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關琥一口氣衝回重案組,蕭白夜還在處理蘇繡媛的案子,看到他,正要提醒他寫報告,還沒等開口,就被他搶了先。
“楊雪妍可能有問題,馬上聯絡李元豐,讓他多加注意。”
一瞬間,蕭白夜沒有反應過來楊雪妍是誰,關琥又說:“就是剛跟許善陵的小兒子結婚的女人,也許她是整個案子的主謀。”
“那個剛流產的女人?你確定?”
“還在調查中,總之她很危險,許善陵很可能會再次遭受攻擊。”
在關琥說到一半時,蕭白夜已經開始打電話了,他開了外放功能,電子音不斷在房間裏回**,卻始終不見有人接聽。
鈴聲響了很久後,蕭白夜放下話筒,又改為手機聯絡,但同樣無法接通,他看看關琥,兩人都有了不安的感覺。
關琥看看外麵,天已經很黑了,許善陵的家人疲勞了一天一夜,這時候精神上恐怕已經鬆懈了,所以假如凶手要對付許善陵的話,現在該是最佳時機。
還好蕭白夜聯係到了護士台,在他的提醒下,值班護士去許善陵的病房做了檢查,說許善陵睡著了,一切正常,楊雪妍的病房在隔壁樓棟裏,她答應在確認好情況後馬上跟蕭白夜聯絡。
“看來暫時還是安全的。”放下電話,蕭白夜說。
關琥還是不放心,決定親自去一趟,他伸手剛拉開門,外麵就有人跑進來,差點跟他撞到一起。
等關琥站穩,張燕鐸將拿的紙遞到他麵前,說:“楊雪妍的資料查到了,她是被認領的,原居住地跟身分不詳。”
關琥把紙接過來,迅速看了一遍,資料上寫著楊雪妍在幼年以失蹤兒童的身分住在福利設施機構裏,有關她被收容之前的經曆,由於她本人也不記得,所以資料上沒有記載,後來她被在福利機構工作的楊女士收養,楊雪妍護校畢業後,就一直在醫院做事,三年前楊女士患了老年癡呆症,一年前過世,從時間上來推算,剛好是許善陵的母親住院後發生的事。
“看來這個女人有重大嫌疑。”關琥看完後,把紙推給蕭白夜,“我馬上去醫院。”
“她跟整起案件有什麽關係?”
“回頭詳細匯報。”
關琥說完就衝了出去,蕭白夜及時叫住張燕鐸,“你看著他,別讓那愣頭青又鬧出什麽事來。”
張燕鐸給他做了個放心的手勢,跟了出去,關琥搶著要開車,張燕鐸沒跟他爭執,把鑰匙給了他,自己坐在旁邊,照蕭白夜提供的手機號給李元豐打電話。
“一直不接聽,看來他凶多吉少了。”在撥打數次都沒有接通後,張燕鐸說。
關琥加快了車速,問:“依你看,楊雪妍會是濫殺無辜的人嗎?”
“不是,但對於妨礙到她的人,她也會毫不留情地幹掉。”
關琥想起楊雪妍,發現自己居然記不清她的長相,除了她個頭頗高,說話柔弱外,她幾乎沒什麽引人注意的地方,關琥甚至覺得可以把她歸類於膽小怕事的那類人上,可正是這個女人做出了這麽多殘忍的案子,甚至連自己的親生骨肉都利用上了。
手機響了起來,關琥沒心思接聽,掏出來直接丟給張燕鐸,張燕鐸看了眼螢幕,說:“是葉菲菲。”
“喔,那準沒好事,那孩子屬烏鴉的。”
張燕鐸接聽後,果然就聽葉菲菲在那邊壓低聲音說:“關王虎關王虎,出事了。”
“這次又是什麽事?”
“咦,這是你的電話嗎老板?為什麽每次都是你接?”
“關琥在開車,出了什麽事?”
“是這樣的,我遇到了一件很麻煩的事情,我不知道該怎麽解決才好。”
張燕鐸還沒回答,關琥就搶先說:“感情糾紛嗎?讓她去打電台熱線谘詢。”
“關琥讓你打電話去電台谘詢感情糾紛。”
“感情?不是感情,是生命攸關的大事……”
葉菲菲的聲音很低,讓他們聽到除了她的聲音外還有個奇怪的嗚嗚響聲,很快的,葉菲菲衝那邊說了句很吵後,奇怪的聲音被壓下去了,葉菲菲又說:“我現在眼前有個被綁成粽子的家夥,嘴巴還被堵著,看起來不像是好人,我在考慮要不要幫他鬆綁。”
“你現在在哪裏?”
“醫院啊,就是許善陵那個壞人住的醫院,我現在就在他的病床前。”
“許善陵呢?”
“不知道,我隻看到了這隻粽子。”
張燕鐸有點明白了,有人帶走了許善陵,將保護他的警察綁在**,蒙騙了護士的查房。
“問他是不是叫李元豐。”
“把毛巾拿出來的話,他一定會大叫,到時我就穿幫了。”
“你可以再打暈他。”
“好的。”
關琥在旁邊聽著他們的對話,覺得腦袋有點暈,同時為那個不知名的‘粽子’默哀了一下,就聽葉菲菲在一陣警告後把毛巾拿出來,手機對著他,讓他自報家門。
“救、命,我是李元豐,我被人偷襲了。”
“是誰做的?”
“沒看到,他從後麵打暈我的,等我醒來時就發現自己被綁在**。”
連著兩晚被打暈兩次,麵對這樣的運氣,關琥都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張燕鐸也有同感,問:“在你被襲擊之前,楊雪妍有沒有來過?”
“有啊,她說要見許善陵,我就帶她進房間了,然後一轉頭,我就被打暈了……難道是她做的?可她還是病號啊,看上去隨時都會暈倒的架勢。”
但結果先暈倒的是你。
關琥吐著槽,再次加快了車速,照李元豐的描述,一切都是楊雪妍做的沒錯了,她現在冒著身體的不適去攻擊許善陵,看來今晚對殺他勢在必得,一個搞不好,醫院裏的某個地方隨時都會變成凶案現場。
張燕鐸卻依舊保持冷靜的狀態,問:“你的手槍呢?”
“我被綁著,不知道,你讓這位護士小姐看看。”
“護士?”
“就是我啦,”話筒那邊換成葉菲菲,小聲說:“現在不是探訪時間,為了混進來,我跟在這裏做事的護士朋友借了兩套護士裝……手槍?我找下……沒有,如果我是凶手,在襲警後一定奪走槍了。”
混進來不需要兩套衣服吧?
關琥有種不好的預感,“問她是不是跟謝淩雲一起混進去的?”
張燕鐸轉述了關琥的提問,葉菲菲承認了,“本來就是幫淩雲啊,要不我也不會三更半夜閑著沒事做,跑醫院裏來冒險。”
聽到這裏,關琥狠狠地捶了下方向盤,他知道謝淩雲會這樣做不是為了搶第一手資料,而是在追查有關她父親的行蹤。
張燕鐸掃了他一眼,冷靜地問對麵,“那謝淩雲呢?”
“她剛才看到這種情況就跑出去了,讓我暫時別報警,盯著粽子就好,我也不知道粽子是好人還是壞人,想想要是耽誤了案情,一定會被關琥罵的,所以就給他打電話了。”
看來在關鍵時刻,葉菲菲還是很懂分寸的。
張燕鐸問:“知不知道謝淩雲去了哪裏?”
“不知道,不過一定是去找許善陵了,說了半天,粽子怎麽辦啊?我不想待在這裏陪他。”
“我不是粽子,我是警察,快給我鬆綁,我要去找回槍。”
警槍被搶對警察來說是很大的失職,所以李元豐表現得很著急,但他的請求被葉菲菲無視了,擔心地問張燕鐸,“如果凶手那裏有槍,會不會傷害淩雲啊,老板你猜凶手會去哪裏?”
張燕鐸無法猜到,因為他現在還不了解楊雪妍真正的目的,她要殺許善陵,有的是機會,為什麽要等到現在?如果一定要等到現在才操作,那一定有她的理由,現在他能確定的隻有一點——楊雪妍要殺許善陵,絕對不會用槍的。
“你馬上去醫院的服務控製中心,查看謝淩雲去了哪裏,我們馬上就到了,有消息再聯絡。”
為了在病人出狀況時及時得到救護,醫院的各個角落都安有監控探頭,所以通過服務中心的螢幕,可以隨時了解到情報——這是短時間內張燕鐸唯一想到的追蹤到凶手的辦法。
葉菲菲答應後馬上跑了出去,張燕鐸聽到對麵傳來李元豐的喊叫聲,看來葉菲菲完全忘了他的存在,接著電話就掛斷了,無法知道那位倒黴警察的後續故事了。
沒多久,關琥的車也到達了醫院,他們跑進病房樓棟裏,關琥在跟保安解釋情況的時候,葉菲菲的電話打了進來,說她查到了謝淩雲去了頂樓天台,至於楊雪妍的行蹤,現在還在調查中。
“有謝淩雲的消息就行了,她一定是追著許善陵的行蹤去的。”
關琥讓保安馬上報警,然後衝進了電梯裏,等張燕鐸進去後,他按了去頂樓的鍵鈕,歎道:“為什麽罪犯犯罪都喜歡選擇天台?是為了計劃失敗後就地一跳,不成功則成仁嗎?”
“也可能是因為場地大,方便大家圍觀吧?”
關琥瞅了他一眼,張燕鐸臉色平淡,像是在聊閑話的樣子,可是話的內容卻嚴重影響到了關琥的心情。
到了頂樓陽台,隔著虛掩的房門,可以隱約聽到裏麵的對話聲,關琥拔出槍,搶先一步將門推開,天台上居然很明亮,他首先看到的是站在陽台對麵的兩個人,許善陵在前,楊雪妍稍微靠後,不同他想象中的持槍要挾的狀態,兩個人的反應都很冷靜,至少在他看來,暫時還不會發生暴力衝突。
但這種狀況更糟糕,以楊雪妍站立的位置,她此刻很可能將槍口指在許善陵的後背上,讓他不敢亂動,不僅如此,天台上除了他們以外,還有許善陵的兩個兒子跟兒媳,三個人站在左側,而謝淩雲則站在他們的前方。
天台上會有這麽多人,出乎關琥的意料,但他馬上就明白了楊雪妍的目的,天台上有不相幹的人,而楊雪妍背後又是齊人高的平台,讓警方很難派遣狙擊手突擊,看來她會選擇這裏是經過周密計算的。
謝淩雲此刻正將相機鏡頭對準許善陵,他們進來時許善陵在說話,看到關琥,他馬上停止了,臉上露出求救的神色,再配合他現在頹廢的表情,關琥很懷疑他隨時會昏厥過去。
如果說許善陵的狀態是頹廢,那楊雪妍的臉色就是慘白了,她穿了件白色長袍,隨著風吹過,長袍下擺不時傳來拍打的響聲,她的短發在風中散亂了,在隨風揚起時,露出被遮住的眼瞳,她的眼眸瞪得很大,射出冷靜偏執的光芒。
白色長袍的邊角沾了些血滴,寬大的衣服讓她的身軀顯得愈發削瘦,她現在一定很難受,因為其他的都可以作假,但昨晚她流產的事卻是真的,關琥想她現在一定是想跟許善陵同歸於盡,否則不會做出這種孤注一擲的事情。
“為什麽不說了?”
楊雪妍站在許善陵身後,看不到他的表情變化,見他停下來,馬上喝問:“你不敢說了嗎?”
“對不起……對不起……”
“我要的不是對不起,是真相!”
楊雪妍揮拳頂在許善陵的後心上,把他打得哇哇大叫,頓時眼淚鼻涕一起流,許楓想上前勸阻,還沒邁步,就被楊雪妍的眼神瞪了回去,她整個人最有光彩的就數眼眸了,最令人心寒的也是那對眼眸。
“我是警察。”
關鍵時刻關琥亮出了他的警證,並在同時不顯山露水地稍微往前挪著步子,以圖拉近跟凶手之間的距離,“有話慢慢說,先把槍放下。”
“先把你的槍放下,”楊雪妍的眼神順著關琥手的移動落在他的腰間,平靜地說:“一把槍換他一條腿。”
關琥看看許善陵不斷打篩子的雙腿,覺得他能堅持不摔倒真是奇跡,為了不激怒凶手,他照做了,掏出槍,將槍丟去了一邊。
楊雪妍滿意地點頭,又接著說:“既然你發現了我的秘密,那應該對當年的事有了大概的了解,那剩下的你不知道的部分就讓許善陵來告訴你。”
“雪妍你到底是怎麽了?”許楓實在忍不住了,叫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他是我的父親,也是你的親人,什麽報仇殺人,你是不是搞錯了?”
“我從來沒像現在這樣清醒過,”楊雪妍冷冷地回答他,“專諸的後人不會做不明事理就亂殺人的事。”
“什麽專諸?什麽殺人?”
趁他們對話,張燕鐸小聲問旁邊的許家夫妻,“你們是被她特意叫來的?”
“是是,她說父親找我們有話要談,沒想到上來後……”淩厲的目光射來,許家長子立刻嚇得閉上了嘴。
張燕鐸看向楊雪妍,她幾乎完全站在許善陵的身後,無法看清手裏是否拿了魚藏劍,但她絕對拿了警槍,否則許善陵不會這麽老實。
她這次沒有拿每次行凶都必帶的短劍,是不是另有打算?
看看謝淩雲舉著的相機鏡頭,張燕鐸的眉頭皺了起來。
遠方傳來刺耳的警車鳴笛聲,警鈴聲打破了寂靜的夜空,呼嘯著向他們逼近,楊雪妍置若罔聞,冷靜地對許善陵說:“把剩下的說完。”
“說……我都說了……你是專惠的孩子吧?當年是專惠誤殺了我的助手,所以他被判了死刑,我很後悔,假如當時我不執意逼他的話……”
“你撒謊!”
砰的響聲中,許善陵大叫著跌倒在地,他的右小腿被槍擊中,鮮血直流,其他人想上前救助,卻在楊雪妍無形的威嚇下不得不忍住。
接下來楊雪妍也跟隨他一起蹲了下來,並將槍口對準他的後心,她的表情依舊平靜,平靜得帶給人絕望的感覺。
“告訴大家真相,”她湊近許善陵,一字一頓地說道:“告訴他們我父親是專諸的後人,我們家世代收藏著那柄刺客舍身取義的魚藏劍,根本不需要偷盜你的東西!告訴他們為了得到這柄劍,你是怎麽跟陳銘啟、馮三山,還有蛇王等人勾結害死我全家的,快當著這裏所有人的麵說出來!”
“不要殺我不要殺我!”許善陵中了槍,看到從腿上濺出的血,他嚇得雙手亂擺,大叫:“我說,我全都交代!”
楊雪妍笑了,抬頭看向站在對麵的人,許善陵的兩個兒子還完全不在狀況中,眼睛緊緊地盯在父親身上,不知他要說的到底是什麽。
天台上的門再次被推開,葉菲菲從裏麵悄悄地走進來,看到眼下的狀況,她沒敢出聲,咽了口唾沫,站到了大家身後。
“其實不關我的事,是馮三山先說起他在你們家看到了魚藏劍,他說你們是專諸的後人,那柄劍經他鑒定確實是真品,他想要,但不管出多少錢,專惠都不賣,所以他求我用製作仿製品的借口把專惠邀出來。
我們的提價很高,專惠相信了,為了證明仿製品的精確度,他還拿了他家傳的真品魚藏劍一起來,但是在聊天過程中他發覺了我們的意圖,帶了劍要走,我讓助理幫忙攔他,卻不料在爭執中助理被專惠殺了,專惠也跑了,不過他在慌亂中拿走了贗品,而將真的魚藏劍落在了現場……”
“砰!”
又一聲槍響,許善陵嚇得哇哇直叫,但這一槍沒有打在他身上,楊雪妍隻是在開槍警告,冷冷地說:“你撒謊,那天我父親有給我母親打電話,他說助理不是他殺的,是你錯手殺的,用那柄贗品的魚藏劍。”
“我、我也不知道,那時現場太混亂,等我們注意到的時候,助理已經死了……”
許善陵哆哆嗦嗦的話都說不清,但又不敢中途斷掉,結巴著繼續往下講,“可是人是在我的公司被殺的,不管怎樣,我都撇不清關係,我們核計了一下,最後說既然真品的魚藏劍都在這裏了,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楊雪妍聽得全身發抖,情不自禁地加重了抓在許善陵臂上的手勁,許善陵如驚弓之鳥,嚇得再次大叫起來。
“這都是陳銘啟出的主意,我隻是一時鬼迷心竅……啊對,我是被魚藏劍上的怨氣迷了心竅,所以才會答應他說謊,說是專惠見財起意,在偷盜途中殺了人,陳銘啟又慫恿專惠認罪,說會輕判,又抬出了金蛇幫來嚇唬他,說如果他堅持不認罪,那些黑道的人會對他的家人不利,專惠就信了,這些都是他們做的,我不知道的不知道的……”
“可是最後魚藏劍卻留在了你的手裏不是嗎?”
麵對楊雪妍冷靜的質問,許善陵不說話了,他說的話半真半假,把罪責都推到了死者身上,但楊雪妍沒打算去追究這個問題,看著對麵的鏡頭,再問:“那我哥被撞死,我們家被火燒,又是誰做的?”
“是蛇王做的……啊不,是陳銘啟讓蛇王做的,因為陳銘啟跟我和馮三山在一起談事時,被你哥看到了,陳銘啟說他不能留,就讓蛇王處理掉,我被專諸的鬼魂迷住了,聽他們的話付了一大筆錢,就……可是專諸的亡靈還是不肯放過我們,整天出現在我們麵前恐嚇,那段時間我們都像是著了魔似的,生怕真相再傳去你們的耳朵裏,為了斬草除根,蛇王讓人去你家放了火……最後都死了,事情都結束了……”
天台上傳來哭聲,一半是許善陵,另一半是楊雪妍發出來的,許楓在對麵聽得清清楚楚,不敢置信地連連搖頭,喃喃道:“不會的,我們是普通的商人,這種傷天害理的事……”
“看這個!”
隨著楊雪妍的甩手,一疊照片拋到了地上,夜風將照片吹起,讓畫麵清晰地映入眾人的眼簾。
有一些關琥很熟悉,就是專惠兒子的車禍現場照片,還有一些是被火燒得看不出原樣的房子、燒傷致死的女人、被判死刑登報的男人,看到血肉模糊的畫麵,葉菲菲發出輕呼,把頭撇開了,謝淩雲也做出不忍直視的表情,但出於工作的態度,又不得不去看。
楊雪妍又亮出另一張照片,由於距離較遠,隻能看到畫麵裏是四個靠在一起的人,那該是她的全家福。
無視許善陵的痛呼哀叫,楊雪妍平靜地說:“父親被判了死刑,我們都不信那是真的,我哥到處找人尋求幫助,那天他突然打電話回家,說陳銘啟跟那幫人一夥的,父親是被他們陷害的,他說回來後跟母親一起去報社揭發那些人,可是他再也沒回來,我們找了幾天,最後隻找到這些車禍照片,我哥才十一歲,可是從這些照片裏,你們能看到他原來的模樣嗎?”
“對不起對不起,我是被亡靈**的,我不該想要那劍,它根本就是禍害……”
支援的警察陸續趕到了,蕭白夜帶人衝進天台,看到現狀,他揮手暗示手下迂回圍攻,但不要馬上出擊——現場圍觀的人太多,凶手跟被劫持者的情緒都相當激動,在還沒有掌控狀況之前,他選擇了靜觀其變。
許善陵被那些照片刺激到了,趴在地上大哭,叫道:“它害死了你全家,也害得我這些年來寢饋難安,我的家人一個個都死了,我的事業也一路直下,我想丟掉那劍,可是不管怎麽丟棄,它都會重新回到我的身邊,劍上的亡靈纏著我,讓我這輩子……不,我的全家都逃不脫魚藏劍的詛咒!”
楊雪妍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微笑說:“不是劍的詛咒,是專諸對他子孫的庇佑,我們專氏一族流著同樣的血,你們費盡心機想要魚藏劍,專諸就借我的手給你們,讓你們知道魚藏劍入腹到底是什麽滋味,你一定不知道我們家後院埋了多少劍吧?那些都是我父親在打造仿製品時留下來的廢品,他說有客商出很高的價錢要仿製品,他一定要做好才行,他不知道你要的不是仿製劍,而是想奪取我們專氏一族的靈魂,所以你一定要死,你不死的話,專諸會一直纏著你,你看,他就在這裏,手裏拿著劍,把劍刺進你的肚子裏,就像他曾經刺殺王僚時的狠戾……要試試嗎?哈哈……”
她越說越瘋狂,越說越語無倫次,袍子下擺的血慢慢滲出來,帶著驚悚又蒼涼的氣息,大家已經聽不懂她在講什麽了,許善陵的眼神卻隨著她手的指點四下張望,像是真看到了鬼魂,大叫著不斷往後躲,甚至想爬上天台躲避,被楊雪妍拉下來,將槍口頂在他的後腰上,喝道:“專諸讓我殺掉你,你聽到了嗎?”
“我有罪,都是我的錯,不要殺我,不要殺我!”
許善陵忘了最初的掩飾,雙手在眼前激烈地搖擺,楊雪妍用槍柄狠狠擊在他的腦袋上,喝道:“不是我殺你,是專諸大人讓我殺人,覬覦魚藏劍的人都該死,殺我一門者,死有餘辜!”
她的喝聲引來許善陵的尖叫,淒慘的求救聲響徹整個天台,這時,警察們已經慢慢包抄過去了,隻等蕭白夜一聲令下就一齊搶攻,但她的槍口抵在許善陵身上,讓大家不敢輕舉妄動。
蕭白夜給關琥使了個眼色,想用聲東擊西的戰術,但馬上被楊雪妍發現了,冷冷道:“我沒有想活著,如果你們想他馬上死的話,就過來吧!”
“我說……”關琥雙手平舉,以示自己沒有敵意,他向前稍微挪了兩步,對楊雪妍說:“該死的人都死了,許善陵如果真有罪,法律會給你一個公正的判決,如果你想報仇,可以說已經報了,你還年輕,不要為了複仇把自己的幸福也搭進去。”
“幸福?”楊雪妍恍惚了一下,冷笑,“我有嗎?”
“將來一定會有的,但現在你必須放下屠刀,不要一錯再錯。”
關琥把手伸過來,做出相邀的動作,楊雪妍無視了他,冷冷說:“別犯蠢了,殺人的不是我,是專諸大人的亡靈,天下惡人太多,需要他來懲罰。”
“現在惡人已經遭到了懲罰,如果你能看到祖先的亡靈,那就讓他走吧。”
關琥不知道楊雪妍在說什麽,但現在隻要能穩住她,讓他怎麽配合都無所謂。聽了他的話,楊雪妍陷入沉思,又對著空中喃喃自語,話語朦朧,像是真在跟誰對話似的,表情不再像最初那麽激動。
看到有勸服的希望,關琥暗中鬆了口氣,誰知聽他們提到亡靈,許善陵突然又緊張地大叫起來,尖叫引發了楊雪妍的惱怒,揚起手槍,再次用槍柄狠狠擊打他的腦袋。
關琥這時已經站在了他們麵前,趁楊雪妍不備,衝上前扣住她的手腕,誰知她的力量竟然出奇的大,關琥沒有如期地將她製伏,隻覺得額頭傳來劇痛,原來楊雪妍在掙紮中把自己的腦袋當武器,用力撞擊他,同時口中大叫,狀如癲狂。
疼痛讓眼淚不由自主地流出來,遮住了關琥的視線,他的手卻緊緊抓住楊雪妍的手腕,努力將槍口舉向天空,扳機在爭執中被扣下,就聽連續幾聲槍響,然後衝擊向關琥的力量突然消失,他聽到耳邊一個熟悉的聲音說:“放手,沒事了。”
是張燕鐸。
關琥照他說的鬆開了手,借著他的扶持站起來,抹掉眼淚,就見楊雪妍已經被衝上來的警察們按住了,卻仍舊在強烈掙紮,幾個人合力才能勉強製住她。
沒多久她放棄了反抗,任由警察將自己拉起來,眼神卻死死地盯住另一邊,許善陵站在那邊,他得救了,由兩個兒子扶住,醫護人員跑過去幫他查看傷口,他腿上的傷不重,但受了刺激,精神狀況很糟糕,不斷地蹦跳叫喊,看上去比楊雪妍還要瘋狂。
看到他那副模樣,楊雪妍笑了,任由警察給自己戴上手銬,那張全家福照片在剛才的搏鬥中落在了地上,謝淩雲過去撿起來,遞給楊雪妍。
楊雪妍接到手中,低聲道了聲謝,謝淩雲躊躇了一下,問:“你一直提到專諸的亡靈,他現在還在這裏嗎?”
“他在啊,”楊雪妍向她微笑,又抬手摸摸自己的心口,柔聲說:“他一直在我這裏,他告訴我該怎麽做,該恨誰該殺誰,該用怎樣的手段讓對方生不如死。”
她笑得淡然,天台燈光在她臉上透出一層光暈,柔和卻又詭異,充滿了矛盾的感覺,聽得人不寒而栗,謝淩雲不由自主地一抖,眼眸飛快地掃向四周,又看向楊雪妍,想弄清她是瘋了還是真的可以看到這裏有髒東西。
警察避開謝淩雲,帶楊雪妍離開,但他們沒走幾步就被叫住了,許楓在一連串的變故和震驚中回過神,衝過來攔住他們,麵對楊雪妍,質問:“你接近我,對我母親照顧得無微不至,都隻是為了報複?”
楊雪妍看了他一眼,木然點頭。
“你說喜歡我,跟我結婚,懷了我的孩子,也隻是為了報複鋪路嗎?”
楊雪妍再次點頭。
許楓的拳頭握緊了,氣憤跟激動讓他全身發起顫,叫道:“那我妹妹的死,我母親的死,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這次楊雪妍笑了,抬頭看他,表情裏充滿嘲諷。
“那都是我的先人做的,你忘了我是專諸的後人了嗎?我手裏有著這世上怨氣最重的寶劍,專諸大人的怨氣跟靈氣不會漠視他的子孫被誣蔑,他的亡靈會為我達成所願,所以你們家才會不斷遭受災難,至死不休,根本不需要我親自動手!”
許楓聽不下去了,衝過去抓住她的雙肩,兩旁警察上前阻攔,以免他動粗,但他什麽都沒做,隻是帶著哭腔質問:“你怎麽可以這樣子?就算我父親有罪,你也不該怨恨到別人身上,你可以殺了他,甚至殺了我來報複,但為什麽你連自己的孩子都不放過?”
聽到這裏,楊雪妍的表情微微動容,像是想說什麽,卻最終沒有開口,她被警察帶離現場,許楓還是無法麵對眼前的事實,在她身後低聲問:“你做這麽多事,殺了這麽多的人,如果都是出於報複之心的話,那你的心裏是否還有一點愛?”
楊雪妍聽到了,腳步微微停頓,然後回答了他。
“沒有……我不懂什麽叫愛,因為我的人生裏隻有仇恨。”
聽到這裏,許楓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楊雪妍被警察帶走了,她一直沒有回頭,仿佛許楓這個人在她心中,從來不曾存在過。
關琥在一邊默默看著這一切,現場狀況還很混亂,捉拿凶犯的,救護被劫持者的,還有勘查現場的鑒證人員以及聞訊趕來的新聞記者們,嘈雜的狀態讓他心裏很不舒服,案子破了,他卻一點開心的感覺都沒有,假如楊雪妍所說的一切都是真的,那她的命運堪稱可憐,但即使可憐,也不能無視她濫殺的罪名,甚至因為她的報複,還連累到了許多無辜的人。
肩膀被拍拍,看出他心情不好,蕭白夜示意他可以先離開。
為了不妨礙其他警察的工作,關琥收好先前放在天台上的手槍,去了外麵的走廊上,周圍聚集了不少人,謝淩雲不知什麽時候離開了,連一貫對各種事件抱有好奇心的葉菲菲也不在。
不過不管怎麽說,案子總算是破了,今晚可以睡個好覺了。
站在寂靜的樓梯一隅裏,關琥自我安慰,他摸摸口袋,本想掏支煙來抽,摸了半天卻沒摸到。
難道是剛才在混亂中弄掉了?
張燕鐸走過來,伸出手,手指在煙盒下方輕彈,一支煙被彈出來,亮到關琥的眼前。
關琥抽出了那支煙,再看看香煙盒,狐疑地問:“你的煙盒看起來挺眼熟的,前不久它應該還姓關?”
“現在姓張了。”
張燕鐸麵不改色地回道,又熟練地幫關琥打著火,關琥借著火點上煙,吸著煙心想,不知從什麽時候開始,他的東西都在陸續開始姓張了。
張燕鐸自己也抽出了一支煙,卻沒點著,隻是將煙叼在嘴邊,做出跟關琥一起抽煙的姿勢。
“剛才謝謝你。”
“舉手之勞。”
“你是怎麽製住她的?那女人的力量大得驚人。”關琥撣著煙灰,歎道:“再加上她那些神神叨叨的說辭,真讓人懷疑剛才有幽靈在附近轉悠了。”
“說不定有呢。”張燕鐸眯起細長的眼眸,故意在關琥身邊打量。
“別故弄玄虛,老子不吃這套的。”
“我沒開玩笑,既然你相信這世上有飛天,那為什麽不信有惡鬼?”
“我更信惡鬼在心裏。”
煙抽完了,關琥將煙蒂丟去垃圾箱,看著張燕鐸學自己的樣子,將叼了半天的香煙扔掉,他很想說這樣做太浪費,但最後還是沒說出來。
兩人繞開還圍在現場的人群,乘電梯下樓,電梯裏隻有他們兩個人,顯得異常寂靜,見關琥難得的一言不發,張燕鐸問:“你好像還在在意什麽?”
“沒什麽,隻是覺得還有些事情沒搞清,心裏堵得慌。”
“你懷疑凶手還有其他同黨?”
關琥搖頭,看看張燕鐸,直覺告訴他,紅筆男跟這件事沒關係,要說有關聯,也是跟張燕鐸有關,所以讓他放不下的是楊雪妍這個人。
她殺人的手段跟目的,她念念不忘的複仇計劃,還有她的結局。
整個複仇行動從凶殘狠辣開始,到最後草草結束,這樣的變化讓他無法釋懷,她輕易幹掉了其他三人,卻最終沒殺許善陵,到底是沒抓到時機,還是出於對許楓的在意?
“你說,她到底有沒有喜歡許楓?”
麵對關琥的提問,張燕鐸沒有直接回答,過了一會兒,才說:“想要了解變態的心理,你首先要把自己變成變態。”
“對不起哥哥,我更想當正常人。”
“那就不要多想了弟弟,回去好好睡一覺,這案子被你成功破獲了,等著拿獎金吧。”張燕鐸拍拍他的肩膀,微笑說道。
楊雪妍的審訊工作沒能如期進行。
由於身體狀況等問題,楊雪妍在當晚被再次送去急救,她是重度危險人物,在就醫時警方加派了人手,二十四小時緊密看守。
楊雪妍除了在被警方製伏時有劇烈掙紮外,之後都表現得很平靜,沒有再做出攻擊人的舉動,唯一無法解釋的是她的一些反常行為,她經常對著牆自言自語,麵對一個人都沒有的空間,她卻像是身邊圍滿了朋友,有時候還聊得熱火朝天,最初著實把看守她的警察嚇到了,以為是她的同黨來救援,結果等衝進病房後,卻發現裏麵隻有她一個人,表情恍惚地坐在那裏發笑。
不過好在在審訊方麵,楊雪妍很配合,在她的健康狀況稍微好轉後,蕭白夜派人給她做了筆錄,她在講述自己的身分跟出身,以及對陳銘啟等人的報複計劃時頭腦很清楚,可是一談到魚藏劍,思維就開始混亂了,不斷念叨專氏家族的榮耀,專諸亡靈的庇佑,還有亡靈附身報仇等等荒誕的言論,導致問話無法正常進行下去。
這樣的審訊狀況反複了多次後,蕭白夜放棄了追問那神秘短劍的想法,還好楊雪妍將自己的犯罪經過說得很詳細,並主動交代了在作案期間,她都跟許楓住在別墅裏,許楓喝了她配的安眠藥水,對她的離開毫無覺察,在無意中做了她的時間證人。
另外法醫也在蛇王被殺的房間裏,找到了有楊雪妍指紋的裙子,這本來是作為指控她犯罪的最有力的物證,但由於她的自供,物證失去了應有的意義,蕭白夜將審訊筆供等資料整理後提交上去,至於接下來怎麽進行公訴,那是檢控官的工作。
“她最後也沒交代那個玩紅筆的男人是誰,他們到底是不是同夥。”透過玻璃窗看著在病房裏自由自語的女人,關琥說。
“從目前我們掌握的證據來看,她單獨犯罪的可能性很大,這件案子如果有同夥,那一定是至親的家人,你跟那男人交過手,覺得他有可能是楊雪妍的大哥嗎?”
“看歲數對不上去,而且他們也不像是認識的,所以有關那個男人的情報我會再讓小柯繼續查。”關琥說完,又歎道:“不知她將會被怎樣判決。”
蕭白夜聳聳肩,“無罪的可能性很大,不過即使這樣,今後她也隻能在精神病院度過了。”
這幾天楊雪妍接受了多次有關精神狀態的檢查,這方麵的專家一致認為她的幻想癔症很嚴重,這可能跟她早期的經曆有關,像這種重度精神病患者沒有承擔刑事責任的能力,但也不代表她會得到自由,被關進精神病院後,同樣也是鐵鐐加身的命運在等著她。
關琥的感歎換來上司不讚同的目光,他揉揉鼻子,雖然知道對罪犯不該感情用事,但想到她童年的遭遇,還是忍不住會這樣想。就為了柄還不知道是不是真品的魚藏劍,搞得一家人家破人亡,許善陵等人固然罪有應得,但為了複仇將自己的一生都搭進去,她的家人如果泉下有知,應該也不會讚同吧。
也許張燕鐸說得對,他不是變態,所以他無法了解變態的心理。
“案子倒是明朗了,但真正的魚藏劍又去了哪裏?”
“不曉得,問一次,楊雪妍就瘋癲一次,許善陵瘋的比她還厲害,根本無從問起,反正這個跟整個案子的主線沒關係,就暫時撇開吧。”蕭白夜無奈地說。
照楊雪妍的供詞所述,當年許善陵在誤殺了助理後,由於狀況混亂,專惠誤將凶器當成是魚藏劍的真品帶走,等他發現不對時已經晚了,那柄凶器一直沒有找到,楊雪妍也說不知道去向,她隻知道真正的魚藏劍在許家。
可是當警方詢問許家時,許家的人也都表示不知情,唯一知情的隻有許善陵,偏偏許善陵在天台被嚇到後,就一直精神恍惚,時不時地說看到了亡靈出現,又說那劍害得他後半生淒慘無比,所以他早就丟掉了,至於丟去了哪裏,他怎麽都想不起來。
雖然無法判斷許善陵是否真的出現了記憶斷層,但是以他對魚藏劍的恐懼跟憎惡,早就將它處理掉的可能性很大,關琥反而懷疑真品早就到了楊雪妍的手裏,也許正是那柄她每次殺人時都必帶在身上的短劍。
想起雨夜那晚的搏鬥,關琥更堅信自己的推斷,可惜楊雪妍不承認,她隻交代了自己原來的家裏埋了魚藏劍的仿製品。
那些都是專惠打製時廢掉的樣品,本來專惠是打算事後處理掉的,但還沒到那天,他就因故意殺人罪被判刑,這件事家裏人都不知道,連當年警察來搜查證據都沒找到,那些廢棄的魚藏劍贗品就這樣被封存在地下十幾年,直到楊雪妍被專諸的亡靈引到家裏時才發現。
‘一共三柄劍,一柄都不少,冥冥之中先人的亡靈在指點我該怎麽去做,把劍藏進他們的肚子裏,就像烹魚那樣,完成刺殺的儀式,也讓他們的同黨知道專氏的後人回來了,他們將為曾經的罪孽付出代價。’
這是楊雪妍的供詞,想起她淡然講述殺人經過的表情,關琥就不寒而栗,當初家變時楊雪妍才剛五歲,她是否知道父親收藏贗品的事無法考證,不過關琥相信比起亡靈引領,楊雪妍把自己的記憶當成是幻想的可能性更大,她已經病入膏肓了,分不清現實跟虛幻的界限。
‘可是當時參與冤案的並不止這三個人,在這幾年裏陸續有相關的人猝死,是不是都是你做的?’
‘當然不是,專諸大人隻讓我殺那三個人,要不怎麽會隻留下三柄魚藏劍?也許是那些人做了壞事,遭報應了吧,我既然承認了這些凶案,又何必在其他的事情上瞞你們?’
她的反駁不能說沒有道理,但是在看完這份供詞後,關琥發現心頭的壓迫感更強烈了,至少他見過楊雪妍持有第四柄魚藏劍,但這一點對於整個案件的審判沒有太大影響,所以在多次審問沒有結果後,這個問題就被忽略過去了,用蕭白夜的話來說就是——如果那柄魚藏劍是真品的話,她更不會交代出來,她會認為作為專諸的後人,自己有義務守住魚藏劍的秘密,再不給外人染指的機會。
看出了他的心思,蕭白夜說:“如果你對魚藏劍的去向有興趣,可以去問問那個女記者。”
那晚謝淩雲拿了父親跟許善陵聊天的照片去許家質問時,蕭白夜也在,所以多少知道一些他們之間的事,關琥不太明白既然蕭白夜知道這條線,為什麽不追下去。
“為什麽要去追?”蕭白夜一本正經地回答他,“我是警察,要查的是案子,現在人證物證還有凶器都掌握了,我的工作就算結束了,那些臆想出來的傳奇跟傳說與我何幹?”
話是這樣說,但這些細節理不清,關琥怎麽都無法釋懷,可惜最近謝淩雲太忙了,他打了幾次電話都沒人接,更別說詢問內情了,等終於可以聯絡上,已是有關楊雪妍殺人案的詳細報道鋪天蓋地席卷報紙新聞還有網絡之後的事了。
首發撰稿人是謝淩雲,她將楊雪妍殺人案與當年專惠的冤案並列報道,並添附了大量的資料照片引證,與此同時,各大網站還流出了許善陵在醫院天台上的自白錄像。
一時間輿論大嘩,原本對楊雪妍一案批判的控訴風向一轉,竟然變成了一邊倒的同情支持的傾向,甚至有些過激言論聲稱以牙還牙的報應論調,聯名簽署輕判罪犯等活動也此起彼伏,短時間內社會輿論完全站在了楊雪妍的一邊,嚴重影響到了整個刑事案件的正常流程,為了安撫民眾情緒,庭審不得不提前進行。
看到這篇報道,關琥快氣吐血了,瞬間明白了為什麽那晚謝淩雲會那麽快就知道凶手在天台的原因,那是楊雪妍打電話邀請她去的,她的目的不在於殺許善陵,而是利用謝淩雲的身分,將當年的真相公布於眾,以換取自己的自由。
偏偏他無法聯絡上謝淩雲,謝淩雲的手機一直處於占線的狀態,大概因為這篇記事,她快忙瘋了吧,再轉念一想,事件全部都報道了,現在就算找到她也於事無補。
在庭審的第二天上午,關琥終於找到了謝淩雲,確切地說是張燕鐸打電話給他的,說謝淩雲跟葉菲菲現在都在酒吧裏,問他要不要過來聚一下。
上午的酒吧很冷清,門口掛著休息的牌子,關琥推門進去,就聽裏麵傳來說話聲,小魏白天不在,招待工作都是張燕鐸做的。
看到關琥,張燕鐸第一時間就感覺到了他的怒氣,搶先迎上前,將手裏的橙汁遞給他,警告說:“冷靜點,別吵架。”
誰要吵架了,他隻是要來提醒謝淩雲她做了什麽蠢事。
胳膊被抓住不放,關琥衝張燕鐸翻了個白眼,“我討厭喝甜的。”
“那我去倒茶,你們慢聊。”
張燕鐸去吧台裏換飲料,關琥走到謝淩雲跟葉菲菲坐的座位前,看到桌上放了好幾份相同的報紙,他看看自己手裏的那份,發現根本沒必要特意帶過來。
“關王虎你知不知道,刊登淩雲報道的報紙賣到連夜再刷的程度,這些都是我買的,我家裏還有好多份,以示支持。”看到關琥來了,葉菲菲興致勃勃地說。
她沒注意關琥的臉色,謝淩雲卻看到了,隨著他的走近站了起來。
“關琥,我知道你看了報道,一定會認為我在這個敏感時期發布消息,會妨礙司法公正,不過講出真相是我作為新聞人最應做的事,希望你能諒解。”
“網上有關許善陵自白的視屏也是你放出的?”
被張燕鐸警告過,關琥盡量讓自己的嗓音放柔和些,以免聽起來像是來吵架的,說:“你有沒有想過不管許善陵當年有沒有犯法,你都沒有資格這樣做,這樣侵犯他人的隱私也是一種犯罪。”
“我知道,不過我答應過楊雪妍,會還她一個公道。”
“那交換條件是什麽?是不是她告訴你有關你父親的事情?”
“當然不是,雖然我很想了解父親的事,但不會公私不分,”被關琥這樣指責,謝淩雲漲紅了臉,“那天我是第一個到達天台的,楊雪妍跟我說讓我將經過攝下來報道出去,作為交換,她不殺許善陵,所以我答應了。”
回想當時的狀況,關琥隱隱感覺不妙,問:“所以她從一開始就沒想要殺許善陵?”
“我不知道,但她履行了她的諾言,所以我也要對她守諾。”
“為了守諾就可以違背自己的原則嗎?”
“應該說在了解了所有真相後,我無法無視她的經曆,更無法不履行對她的承諾,她是加害者沒錯,但她同時也是受害者,她的經曆需要被更多的人知道。”
“可是你有沒有想過在庭審期間將新舊兩個案子並列報道,會成為變相的炒作?導致公眾輿論影響陪審團的判斷,而造成再一次的冤案?”
“一個無權無勢又犯下重罪的平民百姓,要將十幾年前的舊案翻出來重審,除了依靠民眾呼聲外,還有其他可行的辦法嗎?對,楊雪妍是殺了人,她的確要接受刑法製裁,但冤案裏的加害者又怎麽處理?不借現在這個時機造勢,案子很快又會被遺忘,那些人可以繼續逍遙法外,過著悠哉悠哉的生活。”
“就是當年參與過專惠凶殺案的那些人啊,你看你根本沒有仔細看淩雲寫的報道,就跑來指責她,真是太過分了。”
葉菲菲指著報紙給關琥看,“專惠的案子在這麽短時間裏就把人判了死刑,一定是裏外都疏通過了,還有這個曾經負責專惠案子的檢控官陸元盛,新聞還標榜說他情操高尚,這次為了查明真相再度出馬,要我說啊,根本就是他擔心當年自己辦錯了案,為了掩蓋失誤,才堅持要負責楊雪妍一案的,最神奇的是他的自薦居然還通過了,如果沒有民眾關注,又被他鑽空子害人怎麽辦?”
聽著葉菲菲的數落,關琥把報道又重新看了一遍,他對陸元盛有點印象,陸家在司法界很有背景,前不久他在查專惠的案子時,也有看過有關陸元盛的報道,不過最近他隻顧著關注舊案的追蹤記事,沒想到這次負責楊雪妍案子的檢控官還是陸元盛。
這不符合正常的法律程序!
不知為什麽,關琥心頭不安的感覺更強烈了。
張燕鐸及時走過來,將茶放到他麵前,勸道:“有話慢慢說,反正案子已經開始審理了,你現在急也沒用。”
關琥接過茶杯,仰頭喝了一口,謝淩雲又說:“其實在做這件事之前,我也想過很多,後來我想,不管把真相發表出來會造成怎樣的影響,真相就是真相,不可以把它掩藏過去。”
“她有沒有跟你說魚藏劍還有你父親的事?”
“有,那張我父親跟許善陵聊天的照片就是她拍下來的,當時她正在跟蹤許善陵,搜尋當年血案的證據,偶爾發現了他跟我父親的會談,她還以為他們是朋友,但是在跟蹤後才知道他們隻是因為古董的關係認識的,剛好我父親有柄仿造的短劍,許善陵就說不如用換劍的方式來慶祝相識,這張照片就是他們在換劍時拍的。”
“也就是說當時許善陵對真正的魚藏劍已經有了恐懼之心,為了自保,就把劍跟你父親的交換了。”聽到這裏,葉菲菲忍不住問。
“是的,這人很混蛋吧?隻想著自己的利益,別人死活根本不在意,我父親又是個直腸子的人,根本沒想到許善陵在害他,或許就是因為他拿了真正的魚藏劍,才會在荒漠裏出事,所以這柄劍也跟我記憶中的那柄不同。”
如果真相真是這樣,那他們在敦煌洞窟裏看到的幹屍就是謝淩雲的父親了,這個結果大家都猜到了,卻不方便說出來,看到謝淩雲從皮包裏掏出相同的魚藏劍,關琥咳嗽了一聲,問:“所以這是真的古董?”
謝淩雲猶豫了一下,不敢肯定地說:“嗯……我覺得不太像,它的劍鋒好像沒那麽快?”
關琥也有相同的感覺,至少這劍沒有楊雪妍跟自己搏鬥時用的那柄鋒利。
“我也這樣認為,可能她看到了我在論壇上的留言,為了讓我報道真相,就將這張照片寄給我了,不過我做這些是因為這是我的工作,就算她不提到我父親的事,我還是會去做的。”
“你知不知她在利用你?”關琥冷笑,“她隻是不想死,想製造輿論攻勢逃脫罪責。”
“不,我覺得她早就死了,在她的家人一個個被害後,她已經沒有生存的期待了。”謝淩雲肯定地說:“如果一個女人連自己的孩子都可以犧牲掉,你認為這世上還有什麽是她在意的。”
關琥臉色變了,想起楊雪妍數次果決的殺人手法,再到她在劫持許善陵後跟謝淩雲的交易,不由得喃喃地問:“那她這樣做,到底是什麽目的?”
“當然是為了還原真相啊,讓當年的冤案公諸於眾。”
“不是!”
直覺告訴他不是,至少哪裏有不對的地方,關琥垂下眼簾,努力思索究竟是哪裏出錯了,最後目光落在魚藏劍上,他恍然醒悟——是報複的方式,楊雪妍最後兩次都沒有攜帶護身的魚藏劍,這代表著從一開始她就沒想用相同的辦法對付許善陵,她最後的目標不是許善陵,而是……
在這整個案子裏,影響最大的是檢控官,在案件證據不足的情況下,他們的操作方式是應該將資料打回去讓負責的警員重做的,根本不會受理,所以陸元盛會接這個案子,就間接證明了他是黑的!
關琥抬起眼簾,剛好跟張燕鐸投來的視線對個正著,對方平靜的表情跟眼下的狀況形成強烈的對比,讓他忍不住氣憤地質問:“你是不是早就猜到了?”
“什麽?”
“你早就知道楊雪妍真正要對付的人不是許善陵,而是當年的檢控官陸元盛,對不對?”
“啊!”
聽了這話,兩個女生同時發出驚呼,張燕鐸卻不動聲色地扶了扶略微落下的眼鏡,說:“你想多了。”
“這筆賬我回頭再給你算!”
沒時間跟他囉嗦,關琥說完後,就掉頭衝了出去。
如果楊雪妍的最終目標是陸元盛的話,那她利用謝淩雲的目的就很清楚了,她製造輿論逼迫陸元盛出於各種理由,不得不再次接手這個案子,這樣她就有了殺人的機會——當年她的父親就是在法庭上被判處死刑的,所以她要的不僅是陸元盛的死亡,還有相同的死法跟場所,並且讓所有的人都看到。
一旦楊雪妍行刺成功,那麽當年的冤案醜聞再也無法遮住,不僅陸元盛一個人,就連整個陸家都無法再在司法界裏立足,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結果。
這樣想著,關琥的心髒跳動得更激烈,一方麵抱有僥幸希望自己想錯了,另一方麵又感覺這個可怕的想法將會成為現實,他跑到外麵路上,左右看看,沒看到出租車,隻好悶頭往公寓飛奔,同時又給蕭白夜等人打電話,準備匯報自己的發現。
關琥把頭擰開,當沒看到。
“如果你趕時間,就不要賭氣。”
這話說得沒錯,現在晚去一秒,可能就會多一秒的危險,斟酌後,關琥選擇了上車,在他將安全帶係好的同時,張燕鐸加快車速,向法庭趕去。
路上關琥打電話給蕭白夜,簡單說了自己的猜測,蕭白夜答應馬上通知法警留意楊雪妍的舉動,並說他也會帶屬下盡快趕到,以防意外發生。
電話掛斷後,車上有很長一段時間的沉默,關琥不敢開口,因為那會增加他的煩躁感,在行動前心浮氣躁是大忌,他在心裏告誡自己現在需要做的是把即將麵臨的危險除掉,而不是跟張燕鐸吵架。
像是明白他的想法,張燕鐸也一直沒說話,為了趕時間,他選擇抄近路,偏路上很靜,幾乎看不到其他車輛。
就在道路即將跟國道合並時,前麵的丁字路口上突然橫著竄出一輛黑色跑車,要不是張燕鐸反應快,及時轉方向盤,將車拐去丁字路的另一邊,可能會被那輛車撞個正著。
不過車尾還是被對方的車頭掃到了,發出一陣顛簸,被迫停下,關琥還以為是普通肇事,但等他從車上下來,發現那輛車停在他們後麵,還保持撞後的狀態,車主從敞篷車上站起來,翻身直接站在了車前蓋上,然後像是模特走T台那樣,從相連的兩輛車上一步步走過來。
今天天氣不錯,他手裏不斷繞著的紅筆發出耀眼的光輝,一身銀灰西裝,頭上戴著同色的禮帽,打著卷的發絲從禮帽下翹出來,跟他那張明星般俊秀的臉龐配得相得益彰。
看到他們,男人笑了,但由於笑得太僵硬,導致他的臉型變得古怪,這讓關琥愈發肯定這個男人的臉有做過加工,這不是他原有的模樣。
“是你!”
在發現他是紅筆男後,關琥首先的想法是他跟楊雪妍是一夥的,他想阻止自己去法庭,以免打亂接下來的計劃。
但男人看都沒看他,眼睛一直盯在張燕鐸身上,張燕鐸下了車,臉上失去了一貫溫和的表情,金邊眼鏡後的眼睛微微眯起,這個小動作跟關琥一直說的狐狸不同,而更像是原野上伺機伏擊敵人的獵豹。
“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男人發話了,依舊是柔和動聽的嗓音,笑嘻嘻地對張燕鐸說:“找你可真不容易啊流星,這是你原來的樣子嗎?挺不錯的,老頭子果然更關照你。”
關琥看向張燕鐸,這一次他敢確定張燕鐸就是幾次暗中救過自己的人,雖然他沒有變裝,但身上瞬間凝起的冷峻氣息揭示了一切。
“你去法庭,這裏我來應付。”張燕鐸交代他,眼神卻一直盯住紅筆男。
聽了這話,張燕鐸笑了,伸手摘下眼鏡,隨手丟去一邊,說:“放心,不會給你惹麻煩的。”
失去了眼鏡片的遮掩,他的眼瞳在陽光下泛出怪異的顏色,可惜關琥已經跑開了,沒有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