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尚永清的家坐落在很冷清的山麓下,周圍沒一戶人家,附近能看到的隻有零零散散的田地,所以這座三層小洋樓的存在異常顯眼,洋樓的後麵是片很大的人工草坪。

來之前關琥特意打聽過尚永清的事,尚永清的家境很富裕,但因為一心放在工作上,所以婚姻最後還是以破裂告終,妻子帶著兩個孩子去了別的城市,而尚永清也沒有其他來往密切的朋友,他出車禍致殘後就離職了,買下這棟舊別墅閉門不出,過著離群索居的生活。

張燕鐸照關琥的吩咐將車停在了院門外,抬頭看去,樓房外壁顏色有點舊,愈發增添了蕭索感,也讓他對這家主人多了份好奇,路上關琥跟他講了尚永清的身份,既然是破解密碼的高手,或許真能解開那些奇怪的字符吧,所以關琥下車的同時,他也下來了。

“你……也要進去?”

沒想到張燕鐸會跟隨,關琥試探性地用手指指樓房。

“難不成大熱天的,你要我在車裏等嗎?”

張燕鐸給了他一個很無辜的微笑,關琥沒辦法,有點後悔讓一個嚴重貧血的家夥為自己開車,要是他中暑暈倒的話,還要送他去醫院。

“好好好,你要跟就跟吧,不過不要帶嘴巴跟耳朵。”

“機密嘛,我懂得。”張燕鐸跟關琥說話時,眼神瞟過樓房,二樓某個窗戶的簾子後似乎有人在看他們,但馬上就退開了。

“還有,把墨鏡摘了。”關琥沒注意上麵的光景,伸手去摘張燕鐸的墨鏡,張燕鐸急忙閃身避開,自己把墨鏡摘下,換成先前的眼鏡。

“我說你到底有沒有近視?眼鏡整天換來換去的。”往大門走的時候,關琥問道。

“其實我是遠視的。”張燕鐸微笑回道,“所以我可以看到許多你看不到的東西。”

兩人來到門前,關琥按了門鈴,開門的是個五十多歲長得很瘦弱的女人,身上穿了類似傭人的圍裙,不等關琥開口,她便說:“對不起,先生身體不好,不見客。”

“我們不是來閑聊的,是為工作上的事,”關琥將警證拿出來亮給女人看,“我叫關琥,想就最近一些案子的問題向尚先生請教。”

“警察也不見。”

女人說完就要關門,被關琥及時擋住,將陳小萍留下的那張紙遞過去:“是關於破解圖形密碼的問題,現在整個警局的人都束手無策了,否則我也不會跑來請教尚先生,希望他能看一下,如果他也解不了,那我回去也好對大家有個交待。”

“這……”

女傭看上去有點為難,關係尚永清的聲譽問題,她不敢自作主張,接過紙條回了屋,不久就跑出來,說先生請他們進去。

激將成功,關琥笑嘻嘻地跟隨傭人進去。房子空間很大,因為拉著窗簾顯得有些陰暗,四周靜悄悄的,不像有其他人的樣子,女傭帶著他們順著螺旋形的樓梯一路來到三樓。

“聽說尚先生腿腳不太方便,這麽高的樓他怎麽爬上去?”關琥一邊觀賞著房間內部的擺設構造,一邊問。

“家裏有電梯,”女傭指指對麵裝飾成整幅油畫的大門,對關琥說,“不過你應該用不到吧?”

聽到身旁傳來的低笑,為了掩飾尷尬,關琥指著那幅油畫上在雲中翩翩起舞的古裝女子,含糊道:“嗬,這挺漂亮的。”

畫麵色彩斑斕,女子婀娜多姿,隨著電梯門開啟,應該可以欣賞到她的翩躚舞姿,設計挺巧妙的,張燕鐸也忍不住多看了兩眼。

尚永清的書房在三樓的最裏間,女傭敲敲門,在聽到裏麵的回應後,做了個請他們進去的動作。

隨著房門打開,光線強烈地射過來,讓兩人誤以為這個房間朝陽,但很快發現那是熒光燈的光芒,房子的主人好像很喜歡燈光,在房間裏安了四五盞大燈,而窗簾則拉得緊緊的。

被燈光晃到眼,關琥的視力有短暫的失明,等他緩過來後發現對麵是整棟的書牆,一排排的書籍根據不同分類依次排列著,書牆正中是張大書桌,一位滿頭華發的老人坐在桌前,看到他們,老人滑動輪椅迎了過來。

仔細看去,他的歲數並不大,五十上下的年紀,與關琥想象中的形象不同,尚永清沒有因重傷致殘而導致的頹廢感,相反他的精神很好,身體也很壯實,麵色紅潤,再加上戴著金邊眼鏡,更像是做研究的學者。

關琥不禁歪頭瞄了張燕鐸一眼,同樣屬於戴眼鏡一族,張燕鐸給人的感覺是精明圓滑,而尚永清則是溫文爾雅。一副眼鏡可以瞬間改變一個人的氣質,真是厲害。

“尚先生您好。”他走上前打招呼。

尚永清點頭回應了。

“你叫關琥?幾年沒出門,重案組那邊大換血了,以前我記得組長是陳……”

他歪頭想了想,似乎沒想起來,抬手扶了扶眼鏡框,露出為難的表情,歎氣道,“你看我這記性,才沒幾年的事就都想不起來了。”

“現在我們組長姓蕭,其實我們大家平時一遇到案子就提起您,您可是警局裏的英雄,可惜上頭不讓我們來拜訪,說是會打擾到您休息。”

“大家真這麽說?”

“當然,要不我怎麽會特意來請教您呢,現在看您的氣色這麽好,您的離開真是警界的一大損失啊。”

關琥麵不改色地恭維著,他的話恰到好處地迎合了尚永清,對方哈哈笑起來,指指旁邊的沙發,請他們坐下。

“不是我不想幫你們,真是人老不中用了,那次車禍不但讓我雙腿殘廢,還傷到了腦子,想多了複雜的事就會頭痛,不得已隻好閉門謝客。”尚永清解釋了自己目前的狀況,隨後女傭敲門進來,將茶點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

沙發對麵是純白的牆壁,張燕鐸轉頭向後看,就見後麵的架子上擺放著放映機,看來尚永清喜歡用大熒幕看錄像;再看另一邊的書架上麵有很多關於考古跟醫學的藏書,跟鑒證學術研究等書籍放在一起,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對考古沒什麽興趣,隻是好友喜歡,這些都是為他購買的,”見張燕鐸對自己的藏書感興趣,尚永清解釋道,接著又歎了口氣,轉動輪椅來到另一邊,“可惜那場車禍後,我們就失散了,收藏這些書也是為了紀念他。”

“他也是在三年前那場車禍中出事的嗎?”雖然急於詢問密碼的事,但架不住內心對這位警界傳奇人物的好奇,關琥問道。

“不,我是在去跟他約定地點的途中,因為車速過快出了車禍,還好當時車裏隻有我一個人,沒連累到別人;但也正因為我出了車禍,沒能如期見到朋友,後來才聽說他在考古中發生了意外,從此人間蒸發,生死不明。”說到往事,尚永清的表情充滿了遺憾,低下頭,又扶了扶眼鏡,像是在抹淚。關琥忍不住想當年他會從警界毅然離職,或許也有出於對老友的歉意吧。

“您好像對敦煌跟道經很感興趣。”

在關琥感歎於尚永清的經曆時,張燕鐸突然來了這麽一句,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關琥看到了書架上有不少敦煌、涅槃、古墓、道經等專業書籍。

“那也是老友的藏書,他主要的學術課題是關於敦煌莫高窟的研究。”

莫高窟?關琥皺皺眉,感覺這兩天似乎有聽到過這個詞,但是從哪裏聽到的,一時間他想不起來。

張燕鐸繼續讚道:“羽化飛仙、涅槃重生,這些話題從古至今都從來沒變過,不管是出於它們的神秘色彩還是人類對於它們的向往。”

“哦,你也對這些傳說有研究?”

“算不上研究,隻是有點好奇罷了。”

話題越扯越遠了,關琥清清嗓子,及時將他這次來拜訪的主要目的提出來,“尚先生,那份圖形密碼……”

“抱歉抱歉,我果然是記性不夠用了。”一經提醒,尚永清這才注意到他放在桌上的那張紙,將紙拿起來,反複看著,問,“這是在哪裏找到的?”

“是我們在自殺的舞蹈學生家裏發現的……您有注意最近的新聞嗎?”

尚永清搖頭:“我沒太關心,你們也知道,新聞總是誇大事實,看那個很浪費時間,你說下案情吧,也有助於我解碼。”

講述案情在關琥的意料之外,別忘了房間裏還有個外人。關琥給張燕鐸使了個眼色,他相信以張燕鐸的機靈勁兒,這時候不需要自己說,也會主動避嫌,誰知張燕鐸好像沒發現當前的尷尬狀況,繼續坦然自若地品著茶。

關琥氣得又朝他連連眨眼,張燕鐸終於注意到了,奇怪地問:“你眼睛不舒服?”

你才眼睛不舒服!關琥氣得在心裏翻白眼,皮笑肉不笑地對他說:“你看你是不是回避一下?”

“為什麽?”

這聲無辜的反問反而把關琥噎住了,正當他站起來想過去跟張燕鐸暗地裏“交流”下感情時,一旁的尚永清問:“有什麽問題嗎?”

“……沒。”關琥臨時把探身的動作改為拿點心,人都來了,現在才來解釋跟自己一起的這位先生不是警察,可能反而會給尚永清留下不好的印象,再三考慮,他選擇了妥協,重新坐定後,正要開始講案情,兜裏的手機卻響了起來。

關琥拿出手機,發現來電人居然是葉菲菲,他有些驚訝,不過這會兒沒心思理會前女友的糾纏,為了不妨礙正事,他直接將手機關機,然後從陳小萍自殺講起。

由於他隻講要點,長話短說,很快就將事件說完了。期間,尚永清像是沒特意去聽關琥的講述,隻是低著頭,拿著筆不時在畫著圖形的紙上劃動,倒是張燕鐸聽得聚精會神,以至於讓關琥覺得自己是在專為張燕鐸講述案情的。

“王教授會連續砍上數刀,不是因為痛恨,而是因為太愛,所以才想把妻子留在身邊。”聽完關琥的講述,尚永清也停下了筆,然而他首先談及的不是圖形密碼,而是他對凶手殺人的看法。

聽了他的解釋,張燕鐸眉峰微挑,關琥也忍不住問道:“以這種殘忍的方式留住喜歡的人?”

“從你的描述可以看出他妻子是一刀致命,她死得不痛苦,後邊的幾刀隻是王煥成為防止她活過來而追加的,可見他對把妻子留在身邊有多執著。”

尚永清這番理論讓關琥有點驚訝,張燕鐸卻點頭道:“可以理解,因為王煥成本人對死亡並不畏懼。”

“那個……”關琥抬起手,打斷兩人的對話,“我們還是討論下密碼怎麽樣?”

“這不是密碼,隻是些古代象形符號而已,我想這可能是那位女同學根據某些資料設計的舞蹈動作。”

尚永清將自己用紅筆描出來的圖形給關琥和張燕鐸看,乍看上去,那些符號的確是類似跳舞的人形,他又說:“但是任何一種符號都有其意義,所以現在要知道的是陳小萍是從哪裏得到這些符號的,如果是網上流傳的,那其他人知道的可能性也很大。”

“那……這些符號究竟代表了什麽?”

“這個我無法馬上回答你,給我點時間。”

關琥是有時間等,但就怕下一名受害者沒時間等。

“古文字是很美妙的創造,”尚永清沒有注意到關琥的焦躁,看著那些圖形,他自顧自地往下說,“你可以從字意來理解它,也可以用字形來模擬它,比如這個字符,它代表了財富,而這個,則是向往。”

尚永清用筆頭在幾個字符上虛畫,指給他們看,他所謂的代表財富的符號實際上更像是雲朵,下方則類似於人形昂首高舉雙手,雲朵也罷了,那人形卻扭曲得不像話,就勉強算它是人體吧,但這些是在表達什麽,關琥完全想象不出。

“會不會是某種影響人的思維的咒語?”張燕鐸在旁邊插嘴問。

尚永清抬頭看他,眼神有些驚訝:“你說那些人是被咒語影響自殺的?那你是低估人的理性思維了,這世上沒有任何一種催眠術可以讓人自殺,除非他們潛意識中就想放棄生命,催眠隻是喚醒他的自殺意識而已。 ”

關琥離張燕鐸比較近,他清楚地看到在聽了尚永清的一番話後,張燕鐸眼中光亮一閃,他應該是想到了什麽,卻沒有再說下去。

“不過這些隻是我暫時的推想,要證明是否正確還需要更精確的分析,”尚永清笑著對他們說,“你們給我找了份不輕鬆的工作啊。”

“那是不是需要很久?”

“要看運氣了,不是密碼的密碼才是最難解的,就看我能不能幸運地及時找到相關的字形,如果你有新的圖形密碼,也請盡快給我,圖形構成越多,解碼的精確度也就越大,也能相對縮短分析的時間。”

關琥聽得一頭霧水,不過這份所謂的密碼總算有點眉目了,他留下自己的聯絡方式,又向尚永清道了謝,告辭離開。尚永清沒跟他們客套,低著頭拿筆不斷地在紙上寫寫畫畫,看似完全沉浸在了破解密碼的世界裏。

兩人出了房間,女傭站在外麵,跟來時一樣,在前麵為他們引路,不知是不是光線的問題,走廊顯得有點長,在走到樓梯口時,張燕鐸轉頭向後看去,就見電梯門關著,油畫中的古裝女子傾身在祥雲之間,長袖淩風舞動,縹緲若仙,栩栩如生。

“怎麽了?”關琥問他,張燕鐸回過神,搖搖頭表示沒事,關琥笑道,“看美女看傻了?”

“我隻是覺得尚先生很喜歡飛天。”

“飛天?”

張燕鐸沒答,反而是女傭搭了話。

“喜歡飛天的不是尚先生,是淩先生,淩先生過世後,尚先生傷心得不得了,連工作也沒心思做了,每天把自己悶在家裏,瘋了似的畫了好多這類圖畫來紀念淩先生,最近一年才慢慢好起來。”

從女傭的描述中兩人猜到,所謂的淩先生大概就是三年前考古途中失蹤的尚永清那位好友,沒想到他們關係這麽好。

“我聽我女兒說這種友情很難得,叫什麽伯牙種子……”

“是俞伯牙與鍾子期。”關琥幫女傭糾正。

“啊對對對,就像你們倆。”

被點名的兩人對視,張燕鐸“噗”地笑出了聲,關琥也聳聳肩道:“那真是榮幸之至。”

“你也住在這裏嗎?附近沒有超市,采購做飯很不方便吧?”張燕鐸問女傭。

“還好,食品公司會定期送貨來,或是我來的時候順便買菜。我不住這裏的,尚先生習慣了清靜,我在他反而不方便。”

“這裏這麽偏僻,萬一有什麽事怎麽辦?”

“我也是這樣說,不過尚先生不在意,他說他死過一次了,什麽都不怕。”說到這裏,女傭自己先笑了。

到了門口,關琥跟她告辭,她很熱情地擺手,跟最初的冷待判若兩人,看來每天在這種寂靜的房子裏做事,她也很無聊。

兩人上了車,由於車停在烈日下,這會兒裏麵悶得像蒸籠,關琥沒跟張燕鐸客氣,第一時間將車窗降下來,同時又打開了空調。

車開了出去,關琥一邊趴在車窗上呼呼喘氣,一邊扭頭看著後麵的洋樓說:“真是個怪人,離婚沒覺得怎樣,朋友失蹤卻這麽難受。”

“這世上任何一種感情都是有原因的,也許他並非真的思念好友,隻是想找個寄托而已。”

“為什麽?”

“因為他潛意識中不想承認自己的頹廢是殘廢導致的,所以把原因歸結於失友之痛上。”

“也可能人家真的是懷念好友呢。”

張燕鐸沒跟他繼續爭辯,但表情明顯是不讚同的。關琥忍不住轉回身子,關上車窗,問:“你剛才在尚永清家裏到底想說什麽?”

“哦,沒什麽,尚永清說催眠術無法促使人自殺,最多隻是起到催化劑的作用,但我也並未明確說他們是自殺的,所以我們的觀點其實是一樣的,那就是——催眠術有它成功的可能性,就比如它可以催發死者的潛意識,讓他們的夢想達成所願。”

“比如?”

“難道你沒注意到死者之間的相同點嗎?他們都缺錢;正如尚永清所說的,如果圖裏的一些字符代表財富的話,那死者會將它隨身攜帶並編成舞蹈也不無可能。”

“難道那些奇怪的文字真是金錢的意思?”

“我隻是說有這個可能性。”

“王煥成是大學教授,怎麽可能沒錢?”

“教授就一定有錢嗎?也許王妻就是因為他有錢跟他結婚,又因為他沒錢而離婚。”

關琥低頭不語,認真想了一會兒,掏出手機開機,看到葉菲菲之後又打過兩次電話,關琥猜想她的目的無非是讓自己道歉,跟一個家世好工作好又漂亮的女人談戀愛也是件很麻煩的事,他直接將其無視,把電話打給了江開。

照計劃江開今天繼續調查王煥成夫妻的資料,相比自己,江開那邊進行得比較順利。電話接通後,聽了關琥的詢問,江開將自己剛收集到的情報一一報上來,關琥一邊聽著一邊不時轉頭看向旁邊開車的張燕鐸,沒想到一切都被他說中了。

“其實你是兼職做偵探的吧?”電話掛斷後,關琥發表感歎。

張燕鐸沒回答他的提問,而是問:“怎麽了?”

“都被你這烏鴉嘴說中了,大哥。”

根據江開查到的資料,王煥成家境富裕,早年在大學相當有人氣,但後來他因行事乖張受到排擠,再加上負責的化學實驗項目在操作中發生事故,被同行借機打壓,而雪上加霜的是,他炒股也賠得很厲害,最後一氣之下辭職在家裏專心玩股票。

王妻小他很多,又花錢大手大腳慣了,為此夫妻經常吵架,最終導致離婚。這次王妻將小孩寄放在娘家,單獨去跟王煥成溝通離婚手續等問題,卻沒想到會引發慘案。

“這樣就說通了,需要錢的共同目標讓完全沒有交集的三個人走到了一起。”

“需要錢為什麽還要自殺?”

“我從沒說過他們是自殺,而是……”

“而是在達成夢想,對吧?可是這夢想不就是死亡嗎?為什麽有人要引誘他們自殺,還是說那張密碼圖有誘發人自殺的玄機?”關琥摸著下巴自言自語,又翻看手機裏的照片,不屑地說,“我就不信了,光是看圖就能死亡。”

手機在下一秒被奪了過去,張燕鐸說:“不要冒險,也許真會出事。”

“不需要這麽緊張吧?要出事小柯早出事了。”

關琥對張燕鐸的過度反應有些不解,探身把手機又拿了回來,不過沒有再繼續看照片,比起花心思解碼,他更想知道這三人是在哪裏聯係上的,除了他們之外是否還有其他人被這圖形影響,那些人也許會是下一個受害者。

“我覺得他們的死亡像是一種宗教儀式。”開著車,張燕鐸說。

“為什麽這麽說?”

“不知道,隻是種直覺,那些圖形很像某些宗教給人洗腦用的東西,你知道這世上大多數人都希望有錢,用錢當誘餌是最好的方式。”

“那你說古文字真的那麽神奇嗎,連電腦都破解不了?”

“雖然現今社會越來越依賴於電腦,但我認為其實人腦才是最神秘複雜的東西,別忘了你所信賴的電腦本身就是人腦創造出來的。”

關琥聳聳肩,雖然張燕鐸說話有點神神叨叨,但不得不說他一語中的,想起自己高燒做夢時聯想到的畫麵,他說:“去王煥成家。”

王家門前貼了封條,關琥跟房東要來鑰匙進去,張燕鐸跟在後麵,聞到裏麵怪異的血腥味,他臉色不太好看,又轉身出去了。

關琥還以為張燕鐸是對殺人現場有忌諱,並未在意,一個人在房間裏轉悠打量,客廳的血跡已經擦掉了,是以粉筆的痕跡也消掉了,他又去書房,好在地板上的塗鴉還在,王煥成之前躺過的地方由於他的掙紮被塗抹掉了許多,其他部分還算完整。

“他很聰明。”

聲音從身後響起,張燕鐸回來了,手裏拿了兩個大口罩,將其中一個遞給關琥。關琥驚訝地接過,見他皺著眉頭,臉色看上去不太好,問:“你特意去買口罩?”

“順便還買了這個。”

張燕鐸亮出手裏一小盒粉筆,掏出一根紅色的,蹲下身沿著那些雜亂無章的曲線描起來,等關琥反應過來他在做什麽時,他已經畫了幾條線出來。

“等一下,不要破壞重案現場。”私自帶外人進現場已經違反警察操守了,現場再被破壞的話,他就等著被處分吧。

關琥伸手去阻攔張燕鐸,反被製住,隻見張燕鐸一手迅速畫動,說:“我也不想這樣做,不過這種方式最快。”

或許是現場的血腥氣息刺激了他的靈感,他清楚地看到了想看的東西,他討厭血腥氣味,但不得不說在許多時候這種血腥氣息可以提高他對外界的敏銳度,關琥所說的那些跟化學方程式混雜在一起的符號,此時已經清晰地自動浮現在他腦海裏了,他所要做的就是將自己看到的描繪下來而已。

關琥聽出張燕鐸話中的鄭重其事,便沒有再阻攔,而是悄悄退到一邊觀看;就見張燕鐸筆走如飛,沒多久,一幅完整的由符號組成的圖案就出現了他的眼前,跟陳小萍的那份不盡相同,但許多地方又透著相似。

等張燕鐸全部畫完,那根粉筆也差不多用完了,他隨手丟到一邊;關琥急忙跟過去把粉筆頭撿起來,以免現場被破壞得更糟糕。“這究竟是什麽意思?”他轉回來,雙手交叉在胸前,打量地上用紅粉筆畫的偌大字符問道。

“那是你們警察要查的事,我隻負責畫圖。”畫完後張燕鐸才感覺到不適,身體有種用力過度後的虛脫感,他隨意往旁邊一坐,將事先準備好的口罩戴上了。

“你不舒服?”看著他的臉色,關琥問。

“貧血。”張燕鐸再次把原因推到了貧血上。

“貧血貧到站起來就暈的程度,你也太弱了。”

關琥嘟囔著,拿出手機將圖形拍了下來,除了王煥成身體下方的部分被蹭模糊外,其他地方還算完整,他指著類似雲層的圖形說:“照尚永清的解釋,這該代表財富?”

“不無可能,所以他拚死也要抹掉,抹不掉的則寫上化學公式來混淆,至於客廳那裏,”說著話,張燕鐸轉頭看向客廳,“尚永清說王煥成連砍妻子數刀是為了防止她逃走,我倒覺得他隻是想要更多的血而已,用血來抹掉地上曾經存在的符號。”

“大動脈噴血量已經很多了,他隻要隨便一抹就行了,為什麽要費力再砍?”

“抹的話就不自然了,反而會讓人注意到地板上的圖形,你看下照片,他是不是在妻子身上亂砍的就明白了。”

關琥不需要看也記得很清楚,當時王妻身上毫無章法的砍傷給他留下很深的印象,至此他驚異地看向張燕鐸,就見張燕鐸平靜地點點頭,道:“他是個到死前都很冷靜並充滿快樂的人,這種人又怎麽會選擇自殺呢?”

“不可能,一個老男人殺了老婆又自殺,怎麽可能心情好?”

“心情好不好屍檢是看不出來的,誰又能說死亡隻代表了悲傷?鳳凰涅槃也許得到的是重生。”

關琥無言以對,尚永清的說法就夠令人震撼了,而張燕鐸的見解更是詭異,他忍不住問:“為什麽你這麽肯定?”

“我研究過幾年心理學,所以才說可以幫到你,”張燕鐸的臉色已經恢複了過來,也學著關琥,拿出手機拍下圖片,笑吟吟地解釋道,“我對這種奇怪的事件跟變態的人還是很了解的。”

“喂,這是警方內部機密,不能拍!”

關琥想阻止,張燕鐸已經拍完了,隨口道:“你說得太晚了,我已經用眼睛拍下來了,你也很想早點破案吧?也許我可以幫你找到這些圖的真正意義。”

“我並不想為了破案丟掉飯碗。”

“不會的,我保證。”

就衝著這家夥隨性的行事作風,關琥就對他的保證完全不放心,抓著頭發不止一次地問自己,他為什麽會被這麽奇怪的人纏上,明明拒絕一個陌生人對他來說是件很簡單的事。

“誰?”外麵傳來輕微響聲,張燕鐸厲聲喝道,關琥的身體反應比他的大腦快,在張燕鐸的話聲落下同時就躥了出去,就見門口人影一閃,順著走廊跑了出去,速度太快,又戴了帽子,看不清是男是女。

等關琥跑到走廊上,那人已經下了樓,衝向小區的路口,眼看快跑遠了,他一把扯下口罩,對緊跟著跑來的張燕鐸說:“我去追,你在這裏等我,要是有情況趕緊報警。”以張燕鐸的體質,他乖乖不動最保險。

關琥交代完,雙手搭在走廊的欄杆上向外一躍,直接從二樓跳了下去,張燕鐸趴在走廊上,衝他的背影喊道:“你還在發燒,別逞強。”也不知關琥有沒有聽到,沒等張燕鐸說完,他已經跑遠了,看著他的背影,張燕鐸自言自語道,“身手還不錯。”

關琥一口氣追到路邊,那人的速度很快,落下了好長一段距離,他隻好大聲喝道:“站住,否則我開槍了!”

聽到他的警告,那人越發加快了腳步,不過對方沒想到的是,關琥半路抄近道,直接從草坪上折過去,然後從上麵跳下,雙手剛好搭住那人的肩膀上,向後一扳,便將他掀翻在地,接著順勢雙手撐地躍起,想去揪那人的衣領,卻在聽到驚叫聲後停了下來。

由於被迫摔倒,那人的帽子滾到了一邊,露出下方的齊耳短發,再往下看,纖瘦的身材以及精致的五官,怎麽看都是個女生,而且有點麵熟,關琥跟她的視線對上,突然想起她就是在陳小萍墜樓案中玩偷拍的那個女記者,叫謝……

迎麵狠狠地甩過來一個背包,趁著關琥躲避之際,女生飛快地爬起來,向前繼續跑,等關琥再趕過去時,就見她已經衝到了丁字路口中央,可能想跑去對麵,但沒想到原本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突然衝出來一輛轎車,女生慌忙刹住腳步,卻仍然被車頭刮到,身體順著衝擊力滾向了路邊,趴在那裏不動了。

撞到人後,那輛車不僅沒停下,反而加快了車速向前開去,關琥顧著查看女生的傷勢,不得不放棄了追趕,反正附近有電子眼,要查肇事車輛不是難事。

女生暈過去了,她的額頭撞在路邊的石塊上,血滲了出來,關琥不敢亂動她,當即打電話叫救護車。等他電話打完,張燕鐸也趕了過來,看到暈倒的女生,他愕然發現正是那天偽裝鑒證人員並警告自己注意紙片的人。

“你認識?”關琥敏銳地捕捉到張燕鐸短暫的詫異反應。

為了不節外生枝,張燕鐸坦言:“她曾在許英傑墜橋的現場出現過。”

“哦,果然是她!”想到當時的狀況,關琥恍然大悟,要不是他那時太不舒服,不然發現有奇怪的人,一定會跟過去查看的。不過現在他也不好再說什麽,索性將自己知道的信息告訴張燕鐸,“她叫謝淩雲,是報社記者。”

張燕鐸將女生的背包撿起翻了翻,找到了她的工作證、錢包、筆記本等一些瑣碎物品,單反相機掛在她的胸前,在摔倒時由於被她緊抱著而沒有受損,看來她珍惜相機勝過自己的生命。

關琥本來想摘下她的相機檢查,但她抱得太緊,礙於男女有別,再加上擔心因此牽扯到她的傷口,他隻好放棄了;誰知張燕鐸蹲下來,扯過掛在她頸上的帶子,又用力一拽,硬是將相機從謝淩雲的手中拽了出來,由於用力過大,女生的頭往後一磕,再次發出砰的一聲。

一連串的動作做得既迅速又粗暴,完全沒顧忌女生是傷員的情況,沒想到看似溫雅體貼的男人會有這麽暴力的一麵,關琥在旁邊看傻了眼,等他想到要阻止時,相機已經到了張燕鐸的手裏。

“我有點後悔提醒她不要用活扣係繩了。”關琥嘟囔道。或許是聽從了他的警告,這次謝淩雲特意用了打了死結的照相機套繩,如果是活扣的,張燕鐸的行為可能用不著這麽粗暴。

關琥好心提醒張燕鐸:“她已經受傷了,架不住這麽折騰。”

“我不認識她。”

關琥翻了個白眼,他突然覺得自己看錯人了:“這不是認不認識的問題,對女生,尤其是受傷的女生,你至少要溫柔一點。”

“不是我撞的。”張燕鐸依舊低頭看相機,對於關琥的提醒置若罔聞,認真做事時他收斂了一貫的服務性微笑,加上冷清帶有磁性的嗓音,讓他跟夜晚出現在酒吧裏的老板判若兩人。

對於他這種漠視生命的態度關琥有些看不下去,伸手一把奪過相機,正色道:“你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這次張燕鐸總算捧場地抬起了頭,但他的回答卻是——這個女人跟三起案件有關,要注意她。

話題切到重點問題上,關琥臉色一變,本能地低頭看相機,就見裏麵全部都是與三起案子有關的照片,不過沒等他細看,急促的鳴笛聲便遙遙傳來,救護車很快就到了,為了協助救護人員,他暫時停止查看,幫忙將謝淩雲送上救護車,然後由張燕鐸開車,跟隨救護車來到醫院急救中心。

接下來的事情比較繁瑣,關琥跟醫生講述了當時的情況,又聯絡交警備案,等一切都忙完,急救也結束了,還好謝淩雲隻是因為受了外傷暫時昏厥,醫生說她有輕微腦震**,可以先留院觀察一下,但基本上沒有大問題。

“還好沒事,否則都是我害的,”醫生的話讓關琥一直懸著的心放了下來,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歎氣,“早知道就不追她了,可我就是改不了這急性子。”

“如果她不跑,一切悲劇都不會發生。”張燕鐸坐在他身旁,很冷淡地說。

關琥轉頭看他,張燕鐸還在看相機,似乎比起謝淩雲的死活,他更關心相機裏的內容,嘴角微微上翹,像是發現了什麽,表情透著喜悅和緊張。這樣的表現加劇了關琥的反感,他突然發現張燕鐸的溫柔跟體貼隻表現在酒吧裏,換言之,那都是為了招攬生意而作出的假象,除此之外,哪怕一個人的生死都無法引起他的注意。

“看來即使有人因你而受傷害,你也不會內疚。”

“不會,我沒有那種感情。”張燕鐸說得很平淡,這樣的平淡態度激怒了關琥,一把奪過對方手裏的相機;張燕鐸看向他的眼神裏充滿驚訝,像是不明白他為什麽發怒。

“我以為我們可以做朋友的。”直視著張燕鐸,關琥悻悻地說。至少在不算長的幾次交往中張燕鐸給他的印象都很好,人的直覺是很主觀的感情,可以沒有緣由地對一個人產生好感,也可以因為某件事而驟然生分。

精明如張燕鐸,很快便明白了問題的症結所在,他垂下了眼簾,他似乎想說什麽,但最終卻隻是把目光移開,微笑道:“看看最後幾張,會有大收獲。”

氣氛有些尷尬,發現自己說得過火了,關琥撓撓頭,覺得苛求一個陌生人道德品質的行為有點蠢。他照張燕鐸所說的將畫麵調到最後,果然就看到類似密碼的圖片顯示出來,且圖片的內容均有不同。

“她是從哪裏弄來的?”他陷入沉思。

“我隻知道她也在追這條線,”張燕鐸提點他,“而且她了解得比我們多,知道這些圖將帶來危險。”

“你從哪裏聽說圖會帶來危險?”

“因為手裏有圖的人都死了,”張燕鐸避重就輕地說,“下一個死者不知道會是怎樣的姿勢。”

這句話提醒了關琥,當即拿出手機,將謝淩雲相機裏的圖形都拍了下來,又倒回去看,不知謝淩雲用了什麽辦法,前三位死者的案發現場都被她拍到了。三個不同職業的人,三種怪異的死亡姿勢,他閉上眼,想起陳小萍的舞蹈照片,這些姿勢都有重合。

“難道凶手是模擬舞蹈殺人的?”他喃喃自語道。

“我想隻是陳小萍的舞蹈照片剛好對應了死亡姿勢而已,下次也許是蘆笙或是箜篌……”

“是聽你跟尚永清講的。”

“不,我沒提過照片。”這一點關琥記得很清楚,他主要是希望尚永清解析圖形,所以有關現場勘查的細節講述得不多,更別說是照片了,張燕鐸會知道隻有一種可能,那就是他看過自己的手機,趁自己醉酒的時候。想到這裏,他上前一把抓住張燕鐸的衣領,質問道:“你怎麽知道我的手機密碼?”

“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

“你最好現在就坦白,別逼我抓你去警局審問!”

手機被擅自翻動,關琥火了,心裏除了對張燕鐸這種過分行為的震驚外,還有隱私被偷窺的憤怒;相比之下,張燕鐸依舊是那副淡定麵孔,無辜地反問:“為什麽抓我去警局,警官,我有做什麽嗎?”

“偷窺我的隱私。”

“那一定是你的錯覺,如果我是解碼高手的話,你就不用去請教尚永清了。”

關琥被他淡定的反駁噎得說不出話,氣得推開他,又去看那架相機,事情越來越古怪了,他放棄了跟張燕鐸的拉鋸戰,轉身衝進病房,想直接詢問謝淩雲,誰知走到床邊,拉開隔離簾,就見病**空空如也,被子被掀到一邊,人已經不見了,再看床頭,謝淩雲的背包也消失了。

張燕鐸快步走到窗前,窗戶跟紗窗都半開著,他探頭向外看,兩層樓的高度說矮不矮,說高也不高,再看看窗戶旁的下水管道,他猜到了謝淩雲的逃跑路徑,她還順便帶走了背包,隻是相機沒法拿走。

“醫生說她有輕微腦震**,”關琥氣極反笑,趴在窗台上哼道,“你見過這麽有精神的腦震**患者嗎?”有沒有腦震**尚待別論,但謝淩雲被車撞受了傷是毋庸置疑的,那究竟是出於什麽原因讓她即使受傷還要逃跑?

張燕鐸沉吟著問:“現在怎麽辦?”

關琥沉著臉不說話,又去翻找謝淩雲躺過的床褥,一張紙條隨著枕頭的拿開掉到了地上,他撿起來,發現上麵是一串網址,發現張燕鐸也探頭來看,他直接將紙條攥進了拳頭裏,掉頭就往外走,張燕鐸跟在後麵,在走到門口時被他製住。

“如果你不想馬上被關去警局,就別跟著我。”

“我也是要回家的。”後者一臉無辜的笑。

“換別的路。”

麵對不講理的人,張燕鐸無奈地攤攤手,表示他認輸,看著關琥大踏步走遠,他忍不住說:“如果你要去找尚永清,記得問他飛天的事。”

什麽飛天?

關琥沒聽懂,腳步微頓,不過馬上又加快了速度,心想他為什麽要聽張燕鐸的話去找尚永清,至於飛天,鬼知道那是什麽。可是即使不爽,關琥也不得不承認張燕鐸看出了自己的心思,他的確是準備去找尚永清的,有了新的圖形,對解碼會有幫助。

關琥將拍到的照片傳給尚永清,又招手叫了出租車,在坐車去尚永清家的路上,他展開謝淩雲留下的紙條,照紙條上的網址輸進手機,就見畫麵跳到了一個交友網站的聊天室裏,名字他曾見過:神仙樂陶陶。

關琥本能地坐直了身子,他突然想起自己是在哪裏看到“莫高”這詞了,這個聊天室裏的某個ID就叫莫高,他還給大家提供賺錢玩樂的消息,而陳小萍等人不正是很缺錢的那種人嗎?看來這條線他沒查錯,這些人雖然身份各異,但他們在網絡上都認識。

關琥隨便注冊了個ID進去,順著聊天記錄迅速往下翻,發現對話還在繼續,但大多是新人,署名“莫高”的ID在聊完賺錢經後就消失了,關琥試著和他說話,可惜過了很久都不見有反應。

如果他們真想談什麽賺錢經的話,應該會私聊,那就不是他這個外行能查到的了,關琥打電話給鑒證科的小柯,讓他馬上追蹤這個聊天室,在最短的時間內鎖定所有人的IP,然後不聽小柯呼天搶地的哀嚎,直接掛斷了電話。

出租車在寂靜中向前疾馳著,關琥將該交代的都交代完後,想起了張燕鐸的話,撇開對他不爽的私心,認真琢磨他的提醒,又將三起案件的照片調出來仔細翻看。

沒多久,他的目光在陳小萍的某張舞蹈照片上定住了,迅速放大屏幕,將畫麵移到右下方的題字上——陳小萍最佳設計獎“飛天”。

其他照片也有關於舞蹈名稱跟獎章的題字,然而最初關琥沒有留意到這裏,頂多是發現三名死者的死狀與陳小萍照片裏的舞姿類似,但張燕鐸的提醒讓他發現了飛天不僅是莫高窟的最大象征,它還有著另一個含義——羽化飛仙,那不就是死亡嗎?

“下次也許是蘆笙或是箜篌……”

張燕鐸的聲音在腦海裏響起,關琥忍不住開始想飛天跟蘆笙和箜篌的關係,想了半天沒想到,氣得他伸腳踹了椅背一下,嘟囔道:“靠,還說自己沒偷看手機,沒偷看怎麽知道照片上的飛天題字!”

到尚永清家時已是傍晚,女傭已經離開了,開門的是尚永清本人,他可能等急了,關琥剛按門鈴,他就開了門,關琥連客套話都沒來得及說,尚永清就說有新發現,帶他去書房,不過這次不是走樓梯,而是坐電梯。

進去後關琥發現電梯內部也畫著色彩斑斕的祥雲跟仙女繪圖,古裝女子手托金蓮浮於雲端,衣袂翩翩飛揚,正如飛天一般。

“不是我喜歡,是我的好友是這方麵的專家,我一直都認為他沒死,這是為他設計的,希望他能早日歸來。”

“可是三年都沒有音訊,可能凶多吉少了吧。”關琥說完就看到尚永清淩厲的目光射來,像是不滿他的直率,急忙補救道:“不好意思,我說話比較直,請不要介意。”

“大部分的人的確都會這樣想,但你知道嗎?飛天是人類曆史上的奇跡,他是研究奇跡的人,所以我相信一定會有奇跡發生。”

“我也希望有奇跡發生。”關琥心有戚戚道。

許是關琥話裏透出的落寞觸動了尚永清的心結,出了電梯,在去書房的路上他問:“你是不是也有在等待的人。”

“算是吧,不過很多年過去了,早就放棄了。”

“任何時候都不該說放棄這個詞,”尚永清嚴肅地對他說,“奇跡不會降臨在沒有期待的人頭上。”

關琥不想提以前的事,笑嘻嘻地把話題轉到圖形上:“是不是您現在就能讓我看到奇跡發生?”

“我還沒有那麽大的神通,我隻是發現了一些巧合的字碼安排。”

來到書房,尚永清將關琥先後給他的圖形打印下來並擺放在書桌上,又將自己解讀出的字符排列在下麵示意他看。書桌上還放了其他不少書籍,上麵畫了類似的象形符號,單看那一摞摞線裝本以及紙張的泛黃程度,也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書了,看到中間某本書卷有殘缺,關琥有些好奇,伸手要拿,被尚永清攔住,微笑道:“這是老友的遺物,請不要亂碰。”

“抱歉,我隻是有些好奇。”關琥有些訕訕地將手縮了回去。

尚永清沒在意,用筆指指那些書籍,又指向圖形虛描的部分,說:“這也是奇跡,雖然老朋友不在,可是他的考古書籍總能幫到我。”

關琥發現尚永清畫的跟自己之前發給他的圖形相似度有八成以上,一個個對比下來,倒是可以看出其中幾個字符的意思。

“這是乾闥婆和緊那羅所做的歌舞,從這兩位飛天的任務來看,他們供奉給眾佛的是各種金玉珠寶,永開不敗的仙花以及佛界仙樂,傳說聽完飛天的一曲奏樂,可得永生,接受飛天的供寶,可享永福。”

“……對不起,能不能用我聽得懂的語言來解釋?”

“也就是說,這些字符是從婆羅門教演變而成,後又與佛教、道教結合生成的屬於莫高窟特有的文字,這裏代表了財富跟永生,但其中多數字符是錯誤的,應該是拿到這些文字的人不懂得真正的含意,自以為是地加以注解,然後隨意亂傳,蠱惑無知的人。”

“那是不是聽完整個曲子,真能得到財富跟永生?”

“有關這點我的朋友還在研究中,可惜還沒等研究成果出來,他就失蹤了,我想也許他獲得永生了吧。”說到這裏,尚永清鏡片後的眼神有些迷惘,但很快就回過了神,笑道,“不過我是不信的,千百年前流傳的符文尚未可知,更何況是這胡亂杜撰的東西,真是誤人子弟。”

“可能想引起關注吧,你知道這世上很多人都是寂寞的,卻不知道這樣做會害人……哦對了,這兩張紙你是從哪裏拿到的?是又出命案了嗎?”

“天天出命案,最後法醫解剖的就該是我了。”關琥自嘲地說完,將謝淩雲的事說給尚永清聽。

尚永清點頭沉吟道:“或許她也是聊天室的一員,甚至就是那個叫莫高的人,否則她不會對整個事件這麽關心和了解,而且她利用自己的記者身份很容易聯絡到各階層的人,你要盡快找到她,以免下一個受害者出現。”

“謝謝,我會馬上聯絡總部的。”聽了尚永清的講述,關琥愈發感覺到事情的嚴重性,他道了謝,又婉轉地提到想借有關飛天傳說的書籍,可惜放在桌上的幾本被尚永清拒絕了,說那是老友的藏書,自己無法擅作主張外借,隻給了關琥自己購買的幾本書,又留關琥吃晚飯。

關琥本來想拒絕,但他從早上到現在隻吃了幾顆蛋糕球,這會兒早就餓了,看到女傭事先準備好的晚餐,一個沒忍住就點頭應下了。席間尚永清又取出藏酒請他喝,想到前天喝酒誤事,被張燕鐸算計,關琥婉拒了,手放進口袋裏想掏煙,但看看尚永清的身體,隻好作罷。

等吃完飯離開,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關琥跟尚永清告辭離開後,去附近的車站等車。那是個很小的站點,他等了半個多小時才等到一輛公交車,車裏很空,零落地坐著四五個人,關琥上了車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

跑了整整一天,兩條腿早就軟了,等車啟動後,關琥將腿伸到過道上,以便讓自己坐得舒服點,順便查看手機裏的內容,發現葉菲菲之後又來過幾次電話跟短信,時間剛好是謝淩雲撞車前後。

關琥打開短信,就見上麵寫著:關王虎,我有急事相談,馬上回電話!

不知道那位姑奶奶所謂的急事是什麽,關琥沒有理會,他累了,一想到要應付前女友,他就覺得頭大,這種事等他閑下來再說吧,現在沒那個心情。

路燈的光隱約從窗外閃過,讓車裏變得忽明忽暗,更增添了關琥的疲乏感,不知什麽時候他停止流鼻涕了,隻有腦子還有點暈,不知道是不是高燒造成的不適。

公交車在坑坑窪窪的路麵跑了一陣子,途中斷斷續續有人下車,到最後車裏包括關琥在內隻剩下兩名乘客了,他靠在椅背上打盹,聽到公交車的停車聲,卻懶得睜眼,隻將伸在過道上的腿縮回來,以免妨礙到別人走路。

這次沒人下車,而是有兩人上來,其中一個去了後麵的車座,另一個在經過關琥時突然絆了一跤,向他摔來,關琥本能地往旁邊躲閃,沒成想肩膀卻是一痛,那人指縫中的某個尖銳物體劃過他的肩頭,卻因為他的及時閃開而沒能完全刺入。

看到對方手裏的匕首,關琥急忙閃身躲避,幸好座椅空間夠大,讓他勉強躲了過去,卻不料才剛避開,脖頸處突然一緊,卻是先上車的那個人從後麵勒住了他的脖子,關琥被勒得無法呼吸,上半身不由自主地向後傾倒,眼看著另一個人的匕首再次向自己刺來,他隻好握住那人的手腕,同時抬腿向他的小腿猛踹。

那人被他踹得失去了平衡,關琥趁機抓住他的手腕向外反擰,從而把匕首打掉了,同時腳上也不敢停,抬腿踹在那人的胸前,借著將他踢開的力道躍上座位,又順著後麵那個人的臂力淩空翻了個身,反將扼住他脖頸的家夥摔到地上。

司機這才注意到後麵出了事,嚇得方向盤都握不穩,使得公交車左右搖擺,關琥也隨著向前踉蹌,隨即他就感到來自身體的不對勁,眼前的敵人變成了重影,緊接著地麵也變得不平,這不是車輛搖擺造成的後果,而是他的意識出了問題。

再聯想到之前劃傷自己的針頭,關琥直覺不好,當即不敢鬆懈,又飛起一腳,直接踹在對麵那人的下巴上,同時大叫:“停車!開門!”

司機驚慌之下本能地聽從了他的指令,在刺耳的刹車聲中公交車猛地停下了,導致後麵的兩人一齊向前撲去,關琥趁機將手肘向後撞去,借著車輛的衝力正撞在撲過來的那人的胸口上,那人怪叫一聲向後跌倒,疼得在地上翻滾,不知是不是那一擊把他撞得骨折了。

“活該!”

關琥啐了一聲,趁著另一個還沒爬起來,他抓住車椅扶手向前快奔,還好車門開了,他跳下車,往左右匆忙掃了一眼,就見周圍異常冷清,隻有遠處幽幽的路燈光閃過,根本無法辨別這是哪裏。

眼前又是一陣暈眩,藥液在體內發作了,關琥趕忙加快速度向前跑去,隻要跑到有人的地方就安全了,他料想那些人還沒明目張膽到見人就砍的地步。

但可惜的是街道附近很荒涼,別說人,就連住戶都沒有,關琥向前踉踉蹌蹌地沒跑多久,就聽到身後傳來車輛刺耳的引擎聲,同時前方也突然間亮了起來,那是車的遠光燈燈光,他回過頭,模糊的視線中看到身後也有輛車以飛快的速度向自己撞過來。

刺眼的燈光下,車輛似乎變成兩輛,他知道那是重影,但是在藥力的作用下,無法辨明哪輛是虛像,隻能咬牙跌跌撞撞地向前跑,但沒多久體力就被耗盡,雙腿一軟跌倒在地。

光芒更耀眼了,關琥回過頭,發現車輛即將衝到眼前,他想滾開,身體卻軟軟得使不上力,瞳孔在極度緊張之下飛快地收縮,隻能眼睜睜地看著那輛車逼近,一瞬間他感到了死亡帶來的恐懼。

這人瘋了。這是最後闖入關琥腦海裏的想法,雖然不知道開車的人是誰,但至少明白他的命暫時保住了,眼皮不聽使喚地耷拉下來,沉重的困意襲向他。

前方隱約響起開門聲,在把車輛撞飛後,開車的人從車上跳了下來,飛奔到他麵前,關琥感覺到胳膊傳來痛感,他被那人抓住,很粗魯地提了起來。

“關王虎!”有點陌生的嗓音,至少跟他之前聽到的冷清笑謔的男聲不同,也許是因為裏麵摻雜了焦急的情緒,關琥強迫讓自己再次睜開眼,眼神迷離中,他看到了重影的張燕鐸的臉龐,他一反平時的從容優雅,表情因為焦急繃得緊緊的,眼神裏充滿了殺機。

一瞬間,關琥的眼前晃過謝淩雲被撞時張燕鐸的反應,截然不同的表現讓他覺得這個人更陌生,假如給他一把槍的話,他會殺了那些人的。

“關王虎!”聽不到他的回應,張燕鐸再次大聲叫道。

耳朵被震得作痛,關琥很懷疑這個男人是故意在吼他,嘴唇動了動,在完全陷入昏迷前,他很想說:叫我聲關琥會死啊,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