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骸骨和人頭

薄鳴試著找尋張齊鈺的下落,最後卻一無所獲——當然會一無所獲了。張齊鈺出了那事後為了避羞,便和所有的親人斷了聯絡。而從他手裏買房子的人現在也不知所蹤。她根本找不到任何一個支點來支持自己的調查。沒有辦法,她又去找張白菊的家人詢問情況。因為張白菊失蹤已久,而且又是在打工的期間失蹤的,因此她的家人幾乎想不起來什麽細節。所說的隻能是一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生活往事。即便隻是這些,薄鳴也很認真地聽了。因為即使是這些,偶爾也能幫人找到一些蛛絲馬跡。

這些生活往事中有一點讓薄鳴很在意。那就是張白菊喜歡繡花。喜歡自己做錢袋和手套,並在上麵繡滿花朵。她最喜歡的就是一個自己繡的針線包,幾乎從不離身。聽到這個後薄鳴立即想到了一個調查路線。手繡的針線包可是個很特別的東西。如果張白菊已經被殺,她的屍體可能已經被發現,隻是直到現在都沒被人認領。因為中國實在太大,各地無人認領的死者很多。她隻要查閱相關記錄,看看這些死者中有沒有帶著繡花針線包、並和張白菊性別符合、年齡相仿的,大概就能確定她是不是張白菊了。為了方便比對,薄鳴還找張白菊的家人要了一個她生前繡花玩時用的布片。

然而結果卻讓薄鳴泄氣。無人認領的死者中還真沒有帶著繡花針線包的——雖然她查閱的資料並不是十分完全,但也能夠大致涵蓋。她長長地歎了口氣,疲憊地靠向椅背,忽然想起李雲清來——她叫小魏詢問他來著,不知道情況怎麽樣了。

李雲清早已被放了。小魏竭盡全力都沒問出什麽,而且時限也到了。薄鳴心裏微微有些發緊。也許是無用的心理作用,她總覺得不能這樣忽略掉他。然而就在她思忖如何對他展開調查的時候,忽然接到消息,說城南發現一具白骨屍——自從本市離奇殺人案頻發後,一旦新發現屍體都會先向他們專案組通報。

白骨被發現的地方在遠郊的樹林裏。這個樹林的方位異常的偏僻,據說即使是附近的村民都不會常來這裏。薄鳴到的時候白骨已經被掘出來放到了一邊,鑒識人員正忙著找現場的各種遺留物。

薄鳴第一眼看到那具白骨的時候就確定它是個女人的骸骨——男人和女人的骸骨有很多地方不同,隻要看骸骨看得次數多了,即使不是鑒識人員都能一眼看出區別。她心中一動,立即去看白骨被發現時身邊的遺留物,果然在裏麵發現了一個顏色已經斑駁,但花樣隱約可見的繡花針線包。

薄鳴感到一陣激動——難道這就是張白菊的骸骨?但隨即便感到一股涼意,瞬間冷靜了下來:這好像有點太湊巧了吧?

世上從來就沒有完全的巧合。薄鳴朝四周看了看。這裏是樹林的深處,又是一片凹地——凹地就代表著不管是刮風下雨,這裏的沉積物隻會越積越厚。因此不管在這裏埋上什麽,都很不容易被發現。她低頭看了看白骨被埋的地方,疑心更熾:從這個坑的深度來看,白骨應該被埋得很深。而且坑邊長滿鮮草,被挖出的泥土上也有折斷的草葉,證明白骨被發現之前是在深深的長滿野草的泥土下麵,那它又是怎麽被發現的呢?

“你們發現它的時候……初始狀態是怎樣的?”薄鳴問趙大麻子。她的問話很不明晰,但趙大麻子還是準確地掌握了她的意圖,“我們來的時候坑已經被挖開了一部分。露出了骨骸的頭部。”

薄鳴微微地蹙了蹙眉頭。果然很像是被人有意挖開的。她找第一發現者來問話,發現是一個六十多歲、精神矍鑠的老頭。

“你是怎麽發現它的?”薄鳴問他。

“我……不是我發現的。”老頭看起來很神氣,講起話來卻蔫蔫的,“我是晨練的時候聽到這裏有人大喊,叫人來幫忙……一般情況下我也不來這裏,這裏太背……我進來的時候就看到這裏挖開了個小坑,一個女的大喊大叫的,說裏麵有具死人骨頭,叫我趕緊報警……我就報警了。”

“那女的呢?”薄鳴很是訝異。

“不在了。我報過警,一轉頭就發現她不見了。”老頭一臉惱怒和疑惑,“也不知道她跑什麽……我根本什麽都不知道,也不知道該對你們說什麽……真是的,跑什麽嘛!”

哦。薄鳴不動聲色地朝四周瞄了一眼——她感覺有人藏在四周,悄悄地用目光環繞著她。這個第一發現者之所以要跑,恐怕是因為她無法解釋她是如何“偶然”發現這具骸骨的。因為以這具骸骨被埋的情況,根本不可能被“偶然”發現。它是被人特意挖出來的——是的。張白菊的骸骨此時出現是有人特意安排。那個人可能已經掌握了她調查的動向,並逐漸引導她往……薄鳴的心裏重重地一沉。本來她已經認定凶手就是張平,現在卻又開始疑惑。因為她感覺有人在按計劃一點一點地引導她發現“張平的罪惡”。由此她感覺張平可能是被人栽贓……不過比起這個,更讓她在意的是這個人是如何掌握她的調查動向的。她最近一直是單人調查,調查的路線也可以說是極為隱秘,這個人是如何……

薄鳴雷轟電掣般想到了一個人的名字,接著感到全身都被冷風吹透了。初雲。是的。要說誰有能力引導她,第一個該被懷疑的人就是他。是他告訴她伊雲的事情的。也是他引導她想到了張平的事情。而且,仔細想來,如果這樁連環殺人案的動機是要給伊雲複仇的話,他也很有嫌疑。

薄鳴的心劇烈地抽搐了幾下,用力抹了一下額頭。說起來,他一直是這個案子中不可忽視,而又非常微妙的存在。她是不是該集中精力,先好好地調查一下他呢?

薄鳴請鑒識科的人好好地檢查骸骨和荷包,希望能有所發現。然而結果卻讓她非常失望。骸骨因為埋在地下過久,而且那塊地方的泥土有特殊的成分,骸骨中的DNA已經被破壞得差不多了。而那個荷包,也因為汙損嚴重,繡在上麵的花也嚴重走形,無法確認是不是出自於張白菊的手了。看來她真得集中精力,好好地調查一下初雲了。

初雲推開窗子,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第三次感到手指跳動想摸手機,卻又第三次地強壓下了這種衝動。

完了。他暗暗地歎了口氣。他似乎陷入奇怪的戀愛中了。他昨天晚上竟然夢到了薄鳴——不是日常看到的薄鳴,而是穿著性感禮服的她——雖然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她也是性感亮相,但是昨天夢到的她穿得要遠比那時性感:高開叉的豔紅色禮服,裙擺在膝蓋以上,胸前的皮膚潔白如玉,雪白的乳溝裏嵌著一枚酒紅色的紅寶石墜子。頭發高高地挽起,耳邊戴著珍珠耳墜,臉頰卻比珍珠還要光潔白膩,對著他巧笑嫣然,秋波如蜜。他夢見自己吻了她,之後還想做點什麽,卻及時醒了——感覺像是想到了她平日的威風,接著便被嚇醒了。不可否認薄鳴的威懾力真是大,能讓他作春夢時都如此自覺。然而即便是夢見了接吻,也讓他心動過速,臉頰滾熱,接著則是深深的惶惑,心悸和苦惱。

男人做春夢的理由隻有一個,那就是愛上了夢中的女人。可他愛上薄鳴無異於兔子愛上老虎。他可以預見,如果他對薄鳴表白,肯定會被大肆嘲笑和羞辱……

初雲趕緊甩甩頭,趕走這可怕的預想。他深深地歎了口氣,出門遛彎排遣煩悶的心情,卻忽然在小區外的巷子口發現一個奇怪的東西。

因為“城市發展步伐的不平衡”,本市的很多地方都是高檔住宅和陋巷矮屋套在一起,初雲家附近也是如此。小區門外就有一條年代久遠的小巷,牆上爬滿爬牆虎,牆角還有幾根青到發黑的細竹——據說是以前的住戶隨手種下的。再加上這裏又背光,所以這裏除了中午都很“清幽”,一到晚上更活像鬼道一樣。但是初雲很喜歡走這裏。因為這裏“有感覺”。今天他為了平複自己煩熱的心情,又走了這條“清幽”的巷子,結果發現巷口的牆角有些古怪。

因為那裏多了一朵花。竟然是一朵血紅色的百合。初雲一激靈,彎腰一看,發現它是被人用防水顏料畫上去的。

他身上的毛孔立即收緊了,下意識地朝四周看了看。

那家夥……回來了?

初雲口中的“那家夥”,就是對著死人畫畫的伊長青。這個“惡魔毒百合”是他最喜歡畫的花,也幾乎是他獨有的惡趣味。

據伊長青說,這種花不是存在於人世間的花,而是長在冥河邊,擁有神力的一種花。它長在冥河的渡口邊,又是血紅色的,代表著人未盡的欲望。當人走過它時,就代表他和未盡的欲望也一刀兩斷,能毫無牽掛地走入冥界了。他在夢裏看到了這些花,很有感觸,便把它們的形象記了下來,並一次次地在畫作中描摹它們。

這種說法很是有範兒,讓初雲很是迷醉。然而沒過多久,他竟在一本漫畫書裏發現了這段傳說以及“惡魔毒百合”的圖畫。發現這一點後初雲不禁駭然失笑:雖然他早已知道抄襲是中國文人圈的痼疾,但伊長青這麽大年紀了,竟然也看漫畫書,還為老不尊地抄襲了,簡直讓人不可思議。

正因為如此,初雲第一眼看到這朵花的時候,第一個反應是想笑。但隨即又覺得自己不該笑。因為這朵花既然出現了,就代表伊長青來了。但是他既然回來了,為什麽不直接出現,而是偷偷地在這裏畫朵花,等著他發現?難道說伊長青現在不能直接出現,隻能偷偷地給他暗號……難道說他遇到危險了,在用暗號向他求助?

初雲趕緊又仔細看了看那朵花。就在這時忽然掠起一股冷風,吹得他一個哆嗦。他有了一種難以言喻的不祥預感,準備用手機拍下它就去找薄鳴。然而他剛剛掏出手機,就聽到身後傳來一個清冷的聲音,“你在幹什麽?”

初雲嚇了一大跳,之後的餘味卻是甜甜的——薄鳴來了。然而他一轉頭,驚喜的甜味又被冰鎮了——薄鳴的表情冷冷的,裏麵更似乎包著一種冰淩般的東西。

“你在幹什麽?”薄鳴又重複了一遍。

“哦。”初雲如夢方醒,心裏仍有一絲不快火柴梗般地梗著。“你還記得伊長青吧……他好像回來了……這朵花應該就是他給我的暗號……”

薄鳴眉頭一顫,正打算細看那朵花,忽然察覺到了什麽,臉色頓時異常凝重。

“他已經在這裏了。”

“什麽?”初雲乍一下沒聽懂薄鳴的意思,看她臉色凝重地盯著牆頭上方的竹枝——不知是不是種竹子的人撒種子的時候過於隨意,這幾棵竹子扭結在一起,竹冠更是湊在一起像個蓬頭鬼。初雲順著薄鳴的視線朝竹冠裏看去,發現裏麵似乎吊著一個橡膠般的東西。初雲下意識地伸過手去——他手撩開竹葉的時候才發覺不對勁,但已經來不及了。

“啊——”初雲發出了一聲慘絕人寰的慘叫。竹冠的中央赫然掛著一個人頭,皮肉已經上縮,鮮血已經凝固,皮膚也變成了灰色。它半睜著眼睛,目光漠然如黑洞,從麵容看正是失蹤了半年的伊長青!

經過屍檢,鑒識人員證實伊長青死於三天前。而那朵花經過比對,也確認為是伊長青所畫。也就是說伊長青是在這裏畫下這朵花之後才被人殺死斬頭。而現場沒有任何血跡,也沒有任何拖曳和打鬥的痕跡,因此可以推定凶手是在別處殺死伊長青並斬頭,再把頭顱掛在這裏的。郭警官和小魏詢問了附近的居民,結果沒有人說看到有什麽可疑人物在這裏活動,也沒看見伊長青在這裏畫畫。

對此警察們並沒有如何為難和驚詫——沒有目擊者的凶案他們遇得多了,而且大部分他們也都成功偵破了。令他們感到為難的是凶手和伊長青的行為令他們費解。

首先,如果伊長青真如初雲所猜測的,是要發暗號向他求助,那為什麽不弄一個省事而又易於解讀的暗號呢?在這裏用防水顏料畫一朵花,不僅費時費力,而且會引人懷疑。果他真被凶手追蹤或監視,這種行動絕對讓凶手知道他“有所圖”,以此引來不測。第二,凶手為什麽要把伊長青的頭放在這裏?在一般情況下,凶手將受害者分屍都是為了毀屍滅跡。他們會將屍體切碎,丟在不易被發現的地方。而巷子裏的竹叢顯然不是不易被發現的地方。如果凶手是特意讓人發現伊長青的頭顱,那他的意圖應該是要“示眾警世”。但若是如此,他應該把伊長青的頭顱放在更顯眼的地方。如果既不是為了分屍滅跡,也不是為了示眾,似乎就隻剩下了恐嚇某人這一種意圖。但如果是這種意圖,凶手為什麽不直接把頭顱送到要恐嚇的人那裏去,而是“薑太公釣魚”般,等著初雲這樣的倒黴鬼發現呢?

不過,雖然一切撲朔迷離,但有一點可以確定。那就是凶手把頭顱掛在了初雲家附近,而那個朵花又是初雲可以解讀的信息。所以可以推定這件事一定和初雲有關聯。而薄鳴則是覺得這“一定”和初雲有關聯。她心中對初雲的懷疑繼續膨脹,並開始活化,像隻貓一樣抓著她的心。她打算找個借口“不動聲色”地徹查他一下,便去找張國棟,卻意外地發現張國棟帶著初雲朝她走了過來。

“怎麽了?”她有些訝異。

“哦。是這樣的。”張國棟朝初雲努了努嘴,“他覺得自己有危險,希望你能帶個人保護他。”

薄鳴朝初雲看過去,頓時感到十分費解。初雲他一臉的怪異,竟然還雙頰通紅?

“我……仔細想過了,”初雲慌忙解釋,臉也更紅了,“伊長青畫這朵花應該是給我看的。而這顆頭掛在這裏,也可能跟我有關……我怕再被人襲擊,所以希望你能帶人保護我!”

“哦?”薄鳴皺了皺眉頭,朝他打量了幾眼——不知為什麽,她覺得他這樣有點可疑——會是心理作用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