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島上的黑工

1:出海

海小漁再一次回到這個蘇蔚藍為自己量身訂造的房間裏,沒有開燈,徑直坐上了窗台。往窗外看一眼,即便是夜晚,沙灘上還有不少人在嬉戲玩耍。

海小漁拿出手機,雖然隻是看了一眼,可那個郵箱賬號她卻記了下來。海小漁打開郵箱,輸入蘇蔚藍的郵箱賬號,可是在屏幕前愣了許久,卻不知道如何開口詢問。

這棟房子,那些證件上的名字,一年前的不辭而別,明明有很多想問的,卻硬是不知道怎麽組織語言。

“蘇蔚藍,我們所有的虧欠和美好,都一筆勾銷了吧。”回想起一年前自己發給他的最後一條消息,海小漁終究是沒了勇氣,默默退出了輸入界麵。

玻璃牆的隔音效果太好,房間裏靜得可怕,海小漁翻來覆去,無法入睡。從回到海岸那一刻起,突然出現在自己名下的房子和工作室,關於蘇蔚藍這樣做的意圖,都讓她的心情無法平複。

她幹脆打開了窗戶,夜晚潮汐和海風的聲音從窗戶的縫隙裏鑽進來,讓她覺得心緒也像被海浪衝刷撫平了一般。

海小漁不知自己是幾點睡著的,醒來時陽光剛剛跳出海平麵。從窗外傳來的,除了海浪聲,還有即將離港的輪船鳴笛聲。海小漁在**坐了一會,才想起今天答應了要和誌願者們一起出海,連忙洗漱下了樓。

誌願者們早已在守鯊工作室裏集合,海小漁是由阿康領到大夥麵前的。

“你就是海小漁吧?跟你的名字一樣可愛。”阿康還沒來得及介紹,一個看著十七八歲的姑娘,跑到海小漁麵前俏皮地問。

海小漁衝她笑:“我是。”

“你好,我叫海粒。”那姑娘介紹著自己,又像想起什麽似的開始介紹起其他人:“這個叫樊淩,這個叫巴豆,這個叫他胖子就可以了,他就是個大胖子……”海粒邊介紹著在場的每個人,還不忘調侃一番,但似乎大家關係融洽,並沒有人介意海粒的調侃。

一一認識之後,一群人就出了海。

胖子雖然胖,但開船卻穩得很。

“出海後是要做什麽嗎?”海小漁突然就想起了之前和青帆一塊去烏龜島時救助的那隻海龜。

“就是巡邏,看到垃圾就撈一撈,看到被困的生物就救一救。”海粒邊說著,邊翻出手機視頻:“你看,這是之前我們巡邏的時候救助的一條大魚,它的嘴被這隻鐵桶卡住了,是我們幫它擺脫困境的哦。救助挺困難,還好我們團隊裏有幾個大力士,救助完超有成就感的。”海粒邊播放著視頻給海小漁看,邊興奮地說著。

“你看你看,它後來還遊到了海麵上來。”說到這,海粒更興奮了。

海小漁看著視頻,也是同樣的興奮,僅僅是因為自己做的一張海報,就讓越多來越多的人重視到了海洋裏的生物和它們的居住環境。

海青帆為海雨晴訂購的禮服終於到了,在海小漁的幫忙下,海雨晴換上了婚紗。也許是海雨晴的身材太好,這婚紗套在她身上竟格外的合身。

“好看嗎?”

“很美。”海小漁點頭回答。

海雨晴又轉身對著鏡子照看了一番,才心滿意足地脫下婚紗。

“你不讓青帆看看嗎?”

“不讓,等婚禮那天再讓他看。”海雨晴嬌羞地整理著脫下來的婚紗,海小漁也連忙過去幫忙。

“對了,我們的婚禮也邀請了蘇蔚藍,到時候你們就可以見麵啦,你一定很想他吧?”海雨晴又開口道,似乎完全不清楚自己已經和蘇蔚藍分手,並且近一年沒有絲毫聯係的事。

你一定很想他吧。

僅僅是這樣輕飄飄的一句話,讓海小漁的手僵住了,心如刀絞。這一年來,海小漁用忙碌來填埋心中的傷口,假裝自己刀槍不入的樣子,可僅是這樣一句話,就將她的偽裝擊得潰不成軍。

海小漁低著頭:“雨晴,如果有一天青帆一聲不響地就去了國外,一走就是一年,沒有任何音訊,你會怎麽做?”

海雨晴作思考狀,隨後開口道:“海青帆一定不會這麽做,他就算去國外,也會和我說一聲吧?”

海小漁自嘲地笑了笑:“我曾經也相信他一定不會這麽做,可如果青帆就是這樣做了呢?”

“我了解青帆,如果他這麽做一定有他的理由,我會等他回來向我解釋。”海雨晴回答得不算敷衍。海小漁羨慕海雨晴和海青帆,她想,這或許就是自己和她的區別吧,海雨晴自認了解海青帆,而海小漁卻覺得自己一點都不了解蘇蔚藍。

聊到這,海雨晴似乎才反應過來:“你們不會是鬧別扭了吧?因為他出國了?”

海小漁緩緩開口:“我和他……早就分手了。”

海雨晴吃驚不已,張大了嘴巴:“怎麽可能呢?他明明很愛你啊。你看你們的小漁家,你看你的守鯊工作室,雖然他遠在國外,但是這麽久了,都是他在為你默默經營著,他不愛你,為什麽要做這些?”

海小漁笑得更苦澀了:“是啊,我也不知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海雨晴看著海小漁的表情,意識到她並沒有開玩笑,聲音了虛了下來:“小漁,我不是很會勸人,不知道你們到底發生了什麽,但是如果是誤會,就趁早解開吧。”

海小漁點頭,腦子裏卻隻想著盡快結束這個話題,海雨晴是準新娘,她即將和自己心裏的人結婚,不應該為自己和蘇蔚藍的事而掃興。

從海青帆家回到小漁家,海小漁的腦子裏還回旋著和海雨晴的對話。

“小漁。”阿康看到海小漁回來,忙迎了上來。

“嗯?什麽事?”

“是這樣的,我接到家裏電話,說我弟弟調皮摔斷了退,我想回老家一趟看看,明天請一天假可以嗎?”

“哦,沒關係,你去吧。”海小漁沒有絲毫猶豫就答應了。

“為了不給你造成沒必要的麻煩,我已經關閉了所有的訂房渠道。明天不對外營業。也不會有客人。就是你自己的起居餐飲,你得自己解決一下,可以嗎?”

海小漁用力點點頭:“我這麽個大活人,還能把自己餓死不成,實在不行我就去青帆家蹭飯,沒事的,你去吧。”

“好,總卡在抽屜裏,這個是抽屜鑰匙,然後大門的鑰匙你那有。”阿康將抽屜鑰匙遞給海小漁,邊交代道。

海小漁平靜地接過。

“對了,有什麽突**況,你就給我打電話,或者去找青帆。”阿康似乎還是有些不放心。

海小漁無奈:“知道啦知道啦。”

把該交代的都交代了,阿康才去吧台裏拿了之前準備的行李包離開。

因為阿康請了假,餐廳的服務員,廚師,打掃阿姨也跟著放了一天假,整棟房子,隻剩下海小漁。

2:我回來了,對不起

第二日大早,海小漁就在門前掛上了“暫停營業”的牌子。

海青帆的婚期將至,海小漁也跟著忙前忙後。直到夜幕降臨,在青帆家用過晚餐後才回到小漁家。這麽大的房子一個人住確實顯得空**,海小漁和阿康一樣將整棟樓的燈全部打開,怕太過安靜,她又開了點輕音樂。

在這樣空**的空間裏,海小漁突然覺得孤獨,她坐在窗邊,看著窗外一遍遍為沙灘抹去痕跡的海浪,暗自嘲笑:“海小漁,你不是早就應該習慣孤獨了嗎?”

雖然這樣想著,可海雨晴說蘇蔚藍也會參加婚禮,海小漁還是不可控製地開始期待,就像魔鬼和天使在撕扯。

天使說:小漁,如果他對於一年前的不辭而別給了你一個合理的解釋,或者他像雨晴說的那樣有什麽苦衷呢?如果這次他乞求原諒,你會回頭嗎?

魔鬼說:解釋的機會何嚐少?這一年你不都在等他解釋嗎?可是你沒等到隻言片語,他給你承諾的時候那麽的信誓旦旦,他離開的時候也是毅然決然,你還有什麽可期待的呢?

海小漁的心裏亂成一團,她真的不知道再和蘇蔚藍相見,自己會怎樣應對。

門忽然被推開的聲音,讓海小漁驚慌地抬起了頭。她以為是哪個誤闖的客人,可是抬頭的一瞬間,整個人就像被冰凍了一般。

蘇蔚藍,他就站在門邊,身旁是他的銀灰色行李箱。

海小漁的腦袋陷入一片空白,隨後眼淚開始不受控製地在眼眶裏積累,連心髒都開始微微顫抖。驚訝、不安、慌亂……海小漁甚至沒有辦法找到一個合適的詞來形容這一刻的心情。

蘇蔚藍成熟了不少,也消瘦了不少,或許是從美國回來風塵仆仆,整個人都透著憔悴,可看向海小漁的眼神裏依然有光,有期待,甚至是不可抑製的激動。

蘇蔚藍一步一步走到海小漁麵前,每一步的腳步聲都提醒著海小漁,這不是夢。蘇蔚藍真的回來了,比海雨晴告訴自己的時間早了幾天,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出現了。

蘇蔚藍在海小漁對麵的位置坐下,看著她驚愕的樣子,心疼萬分。他們看著對方,或許是因為有太多話想說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誰也沒有開口,隻是看著對方,看著對方眼眶裏的淚光在閃爍。

最終還是海小漁先崩潰,內心翻湧的複雜情緒讓她再也無法承受,幾乎失控。

海小漁從位置上站起來徑直跑向沙灘,大口大口地呼吸著,大聲地喊,伴隨這一年來心裏積壓著的委屈感,眼淚終於不受控製奪眶而出。她慢慢蹲了下去,大聲地哭了起來,可哭聲很快又消散在風浪裏。

蘇蔚藍追了出來,站在海小漁的身後,看著她的脆弱模樣。還是和從前一樣,每一次受了傷,總喜歡蹲下來抱著自己。她還是那麽瘦弱,那麽小一隻,蹲著的時候就像一隻受了傷蜷縮著自己舔傷口的小貓。

蘇蔚藍走到海小漁麵前蹲下,哽咽著開口:“小漁,我回來了,對不起!”他想擁住她,可海小漁卻警覺地起身往後退了一步,蘇蔚藍的手僵在半空中。

海小漁滿麵淚痕,眼睛裏是毫不掩飾的悲傷和憤怒:“蘇蔚藍,你回不來了,從你決定不辭而別的那一刻起,你就回不來了。你把我當什麽?你討厭我,我就要滾得遠遠的,你喜歡我,我就該像隻提線木偶一樣走到你身邊,討你歡心嗎?我對你深信不疑,你可以不顧我感受、不給我任何理由就不辭而別,現在一句對不起,你回來了,我就該不記前嫌在你身邊搖尾乞憐?”海小漁憤怒地哭喊著,終是將這一年來的憤怒和疑惑都宣泄了出來。

這一年,海小漁從不敢和別人提感情,更害怕麵對感情,她將心裏的傷口縫合、埋藏著,此刻,蘇蔚藍的出現讓那些傷口又崩了線,鮮血淋漓的樣子讓她痛不欲生。

她終究是怨恨的,終究是替自己委屈的,所以在蘇蔚藍出現的時候,她沒有選擇耐心聽解釋,因為內心實在積壓了太多。

海小漁的話讓蘇蔚藍覺得刺痛,連再上前一步的勇氣都沒有:“小漁,隻要你心裏能好受一些,你怎麽懲罰我都可以,好嗎?”

“蘇蔚藍,從你離開的那一刻起,我們就毫無瓜葛,也互不相欠!”一個個冰冷的字眼從海小漁的嘴裏冒出來,字字絕情。

“小漁,我……”蘇蔚藍張了張嘴,卻再也說不出什麽。海小漁的耳朵裏,隻有眼前潮汐的聲音。

海小漁,你還不死心嗎?你還在期待什麽?

以為蘇蔚藍會給自己一個解釋的海小漁終是死了心,如同壓倒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她倔強地抹去臉上的眼淚,轉身離開。海小漁將自己關在房間裏,像全身力氣都被抽幹了一般緩緩坐了下去,像鴕鳥一樣將頭深埋。她暗暗發誓,等海青帆的婚禮一結束,自己就離開海岸,回那個與蘇蔚藍毫無關係的廈城。

蘇蔚藍沮喪地跟在海小漁的身後走回“小漁家”,看著房子裏的一切,用什麽樣的裝飾,什麽花紋的瓷磚,什麽形狀的燈,每一點每一滴都是他為海小漁精心選擇的。他想給海小漁一個家,他希望海小漁能夠喜歡,可是顯然,海小漁恨透了自己。

夜幕已深,海上開始漲潮,蘇蔚藍看著窗外,思緒回到了最後一次見到周漢的場景。那是醫院對周漢下病危通知書的半年前。

蘇蔚藍是帶著照片去的,他想弄明白,為什麽爸爸決定收養小漁的那場慈善晚會上會有海景深的身影。他想弄明白海景深和父親究竟有什麽樣的關聯,可是當他來到四合院,碰到的卻是準備要給海景深送湯的方蘭,蘇蔚藍這才知道,海景深因為肺癌已經住院。

蘇蔚藍和方蘭一起到了醫院,海景深躺在病**,大大小小的管子正在往他體內輸送各種藥水。海景深看到蘇蔚藍,先是驚訝,隨後深深歎了一口氣,似乎已經預料到他要問什麽。

方蘭將湯倒出來,一點點喂給海景深,但隻喝了幾口,海景深就擺了擺手。方蘭隻好收起湯碗:“你們聊,我先回去把衣服洗了。”說著,她離開了醫院。

3:孤島上的黑工

病房裏很安靜,隻有儀器偶爾發出一些聲音。

“叔叔,很抱歉這個時候來打擾您,但是有些疑問,隻有您能給我解答。”看著海景深病態的樣子,蘇蔚藍有些內疚。

海景深擺了擺手:“你想了解什麽?就問吧。”

蘇蔚藍拿出那張照片,遞給海景深:“我想知道,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那裏?你和我父親到底是什麽樣的關係?”

海景深眼睛盯著照片,神情複雜,又抬起頭看蘇蔚藍,眼神裏有些許的欣賞:“你和你父親真是完全不一樣。”

蘇蔚藍不解地看著海景深,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麽意思。

“罷了。”海景深深深歎一口氣,慢慢說道:“那……真是一段黑暗的日子啊。”

海景深的故事很長,他選擇從出海開始說起,蘇蔚藍也聽得十分認真,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麽關鍵的信息。

那一年,小漁還小,鬆子都還在江薇的肚子裏,為了改善家裏生活條件,海景深又一次跟著海岸的村民們出了海。漁船在茫茫大海裏就像螞蟻一樣渺小,海景深一心想著多捕些魚,等賣了錢就能給一家人更好的生活。所以他脫離了大隊伍,跑得比其他人都遠,誰料遇上了大風浪,漁船搖搖晃晃,終究是被浪掀翻了。海景深一度以為自己會死在海上,誰料在昏迷之前,海景深出於求生的本能爬上了一塊船板。他就這樣在海上漂了近一天,直到被路過的船隻救起。

海景深再醒來時,已經在一個大輪船上了,穿著護士裝的護士正在給自己換藥。

“你叫什麽名字?”護士問。

海景深楞住了,卻回答不上來。他的腦子一片空白,他不知道自己是誰,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在海上,不知道現在要去哪裏,關於過去的事,他一點都想不起來了,一開始努力想就頭疼欲裂。

隨後,一個穿黑西裝的人給了海景深一個名字——周漢,於是海景深就把自己當成了周漢。他被帶到了一個倉庫裏,裏麵有很多人,全是男性,黑色皮膚,但是他們說什麽,海景深聽不懂,他發現自己是唯一的中國人。

就這樣在海上航行了兩天,倉庫裏的人被趕下了船,海景深和他們一塊被帶到了一個孤島上。從那以後,他們就開始沒日沒夜的幹活,下礦井、挖石油,沒有工資,但是島上會有廚師和簡易房,可以解決大家的吃住問題。

日複一日,海景深甚至都無法計算是哪一年哪一日,在這個與世隔絕的孤島上,隻有拚命幹活,才能換取溫飽,一個正常人漸漸就變成了一台工作機器。

直到有一天,在下礦井時,海景深重重地摔了一跤。工頭看他摔得嚴重,允許他休息一天,但那一摔卻讓海景深把所有記憶都摔回來了。他想起了江薇,想起了小漁,想起了海岸,從那以後,海景深就想著怎麽逃離這個島。但是因為這個孤島周圍沒有漁船,他甚至連自己現在在什麽位置都不清楚,哪怕要遊都不知道自己該往哪個方向遊,這個念頭也終究被現實磨得連殘渣都不剩。

海景深開始打探消息,從工頭那裏了解到,是一個叫“大老板”的人將這群人賣到這裏幹活的。

又過了不知道多少年,突然有一天,島上來了一艏船,說要接大家走。海景深被送到了隱都,安置在一個小小的出租房裏。海景深發現世界已經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他用了許多時間才漸漸適應。

海景深想回海岸前先用在島上收集的證據去報案,誰料剛走到警局門口,就被人抓了回來。緊接著,他就見到了蘇盛威的助理,海景深這才發現自己一直被人監視著。

“周漢,奉勸你一句,不要和大老板作對,這對你沒好處。對了,有個消息要告訴你,你的妻子和你的兒子都已經不在人世。”

海景深聽到這個消息一度發瘋,恨不得與眼前的人同歸於盡。

“這是他們的死亡資料,你可以看看,跟大老板可沒有絲毫關係,隻能說命不好!”海景深看著資料上的一字一句,全身戰栗,最後聲嘶力竭地嚎啕大哭,自責早已經將他吞沒。

“但是,你的女兒……”

“我的女兒怎麽了?”海景深像隻野獸,眼神裏布滿了紅血絲,他再也承受不起任何噩耗。

“你的女兒,運氣就比較好,明天我帶你去個地方。”

第二天,情緒稍微冷靜了一些的海景深被帶到了一個發布會的現場最角落的位置,他看到了一個瘦弱的小女孩被蘇盛威收養了。小女孩的名字叫海小漁,正是自己的女兒。

“為你的女兒想一想,跟著你她能過什麽樣的生活?她現在可在大老板的手裏,她生活得怎麽樣,可就看你的表現了。”僅是這樣一句話,就壓住了想要衝上台鬧事的海景深。

隨後,他就收到了一份協議,協議條款很明確,分明是想用自己的女兒作為要挾,另外再給海景深一筆款子,以此來封口。海景深此時才知道這個人在隱都的勢力,無奈地簽下保密協議。海景深很明白,自己根本沒有選擇的餘地。

後來,海景深又從各種媒體報道裏看到了蘇盛威實現了他的承諾。海小漁很健康,衣食無憂地過著很好的生活,上著最好的學校。對海景深來說,這就夠了,而自己又被查出身體出了問題,所以這些年來,海景深一直生活在隱都,默默地關注著小漁。直到蘇蔚藍出現,看到蘇蔚藍對女兒如此上心,海景深又開始新的擔憂。

“你是說,我爸就是大老板?他……買賣黑工?怎麽可能?”蘇蔚藍幾乎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蔚藍,有時候對她最好的保護就是遠離她,你如果為了小漁好,就離開她吧。你執意要和她在一起,隻會害了她,這個世界沒有人可以保護她。我告訴你這些,是因為我也撐不了多久了,我隻能寄希望於你,將她托付給你,請求你保護好她,離開她吧!你父親的手段,你應付不了的。”

那日,蘇蔚藍不知道自己是怎麽走出醫院的。他遭受了巨大打擊,發現自己對父親從未真正了解過。他甚至覺得海景深隻是給自己說了一場電影,這都不是真的。可他心裏也很明白,海景深沒有騙自己。

直至離開,海景深還交代著自己不要將他的病情和真相告訴小漁,他是那樣地愛小漁,生怕她知道真相後會承受不了。他隻願小漁一直快樂,可以躲避這個世界上的所有黑暗。可蘇蔚藍同樣承受不了這樣的真相,同樣不知道怎麽麵對蘇盛威,更不知道自己如果公然反抗蘇盛威,蘇盛威會給海小漁什麽樣的傷害。海景深的經曆讓他恐慌,讓他害怕,讓他不敢冒險,所以他在一年前選擇了離開。

回憶席卷而來,蘇蔚藍早該想好怎麽向海小漁解釋的,可直至如今,他還是沒有想好怎麽解釋那麽狼藉的真相,更不知道如果海小漁知道了真相,是否會比如今更加恨自己。

4:別打擾我

海雨晴和海青帆的婚禮如期舉行,那是一個難得的好天氣,平日裏有些狂野的海風都變得溫柔了許多。

也許是有意撮合海小漁與蘇蔚藍,海青帆將他們的位置安排在了一起。可即便坐在相鄰的兩個位置,海小漁始終沒有給蘇蔚藍一個正眼,如同將他視為空氣。蘇蔚藍幾次欲開口,卻都被海小漁的冷漠擋了回來。

當穿著潔白婚紗的海雨晴被牽著走向穿著黑色西裝的海青帆,當海雨晴的頭紗被海青帆掀起,當海青帆親吻她,當他們在台上互相說著誓言、互相交換戒指,幾乎每一個瞬間,都感動著海小漁,她一次次鼓掌,一次次為他們祝福。

這是海小漁第一次參加現場的婚禮,所有平凡的程序都變得格外神聖,她在心裏感慨,這樣真好!一切真美好!

婚禮一結束,海小漁就回到了“小漁家”收拾東西。她想,她明天就要離開這裏,雖然這裏的東西都寫著她的名字,可是她不接受,她要回廈城。

海小漁沒有想到,剛完成婚禮的海雨晴會在這個時候來找自己。從她支支吾吾的口吻中,海小漁明白她是來給蘇蔚藍當說客的,或許是這些日子忙著婚禮,否則早就來了吧。

“小漁,我也不會勸人,但是你們兩個現在到底是怎麽回事?他不是都回來了嗎?”

海小漁顯得平靜,最後感慨道:“雨晴,感情裏最可怕的不是距離,不是分手,而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心灰意冷。”

次日,海小漁還是離開了海岸,沒有帶走任何東西,甚至連“小漁家”的大門鑰匙都留在了吧台上。

她提著行李走到了海岸的公交站牌,等待著海岸去往高鐵站的大巴。

一聲驚雷過後,一場大雨毫無征兆地下下來。海岸的公交站隻有一塊站牌,除此之外毫無遮擋的設施,海小漁沒有帶傘,更是連躲都無處可躲。她鬱悶地淋著雨,沒想到老天爺都要將自己留在海岸。

就在海小漁準備回海岸時,一輛銀灰色的轎車停在了麵前,蘇蔚藍從車上下來,拉著海小漁就將她按進了車裏,海小漁甚至還來不及做出反應。

裝好海小漁的行李後,蘇蔚藍坐回車中,看著海小漁被雨淋濕的頭發,從車箱裏拿出毛巾為她擦頭發。但海小漁並不樂意,蘇蔚藍隻好將毛巾遞給她。

“你要去哪?我送你。”蘇蔚藍詢問道。

海小漁看著窗外逐漸變大的雨水,沒有說話。

蘇蔚藍啟動車子,朝著隱都的方向行駛,車廂裏放著CD,一路上誰都沒有說話。當行程過半,蘇蔚藍再轉頭看海小漁,許是這幾日沒有一天睡好,如今她已經疲憊到靠著座椅睡著了。

海小漁就這樣睡了一路,雨也從海岸一路下到了隱都,當她再次醒來時,已經回到隱都了。

蘇蔚藍沒有回半山腰上的別墅,而是將海小漁帶回了自己新租住的單身公寓。那是個三居室,裝修簡單,依然是他喜歡的黑灰風格。

蘇蔚藍從自己的衣櫃裏翻出一件白色T桖遞給海小漁:“你淋了雨,洗個熱水澡吧,別感冒了。”

海小漁依舊沒有開口說話,格外平靜地接過他的T桖,走進了衛生間。當熱水從頭淋下,海小漁隻覺得恍惚,或許是那一日情緒爆發,積累的委屈都被釋放,以至於現在才能夠如此平靜地麵對蘇蔚藍。

海小漁從浴室裏走出來,蘇蔚藍正坐在沙發捧著筆記本忙著什麽,聽到動靜,他連忙就放下了手中的所有事。

蘇蔚藍轉頭看向海小漁,他的白色長T桖包裹著海小漁瘦小的身材,海草一樣的長發貼在她的臉上,還滴著水。蘇蔚藍楞了一會,連忙轉過了頭,隨後又起身走進浴室,拿出吹風機插上,為海小漁吹頭發。

海小漁依然拒絕,自己接過了吹風機,蘇蔚藍趁著她吹頭發的間隙,鑽進衛生間也衝了個澡。隻是當他從浴室裏出來的時候,海小漁和她的行李已經不見蹤影,自己的白色T桖被疊得整齊地擺放在沙發上。

蘇蔚藍慌了,不顧還在滴水的頭發衝出了家門,他已經丟失了海小漁一次,他不允許這樣的傷痛再來一次,他也無力再承受一次。

蘇蔚藍終於在三樓攔截住了正在下樓的海小漁,他用身體擋在她麵前,一把將海小漁擁入懷中:“小漁,別走!”蘇蔚藍連聲音都在顫抖。

海小漁掙紮,可蘇蔚藍就是不放手,海小漁知道自己的力氣無法和他抗衡,最終還是放棄了掙紮,任由蘇蔚藍抱著自己,隻是緩緩開口,語氣依然冰冷:“我一定要走呢?難道你要囚禁我嗎?”

海小漁現對蘇蔚藍充滿不屑的語氣,讓蘇蔚藍如同心被擰著一般的難受。可是現在無論海小漁說什麽,對自己有多大的怨氣,他都願意承受:“別走,好不好?”蘇蔚藍幾乎是在乞求。

海小漁嘴角輕輕**,似笑非笑:“蘇蔚藍,你別太自以為是,你再不放手,我就報警告你騷擾!”說著,她真的舉起手中的手機,按下110。

蘇蔚藍緩緩鬆開了緊抱著海小漁的雙手,並後退一步:“小漁,要怎樣你才能原諒我?”

海小漁看著蘇蔚藍,他的頭發還濕著,臉上的水珠甚至都來不及擦幹,他緊張自己的神情和一年前一模一樣,這一切都讓海小漁覺得恍惚。

海小漁感覺到自己內心最柔軟的部分被觸動了,這一刻,她知道自己輸了,她和蘇蔚藍的這場對峙,即便她千方百計地努力想讓自己贏,可她還是輸了。剛剛被擁抱著,即便在掙紮,即便在嘴硬,可內心的感覺騙不了自己,蘇蔚藍的懷抱讓她沉溺。

女人總是這樣,一邊堅守著自己的驕傲,一邊為對方找著借口,一邊憎恨著,一邊原諒著。海小漁第一次想要聽一聽蘇蔚藍的解釋,蘇蔚藍問自己要怎樣才能原諒他,海小漁也第一次想要和他談談條件。

“為什麽走?”海小漁的語氣軟了下來,沒有冷漠,反而是委屈。

蘇蔚藍看著海小漁,似乎想回答,但又有顧忌的樣子,臉上寫著“為難”。

看到蘇蔚藍這樣的反應,海小漁心底的憤怒又一次被燃燒,她提起行李箱越過蘇蔚藍的身體,徑直下了樓。

蘇蔚藍追上來,海小漁的語氣卻比剛剛變得更加冷漠。

“蘇蔚藍!我從來沒有說過我不允許你走,是你說你會永遠陪著我,不會離開我!是你一次次告訴我,你不想走!也是你一次次讓我相信,你是真的不願意走!是你讓我為你堅持,所以即便爸爸說我會成為你的絆腳石,即便他說會讓我們一無所有,我都不在意!我沒有想到你會不辭而別,更沒有想到現在給我一個解釋都這麽難。既然如此,我請求你,別打擾我!”海小漁幾乎歇斯底裏地喊出這些話,一轉身,眼淚就決了堤。

海小漁馬不停蹄地打車去蘭姨的四合院,蘭姨看到她,雖然意外,更多的卻是歡喜和熱情,趕忙接過了她的行李。

海小漁覺得疲憊,在院子裏的躺椅上一躺,看著滿院的花花草草什麽都不願再想。心情慢慢平複下來,她後悔了,為自己剛剛的落淚後悔,說到底,就是自己沒出息,明明說好了互不相欠,明明一年前就該不再奢望,可看到蘇蔚藍,還是從心裏生長出不該有的期待。

5:原諒我好嗎

林舒然的電話來得突然,就在海小漁正考慮買哪一天回廈城的車票的時候,林舒然在電話裏稱她剛回到隱都,想約大家聚聚。海小漁回想,這一年來雖然和大家都鮮有聯係,但確實已經一年沒聚過了,於是答應林舒然的邀約,正好可以回去看看老馬。

“舊時光”沒有絲毫變化,海小漁到達的時候,看到林舒然、沈筱和老馬聊得正歡,大家變化都不大,倒是老馬,變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潮叔”。

“小漁,你總算來了。”林舒然衝海小漁喊。

海小漁笑著走過去,加入到聊天的隊伍裏:“黎黎呢?”

“她啊,沒回隱都,好像是接了廣告在拍。”林舒然解釋著。

海小漁又看向沈筱,自從畢業聚餐後,好像大家就都沒有再見了,甚至連聯絡都很少。但是如今相聚,倒也不覺陌生,仿佛很多東西都沒變。

老馬像突然想起了什麽,神秘地對大家說:“對了,給你們看個東西。”然後他走進吧台裏翻找了一番,不一會就拿出一個信封:“你們後來都沒來過,這些照片我都沒機會給你們。”

林舒然好奇地接過,一張張翻看,海小漁和沈筱也湊過去看,原來是慶祝畢業時的聚餐照片,一個個淚流滿麵,生機勃勃的瞬間,又讓她們仿佛回到了一年前畢業的時候。

“哇,這個!”林舒然突然舉起了一張照片。

海小漁定睛一看,正是沈筱彈著吉他唱《安和橋》的畫麵,就是在唱完這首歌後,沈筱給了大家一場驚豔的表白。再後來,就沒聽到任何的後續,也不知道最後沈筱和烏子青是不是在一起了。

“沈筱,老實交代,那天你們先走,是不是偷偷約會去了?”林舒然依然是那個直腸子,心裏藏不住話。

“他也先走了嗎?”沈筱看著林舒然手中的照片,語氣冷靜,有些感慨,又有些驚訝。

“你們不是一起走的嗎?”林舒然震驚地問。

沈筱看著照片,搖了搖頭。

林舒然頓時泄了氣:“後來大家都喝醉了,我們回過神來發現你和烏子青都不在,以為你們一塊走的呢。”

“你們不會以為我和烏子青在一起了吧?”

林舒然像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可不止是我們,全班都是這麽認為的。”

“所以你們……”海小漁也好奇,這一年來,課業不算輕鬆,她幾乎沒有和大家聯係,更不知道沈筱和烏子青之間最後是不是有故事發生。

“其實那天我會表白就是不想讓自己遺憾,現在看著覺得那麽做還是挺丟臉的。”沈筱自嘲地笑了笑。思緒又被拉回到了那個火樹銀花的夜晚,她從台上下來後就走出了“舊時光”,因為她所有的勇氣都留在了台上,因為她知道自己將會得到什麽回應,所以她逃了,可就在她準備離開的時候,烏子青喊住了自己。

沈筱轉過身,看到烏子青朝自己走來,那一瞬間,沈筱承認,她確實緊張。這一場表白,沈筱沒有想過要答案,可是顯然烏子青想給自己答案,就是在那一秒鍾,沈筱期待了,也幻想了,看著烏子青站在自己麵前,沈筱甚至不知道該做什麽樣的表情。

“我……真的不知道。”烏子青猶豫地說。

沈筱卻已經從烏子青抱歉的神情裏看到了結果。並沒有奇跡,也沒有轉機,烏子青隻是心裏過意不去而已。剛剛升起的期望被澆滅,所以她搶先開口:“子青,沒關係,別太在意,畢業快樂!”

沈筱依然大度地笑著。

烏子青不知所措地撓了撓頭:“畢業快樂!”

這就是他們最後的對話,隨後沈筱轉身離開,而烏子青是在什麽時候離開的,沈筱並不清楚。

“就這樣?”林舒然做出無比誇張的驚訝表情。

“那你們後來有聯係嗎?”海小漁也問。

沈筱平靜地搖了搖頭:“沒有。其實那天之後我就放下了,喜歡一個人就是喜歡,不喜歡一個人就是不喜歡,不能強求。”

“居然是這樣,這也太過分了。”林舒然有些失望。

“沒什麽過分的,我應該感謝他,從來沒給過我希望。”沈筱笑了。

海小漁沒說話,可卻在心裏認同著沈筱的話。從來沒給過希望總比給過希望又讓人失望好,就如同現在的自己。

“也對,反正我們又不是沒有愛情就會死。”林舒然笑道。

或許是害怕說到海小漁的痛楚,一直到離開,沒有人提起蘇蔚藍,海小漁也沒有提蘇蔚藍已經回來的事。

從老馬那裏回道四合院的時候,夜幕已經降臨,海小漁隱隱看到四合院門前的巷子口停著一輛車,海小漁愣住,因為她認得這是蘇蔚藍的車子。

果然,蘇蔚藍就從車上走了下來。

海小漁不想理會他,徑直往巷子裏走,卻被蘇蔚藍一把拉住。

“放手!”海小漁憤怒地說。

“小漁,給我個機會。”

海小漁轉過身:“我隻想要一個解釋,讓你這麽為難嗎?”

“是你父親。”

“什麽?”海小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小漁,你父親的肺癌,在你知道之前,他已經住了半年院了。我去看過他,你父親見到我,情緒很激動,抓著我的衣領一遍遍告訴我,讓我離開你。他說如果我和你在一起,我隻會害了你,他逼著我點頭。而爸爸也告訴我,如果我執意,那麽他會讓你所有的夢想都破裂,你去不了廈城上大學,也學不了你最喜歡的海洋生物,甚至你還會被處處打壓和傷害。我知道他能做到,所以我別無選擇,隻能妥協。我以你的夢想作為我出國的條件,爸爸答應了。”

“我知道,可是我……”

海小漁知道,蘇蔚藍沒有說謊,父親生前也曾拉著自己,告訴她一定要離開蘇蔚藍,可是,為什麽呢?

“那你現在為什麽要告訴我這些。”海小漁倔強著。

“因為我很痛苦,我很想你!”蘇蔚藍想,再沒有一個人能夠明白他這一年來的煎熬。他想念海小漁,想念得快要發瘋,可是想到海小漁正恨著自己,心裏的痛苦就多加一分。他就在這樣的自責和悔恨裏熬了一年,可是現在他熬不下去了,他還是想要回到海小漁身邊,還是想陪著她一起悲傷喜樂。

海小漁強忍著眼,淚冷冷地說:“那又怎樣?”說著她就要走,她害怕自己又會忍不住掉眼淚。

蘇蔚藍從身後一把將她擁住,將頭埋在她的脖頸間,海小漁能感覺到,蘇蔚藍哭了,他的眼淚溫潤地落在她的脖頸上:“小漁,對不起!原諒我好嗎?對不起!小漁,對不起!”

海小漁僵著,月光清涼,車燈明亮,她的眼淚也無聲落地。

海小漁終不是那麽堅強的人,愛上一個人,心就會變得柔軟。蘇蔚藍就是她的軟肋,即便在心裏下了一百遍決心要放下、要忘記、絕不原諒,也不再聯係,可隻要他出現在麵前,隻要他向自己走近一步,那之前的一百遍決定都會作廢。

海小漁要的,就是這樣一個解釋。哪怕這個解釋漏洞百出,哪怕這個解釋還有很多疑點,甚至毫無說服力,可海小漁接受,心裏的感覺她無法欺騙。

海小漁流著淚,緩緩開口:“沒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