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為了不妨礙鑒證人員做事,關琥沒再多問,拍好照後退出了現場,又將所有房間看了一遍,發現王煥成是個工作狂,到處都擺著相關學術方麵的書籍,地板上許多地方都寫了與化學有關的符號,不知道死者研究的是什麽課題,關琥直覺自己這輩子也不會搞懂的。

等現場勘查暫時告一段落,關琥再出來,外麵的人大部分都散了,隻有幾名記者還堅持守在附近,他的出現沒有引起注意,可能沒人會把這個打扮怪異的家夥跟負責重案的警察聯係到一起。

關琥沒找到蕭白夜,便打算回警局,換了新的紙巾塞進鼻子裏,打著噴嚏下了樓,誰知一抬頭,看到了停在不遠處的奔馳。跑過去,果然就見張燕鐸靠在椅背上,他沒戴眼鏡,像是睡著了,頭微微垂下,或許是光線的關係,臉色看起來比之前更糟糕了。

關琥屈起手指敲敲車窗,聽到聲音,張燕鐸睜開眼,一開始像是沒弄清這是哪裏,眼神有些朦朧,但在看到關琥後,他馬上坐直了身子,同時拿起握在手裏的眼鏡戴上了。

眼鏡除了是工具外,還是一種很好的裝飾品,至少關琥覺得在戴上眼鏡後,張燕鐸的氣質更傾向於冷靜精明,關琥靠在門上看著他,無奈地說:“大哥,我跟你說過你可以回去了,命案現場不好玩的。”

“本來是想走,不過貧血症犯了,就躺了一會兒。”

一個大男人要不要這麽弱不禁風啊,這會讓他很內疚昨晚醉酒給張燕鐸造成的不便。

看看張燕鐸蒼白的臉色加上纖瘦的身軀,不貧血才怪,關琥沒辦法,跑去附近的販賣機前買了瓶熱可可,一邊丟給他一邊說:“你該多鍛煉鍛煉,看,瘦得像竹竿,等我忙完這個案子,帶你去健身房……怎麽了?”

張燕鐸接了飲料,卻不說話,隻是默默盯著他看,嘴角微微上翹,心情很好的樣子。

“拜托別這樣笑,”關琥捂著頭呻吟,“這幾天我看到的屍體都這副笑容,饒了我吧。”

“如果是這樣,那就隻有一種原因,所有死者死前心情都非常好。”

“不可能,一個老男人殺了老婆又自殺,怎麽可能心情好?”

“是這起案子?”

關琥懊惱地發現自己說漏了嘴,之前舒清灩曾說過催眠這種東西沒那麽神奇,他對此持保留態度,別的不說,眼前這個男人身上就有種神秘的力量,讓他在不自覺中放鬆心情,把該說的不該說的都說了出來。

“別問這麽多了,喝了飲料,趕緊回去好好休息……還是我開車送你回去,反正是順路,看你這樣子,別半路暈倒。”

“不會的,我沒看上去那麽弱,至少比你現在的樣子要好。”

目光掠過關琥鼻孔插紙巾的形象,張燕鐸忍著笑拒絕了,又抽了幾張紙巾遞給他,關琥接的時候,張燕鐸趁機將在橋下撿到的紙片塞進了他襯衣上邊的口袋裏,然後開車離開。

“小心開車。”關琥衝著車屁股吼了一聲,不知道張燕鐸是否有聽到,卻把蕭白夜吼了過來,順著他的目光看向遠去的車輛,問:“是誰?”

“剛認識的酒吧老板,他家酒吧就開在我們警局附近。”

“看你剛才嘮嘮叨叨那樣子我還以為你們很熟呢,”蕭白夜說,“原來你也會對案子之外的人和事這麽在意啊。”

關琥撓撓頭,被上司一說,他也發現了,他沒什麽朋友,他認識的除了同事外就是與案件有關的人。

葉菲菲能忍他三個多月已經很厲害了,通常他的戀愛時長不會超過一個月,不是他不關心女友,而是比起戀愛,他更願意把案子放在心上,但不知道為什麽,張燕鐸是個意外,讓他不自覺地開始在意這個人。明明才認識了不到兩天。

蕭白夜還在看著他,像是在等待他的回答,關琥回過神,將困擾自己的思緒撇開,用手指做了個曖昧的手勢,嘿嘿笑道:“頭,別誤會,我不是那個的,我還是很愛長腿又可愛的美眉的。”

“我更希望你最愛的是工作,立江橋那邊的情況怎麽樣?”

“要回警局嗎?路上說。”

路上兩人將各自收獲的情報溝通完,回到警局時,江開已經回來了,他那邊的案子比較好解決,死者身上帶的證件給調查提供了很多便利,江開很快就查到了死者在附近的住處,再根據房東跟鄰居提供的情況,初步判斷死者為自殺。

“死者許英傑,因家人反對他與女友的戀愛關係,在高中畢業後便離家出走,與女友在這裏合租了房子,開始了半工半讀的生活,但不到半年女友就受不了艱辛的生活,跟他分手回了家。或許是礙於麵子,許英傑仍舊在這裏住了下來。

我檢查過他的家,幾乎可以說是家徒四壁,除了身份證和僅有的一點零錢外,一貧如洗。死者每天來往於學校跟打工的餐廳,社交圈很窄,目前還在跟他的同學取證,但基本可以排除情殺、仇殺的可能性。”

作為新人,江開在收集情報方麵還是很細致的,關琥看了有關死者的資料,正如江開所說,死者被殺的可能性很低,最大的原因應該是這孩子過不下去了,卻又抹不下麵子跟家人低頭,索性一死了之。

至於證物袋,裏麵癟癟的很寒酸,隻有身份證、學生證、一隻很舊的手機和一張應該沒有存多少錢的借記卡,除此之外還有張幾個月前的車票。

“沒錢還出去玩?”關琥不可思議地問。

“哦,”江開湊過來看了一眼,然後滿不在乎地說,“他去的地方物價不高,應該花不了幾個錢吧,你也知道這世上有種叫窮遊的旅遊方式,年輕人嘛,心血**就出去轉轉。”

蕭白夜打斷他們的對話說:“等屍檢報告出來,如果沒新的發現,就按自殺處理。”

上頭這麽說了,關琥也不好多說什麽,但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將江開拉到一邊,小聲問:“現場有其他發現嗎?”

“沒有,我照你交代的仔細找過,除了垃圾還是垃圾,鑒證科的同事把垃圾都帶回去了,希望不會被舒大美女罵。”

關琥的眼前閃過死者的笑臉,相同的死法、相同的詭異造型、相同的表情,讓他不由自主地把許英傑跟陳小萍兩起自殺案聯想到了一起,但是再多的聯係他就找不出來了,頭有點發暈,兩邊太陽穴不斷跳痛,他揉著鼻子,懷疑自己開始發燒了。

“聽說教授殺妻案也很血腥,接下來媒體又要熱鬧一陣子了,”江開看了王煥成夫妻的初步鑒定資料,歎道,“好在他畏罪自殺,否則我們又要熬通宵查案了。”

從目前的資料來看,還不敢確定凶手就是王煥成,換了平時,關琥一定趁熱打鐵,去死者所在的大學詢問線索,但今天他實在是精神不濟。看出關琥的不適,蕭白夜說:“跳橋自殺案告一段落,王教授那邊的情況讓江開去處理,你回去休息吧。”

“我沒事,隻是花粉症。”濃濃的鼻音顯得關琥的辯解很無力。

“花粉症還會發燒嗎?”江開放肆地把手伸過來摸他的頭,關琥把他的手拍開,“少囉嗦,做事去。”

關琥轉身去了鑒證科,裏麵冷得讓他直打寒顫,一進去先仰頭打了個噴嚏,瞅著呼呼直吹的空調叫道:“溫度設定那麽低,大家好像都完全沒有環保意識。”

“確實沒有你環保,把各種垃圾都往鑒證科裏帶。”房間裏隻有小柯一人,說話不耽誤他做事,手指飛快地敲著鍵盤回道,“剛才為了散味,我們把所有窗戶都打開了,所以現在在急速降溫中,你將就一下吧。”

“垃圾應該沒有腐屍的味道大。”

“那是正常人的想法,可這裏沒有正常人。”

這話倒是沒說錯,鑒於罪魁禍首是自己,關琥有些心虛,環顧四周道:“舒法醫不在?”

“在隔壁驗屍,你要去看嗎?”

“我還是看垃圾吧,我是正常人。”

小柯一指對麵,透過玻璃窗,關琥看到了桌上擺放的一堆東西,由於太零碎,沒有放進證物袋,隻是擱置在幾個托盤裏,一名戴著口罩的鑒證人員正在用鑷子一點點翻檢。關琥走進去,隱約聞到了異味,還好他現在鼻子不通氣,不至於太虐待自己的嗅覺。

聽到腳步聲,鑒證人員抬起頭隨意掃了他一眼,關琥覺得他現在一定很想用手裏的鑷子捏死自己,明明就是很明顯的跳橋自殺案,他卻讓人弄了一大堆垃圾來檢查。

“有沒有什麽有價值的東西?”他湊過去搭訕,“比如那個……金手鏈什麽的?”

“想要金手鏈,你去金店找比較快。”

關琥訕訕地摸了摸腦袋,站在一旁看了一會兒,沒發現應有的東西後,心裏更虛,如果被同事知道找垃圾是他的私心作祟的話,更不會給他好臉色看了,所以悄悄退了出來。

“看來沒什麽發現了。”小柯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玩電腦,隨口說道。

“哦,嗬嗬,”關琥尷尬地笑笑,問,“陳小萍的那張密碼圖有線索了嗎?”

“沒有,裏麵有些字體像梵文,有些類似於象形文或是道教符籙,但要具體說是哪一種,又都不像。這兩天我還在把它跟各種密碼對照解析,都毫無頭緒,所以我隻敢說它不是密碼。”

“會不會是跳舞人形,福爾摩斯裏曾出現過的那種?”

“那種也是密碼,凡是密碼,不管它怎麽錯綜複雜,變化繁多,都會有一定規律,但那份圖案完全沒規律。”

“也許隻是你沒找到?”

“不要小看我的小電,它的大腦相當於一萬個你的智商。”

小柯涼涼地說完,又附加一句,“不過也許還有個原因,這隻是密碼的一部分,它的內容太少,沒有重複的文字,小電無法匯總分析。這也許是死者自己設計的舞蹈動作,你看許多地方很像在跳舞吧?”

小柯將圖片放大給關琥看,的確有幾張乍看上去像是婀娜舞姿,陳小萍要出國進修,把自己設計的舞蹈當做提交的課題也是可以說得通的,但關琥仍舊對這個解釋無法完全信服。

正說著話,舒清灩從外麵走了進來,看到關琥,她將手裏的文件遞了過去。

“你來得正好,這是屍檢結果。”

“美女,你的速度越來越快了。”

“不快點,我怕我趕不上死亡的速度。”舒清灩轉去冰箱那邊拿她鍾愛的番茄飲料。

關琥心一跳,他有種預感,舒清灩這句話很可能一語成讖。但很快他覺得自己可能想多了,繼續打開文件大致看了一遍。

王煥成夫妻生前均無服藥表現,死因很簡單,陳雲珠死於失血過多,王煥成則是瓦斯中毒;出事時王家門窗反鎖,排除了外來人作案的可能性,殺害陳雲珠的凶器菜刀上有王煥成的指紋,初步斷定是王煥成行凶殺人,事後開瓦斯畏罪自殺。

“屍檢有沒有說明室溫過低是怎麽回事?”

“如果當事人不是畏熱體質的話,那特意降低室溫隻有兩種情況——偽造現場或是死者當時的精神處於極度亢奮狀態。”

想起張燕鐸提到的說法,關琥覺得後者的可能性很大,問:“是出於恐懼還是開心?”

“兩者都有,甚至妄想也能導致體溫快速升高,從而產生暫時的畏熱反應,比如嗑藥就屬於被動性妄想。”

舒清灩解釋完,見關琥沉默不語,她喝著飲料,問:“你好像對室溫很在意,是不是你覺得這三起案子彼此之間有牽連?”

“不是兩起嗎?”小柯插嘴,“跳橋不算吧?外麵又沒有空調。”

關琥認為算,難道許英傑不是因為暴躁過熱才會在深夜衝進雨中的嗎?不過除此之外三位死者之間就再沒有其他牽連了,一個是即將出國深造的舞者,一個是大學教授,一個是迫於生計的窮學生,他們彼此之間應該沒有任何接觸的機會。

從鑒證科出來,關琥抱著資料混混沌沌地想著,高燒越來越厲害了,他感覺腳下都在發飄,伸手掏紙巾時,一片小紙屑順著他的手從口袋裏掉了出來。

以為是垃圾,關琥伸手要撿,卻在觸到紙片時愣住了。那是片大約四公分的斜長碎紙,紙張普通,上麵印的字跡像是被水浸過,墨漬向四周暈開,有些模糊,但原有的字形還是可以看到的,居然跟陳小萍枕下的密碼圖紙有七八分相似。

關琥將紙屑撿起,又將手機裏的圖案調出來對照,雖然沒找到相同的字符,但是從筆畫勾勒中可以判斷出它們是同一類型的。

這張紙是從哪裏來的?為什麽他一點印象都沒有?

換了平時,關琥也許會有所覺察,但他今天的狀態實在太差了,將紙翻來覆去看了幾遍,紙上還沾了類似沙土的汙漬,再想到剛才在鑒證科看到的那些垃圾,他立刻又返身跑回去,直接推門而入。

舒清灩看著關琥衝到自己麵前,說:“給我副手套。”

關琥的眼神有點虛飄,他的精神狀態看上去很糟糕,但語調卻是無比鄭重其事,舒清灩什麽都沒問,取了新的塑膠手套遞給他。

關琥道了聲謝,就跑到裏屋那堆垃圾前,鑒證科的同事被他的突然出現弄蒙了,沒等他詢問,就見關琥迅速戴上塑膠手套,在垃圾裏翻找,很快,他從黏糊糊的雜物裏找到了幾片紙,跟手裏那張對比,從紙質跟上麵的紋絡來看,是出自同一張紙。

假如許英傑也有一份類似密碼圖紙的話,那他跟陳小萍兩人的高處墜落死亡就不是巧合了!

關琥將收集到的碎紙放在實驗台上拚湊,碎紙隻有六張,完全湊不成形狀,但至少看得出上麵的輪廓。

調查有新發現,舒清灩跟小柯也好奇地湊過來一起看,看到那幾張沾滿泥沙的碎紙,小柯點頭說:“看來這兩起案子要重新查了。”

“有沒有其他辦法找出字符的意思?”

“再給我點時間,我跟同行交流一下,”頓了頓,小柯又說,“要是你等不及,可以先去找這個人問問看。”他回到座位上,拿起筆寫了一串聯絡地址,遞給關琥,看到上麵寫著“尚永清”的名字,關琥問:“這是誰?”

“是鑒證科的老前輩,也是小柯最崇拜的對象。”舒清灩指指擺在小柯電腦上方的相框,站在照片正中間的是個頭發花白的男人,身穿白大褂,戴著眼鏡,充滿了研究學者的儒雅風範。

“尚老師是這一行的大師,別看他的專業是計算機編程,但他最擅長的是解碼,他在密碼理論研究上有許多獨特的見解。”

小柯無限崇拜地說完,又歎了口氣,說,“可惜三年前他在外出旅遊時出車禍受了重傷,雖然最後保住了一條命,但隻能靠輪椅生活,再加上其他一些原因,他變得意誌消沉,沒多久就辭去了工作,閉門謝客,不再與外界來往,所以他會不會見你,我也沒把握。”

聽小柯這麽一說,關琥想起來了,那還是他剛調來總警局不久的事,據說尚永清的事在局裏轟動了很久,不過跟他無關,他也沒太在意,沒想到有一天會再聽到這個人的名字。

“要不是我太忙,一定陪你一起去。”小柯看著關琥,“如果你能見到他,代我問好。”

“我會的。”關琥將地址仔細放進口袋,對那位傳說中的傳奇人物會不會見自己不太抱希望。

等所有資料都匯集全,時間已經很晚了,關琥全身發冷,他不得不放棄了去拜訪尚永清的計劃,聽從上司的建議,拖著輕飄飄的雙腿回家休息,還好他家跟警局就隔了兩條街,步行沒幾分鍾就到了。

在進公寓之前,關琥先去樓下的藥店轉了一圈,隨手將看著管用的那幾種全都買了下來。回到家,他泡了碗泡麵,吃了兩口沒胃口,隻好放下,用溫水將藥灌進去,然後昏昏沉沉地爬到**。應該洗個澡的,還要把這套衣服還給人家,睡著之前他這樣想著,但沒幾秒鍾意識就騰空了,將應該做的事拋到了腦後。

睡了沒多久,藥性發作了,關琥感覺全身燥熱,意識有些騰空,像是感應到了幾名死者的瀕死狀態,他的嘴角抽搐著向上翹起,作出微笑的表情——陳小萍是為了尋找夢想,許英傑是尋求解脫,那王教授在笑什麽,他手上是否也有那張密碼圖?

王煥成應該是沒有的,否則舒清灩第一時間就會告訴他了,但不排除他們還沒發現。那些密碼都被血掩蓋了,隻留下字符的邊角,餘下那些也因為王煥成死前掙紮亂畫而被覆蓋在了下麵,分不清哪些是真正的化學公式,哪些是密碼。

眼前恍惚閃過地麵上粉筆畫下的雜亂無章的字符,假若將上麵那些方程式去掉,也許就能看到下方的密碼了,但不管怎麽試,最終都以失敗而告終,關琥感覺心頭像是被什麽壓住了,令他無法順暢呼吸。

反複思索了很久,關琥突然恍然大悟,那些化學符號不是王煥成亂畫的,而是他刻意寫上去的,是為了避免被人看到真正的密碼而作的掩飾!

心思重到臨死還要算計的人,卻因為一時氣憤殺了自己的妻子,是人急無智?還是像掩飾密碼那樣也是刻意為之?

關琥不知道自己想了多久,隻覺得呼吸越來越困難,冷汗爬滿額頭,忽然想到一幅詭異的畫麵:手持琵琶的舞者逐漸轉換了身形,改為雙手持笛吹奏,在樂曲下繼續歌舞,體態輕盈,爾後又變成手敲腰鼓的動作……這些畫麵都曾出現在陳小萍獲獎歌舞的照片中,在舞台上不管她做什麽都是美妙的,可是相同的動作出現在不同的死者身上,就會讓人不寒而栗。

陳小萍死時做的動作是彈奏琵琶,許英傑是握笛吹奏,而王煥成則是敲打腰鼓,他們想表達什麽意思?還是隻是單純在舞動一曲死亡之舞?

心跳因為呼吸不暢而不斷加速,終於到了極限,關琥發出一聲悶叫,從睡夢中猛地睜開雙眼。一個大枕頭嚴嚴實實地蓋在他的臉上,難怪會呼吸不暢了,關琥將枕頭扯開,大口喘著氣,隻覺全身都被汗水浸濕了,身體輕鬆了很多,不再像昨晚那麽難受。

天早已大亮,關琥昨晚沒拉窗簾,陽光直射進來,使得他不得不將被子拉過來遮住眼睛,一個人平躺在黑暗的被子裏喘著氣,回想夢中閃過的畫麵,他發出呻吟:“想到原因比想不到更讓人頭痛!”

洗完澡後關琥精神多了,摸摸自己的額頭,雖然沒有完全康複,但燒應該退了,他將髒衣服扔進洗衣機,在客廳邊做著運動邊考慮今天自己要做的事。

身體在不知不覺中作出了起舞調樂的動作,關琥的眼神無意中投向對麵的鏡子,被自己怪異的姿勢嚇到了,急忙停下,眼前閃過那些奇怪的符號,他忍不住想那會不會是某種催眠術,能在無形中影響人的思維。

這時,洗衣機的提示音傳來,打斷了關琥的胡思亂想。他將衣服拿去陽台,今天天氣很好,光是看看當空高照的太陽就知道接下來的溫度將會非常高。

關琥晾好衣服,在陽台上刷著牙哼著小曲,忽然聽到旁邊隱約傳來音樂聲,他轉頭一看,一個男人正在他家隔壁的陽台上打太極。

男人穿著銀色的軟緞功夫服,隨著他的動作,衣服不時反光。關琥眯起眼睛,雖說他在這棟公寓住了幾年,但整天早出晚歸,跟鄰居也不熟,他轉身準備回去。

“關王虎。”對麵傳來叫聲,還是挺耳熟的聲音,關琥循聲看過去,剛好男人做了記手揮琵琶的招式,轉身麵向他,當看到那人居然是張燕鐸,關琥刷著牙的手停在了那裏。

“我應該沒燒到眼睛出毛病的程度吧?”他吐著牙膏沫嘟囔。

見他在發呆,男人又叫了一聲:“關王虎。”

這一聲較高,關琥打了個激靈回過神,立刻糾正道:“關琥,謝謝。”

“關王虎聽著更有氣勢。”張燕鐸收了拳,微笑地看過來,他沒戴眼鏡,一身銀白軟緞襯著削瘦的身材,倒有幾分道骨仙風的氣質;陽光下,關琥感覺他的眼瞳好像不太一樣,但由於離得較遠,無法看清,隻看到他氣色很好,不複昨天的蒼白。

“你的病好了?”

張燕鐸微微歪頭,表示沒聽清;關琥這才注意到自己嘴裏的泡沫,衝對麵做了個稍等的手勢,迅速跑回房間,洗漱完畢後又跑回去,張燕鐸已經關了音樂,拿著小噴壺在澆陽台上的花草。

要不是早就認識,看他又打太極又養花,關琥會以為隔壁住了位老人家呢。

“你的病好了?”關琥再問。

“隻是貧血而已,休息一下就沒事了,你呢?”

“我?我本來就沒事。”

“那昨天你往鼻孔裏塞棉球是cos死者嗎?”

關琥不說話了,他發現比起爆粗口,這種笑眯眯的毒舌更壞。

沒聽到回應,張燕鐸放下小噴壺,將收在一邊的眼鏡戴上,走到靠近關琥家陽台的一邊,趴在陽台上問:“說起來很奇怪,這幾天一直看到你,你就好像陰魂不散似的跟著我,還跑去我隔壁住,這是我的錯覺嗎?”

關琥再次被噎住了,他算看出來了,張燕鐸這個人外表長得有多白淨,心裏就有多陰暗。

“不好意思帶給你這種感覺,不過大哥,我在這裏住了三年了,你應該沒有這麽久吧。”

“半年,不過半年我都沒看到你,這兩天卻變成了抬頭不見低頭見了,你是在偷偷調查我什麽嗎?”

“我整天在外麵跑,看不見一點不奇怪,再說我為什麽要調查你?”

“如果我知道,就不會問你了,總之迄今為止我被很多人追蹤過,也許你也是其中之一。”

“原來你這麽受歡迎啊,大哥。”

不知哪句話對了張燕鐸的胃口,他嘴角向上翹起一個漂亮的弧度:“至少沒有被潑過酒。”

關琥翻了個白眼,準備結束這個無聊的話題——雖然兩人做鄰居過於巧合,但他們都在附近上班,就近選擇住所是件很平常的事,轉身想回房間,張燕鐸叫住他,正色道:“看來案子辦得不順利。”

“還好。”有關工作的事關琥不想多談,張燕鐸也很識趣地沒再問下去,跟他招招手,關琥還以為他要說什麽,誰知他下一個動作竟是轉身回房。

這人也太我行我素了吧!此時的張燕鐸跟在酒吧時有禮體貼的他反差太大,關琥一時間沒順利消化——這種個性居然沒被潑過酒,還真是不公平啊!

關琥沒吃早飯,換好衣服就出門了,忙碌的刑警工作讓他養成了三餐不定的生活方式,仗著年輕身體好,他沒把這些小事當回事,準備在樓下的便利商店裏隨便買點早餐將就一下。

出門剛走幾步,就看到不遠處的電梯門要關上,關琥急忙大叫著跑過去,電梯裏的人及時幫他按住了電梯門,關琥一個箭步衝進去,沒等他道謝,就被嗆到了,站在電梯裏的不是別人,正是他的鄰居兼酒吧老板張先生。

張燕鐸鬆開了按鍵,衝他攤攤手,略帶無奈的表情明顯是在說——還說不是跟蹤我,連坐電梯都跟我一起。

“真是邪了門了。”關琥嘟囔完,送給張燕鐸一個大大的微笑,“這麽巧,你應該不會自戀到認為我是在追你吧?”

“不會,我想就算你剛失戀,也還沒自暴自棄到隨便追求男人的程度。”

關琥被頂得沒話說了,靠在電梯壁上把頭撇開,卻透過玻璃牆壁觀察張燕鐸,對於住在自己隔壁的鄰居,說沒有一點好奇那是假的。

張燕鐸穿了件純白T恤加黑牛仔褲,發絲打了發蠟,看起來很順,他今天戴了副淺藍邊框的眼鏡,看似隨意的裝飾,其實有經過特意打扮,比起酒吧老板,關琥覺得他的氣質更偏向模特,反觀自己,關琥有點自慚形穢,同樣穿著T恤和牛仔褲,他的形象差多了,剛才出來得太匆忙,連胡子都忘了刮。

“還沒吃早飯吧?”張燕鐸將手裏的紙袋遞給他,“我早上做的甜點。”

關琥探頭一看,炸得香脆金黃的蛋糕小甜球成功地將他的食欲勾上來了,伸手拿了一顆丟進了嘴裏。

“看不出你會做這麽多料理。”他嚼著蛋糕球嘟囔。

“平時沒事做,研究一下而已。”

張燕鐸將整包甜點都塞給了他,關琥猶豫再三,最後還是沒狠得下心來拒絕,昨晚就沒怎麽吃飯,他早餓得前胸貼後背了,一顆顆往嘴裏丟著,說:“那我給你錢,還有那天在你店裏吃的飯錢,對了,還要還你衣服。”

“看在鄰居的分兒上,那點小錢算了,衣服也送你了,反正我拿回去也穿不了。”

看著關琥吃得狼吞虎咽,張燕鐸抬手扶了下眼鏡框,精光在眼中一閃而過,說:“隻是不知道我昨天拜托你找的金鏈子有沒有下落?”

“沒有。”說到這裏,關琥抬頭,狐疑地看他,警察掘地三尺,連那些不顯眼的紙片都找到了,要是有金鏈子怎麽可能找不到?還是說那條金鏈子從一開始就不存在?“你真的掉了金鏈子嗎?”

“是啊,我為什麽要騙你?”

有沒有騙人隻有他自己最清楚,關琥想到那片莫名其妙出現在自己口袋裏的紙屑,如果沒有它,他到現在還不會把兩起死亡事件聯係到一起,想到這,他故意說:“雖然我沒找到金鏈子,不過托你的福,我找到了其他重要的線索。”

“既然找不到就算了,有幫到你就好。”

對方的反應愈發讓關琥疑惑,但知道就算自己多問他也不會講,索性當不知道。一樓到了,兩人依舊同路——都去停車場。

“我約了小魏去打網球,就是酒吧那個工讀生。”察覺到關琥投來的視線,張燕鐸微笑著解釋,又問,“你呢?”

“我?沒你們那麽好命,我當然是去查案啦。”

到了車前,張燕鐸跟關琥告辭上了車。

關琥點點頭朝自己的車走去,然而當他走近後卻愣住了,看著其中一條癟癟的車胎,忍不住罵了句髒話。

身後傳來引擎聲,張燕鐸的車開了過來,他已經將眼鏡換成了墨鏡。看到關琥,他停下車探頭打量,歎了口氣,“看得出你最近不太走運。”

“情場失意也就算了,怎麽什麽都不順!”

“都說你不走運了,不過我也不走運,小魏有事爽約了,不如送送你吧,你去哪裏?”

“不用,我去搭出租車。”

被關琥婉言回絕,張燕鐸笑了:“司機的工作我也可以勝任,但我能做的,出租車司機未必做得到。”

“比如?”

張燕鐸沒回答,反問:“如果我說我有特異功能,你信嗎?”

關琥想了想,轉身上了副駕駛座。

車開出去,張燕鐸說:“謝謝你的信任。”

“我不是信你,我隻是好奇你要怎樣自圓其說。”

“請拭目以待。”

眼角餘光掠過坐在身旁的人,張燕鐸的眼裏浮出一絲笑意——如果關琥知道那條癟了的輪胎是自己搗的鬼,不知會作何反應。

關琥將尚永清的地址報給了張燕鐸後,開始反複翻看現場照片,順便掏出一支煙想點火,身旁傳來輕微的咳嗽聲,張燕鐸用手掩在嘴上,作出克製的動作,但在他看來那更像是暗示。

沒辦法,關琥隻好將煙放了回去,忍不住道:“我有點明白為什麽你的酒吧會那麽冷清了。”

在酒吧裏禁煙,相信是任何一個喜歡泡吧的客人都無法容忍的行為吧。

張燕鐸給他的回複是關了空調,打開車窗,外麵的熱風隨著窗戶的打開猛地灌進來,看著關琥皺起的眉頭,他微笑道:“為了讓你不用再cos屍體,這樣的降溫方式比較好。”

“哈,就衝這份體貼,你的酒吧一定會生意興隆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