎?”

“那也很簡單,”韓敏緩緩地抬眼直視著他的眼睛,兩顆漆黑的眸子就像養在冰水裏的兩丸黑水銀,“這就和你一直隱瞞的事情有關了。一個偶像的公信力,是他在社會中生存的根本吧?所以,對於偶像來說,糟糕的過去是無論如何都要掩蓋的東西。我相信你一定也會料到我會從張世君那裏知道了你的過去,關於這個我就不多說了。羅姐是你的經紀人,一定擁有關於你真實的經曆和偽造經曆的所有資料,也許她用這個來威脅你。”說到這裏韓敏的眼前閃過峻熙說羅姐隻關心金蛋,而不關心他這個下蛋的雞時的情景。不知為什麽,和峻熙聊天之前她的腦子裏完全是一團混沌,可當開始分析的時候思路忽然出奇地清晰起來,一個想法牽扯著另一個想法,忽然間就思緒泉湧。而那些她原本不能宣之於口的事情(峻熙的欺世盜名和負心薄情)此時竟隨著推理很自然地說了出來,不禁讓她為自己的冷靜感到駭異,雖然覺得自己很殘忍,也有種莫名的歉疚,但就是覺得這些和正在推理的自己無關。

“既然是用來威脅的,她一定會貼身保存。也許是個存滿資料的芯片,藏在身上的某個地方。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麽她死後衣服會被翻得一團亂。而蘇明的被殺,在我看來極有可能是他在調查羅姐的生平的時候發現了什麽,被受人利用的錢偉殺害了。而在今天跳樓自殺的朱筠,也是清楚地知道你的過去的人。”韓敏沒有一句話說峻熙就是殺人凶手,每一句卻都指向他。並不是因為她故作含蓄,而是因為都到了這個分兒上,說峻熙是殺人凶手的話,她竟然還出不了口。

屏幕中的峻熙沉默了,一動不動像個雕像。就在韓敏以為他已經默認了自己的罪行、黯然神傷的時候,他忽然奮起反擊,就那樣咬著牙說話,還劇烈抖動著肩膀,“雖然你的推理很精彩,但我還是要很遺憾地告訴你,你的說法毫無證據,即使是作為小說家的構想,漏洞也太多了!”

韓敏連忙凝神應戰,峻熙的反擊讓她陡然振奮了起來。

“你說所有的人都和我有聯係,但是換個角度來看也可以說是跟李子有聯係!而且和他的聯係也更緊密,幾乎全是直接聯係!這個你想到了嗎?”

韓敏一凜,這的確是個問題。但她馬上想到了朱筠,“可是朱筠……她和李子有什麽聯係?”

“是!就目前來看朱筠和李子是沒有聯係,但是不能因為她死了就說她是整個案子的關鍵!而且,我告訴你,娛樂圈其實很小,在這個圈子裏混的人或多或少都會有些聯係。仔細查一下說不定還能查出他們之間有令人震驚的聯係!你查過嗎?”

“這……這個……”韓敏結巴了,峻熙捅到了她最大的軟肋。她的推理最大的問題,就是沒有證據。感到巨大的窘迫之後,她也不禁捫心自問:我這樣做是不是太武斷了?有些可恨?

“還有,你說殺人的動機,我認為李子要掩蓋的事情比我的要嚴重得多!我的過去暴露了之後頂多是人氣受損退出娛樂圈而已;而他的事情如果暴露了,他麵臨的恐怕是牢獄之災,甚至是死刑!你忘了羅英所說的公司前人氣歌手跳樓自殺的事情了嗎?你難道以為這件事和現在這些事情都沒有關係嗎?”峻熙顯然激動得過了火,連自己說了不該說的事情都不知道。

韓敏頓時出了一身冷汗。的確,自己怎麽把這麽重要的一條線忘了?自己遺漏了這麽重要的事情,的確即使是在做小說的構想,也是不及格的。她頓時感到非常慚愧,與此同時也感到一陣恐慌:我犯這麽巨大的錯誤,是不是被什麽東西蒙住了眼睛?難道是因為有什麽……偏見?!

她還在思考,峻熙卻已經幫她回答了——他猛然憤怒地大聲吼道:“你在想你為什麽會犯這樣的錯誤是吧,我來幫你答!”

韓敏下意識地往後一縮。峻熙怒吼時像極了憤怒的猛獸,雖然隔著電腦屏幕,她還是怕會被他吞噬掉。

“你想當然地把所有的罪過都算在我頭上,就是因為我出身不好,對不對?”峻熙的吼聲中除了憤怒之外,還有著濃重的悲涼,“這世界上最不公平的事情,就是以人的出身來劃分人的等級!不管你怎麽奮鬥,不管你是否改過自新,隻要出身不好,就一定會被打上下等人印記,不管做什麽都要比其他人困難,這就是這個社會的真理!你以為我想遇到那些事情?你以為我想犯錯?!我那是身不由己!我年輕時犯了錯,我改過自新還不可以嗎?我隻是想讓自己的才華得到施展而已,隻是想通過自己的奮鬥改變自己的命運而已!這有什麽錯?!”

“可是……”韓敏被峻熙吼得發暈,本能地想要辯駁,“可是……你完全可以不羅織這些謊言啊!你完全可以不提自己的經曆……”

聽韓敏如此說,峻熙陡然沉寂下來,眼中泛起更加強烈的憤懣,唇邊漫溢著嘲弄的笑意,“你以為我喜歡生活在謊言裏?我的背後還有我的公司。他們要為我如此包裝,我也沒有辦法。他們說這樣能讓我更快被公眾接受,還說我越是不提往事,就越有熱心的媒體幫我挖出來。藝人的前途其實是捏在公司的手裏的。為了我的前途,我必須聽公司的話。”

韓敏不說話了,緊抿著嘴唇,不敢正眼看他。有害怕,也有微微的歉疚。她現在明白他為什麽那麽刁鑽刻薄,甚至喜怒無常了。任何人處於和他一樣的境遇,都會很痛苦的吧。

屏幕那邊的峻熙已經完全沉寂了,他軟軟地靠在椅子上,低垂著頭看著左下角,感覺就像生了一場大病。他沉寂了一會兒之後再度開口,聲音卻是有氣無力的,“我知道最讓你瞧不起我的,應該是朱筠的事,對吧?其實我根本不想傷害她,但我就是不喜歡她。也許站在道德的角度,你可以指責我既然如此為什麽要接受她的幫助?但是在當時那種情況下,不接受她的幫助是很難的。”

韓敏的嘴唇動了動,但沒有說話。她不是那種喜歡用超乎常人的標準要求別人的笨蛋。但在這個時候要因為這個為自己辯解,顯然是無用而且多餘的。

峻熙繼續說著,聲音越來越哀痛,“我並不是想白白接受她的幫助,她的恩情我會還的,我甚至願意加倍地還,但是我就是不能給她虛假的愛情!因為那樣其實隻能害了她還害了我自己……也許你們覺得我對她很冷酷,但我必須得這樣做。如果不這樣,她就會繼續保持著對我的眷戀,持續著她的悲劇……你以為她退隱了這麽久,能夠衣食無憂全是靠著她的積蓄嗎?那是我一直在幫助她,通過別人輾轉地幫助,還一定不能讓她知道是我在幫助她……她死的時候我比誰都傷心,但是我不能露出來……既然大家都把我看做陳世美,我就繼續當陳世美好了……算了,你們能不能理解,與我何幹!”

韓敏忽然感到一陣錐心刺骨的痛。她急切地想對他說點兒什麽,可是又感到自己似乎從出生起就不會說話一樣。峻熙已經朝屏幕右下角伸出手去,窗口頓時消失了,隻剩下一片暗藍的桌麵。

韓敏呆呆地看著空****的桌麵,有些恍惚地關了電腦。現在她的心情很奇怪,感到非常疲憊,卻又很振奮,還有濃濃的歉疚和感傷。

電話鈴丁零零地響起,把她從恍惚中驚醒過來。她衝過去拿起電話筒,眼睛同時死死地盯住來電顯示。

不是峻熙的,也不可能是峻熙的,因為他不知道她家的電話號碼。來電者是張世君,她不由得怔了一怔。雖然她早就武斷且毫無理由地認定她和他已經沒有瓜葛,但看到是他的來電時心裏還是浮起一絲異樣的感覺。而且這種感覺分明異樣得過分了,不僅有種說不清的曖昧,還有種背叛了他的感覺。怎麽了?就因為剛剛和峻熙進行了一次深刻的談話?

電話裏張世君的聲音低沉而急促,“是韓敏嗎?朱筠的死沒有這麽簡單。我剛才回到家裏,發現我家的固定電話裏竟然有朱筠的來電,還有很長的一段留言,說的全是她前一陣子的快樂事兒,可是在來電後不久她就死了……會做這種事的人顯然不會自殺,你有沒有覺得……”也許是覺得韓敏的沉默有些異常,他忽然停止了說話。他的感覺是對的,電話這邊的韓敏的神情已經有些迷離,臉上像結了一層苦澀的霧氣。

又是想找她一起調查吧?其實又是隻想叫她去打前鋒吧?韓敏不禁想起在杜明明的案子裏答應他去調查、遭遇很多危險的事情。那次老實說沒有一次危險是他直接導致的,但韓敏一想起這些事就感到莫名的不愉快,也許比他直接導致的還糟一些,感覺上就好像為人白白受了苦一樣。他也沒有因此對她格外關懷,反而在最關鍵的時候隻知道去照顧他的哥哥。

“喂……你沒事吧?”話筒裏傳來張世君心事重重的聲音。

“沒事。”韓敏的聲音很冷,也很平,陌生得連她自己都懷疑是不是自己的聲音。

“我們……一起去調查好嗎?”張世君的語氣顯得很心虛。

“好的。我會好好地調查的。”韓敏把重音放在“我”字上,輕輕地吐出這一句,然後飛快地掛斷了電話。她是一定會去調查的,不僅僅是為了他的托求,更是打算把另一個可憐人從麻煩裏解救出來。

楚飛目不轉睛地偷看著正蹺著二郎腿、大模大樣地坐在桌子前看著現場照片的韓敏。他現在是又氣又恨,卻也沒有辦法。今天早上,韓敏忽然出現在警察局,吵鬧著要加入專案組——因為朱筠死亡的地方在楚飛的轄區,因此朱筠案便和羅姐被殺案以及蘇明被殺案並為一案,楚飛和丁大健和其他幾個警察在一起組成了專案組。沒想到專案組剛成立,還沒來得及開始正式調查,韓敏就來攪局了。而且不讓她加入還不行,韓敏拿來了一組可以作為重要證據的照片,還說她已經偷偷調查到很多線索,必須讓她加入到專案組裏才能和他們分享。

“你鬧夠了沒有?!”楚飛當時氣急敗壞地衝她吼。

“我也沒鬧啊。”韓敏則是愛理不理地耷拉著眼皮。

“哪有普通公民參加專案組的道理?”

“為什麽不行呢?”

“你!!!”

爭吵即將升級的時候,丁大健出來打圓場了。他笑眯眯地說:“沒有關係,楚飛,普通人參與調查的例子也是有的,你就當她是線人,好不好?”他的笑容應該是毫無隱晦,可是楚飛就覺得他當時皮笑肉不笑,看起來一肚子陰謀。

韓敏此時正專注地看著現場照片,對楚飛氣惱的目光毫不在意。她現在所有的心思全放在調查上。聽楚飛他們說,錢偉供認,那天蘇明找到他,說自己已經掌握了他組織賣**的決定性證據,要他配合自己調查,而錢偉想想自己即使配合調查也要被判刑,一時慌亂就把蘇明誤殺了。他說他當時是胡亂地從地上摸了把劍,對準蘇明就戳,他又說他隻是想找個機會逃跑,知道道具劍殺不死人,沒想到這把劍竟然是真的,一劍過去蘇明就死了。至於這把真劍怎麽會放在道具房的他也不知道,上麵也沒有他的指紋。案情又陷入了九重迷霧之中。要想知道真劍的來曆,恐怕還得從現場照片裏找蛛絲馬跡。不過就可能性來看,這把真劍也許是另一個罪犯想謀害峻熙,特意放在道具房裏的,隻是一時碰巧被錢偉拿到了手裏,這倒也有可能。不過如果是這樣,就極有可能是另一樁案子。不,不,也許不是另一樁。現在所有的事情都和峻熙有關,焉知這是不是另一宗案中案?

韓敏在專案組混到天黑才回家。這次她學聰明了,不一次把自己知道的全告訴專案組,而是像給小孩發糖果一樣,一點點地給——這點有些像峻熙。正因為如此,楚飛才沒找到機會轟她出去。雖然詭計得逞,但她沒感到得意,因為在專案組待了一天,除了發現道具擺放異常之外什麽都沒發現,和小說中寫的短短幾小時就能破案的神探比起來的確差遠了。

韓敏疲憊地走到家門口,剛要伸手推門,忽然驚疑地退後了幾步。因為她聞到從門縫裏飄出一股奇怪的香味,直衝鼻子。韓敏站得遠遠的,低下頭朝門縫裏瞅了瞅,發現門裏並沒有開燈。那這奇怪的香味……難不成是武俠小說中的迷香?還是……要人命的毒氣?

韓敏腦中頓時閃過了無數種恐怖的可能,心裏頓時亂成一團:天哪,不會在外麵查著案,自己的老巢卻被抄了吧?我的老媽……韓敏好不容易才忍住破門而入的衝動,猶豫著退後準備打電話給警察。就在這個時候門忽然打開了,一個青麵獠牙、渾身羽毛的東西忽然從裏麵衝了出來,手裏還拿著一把亮晃晃的劍,對著她就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