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鋌而走險
小魏是急於告訴薄鳴他們的發現,有點猴子獻寶的意思。而初雲更想看看薄鳴見到他後會是什麽反應,會對他說什麽——她瞞著他偷偷調查,看到他的時候還能若無其事嗎?然而薄鳴聽說這件事後反應竟然極是平淡,隻是說了句“知道了”,也沒有對初雲多看一眼。
對此小魏自然感到十分掃興,初雲更是陷入了惱怒、沮喪和迷茫猜疑的深淵,朝薄鳴呆看了一陣子,然後氣衝衝地走了。薄鳴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裏。其實她並不是對這些事毫無反應。她這樣是因為她現在必須像冰山一樣冷靜。今天她去了張源的居所。還好那裏還沒有租出去。不知是不是她的心理作用,走入它的時候她感受到了一種冰冷的另類氣息,感覺就像舔上了生滿鐵鏽的刀刃,鐵鏽中還嵌著些許的血腥味道。這裏的光線並不好,家具全是較老的烏木。薄鳴在屋裏轉了一圈,走到一個烏木大桌前。這是個老式的桌子,很大,很重,在桌沿下還裝飾著雕花。薄鳴盯著它看了看,覺得它像個房子,可能會讓某些一些喜好黑暗,想要與外界隔絕,而且缺乏安全感的人想鑽到它底下去。而罪犯,尤其是連環殺人案的罪犯,往往都是喜好黑暗、想要與外界隔絕,並且沒有安全感的人。想到這裏薄鳴不禁惘然地笑了。果然她很能體會罪犯的想法呢。看來抓壞人的人和壞人往往隻隔著一條紅線,僅僅是線而已。
薄鳴鑽到了桌子下麵,開始伸手在桌腿內側觸摸。在桌子下麵坐著的時候,正對著的就是桌腿。很容易想要在上麵畫些什麽。很快,她摸到一根桌腿上有些古怪,用眼睛卻看不到什麽。她立即從桌子上拿來紙張跟鉛筆,把紙蒙在桌腿上,再用鉛筆塗。哦,看見了。那裏真有一副塗鴉,為什麽看不見,估計是張源是用圓珠筆畫上去的,然後用橡皮擦去了。
真是幅詭異的圖畫啊。一個男人半低著頭,臉上的神情除了愁苦外帶著濃濃的殘忍和邪惡,讓人不寒而栗。他的背後,有一雙眼睛,這雙眼睛沒有瞳仁,卻讓人覺得它透出殘酷的目光,更隱約讓人感到一種控製力。在眼睛和男人的外圍畫著一朵大大的惡魔毒百合——也可以說是這幅畫的背景。這朵惡魔毒百合的花蕊的畫法和替伊長青畫畫的人的技法完全相同!幫伊長青畫畫的人果然是張源!
發現這一點後薄鳴先是感到很振奮,之後卻又感到很迷惑:她之前一直以為張源是被人構陷的,也有證據證明這一點,但同時也有很多線索表明他的確參與此案……為什麽會出現這種矛盾的狀況?到底哪個是真相呢?
薄鳴喊來同事,把桌子作為證物搬回了警局。自己則又去了張梅花的家——既然讓她產生疑惑的是張白菊的事件,她就把這件事重查一遍。張梅花的家人再度被詢問的時候依然記不起什麽——沒辦法,在有的農村,女孩子就等於放養的雞,很難有人記得什麽關於她的生活細節。薄鳴沒有放棄,繼續纏著他們問。就在這時,張白菊哥哥的孫女,因為薄鳴是女警而對她很感興趣,便藏在門邊伸著頭朝她看。然而因為沒掌握好平衡,一不小心摔倒了。薄鳴趕緊把她扶了起來。
“啊!”張梅花的奶奶,也就是張白菊的媽媽忽然驚叫了一聲。
薄鳴朝她看去。
“妞兒的左腳……”老太太激動得聲音都顫了,“妞兒小時候摔過跤,左腳好像扭斷過……”
扭斷?薄鳴感到腦中一閃。說真的。他們發現的那具骸骨左腳並沒有什麽異常。但也有可能是因為當時接骨及時愈合得較好,而且年代久遠,所以骨頭從外麵看來沒什麽異常。但即便骨頭恢複得很好,斷過的骨頭內部構造還會有所不同,比如折斷後愈合的部分骨組織會格外密。薄鳴立即回警句,叫趙大麻子仔細檢查骸骨的左腳。果然趙大麻子檢查後說骸骨的左腳有一段骨組織相對密集,應該在早年扭斷過。那具骸骨就是張白菊的!
發現這一點後薄鳴本能地感到振奮,之後卻更覺得自己陷入了五裏霧中。張白菊的骸骨是真的,荷包卻是近年仿製的。這就證明有人在刻意地想讓警方“盡快發現張源”是凶手。那張白菊是不是張源殺死的呢?張源的確有殺她的動機。而其他幾個被殺的妓女也和張源有著各式各樣的聯係,而且張源殺她們的動機也很充分……啊!想到這裏薄鳴忽然有了個大膽的設想。會不會這幾個妓女就是張源殺的,另外幾個卻不是。殺死其他受害人的犯人會不會是因為某種原因知道了張源的罪行,並通過計謀讓他成為替罪羊?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麽和張源有關的受害人都是暴屍荒野,而其他受害人卻是被藏在地下室裏……嗯?可是按照死亡時間來算,好多被藏在地下室裏的受害人死亡時間要早於和張源有關的受害人……這是為什麽?
乍一看來這很奇怪,但仔細思考後,薄鳴覺得這也可以解釋。因為可能張源這麽遲才殺掉她們,僅僅是因為他很遲才遇到她們。仔細想來,張源第一個殺的人應該是張白菊。可能是因為偶然碰上,想起她之前對自己的家庭做的那些事,一時激憤把她殺了。正因為如此,他才會改名換姓,用假身份到管理極不規範的孫大官的企業做事。他第二個殺的人,應該是張嫻雅。可能是覺得自己的母親隻是為了生活被迫出賣肉體,這個女人有很好的生活條件卻依然要做這種事,實在太過可恥,所以才把她殺了——當然了,剛開始的時候,大家都覺得孫大官是主謀,現在看來他卻可能隻是同謀,甚至是受操控者。孫大官參與殺人,可能是因為占了張嫻雅什麽便宜。而這種女人,就是喜歡以此訛詐。孫大官感到很苦惱,於是張源用誘導或教唆,甚至提供幫助,讓他和自己一起殺死張嫻雅,張源才是真正的主謀。因為對著屍體畫畫是明顯的記錄“戰績”的行為。而收藏屍體則是明顯的收集戰利品的行為。那個惡魔毒百合也是在這個時候誕生的,更表示他的心裏已經發生蛻變,這朵花是種象征,是種標誌。依據這些行為,可以判定張源從此蛻變為連環殺手。因為打算繼續幹,才會記錄戰績和“收集戰利品”。他就此從此開始尋找“對他母親的死負有責任”的相關人等,進行謀殺和報複。而就在這時,這兩項罪行被某個更資深更邪惡的連環殺人犯發現了。於是這個更高級的罪犯就打算構陷他成為替罪羊——現在想來那個罪犯可能一直在殺人,偶爾發現他的行為後,就覺得可以把罪行全部栽在他的頭上。可能這個高級罪犯有和張源進行接觸,指導並幫助他犯罪——張源之前殺的兩人屍骨上都沒有較嚴重的暴力痕跡,他殺之後幾個受害人時行為卻明顯有暴力升級的跡象。而且把衣服全部帶走,不僅是在收集戰利品,也不僅是在毀滅證據,還有種羞辱的意味,是種精神暴力——這可能就是受了那位高級犯人的指導。一般來說連環殺人犯都都喜歡操控他人。越高級的罪犯操控他人的能力就越強。張源可能受到了這個高級罪犯的操控,對此感到很苦惱,也可能感覺到其人其實居心不良,但是無法擺脫他的控製。那幅塗鴉就是他精神痛苦的表現。而誰是操控他的人呢?
薄鳴陡然感到心頭一陣翻湧。因為她又想起了一個人。這個人反複被懷疑,又反複洗白,最終卻依然要被懷疑。
初雲。雖然她曾經想過他被人構陷的可能,但在沒有新的嫌疑犯出現的情況下,首先懷疑他似乎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是慣常思維也有出錯的時候……
薄鳴忽然感到腦中一陣劇痛,皺著眉頭揉了揉太陽穴。其實,真正困擾她的不是這些表麵上的問題。而是她懷疑自己是否已經不再保持客觀和冷靜。關心則亂,天知道她的哪個判斷是偏見使然,還是兩個都是……
好吧。薄鳴又衝了一杯濃咖啡,大口喝了下去。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冷靜。她不是說要戰勝自己麽?怎麽可以在這個時候退縮。
別慌別忙,也不要想其他。從開始的時候開始想……嗯?用毒蛇暗算她的人會是張源麽?標記刻在對張源有特別意義的樹上,這樣看來有點可能。張源單獨暗算她,是不是代表對她有著特別的注意?
薄鳴用力地抿了抿嘴。一般來說,連環殺人犯都有種矛盾心態。就是一方麵很害怕會被逮捕,一方麵又有強烈的被社會關注,以及對社會傾訴的欲望。對自己關注的對象,則有傷害和傾訴的雙重欲望……如果張源對她有著傾訴的欲望的話,她為什麽不幹脆把他叫出來問問呢?
薄鳴又去把有關張源的調查資料研究了一遍。她得找一個方法和張源聯係。要找到這個方法,就必須找出張源有別於常人的、根深蒂固的、而且不是很顯眼的慣常行為或喜好,再通過這些想辦法聯係他。但是可惜張源再度出現後已經開始可以隱藏自己的生活真相,警方找到的資料都是他刻意模糊過的行為記錄,根本找不出什麽有用的。難道要在伊雲吊死的那棵樹上刻字?一想到這裏薄鳴頭就痛得厲害。不僅僅是想起了自己被毒蛇咬過的生理反應。既然這棵樹對張源有著如此重要的意義,操控他的人一定也會注意這棵樹。如果她在這棵樹上刻字,先被操控張源的罪犯發現了呢?
不過即便不打算在這棵樹上做什麽,薄鳴還是去了張平,也就是以前的張源所住的舊小區,在樹下徘徊。也許張源會不經意地在這棵樹上留下什麽。雖然已經時過境遷,雖然他家的房子已經幾經倒手,但是也許仍會有某些有關他的事物殘存下來。她隻要能找到它們,也就會有機會。
那棵樹依然屹立在那裏,散發著陰森森、冷沉沉的氣息。薄鳴麵對著它的時候,甚至覺得它就是冥界的入口,更像是冥界之神幻化成樹,對著人間眺望。說起來,這也真是件很令人痛心的事情。伊雲是這個世界的受害者,張源是更大的受害者,最終卻變成了可怕的加害者……
薄鳴忽然聽到一聲異響,猛地回過頭去。赫然發現初雲就站在不遠處。她感到一股涼氣直衝腦門,忍不住喝了出來,“你在這裏幹什麽!?”
初雲被嚇了一大跳,又慌亂又迷惑又著惱,“我隻是來調查啊……想查出那個用毒蛇害你的人到底是誰……”
“啊?”薄鳴如雷轟電掣般想起自己“操控張源的人也會注意這棵樹”的想法,冷聲問初雲,“你怎麽又自己調查?這樣很危險的你不知道嗎!?小魏呢?”
“我在這裏。”小魏訕笑著從一處黑暗裏閃了出來。這倒大出薄鳴意料——她還以為他又玩忽職守了。然而他沒有玩忽職守反而讓薄鳴更是驚怒:他陪初雲一起來這裏調查,是不是已經把什麽都告訴他了?
想到這裏薄鳴不由自主地用目光朝小魏刺去。小魏知道她什麽意思,趕緊分辯,“我沒跟他說!”話出口後才發現自己犯了大錯。
果然犯了大錯。初雲訝異地看了看他,忽然腦中閃出一串火花:他這神情……是說沒跟他說這裏的什麽事嗎!?他的神情這麽緊張!?很重要的情報!?目前最重要的情報是什麽?連環殺人案的凶手的身份?他和這裏有關!?
初雲陡然記起了薄鳴的一係列行為,腦中的那串火花“嗖”地一下聚在了一起,接著爆成了閃電,“啊!我明白了……張平是嫌疑人!?我伊雲阿姨的兒子是嫌疑人!你怎麽不告訴我!?”
薄鳴冷冷地看著他。她已經看不出他是聰明絕頂,自己領悟了呢,還是根本就事先知道。初雲直直地盯著她,臉色青白得怕人,宛然一副憤怒委屈到了極點的樣子。一看到他這副神情薄鳴就覺得眼暈,感到自己將要失去冷靜,索性轉身離開,不再理他。
回到警局後,薄鳴強迫自己回複冷靜。強迫也是激發潛力的一種方式。她竟然如靈光閃現般想到了一件事。張源的鄰居說張源隻喜歡看社會新聞吧。而且提過他喜歡看本市的法製日報——這是她再度仔細查閱問詢記錄時從字縫裏發現的。讀書看報是終身難改的習慣,也許張源在潛伏過程中依然會看法製日報。既然張源做事死板,也許會把所有的內容都看到。而法製日報的中縫有登啟示的位置,她幹脆鋌而走險,在法製日報上登一篇隻有張源能看懂的啟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