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車窗上的血臉

夜風呼嘯著吹過工地,在黑暗中激起一股暗流。薄鳴腮邊的頭發被夜風撩起,就像兩片翅膀。她的臉露出像花崗岩一樣剛硬的氣質,不動聲色地轉動著眼珠。她看出四周的黑暗中隱沒著不少隱約的刀光。這個糊塗的小鬼果然埋伏了很多同夥。她露出一副莫可名狀的笑容,揚聲對恩師的兒子說:“看來你帶了不少人來啊?”這小子叫李國強。薄鳴在他犯罪之後就沒有再叫過他的名字。因為這個名字是恩師取的,是他為自己的好兒子取的。在他變回恩師的好兒子之前,她就不會叫他這個名字!

“怕了嗎?”李國強咬著牙狠笑著問。積累多年的仇恨已經開始不可抑製地迸發,讓他渾身顫抖著,顯得有些癲狂。

薄鳴輕蔑地笑了一下,斜睨著黑暗中的人影,揚聲說道:“你們都出來吧!我已經看見你們了!”

黑暗中鬼影一般的身影漸漸清晰。他們和李國強一樣都是些未成年人,手裏拿著刀具和鋼筋等物,凶神惡煞地叫囂著:“臭警察!你的死期到了!”“你敢跟我們強哥過不去,看我不廢了你!”

薄鳴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他們雖然看起來很凶惡,但凶惡的薄鳴見的多了,這種程度隻是小兒科,簡直像剛出生不久的小雞一樣稚嫩。

“你們見過槍嗎?”薄鳴平靜地問他們。他們不知薄鳴是什麽意思,互相看了幾眼。臉上全是空白的迷茫。

“那你們也一定沒受過槍傷了。”薄鳴氣定神閑地把手伸向腰間:“那我就告訴你們。子彈打進身體的時候會像四方擴散衝力,可以在身體內部造成數倍於彈道的縱深傷。如果射中軟組織,則很可能造成貫通傷,當子彈從身體裏衝出來的時候,將會造成數倍於彈孔的創口。”

她的眼中溢出了犀利的光,目光如一道冰線一樣緩緩劃過那群稚氣未脫的臉:“你們如果對我發動攻擊的話,我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向你們開槍!”

混混們發出了一陣**,竟有些想往後退。李國強連忙大喊:“別聽她的!她嚇唬我們的!她不敢開槍!”

薄鳴冷笑了一聲,那表情就像在說“你們看看我敢不敢”。她的眼神越發冰冷犀利,在黑暗中宛如死神降臨。她冷笑著繼續說,聲音越發冰冷有力:“如果槍彈擊中你們的胸部,血液會流進你們的胸部造成血氣胸,你們很可能會窒息而死。如果槍彈擊中你們的腹部,你們首先會感到異常的疼痛,然後很快會因失血過多而昏迷……”

混混們都害怕了,有的人幹脆顫抖起來,他們畏懼地盯了薄鳴一會兒,不知是誰帶了頭,忽然如鳥獸散。

“回來!你們回來!”李國強對著逃跑的混混大喊,反而讓他們逃得更快,一溜煙就沒了影兒。李國強呆呆地看著他們逃離,露出被拋棄的悲憤神情,朝薄鳴狠狠地瞪了一眼。他的眼珠已經充血,看起來就像受傷的野獸,似乎馬上就要搏人而食。他“啊”的發了一聲喊,從腰間抽出刀來,把刀尖對準薄鳴,“啊啊”地叫著朝她衝了過來。

薄鳴還是不動聲色地冷笑著,隻是把手放在槍袋邊上,甚至連動都沒有動。李國強看似囂張地朝薄鳴衝過來,腳步卻越來越不穩,額頭上也不斷滲出冷汗,在衝到離薄鳴隻有幾步遠的時候忽然停住,躬著身子,還是把刀尖對準薄鳴,手卻在不停地顫抖。眼神雖然還是凶神惡煞,但卻透著越來越明顯的恐懼。顫抖了一陣之後他撲向地麵,把頭拱在肮髒的泥地上哭了起來。

薄鳴暗暗鬆了口氣。她其實也無法當真對這個孩子開槍。雖然見他哭得很傷心,但還是硬起心腸,一麵向他走近,一麵用冰冷嚴厲的語氣說:“看到了吧。暴力是不能解決問題的。你以為你強,你橫,但總會有比你更強更橫的人。而且,使用暴力並不能代表你強,隻有懦弱的人才會盲目使用暴力!因為他除了暴力一無所有!”

她看著李國強哭得滿臉都是和泥土混合的淚水,像個小髒貓一樣,心腸還是軟了,便把語氣緩和下來,微笑著朝他伸出手:“我拉你起來吧。”

李國強慢慢地抬起頭。他的目光就像站立在人世邊緣窺視的小獸。她微笑得更和善了些,以示她的誠意。李國強用手臂慢慢撐起身子,忽然一躍而起,朝她直撲過去,手中一道寒光閃現。

薄鳴隻覺得腦門一涼,接著一股滾燙的東西流到了她的眼睛上,一股濃濃的血腥味衝進她的鼻子。她被劃傷了!

李國強劃了她一刀後就茫然地站在了原地,眼神倉皇無辜,就好象剛才那一刀不是他劃的。

薄鳴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血現在已經把她的整張臉都蓋滿了。大量流血的驚嚇使她暫時喪失了冷靜,忍不住掏出槍來,像抓小雞一樣扭住李國強,把他緊緊地按在地上,用槍指著他的太陽穴,眼裏隻剩下了殺氣。

李國強露出無意間犯下滔天大罪的孩子般的表情,直直地盯著她。眼中充滿了驚恐和哀求。薄鳴恨恨地盯著他,大口地喘息著,扣著扳機的手指沒有動。

他這樣看著她,她也這樣看著他。黑暗中隻剩下喘息聲。薄鳴的喘息聲終於見緩,眼中也露出了理智的冷光,一把搡開了李國強:“滾遠點!”

李國強得了性命,沒命地跑了。薄鳴冷冷地看著他的背影,用力按住了額頭上的傷口。她的傷口還是血流不止。看來傷到了血管。她得盡快處理傷口!

薄鳴捂著頭上的傷口,在黑暗中踉蹌而行。鮮血已經流到了她的風衣上。按照正確的方法,血管被傷到之後她應該按壓穴位止血,靜處在某地不動,再慢慢地打電話求援,可是她覺得再留在原地可能有危險,她現在血流不止,如果李國強再帶了什麽人來,她恐怕對付不了。另外就是因為痛心而無法顧及這麽多——說她不痛心那是騙人的。還有就是逞強。她竟然自己走了起來,走了幾步才發現自己已經身陷囹圄:鮮血在不知不覺之中已經失了很多,手腳已經沒有了力氣,視線也開始模糊了。

初雲開著借來的車,謹慎地在本市最危險的街區遊**。以前他和其他對未來充滿憧憬的男孩子一樣,喜歡車,在大學時自學考了駕照。當時除了稿費沒有別的來錢的,他便一直盼望著成名了買輛好車。可是等他真成名了,他卻發現車也沒什麽大不了的。而且,要真正地接觸這個世界,了解這個世界,還是得用自己的腳踏遍它。藏在車身裏在這個世界裏穿行,隻能被捂住眼睛,堵住耳朵,錯失很多真實的東西。所以他到現在都沒有買車,也準備一直不買車。可是今天卻不得不乘著車子到這裏來。因為這裏很危險,坐在車上總比步行安全。而且他是來調查的,心不由自主地虛了,總覺得自己會遇到什麽意想不到的危險。所以便向朋友借了車,到這裏來“調查”。

門衛大叔告訴他,那天晚上,他在值勤的時候看見孫亞男偷偷摸摸地一個人費力地扶著他走進公寓樓。孫亞男一個女孩子,也不是身強力壯的類型,根本扶不住他,不僅腳步蹣跚,還不停地像拖死狗一樣把他往自己肩上提,饒是如此他的雙腳還拖在地上。門衛大叔看不下去,便問她要不要幫助。孫亞男看到門衛大叔的時候非常驚慌,猛地把他推向門衛大叔,咕噥了一聲:“請你把他扶上去吧。”就跑了。肯定有問題。如果沒有問題,她見到門衛大叔斷不會驚慌。而且把一個昏睡的人隨意交給別人也很不合理。難道她真要謀害他,把他弄回來是想把他偷偷殺死在家裏?

想到這裏他不禁又捶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其實,說實在的,忽然非常困倦也是人體的正常反應的範圍之內,不一定就是孫亞男給他下藥了。而且,就算孫亞男對他下藥,也未必是要殺了他。他也許沒必要刨根問底,還自己出來調查。但是,不知是作家的好奇心還是什麽,或者是他潛意識裏感覺到了什麽,他就是想把這件事調查清楚。

他並沒有什麽偵察的才能,隻是本能地覺得從孫亞男家到他家的這段路上肯定發生了什麽。於是便從孫亞男家門口開始問起,到這裏便失去了消息。這裏不是去他家的必經之路,而且又是最危險的街區,真不知道孫亞男到這裏作什麽。來這裏見什麽人?不可能。要見人的話就不會把昏睡的他也一並帶著。那麽她到這裏的目的應該和他有關。最有可能的是……把他丟在一個布置好的地方,偽裝成自殺或是意外身亡。想到這裏他不禁打了個寒戰,可是很快心裏又有了個大大的疑問:可是如果是這樣,為什麽不把他帶到荒山野嶺裏去呢?那樣不對實施謀殺和事後脫罪更有利?

“嗚!”他悶哼一聲,把車子停在路邊,看著被夜幕染得一片漆黑的擋風玻璃,低低地喘息著。不能再想了。再想大腦就要扭曲了。還是算了吧,線索這麽少,人又沒有受到傷害,就當什麽都沒發生過吧。要是在其他時刻,謹慎的他也許會報警說明一切。但現在因為辦這件案子的有那位薄警官,他本能地有了種抵觸情緒。

他輕輕地歎了一口氣,正打算發動車子離開,忽然看到車窗外有一個人踉踉蹌蹌地走來,忽然“砰”的一聲撲到了車窗上。

“啊!!!!”初雲發出一聲慘叫,從正駕駛的位子跳到了副駕駛的位子上。天哪!那個女人的臉上竟然糊滿了鮮血!在車窗上紅彤彤的一團!天哪!現實恐怖片啊?

那個女人嘴唇張了幾張似乎說了些什麽,接著便順著車窗無力地滑了下去,在車窗上拖出一道血印。初雲已經被她嚇得腦中一片空白,等她滑落車下之後才想起來開車門查看。打開車門之後見她俯臥在地,連忙把她的身體翻了過來,手上也沾了不少鮮血:“喂,你還好吧?”

那女人已經昏迷不醒。初雲剛想把她往車上扶,卻覺得她有些眼熟,仔細看了看之後頓時覺得手上的血變得又髒又燙:這不是那個巫婆一樣的薄警官嗎?她怎麽會一身鮮血地躺在這裏?因公受傷?不像,她那種人……跟人械鬥?有可能。

此人正是薄鳴。她流著血已經走了好遠,到這裏的時候實在堅持不住了,看到路旁停著一輛車,想上前求助,沒想到剛走到車旁就眼前發黑,沒說幾句話就暈倒在地。

初雲看著暈倒在地的薄鳴,忽然有了種罪惡的念頭:趁現在沒人看見,就把她丟棄在這裏吧!他這樣想著,也這樣作了,抓起薄鳴的大衣衣角擦了擦手,站起來就要離開。可是剛走出一步又覺得實在對不住自己的良心,回頭又把薄鳴從地上抱起來,嘴裏咕噥著:“如果把你丟棄在這裏我恐怕一輩子都要作噩夢……你要謝天謝地,遇到了我這個大好人!”

呦,沒想到她這麽高大,身體還很輕的。由於預期的差異初雲對她微微有了一絲憐惜。其實即使她高大,身體也是很瘦的,別人看到她的時候斷不會覺得她重。隻是初雲領教過她那恐怖的力量,覺得她簡直像生化金剛一樣,肌肉結構和一般女人不同,所以就本能地猜想她的身體一定不會輕。

初雲把薄鳴弄上車後就一踩油門,加大馬力,直奔市立醫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