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布衣之怒

“何將軍,我們殺出來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何可綱麵前光芒一亮,卻見麵前沒有一個敵人。

“殺出來了?”何可綱轉身望去,卻見遠處還有十幾個明軍士兵護衛著一個將領模樣的人在狼狽逃竄,這個人正是石紋。誰遇見鼇拜這樣的殺神也沒有任何的辦法。何可綱心想:楊公子也不知下落如何,若是他在倒是可以抵擋鼇拜。

祖大壽站在城頭上,見到女真騎兵更是鬱悶了,自己的精銳騎兵居然被對方打得如此狼狽,這下士氣大落,他就有天大的本事也不敢與之相抗衡,就在八旗精銳打算攻城的時候,突然聽見敵營之中傳來鳴金收兵之聲。他見敵人盡數撤退,雖說一時之圍是解了,但如今敵人將大淩河圍困,隻怕朝廷援軍未至,城池便已經被攻破了。他不禁陷入深深的憂慮之中。

次日清晨,女真軍帳之內。皇太極召集所有將領,準備商討下一步的進攻計劃。

這時鼇拜進入帳中,見到豪格,覺得好生麵熟。他怔了一下:“這位是?”

豪格笑道:“我乃是父汗的長子豪格!”

鼇拜聞言大驚,當即行禮致歉道:“原來是貝勒爺,失敬失敬。”

鼇拜終究是個粗人,隻當豪格和楊雲清長得比較像,並未懷疑。

皇太極這時對多爾袞道:“昨夜,我軍本來勝算很大,你作為前軍指揮,為何鳴金收兵?如此一來,我軍戰機遺失,隻怕再難拿下大淩河城!你說,你該當何罪!”

多爾袞跪下道:“大汗息怒,昨夜我聽聞明軍有數萬援軍將至,擔心拿不下大淩河城,反而被他們前後夾擊,因而鳴金收兵,以圖再戰。如果大汗信得過我,我今日願意親率三萬人馬,拿下大淩河城!”

皇太極見他願意戴罪立功,此刻又是用人之際,若是罰他隻怕軍心不穩,於是隻得答允他道:“也罷,不過軍中無戲言,你若拿不下大淩河城,那又該如何?”

多爾袞斬釘截鐵地答道:“願斬吾頭!以正軍法!”

這時豪格給武煒使了一個眼色,武煒登時會意,暗中出了軍營,偷偷潛入大淩河城附近,由於守城明軍都識得他,就讓他進入城中,他哭著喊著要見祖將軍,士兵便帶他前往將軍府,待見到祖大壽,武煒跪下哭泣道:“祖將軍,求求你要給我家公子報仇啊,他被多爾袞俘虜,寧死不屈,結果給,活剮了!”

祖大壽及其餘將領聞言一震,祖大壽腦海中浮現了一片空白,站立不穩,何可綱不禁失聲痛哭,大喊:“我要給楊公子報仇!”吳襄則是故作驚訝,暗中偷笑,其餘副將都流露出惋惜之色。

一時之間,這個消息在大淩河城中便傳開了,修城的民夫們聞訊集合在城門附近,大喊為楊雲清報仇,這些民夫扛著鋤頭、扁擔,就要出城迎敵。

祖大壽見狀,趕緊喝止他們道:“你們這樣怎麽能打贏多爾袞的精銳騎兵,還是回去吧。”

“回去個屁,我們的命是楊公子給的,沒有他,我們早就餓死了。他媽的,當初糧草沒了,你在哪呢?誰也別再勸老子了,老子就要和多什麽滾掰掰手腕!”

“對,你們這群狗官,有個屁用,關鍵時候,就知道當縮頭烏龜!”

皇太極交給多爾袞的三萬騎兵盡是蒙古騎兵,戰鬥力遠遠不如八旗騎兵,多爾袞雖說久戰沙場,但畢竟是第一次統領蒙古騎兵。這些蒙古騎兵原本不過是迫於壓力,投靠了皇太極,皇太極把他們當後備力量使用的,直白地說,就是充數的而已,和精銳的八旗騎兵相比,戰鬥力和裝備差了許多。

多爾袞命令極速進軍,想趕在明軍援軍趕到時,就拿下大淩河城,但見身後蒙古騎兵大多比較懶散,氣憤道:“你們要再這麽慢悠悠地往前走,城裏麵的美女、金子,可都是別人的了!”

蒙古騎兵一聽金子,登時眼睛冒出來綠光,趕緊雙腿一夾,揮起馬鞭,往前極速衝去,三萬騎兵迅速抵達大淩河城下,遠遠望去,將近一萬的民夫已經扛著鋤頭,等著他們了。

多爾袞一瞧眼前這些民夫,心道:祖大壽竟然派這樣的人來和我交戰,真是沒人了。他轉身對身後的蒙古騎兵首領道:“殺一個民夫,賞一文錢!”

蒙古騎兵心道:殺一個才一文錢,這是把我們當要飯的吧?但迫於多爾袞的威嚴,當即漫不經心地衝了過去,結果,前方出現幾個大坑,數百蒙古騎兵以及首領盡入坑中,大多為坑中尖刺紮死,未死的也跌傷在地,喪失了戰鬥力。

王老九大喝一聲:“弟兄們,給楊公子報仇!”眾民夫大喝一聲,揮起鋤頭、扁擔、鐵錘等武器,一起打下,鮮血不斷湧出,哀嚎聲此起彼伏,刹那間猶如人間地獄一般,不到一刻,數百蒙古騎兵盡亡於坑中。

那些蒙古騎兵一見首領已死,眼前一群雙眼露著凶光的民夫們湧了過來,不禁十分慌亂。不少人掉頭準備逃走,多爾袞不斷拔劍砍殺,雖說殺了幾個,暫時維持住了慌亂的場麵,但他心中知道,這一仗很難贏了。

“給我衝。”王老九見敵軍已經慌亂,心中大喜,趕緊領著其他人奮力衝殺,如同趕鴨子一般,將其餘蒙古騎兵砍殺得四處逃竄,哪裏還能反擊。

多爾袞見到不少蒙古騎兵被拽下馬,按在地上被打得腦漿迸出,這一直被皇太極壓著的怨氣一時之間湧上心頭,他喝道:“取我弓來!”

副將遞過來一柄長弓,多爾袞撚出一隻箭,拉弓搭箭,對準王老九就射了出去,王老九此時麵對四個蒙古騎兵,愈戰愈勇,揮起鋤頭,打倒了一個蒙古騎兵,再一鋤頭過去,打在那個蒙古騎兵的麵門,登時將其打死。

他此刻殺得興起,全然未曾提防會有冷箭射來。

他正當繼續揮起鋤頭打向另一個蒙古騎兵之時,他突然感到喉頭有什麽東西,他抬手一抹,一股鮮血湧在手心上,一柄長長的羽箭已經貫穿了他們咽喉。他跪倒在地,大呼:“楊公子,我盡力了!”

其餘蒙古騎兵此刻來了血氣,向他身上不斷砍去,王老九的屍體頓時被分成十多塊,死狀極為慘烈,其餘民夫見王老九已死,無不悲憤,繼續猛烈地抗擊著蒙古騎兵。

憑借著為楊公子報仇的一腔熱血,民夫們一鼓作氣,以命相搏,加上提前安置好的陷阱,讓他們在戰鬥初期占據了戰場優勢,蒙古騎兵則被打亂了陣腳,不知如何應對,但農夫們畢竟未曾走向戰場,全然沒有整體的戰略,在激戰了一陣後,蒙古騎兵將他們分割開來,采取各個擊破的戰術。一眾民夫雖說憑借一時之勇,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但越打越發現,自己折損的兄弟,愈來愈多,身邊的人是愈來愈少。

多爾袞拔出腰間佩劍,對身邊的副將道:“隨我衝過去,殺了這群賤民!拿下大淩河城,裏麵的東西,隨便你們拿!”

但身後的蒙古騎兵已然不相信多爾袞的話,隻是迫於壓力,跟著多爾袞衝了過去,手中彎刀出鞘,刀鋒過處,濺起團團血花,無數人頭落地,一時之間,這些蒙古騎兵覺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三百多年前,跟隨忽必烈南下時的場景。

此刻在大淩河城北數十裏的女真軍營附近,一隊人馬緩緩而行,他們與其他女真軍隊不同的是,這隊人馬周身金黃,金黃色的盔甲看上去極為威風。不錯,這就是女真八旗最精銳的力量——正黃旗,他們直接由皇帝皇太極統領。

“聖上,這次聖上親自南征,必定能攻克大淩河城,到時整個遼東盡在我們手中,微臣在這裏提前恭賀聖上了。”一個三十上下的儒雅文士恭敬道。在他旁邊還有一個相貌威嚴的中年人,身著金黃色鑲龍盔甲,雙目如電,隱隱有龍鳳之姿。此人正是女真之主皇太極。

他自小便在軍營中,久經戰陣,每次南下,大多是親征。

“嗬嗬,先生所言甚是,朕這次以強兵攻取大淩河城,將其圍困,不知大明還有什麽招數?”

“聖上圍而不攻,是想引錦州兵馬前來救援,如此一來,便可盡破遼東明軍,真是畢其功於一役,聖上真是聖明之主啊!微臣甚是佩服。”

皇太極聞言不由的哈哈大笑,笑道:“先生說笑了,不過,先生隻知其一,不知其二,你可知道,朕除此之外,還有其餘的用意嗎?”他掃了文士一眼,臉上隱隱可見得意之色。皇太極勵誌執掌天下,對滿漢偏見一向反感,他極力重用漢人,尤其是漢人的讀書人,眼前這個中年文士,他叫做範文程,字憲鬥,乃是遼東人,曾經也是秀才,後因後金八旗軍下撫順,大肆擄掠,範文程是被擄降民之一,並被編入滿洲八旗鑲紅旗下為奴。

範文程被擄之後,不僅沒有受到重用,還要忍受歧視和淩辱,他在抑鬱中度過了近九年的漫長歲月。後恰逢有人曾和皇太極講,他是北宋名相範仲淹第十七世孫。皇太極這才得知此人有大才,便想要召見,範文程與弟弟範文寀聽說此事,也主動求見,當即為皇太極出謀劃策,後來皇太極得知範文程的曾祖在明嘉靖時曾任兵部左侍郎,祖父範沈曾任明沈陽衛指揮同知。皇太極知道兄弟二人熟悉明朝政府的內部問題,便當即嘉獎二人,並授予官位,予以重用。

“聖上深思遠慮非奴才能知道的。”範文程當即眼珠一轉,答道。範文程也算深諳為臣之道,即便完全猜透了主人的意圖,也不可全然說出,否則或許將帶來殺身之禍,這也是曆史發展中遺留下來的經驗教訓。

“朕為的就是祖大壽和他的關寧鐵騎。”皇太極略顯得意道,“孫承宗經營遼東多年,錦州城建得極為堅固,紅衣大炮更是厲害,糧草也是充足,若我們強行攻打錦州,肯定是得不償失,但是若是不攻打錦州,關寧鐵騎總是朕奪取天下的一個麻煩事,唯一的辦法就隻能將關寧鐵騎引出來,所以朕隻能引誘他們出城,在來此的必經之路上,設下埋伏,一舉將他們殲滅!”

“聖明。”範文程跪下稱讚道,“明朝在遼東的最後壁壘便是這錦州城,而能與我們抗衡的唯有祖大壽和他們的關寧鐵騎,若是將這關寧鐵騎殲滅於此,以後整個遼東真就是我們的了,任他孫承宗再能幹,隻怕也是興不起什麽風浪了。”

皇太極笑道:“這其實是最差的結果,如果可以的話,朕還想……”

“聖上恐怕還想將祖大壽和關寧鐵騎招降吧!”範文程想了想道。

“不錯,先生所言不差。”皇太極點了點頭道:“祖家乃是遼東的世家,在遼東極為威名,若是能將祖大壽招降,遼東其餘人自然也會歸順。”皇太極在親信大臣麵前從來不掩飾自己的想法,這也是大量明朝文人前來歸順的原因。

“聖上這次將大淩河城四麵圍住,加上聖上行動迅捷快速,這時候恐怕祖大壽還沒有反應過來,城中糧草大概也支撐不了多長時間,糧草一旦短缺,必定引起軍心恐慌,到時候他隻怕也是不得不降了。”範文程想了想答道。

“可惜事情絕不會如此簡單。”皇太極搖搖頭道,“這一仗朕其實還是賭,關寧鐵騎對於明朝也是很重要的,明朝皇帝必定會派關內大軍來救,若是祖大壽能趁機進攻我軍,來個裏應外合,我軍也會危險。所以,朕賭的是孫承宗的援軍前來增援,我軍能將其殲滅。”

“聖上,這次隻要能圍住祖大壽和他的關寧鐵騎,然後徐徐除掉就是了……”範文程這個時候也想不出什麽辦法來,隻能在一邊勸解道。

皇太極知道他對排兵布陣並不熟悉,若教他說這個,也是強人所難,便道:“朕已經下旨,命令正黃旗、鑲黃旗圍大淩河城北麵;阿巴泰居後策應。正藍旗圍正南麵,莽古爾泰、德格類二人率軍策應;鑲藍旗圍南麵,濟爾哈朗在後策應;蒙古大軍協同鑲藍旗圍住南麵。正白旗圍東麵,多鐸在後策應;鑲白旗協助正白旗圍東麵,多爾袞率軍策應。正紅旗圍西麵,代善率軍策應;鑲紅旗協助圍住西麵,嶽托率軍策應,其餘貝勒各自率本部兵馬隨時準備增援,以防戰場變化。如此安排,範先生可有其他建議?

範文程緊忙回道:“聖上排兵布陣,謹慎妥當,臣目光短淺,排兵布陣更是不能參透,斷無其他建議。”

皇太極沒有再說什麽,他望向遠處的大淩河城,在他心裏,這座城池並沒有那樣堅不可摧,他也知道,這座城池如今已經不能阻止他南下的腳步,他隻是在為更加遙遠的事情謀劃著,他想在大淩河這場戰爭中,徹底摧毀敵人的精銳力量,一舉實現自己南下進攻的宏圖偉業。

遠方的大淩河城逐漸淹沒在夕陽中,在經過幾天的廝殺後,顯得異常安靜,隻有成群的烏鴉飛過發出讓人驚悚的叫聲,同時也在彰顯著戰場的殘酷,城頭鐵鼓聲猶振,匣裏金刀血未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