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繡樓裏的洛紅塵

當周鋒抱著洛紅塵奔跑在醫院走廊裏,連連呼喊著“醫生,救救我女兒”時,整個醫院都被震動了。

周鋒,癡呆了整整二十年的周鋒,竟然奇跡般地重新有了清醒的思維,學會認人,甚至救人了!他終於記起了自己的女兒,也終於意識到了父親的責任!這不能不稱之為一個奇跡!

紅塵並沒有病,她隻是刺激過度,很快便醒了過來。周鋒,卻立即被推進了隔離室,接受專家會診。那是精神病院裏百年不遇的盛事,醫生們無比激動,有如過節。

不知道哪裏突然湧出來那麽多不相幹的人,開會研究方案的,討論宣傳步驟的,還有聯係記者采訪的。亂哄哄的人圍著紅塵問東問西,熱情地請她去院長室休息,而紅塵隻是以不變的姿勢呆坐著,守在病房外的長椅上,一言不發。醫生勸她也不走,護士拉她也不走。在這個真相大白的世界末日,她真希望自己可以代替父親,走進混沌的癡呆裏去,從此關閉自己的心,再不懂得痛苦和記憶。

一個護士長模樣的中年女人還在聒噪著:“聽說你父親剛才好起來之前,有個年輕人來探望他是嗎,還叫他‘爸爸’,那年輕人同你是什麽關係?”

“是我哥哥。”紅塵終於開口,而兩行眼淚隨之滾落。

哥哥!天哪,周自橫是她哥哥!她終於明白了那個一直捐錢給他父親治病的好心人是誰,難怪院方稱那是一個神秘的周姓戶頭,原本還以為對方是故意留下父親的姓,卻原來那是個事實:拿錢出來的人,真的姓周!是周公用了周自橫的錢來治療周鋒!是周家祖孫三代的家務事!他們,根本就是一家人!周自橫,是自己的親哥哥!

她愛周自橫,她愛他。可是,她不能愛他!

哥哥,為什麽?她從小渴望有一個哥哥!從小幻想有一個哥哥!現在,她真的有了,卻原來,是一個她摯愛的人!一個她傾心愛慕,交付終身的人!為什麽?

天黑了,燈亮了。會診室的門終於打開了。

周鋒在熟睡——醫生怕剛剛醒來的周鋒過度興奮,給他服了鎮靜藥。

紅塵坐在父親身邊,百感交集地看著父親沉睡的麵孔。他已經沉睡在自己的心靈深處,睡了二十年了,明天早晨,當他醒來的時候,所有的記憶與情感也都將隨之蘇醒。

然而他的女兒紅塵,卻在祈禱著失憶。

她羨慕父親曾經的世界,不會思想,就不會痛苦,時間和情感都靜止,再也不必思索哥哥和愛人的概念。讓時間停止,讓往事重來,如果一切可以從頭開始,她願意,從來沒有認識過周自橫!

她等待父親醒來等了二十年,可竟然,隨著得回一個父親的同時,她失去了一個愛人!

肝腸寸斷。她再也不能承受這份心疼如絞,世上怎麽會有這樣殘忍的事情發生?從小到大,她承受了太多的苦難,可是從來沒有氣餒過,抱怨過,放棄過,但是這一次,她是真的絕望了,崩潰了。她再也沒有能力對抗上天的不公。

淚水無止無盡地流著,卻再也哭不出聲音來。心髒就會在下一分鍾粉碎成塵。如果上天後悔給予她的這個生命,收回去吧,隻是,請不要再這樣地折磨她!

她握住父親的手,輕輕叫:“爸爸!”眼淚滴落在父親的臉上,她的聲音哽咽而嘶啞,“爸爸,為什麽,會給我那樣一個哥哥?為什麽,你會是我們兩個人的父親?”

她忍不住,再一次翻開母親的日記,仿佛想從中找到答案——

“12月4日。多雲轉陰。

天陰陰的,我的心卻晴空萬裏。周鋒終於答應了我的求愛。是的,是我主動向他求愛的。我鼓足了勇氣,告訴他:我喜歡你,願意跟隨你到天涯海角。我說的時候,心裏好害怕,怕他不答應,怕他笑我。我就快哭出來了。然而這時候他問我:‘如果洛長明阻止你呢?’

他說起爸爸的名字時,總是咬牙切齒,凶神惡煞的,讓我好心驚。畢竟,那是我爸爸呀。我不知道他和爸爸之間到底有什麽仇怨,爸爸提起他的時候,也是這樣惡狠狠的。但是他說得對,爸爸是不會同意我們的,一定會阻止我。我毫不猶豫地回答他:‘什麽人都不能阻止我,不論發生什麽事,我都會和你在一起。’

終於,他看著我,輕輕地點了頭。點得很輕很輕,好像隨時準備改變主意似的。但我不要他改變主意,我抓住這一絲允諾,撲進他的懷裏,說:‘周鋒,我永遠不要離開你,便是死在你手裏,也絕不後悔!’”

紅塵又流了淚,後來,母親真地為周鋒喪了命。但她從沒有後悔過。她對父親的愛,是超越生死的。

“12月15日。晴。

已經整整十天沒有見到周鋒了。自從我對父親坦白了我與周鋒的感情,父親就大發雷霆,罵我,打我,甚至把我關了起來,不許我再見周鋒,今天,已經是第十天了。

爸爸哦,為什麽你不能成全女兒,不肯體諒女兒的心呢?我愛周鋒,愛得超過自己的生命,我可以沒有一切,但我不能沒有周鋒。終於得到周鋒的愛,是我這一生中最快樂的事情——也許,我並沒有真正得到他的愛,他心裏的人,隻有緋煙。但是,至少他終於答應要娶我,帶我走了。

我有一生的時間來陪伴他,感動他,即使到死的那一天,他仍然不愛我,但他的眼光隻要有一分鍾停留在我身上,已經足夠……”

那樣深刻的,驚心動魄的愛情哦!什麽人可以麵對這樣真摯的愛情而不為感動?周鋒也不能!

紅塵知道,母親後來是在爸爸的接應下跳窗而出,冒著摔斷腿的危險離家出走的,他們悄悄地結了婚,沒有舉辦婚禮。然後,是婚後沒完沒了的爭吵,冷戰,羞辱和詛咒。洛長明曾經鬧上門來要帶洛秀走,但洛秀死也不從,聲稱便是死在周鋒手下都不要父親管。而周鋒,他是把洛秀當成了洛長明的替身,誓要在她身上討還所有不為人知的債項,並且,從不肯碰她一下。而麵對所有不公正的對待,洛秀總是逆來順受,委屈求全。

也許愛一個人,便該是這樣的承擔。紅塵不知道,直到母親生命結束,有沒有得到過父親的一次真愛。但是,父親一定是想著母親的,不然,他不會那麽痛苦,不會在母親去逝後萬念俱灰,至於瘋狂。

當母親離開人世,他的心,也隨之死去了。無論他做過多少對不起母親,傷害母親的事,他的瘋狂,也都做出了最徹底的補償。他和母親的愛,在另一個常人不能企及的世界裏得以延續,那是所有的外人,所不能理解也不能幹預的。

無論姥爺用多麽惡毒的話來詛咒周鋒,說是他害死了自己的女兒,紅塵從來不恨父親。因為,母親至死也是深愛父親的。母親那樣強烈地愛著父親,自己,又怎麽可以恨他?

紅塵無數次地閱讀那本日記,重溫著父親母親的愛情,幻想做一個有父母疼愛的孩子,可以理直氣壯地提出自己的要求,倘若他們不許,她便啼哭,直到他們來哄她,或是嗬斥她,使她聽話——她寧可有人打罵,都好過像姥爺那樣皺起眉頭板著臉來對她,厭惡地詛咒:“殺人犯的女兒!”

她不願意姥爺這樣地咒罵父親,而她知道,倘使她不乖,姥爺便會遷怒於她的血統。於是她努力地要好,希望以自己的表現來引起人們的驚詫:怎麽會有這麽伶俐乖巧的孩子?什麽樣的父母才可以養出這樣的好孩子!

然而她一直未能等來那一天。無論她怎麽樣地努力,都不能撫平姥爺對父親的仇恨。

她自幼都不是一個受人疼愛的孩子。白眼和冷漠才是她的家常便飯。然而這沒有影響她長成一個感情豐富、充滿愛心的女孩,愛父母,愛姥姥和姥爺,愛刺繡,愛世上美好的一切人與事,更愛——周自橫!

可是,她卻沒有資格沒有理由沒有權力追求自己的愛情,因為,她愛著的人,竟是自己的親哥哥!

日記落下來,紅塵捂住臉,心疼得流不出淚來。

“紅塵,你果然在這兒。”

是姥爺洛長明。他是接到醫生電話趕來的,看到紅塵,不禁大吃一驚。隻是半天不見,他們的孫女兒竟然憔悴得脫了人形,臉上慘白枯縮,沒有一絲血色,而她的眼裏,寫著那麽深重的悲傷。她抬起頭,愣愣地向姥爺報告不知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的消息:“我爸爸醒了。”

洛長明乍聽之下一時不懂:“你在說什麽?”

“我說我爸爸醒了。他好了,不再是瘋子了。剛才醫生們替他做了會診,說他很快就是正常人了,他會一點點把所有失去的記憶都找回來,把丟掉的時間都找回來,重新做一個健康的人。”

“周鋒好了?”洛長明冷笑起來,輕輕詛咒,“這個殺人犯!”他眯起眼睛看著外孫女兒,“原來,你一直和你爸爸有來往。”

“是的,我常常來看他,一直 希望他能好轉,現在,他終於醒了。”紅塵麵無表情地說著,眼淚在不知不覺中流下來。

洛長明仍然冷笑著:“既然他醒了,你還哭什麽?”

“我哭了麽?”紅塵呆呆地擦去眼淚,忽然像在汪洋大海中抓到一根救命稻草似,抓著姥爺的手問,“姥爺,我是不是有一個哥哥?”

“哥哥?”洛長明皺眉,三更半夜跑到精神病院來已經夠惱火的了,周鋒清醒對他而言更不是什麽好消息。如今洛紅塵又沒頭沒腦地說起什麽哥哥來,他益發煩躁,“你姥姥還在家裏等你,快回去吧。”

“我還要等爸爸醒。”

“他死了才好!”洛長明怒喝,“你別忘了,你是我們帶大的,你的這個殺人犯爸爸,可沒有照顧過你一天!你要麽立刻跟我走,要麽就當沒我這個姥爺!”

“姥爺,你讓我等到爸爸醒過來再走好不好?”

“不行!”洛長明沉下臉來。他入伍多年,渾身上下有種不怒自威的氣勢,不發火已經夠嚴肅的了,略一動容就更叫人害怕。“你馬上跟我走。起立!向右轉!開步走!”

紅塵自小服從慣了,心裏再不情願,也隻得低了頭隨姥爺離去。然而她的心,卻已經碎了,散落一地。

洛長明把紅塵帶回了家,姥姥看了紅塵的樣子,少不了又是一番驚動。

然而紅塵完全顧不上回答姥姥的問題,隻是急急地問:“姥姥,我是不是有一個哥哥?我爸爸在娶我媽媽之前,是不是還結過一次婚?還有一個兒子?”

姥姥驚訝:“你從哪裏聽到這些的?”

“告訴我呀,是不是有這樣一個男孩子,他比我大七歲,叫周自橫,有這麽回事嗎?”

“我們哪裏記得叫什麽。”洛長明不耐煩地摔手,“你爸爸那個殺人犯,孩子都老大了,還勾引年輕少女,真是不知羞!是他害了你媽媽,千方百計騙娶了她,又不好好對待,直到把她逼死。”

他忽然以軍人特有的警覺感到了危險的所在,盯緊孫女問,“你剛才說誰?周自橫?你和他也認識?”

紅塵的淚更加洶湧地流下來,怎麽會有這麽多眼淚呢?

“周自橫,是我哥哥?”

“什麽哥哥不哥哥的,你和他一點關係也沒有。所有姓周的人,都和我們洛家沒關係!”洛長明斷言,“周家沒一個好人!不是瘋子,就是殺人犯!”

姥姥也說:“紅塵呀,有沒有哥哥都一樣,他們周家沒有人關心過你,你爸爸醒了也好瘋著也好,都和你沒關係,你把他們忘了吧。”

忘了?怎麽可能呢!

紅塵不可能不想著父親,也不可能不想著……哥哥!

父親怎麽樣了?他在醒來後神智徹底恢複了嗎?他是不是記起了他與母親的所有往事?他還記得在他癡迷的日子裏,這個女兒給予他的所有陪伴嗎?他醒來後,第一個想見的人是誰?他會不會找自己?他和周自橫相認了嗎?

哦,自橫,自橫,他現在又怎麽樣了呢?他知道自己是他的妹妹後,承受得了嗎?他是和梅綺一起出現在醫院裏的,他們怎麽會在一起?現在,他知道自己是他的親妹妹,他們是再也不會有結果的了,他是不是要回到梅綺身邊了?

紅塵的心在妒忌,可是接著她意識到,她無權妒忌,她不能妒忌自己哥哥的幸福,她沒有這個資格!

心真的裂開了。一分鍾都不可以忍受。不能忍受。這樣的痛苦,使生命變得黯然無光,如何再去麵對今後那漫無邊際的未來?

當梅綺守著熟睡的周自橫時,洛紅塵在守著熟睡的周鋒。

而當梅綺縱身一躍自十二層陽台上飛撲而下時,洛紅塵則被姥爺洛長明鎖在了小樓裏。

往事重演,一如當年的洛秀被軟禁,如今同樣的閣樓裏鎖著秀秀的女兒洛紅塵——她真的成了一個舊時代繡樓裏的深閨少女。不許回公司,不許見周鋒,也不許和周自橫交往。

陪伴她的,隻有母親的日記。

“2月6日。晴。

這幾天,我著了涼,一直在咳嗽。昨晚周鋒又是一夜未歸,我為他等門到天亮,天快亮的時候,我睡著了,醒來時發現周鋒回來過,換了衣裳又走了。但是,他留下了一瓶藥,止咳糖漿。他,還是關心我的。

即使是最微弱的一絲關切吧,即使是最渺茫的一線希望,我也仍然堅信著,等待著,等他回心轉意的一天,終於愛上我。”

“2月21日,有風。

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多麽希望能和阿鋒一起度過。可是他仍然拒絕了我,說工作忙,晚上不回家了。

我做了兩人份的晚餐,買了鮮花,還點了蠟燭。我把他的大衣披在對麵的椅子上,對著那空空的座位舉杯。阿鋒,不要太吝嗇,多給我一點點陪伴,好嗎?

都說生日許願是會靈的,我去年的生日願望是可以和阿鋒在一起,真的靈驗了;今年,我想再貪心一點,我的願望是讓阿鋒多一點時間陪我,多一點溫柔對我,這願望會實現嗎?

窗外的夾竹桃開了,那是我惟一的生日禮物。”

親愛的媽媽呀,她寫下了那麽厚厚的一本感性日記,可是,竟然隻字未提父親的前一次婚姻,更沒有提到自橫這個哥哥。或者,是她對整件事也所知不詳吧?她甚至弄不清自橫母親的名字,隻是含糊地寫著“緋煙”。

紅塵聽自橫說過,他的母親,有個很美的名字,叫“妃嫣”,那時候,怎麽就沒有想過“緋煙”和“妃嫣”會是同一個人呢?

但是,一定會些蛛絲馬跡的,一定遺漏了些什麽重要的線索,她和自橫愛得那麽深又那麽熱烈,不會一點都沒有察覺到他們彼此燃燒般的感情來得有多麽不尋常!

紅塵發瘋一樣地翻找著,找出自橫寫給她的那些情書,一封封一行行地讀著:

“有一天,他遇到了一個和他身世仿佛的女孩子,她就像他失散多年的妹妹一樣,在第一時間就走進他的心裏了,讓他的心生出一種說不出的疼,不顧一切地想要保護她,照顧她,陪伴她。一個人沒有人愛是可憐的,一個人沒有人可以讓自己去愛,也很可憐罷……”

難怪一見鍾情,難怪似曾相識,難怪覺得熟悉,根本,他們就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當然會覺得親切!一切,都是騙局!

紅塵找到一隻打火機,打著,把信紙湊近火苗。那雪白的浪紋紙騰地燃燒了起來,瞬間將自橫的熱情吞噬,第一封,第二封,第三封……

當點燃第六封信的時候,淡綠軟緞的窗簾被風卷進來,沾到了火頭,也隨之燃燒起來,然而紅塵癡癡地跪在屋子中央,一無察覺,仍然默默地流著淚,守著那小小的火堆,把最後的兩封信湊向火苗……

自橫從噩夢中驚醒,大叫:“紅塵!紅塵!”一頭冷汗。

他對著聞聲趕來的爺爺愣愣地說:“我夢到紅塵,紅塵在火裏叫我……爺爺,會不會是紅塵有危險?你讀周公解夢又讀弗洛伊德,你告訴我這個夢是什麽意思?”

“關心則亂罷了。”周公坐下來,安慰著,“阿橫呀,你想得太多了,還是忘了那個女孩吧。”

“她不是‘那個女孩’,她是我的親妹妹。”自橫不滿地說,“即使我不能再把她當成女朋友,可我也仍有責任要關心她。”

隨著一陣咳嗽聲,奶奶周婆走了進來:“咳咳,你們爺兒倆,天不亮的,聊什麽呀?”

“天快亮了。”爺爺看看窗外,關切地對周婆說,“還早呢,你怎麽這麽早就起來了?這幾天,你咳得又厲害了,多睡一會兒吧。”

自橫看著爺爺奶奶,突然湧起一股從未有過的豔羨,爺爺奶奶已經很老了,一生中也沒有發生過什麽了不得的大喜事,兒子瘋了,媳婦死了,可是所有的患難,他們共同走過,彼此關心,彼此扶持,相依相伴,白頭偕老,他們,比自己幸福!

“阿橫,咳咳,你和那個,咳咳,紅塵,咳咳,沒有那個……咳咳,咳咳……”

周自橫先還聽著奶奶過分頻繁的咳嗽聲覺得擔心,然而很快明白過來,奶奶這次的咳嗽不僅僅是因為身體不適,而是有些話不便出口。他不禁苦苦一笑:“奶奶,您放心,我和紅塵,沒有**。”

奶奶居然臉紅了一紅,使勁咳嗽著掩飾了過去。

紅塵哦,那是一個潔身自愛的女子,清純得像一支荷花。因此,即使是周自橫這樣的花中慣客,麵對她也不禁自律三分,若不然……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自橫垂下頭,心頭一遍遍滾過“妹妹”兩個字。她竟然是自己的妹妹。從今往後,去哪裏才可以再遇到這樣的女子呢?她什麽人不好做,竟要做他的妹妹!

電話鈴響起來,是電視台打來的:“周董,獎品已經準備好了,您要不要再親自檢查一下?”

“獎品?什麽獎品?”自橫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今天,是“金陵十二釵”總決賽的大日子。寶釵黛玉誰才是真正的花魁,今天就要揭曉。可是,這時候他還有什麽心思去選美?

籌備了那麽久的“金陵十二釵”終於要揭幕了,他,紅塵,還有梅綺,都為這個大賽花費了太多的心血,可是今天,當大賽正式開幕,他們三個,卻都沒有出現在應該的位置。

“對不起,我有急事去不了,另找個人頒獎吧。”

“可是……”

“就這樣吧。”周自橫收了線,心裏一陣陣地疼。記得,當初就是這場選美大賽把洛紅塵帶到他麵前的。那天,梅綺還跟他商量想報名參賽,而他調侃她不妨考慮辭職。

沒想到,後來梅綺真的辭職,而他和洛紅塵,卻終究不能在一起!他們命中劫難般地遇上,又如被雷擊地愛上。一切,是誰的大手在播弄?

電話鈴再次響起,自橫不耐煩地推拒:“我說了今天有事,不去了。”

“自橫,梅綺死了。”卻是衛青。

自橫一驚,清醒過來:“衛青?你說什麽?梅綺怎麽了?”

“她跳樓了,從‘梅園’十二樓上跳了下來,就摔在我麵前,死得很慘,好多血……”

衛青的聲音變了調,無限詭異。

自橫大叫:“衛青,你在哪裏?我馬上過來!”

他心慌意亂地穿衣裳,伸了幾次手都伸不進袖子裏,身體不能控製地發抖。梅綺死了,梅綺死了,在“梅園”跳了樓,在自己買給她的窗口跳了下來,有十二層那麽高,這樣地決絕……

周公周婆聽到孫子大喊大叫,又看到他不尋常的表現,驚得麵麵相覷,這一日一夜,發生太多事,他們真有點經不起了。

“阿橫啊,又出什麽事了?你要去哪兒?”

“有朋友找我,我出去一趟,就回來。”自橫說出口,才發現自己的聲音也變了調。

電話鈴第三次響起來,這次是精神病院。

“請問是周府嗎?經過診斷,我們已經確定周鋒先生有了正常人的思維,從今天起,你們可以來探望他了。”

周鋒?爸爸?周自橫心裏一震,一心隻想著紅塵的悲劇,差點把這個突如其來的爸爸給忘了。爸爸,周鋒,他好了?醒了?

周公還在緊張地追問:“到底有什麽事?怎麽這麽多電話?”

“爸爸醒了。”自橫不知該哭還是該笑,“是醫院的電話,他們說,我爸爸病好了。”

梅綺死了。

爸爸活了。

自己和紅塵,成了親兄妹。

這到底是一筆什麽亂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