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生花凋謝在靈河岸

緣起

已經記不清和他幾世糾纏了。

最早,我是靈河岸邊一棵絳珠草,他是離恨天的神瑛侍者,曾以雨露為我灌溉;於是,我承了他的情,發誓以一生的眼淚還他。

後來,我們一同落入凡間,我是林黛玉,為他一世傷心;他是賈寶玉,為我半生潦倒。我們回到警幻仙姑案前,證了前緣,卻不能絕滅情分。他說他欠我太多,要與我再結來生緣,好好愛我。

警幻為他的癡情、我的眼淚所打動,答應再給我們一次機會。然而,他不能不多情,我不能不傷心。一世又一世的輪迴,我終於是厭倦了。愛與不愛,或者誰愛誰更多,究竟有多少區別?

我同寶玉說:「不如都忘了吧。我不要再記得你給我的雨露,你也忘了我給你的眼淚,我們兩個人若再有來世,即使對麵也不要相識,擦肩而過,永不重逢,就這樣從此風清雲淡了吧。」

然而寶玉不同意,他永遠都是那麼溫存,那麼執著。他說:「我答應你,若有來世,我必定一心一意地對你,再也不看其他的女人一眼。我同你約法三章:這一次,我會帶著記憶重生,從生下來就開始尋找你,找到了就再不離開,一生一世守護你;我若托生富貴之家,一定自幼學習經營,長袖擅舞;我若生於貧寒,也必定囊螢映雪,發奮努力,出人頭地,總之竭盡所能,供養你的風花雪月,不要你為凡俗擔一點心;而無論我會成為豪富或者權貴,無論我的身邊會有多少誘惑,無論寶釵有多麼美麗,湘雲有多麼可愛,襲人有多麼嫻慧,晴雯有多麼俏皮……我都不會稍有留情;林妹妹,你再信我一次,這一回,我們必定好好相愛。」

這樣動聽的情話,這樣決絕的誓言,我縱然不信,卻不能不答應。

警幻仙姑說:你們原有善因,遂有善緣,孰料用情太過,犯了「情深不壽」的大忌,用盡了幾世的姻緣,卻從來沒有一個完滿的結局,不如放棄。否則,便是造孽!

然而我們都是不知悔改的人,情願在警幻座前立下重誓:寧願粉身碎骨,也要下世走這一遭,忠貞相愛。倘若三心二意,寧可永墮迷津,萬劫不復!

蜜月

和每一世的情節大同小異,我和寶玉,相遇在幼時,青梅竹馬,兩小無猜。不同的是,這一次,我們保有前世的記憶,帶著上天的盟誓,從相遇起就鐵了心要好好相愛。

我們不爭吵,不流淚,小心地不要傷害彼此,像愛護自己的眼珠那樣愛護我們的關係,生怕辜負了那麼多次輪迴得來的緣分,更怕一旦違誓就會應了萬劫不復的咒語。

為了實現對我的許諾,他每天上學放學,緊緊地牽著我的手,目不斜視,不敢看別的女孩一眼,更不敢對我稍加嗬斥或是略為冷淡;而我為了配合他,努力地要求自己不生病,也不生氣。我們將前世的故事背得滾瓜爛熟,小心地規避著所有可能的錯誤,生怕重蹈覆轍。因為怕我會為了吃「閉門羹」而生氣,他早早地把自家鑰匙多備了一套放在我手上,供我隨時進出;而他雖然出身豪門,大學一畢業就進了家族企業做總經理,卻無論家中還是公司,都清一色的隻雇用男員工,連櫃台接待都是男人;而當事業略有小成時,我們便舉行了盛大的婚禮,並一同去義大利度蜜月。

在威尼斯,我們乘坐著那種兩頭翹起黑紅相間的「貢朵拉」在水巷穿梭,對於今世的愛情終於開花結果心滿意足。

寶玉指著前麵懸在兩座高樓間的白石浮橋對我說:「看,那就是嘆息橋,傳說相愛的人在橋下接吻,就會一生一世不分開。」

「嘆息橋?怎麼會有這樣憂傷的名字?」

寶玉告訴我,在很久以前,歐洲還有死刑的時候,這橋兩邊的建築分別是法院和監獄。死刑犯在法院受審判刑後,就會經過橋廊走進監獄,途中透過鏤花窗櫺看到外麵美麗的水光,想到從此與自由無緣,都會忍不住深深嘆息。而嘆息橋,也就因此得名。傳說直到今天,每逢風朝雨夕,有人經過橋下時,還會聽見隱隱的嘆息聲。

我們將船搖過去,繫纜岸邊。彼時夕陽西下,晚霞鋪著水光,將橋下的風景映照得仿如太虛幻境。我看著,忽然感傷起來。

我想到的,他也想到了,輕輕擁住我的肩說:「這一世,我們會過得很好的。等將來我們都老了,死了,也要手拉手地回到離恨天,跟警幻仙子說:我們是這個世界上最最相愛的人,我們的愛情,是世間最好的愛情。」

最好的愛情。我忍不住又想流淚了,用手勾著他的脖子,一直望到他的眼裏去。他的眼睛深黑而多情,幽深的瞳仁裏,隻有我。

然而,便在這個時候,有個怯生生的聲音問:「請問,你們是中國人嗎?」

紅顏

北京少女鹿兒便這樣走進了我們的生活。她清純,秀麗,人如其名,求助的眼神正彷彿一隻受驚的小鹿,羞怯而感恩,楚楚動人。看到我回頭,她忙不迭地道歉:「對不起,打擾了你們。我是北京來的,來歐洲旅遊,今天早晨弄丟了護照……你們能幫助我嗎?」

早就聽說義大利小偷世界聞名,不過這麼浪漫的威尼斯也有扒手,真是一件煞風景的事。寶玉溫柔地說:「你放心,我們也是北京來的,我一定會帶你回家。」

「你放心。」這句話何其熟悉?我暗暗吃驚,耳畔,彷彿聽到一聲悠悠的嘆息。

嘆息橋,我真的聽到了傳說中的嘆息聲,這意味著什麼?

寶玉是最見不得女人吃苦的,即使在今世鐵了心要坐懷不亂,卻仍然改變不了溫柔的本性。鹿兒和他生活中遇到的鶯鶯燕燕不同,她需要幫助,倘或不理,便是殘忍。寶玉是善良的,他不能袖手旁觀。我也不能。即使我心裏有再多的不安,也無法讓寶玉對她視而不見。我們都是中國人,我不能眼看同胞淪落異鄉而置之不理。

我們陪著鹿兒去大使館辦理手續,等待回國的證明,申請返程機票。而在這段等待的時間裏,我們與鹿兒一路同行,無論去哪裏,都會帶著她。

鹿兒非常善解人意,安靜而殷勤,從不多言多語,卻很擅長察言觀色,幾天下來,已經對我和寶玉的口味習性瞭若指掌。她是兩個多月前辦理「自由行」簽證來到義大利的,對當地風光人情已經頗有瞭解,不僅為我們製定了最好的旅遊路線,且每天上網查詢,預訂酒店乃至一日三餐的菜譜。我好清淡,而寶玉貪鮮,喜歡嘗試新口味,鹿兒總是考慮周到,搭配合宜。即使在國內,我們也從沒有過得如此愜意可心過。

當我們一起回到北京時,我已經有些離不開她了。有時候我想,她會不會也來自大觀園,是紫鵑的轉世重來?然而縱使紫鵑,也不如她的溫順乖巧,這樣的可人兒,世間少有,她口口聲聲叫我「姐姐」,而我也視她如手足。她剛剛大學畢業不久,家裏小有積蓄,還沒開始找工作,遂同我商量:「姐姐,讓我給你做助理吧,試用期不要薪資,等到試用期滿,你覺得我能做什麼就讓我做什麼好了。」

我的工作說來慚愧,掛名是雜誌社副董,其實一個月也難得上一天班。正應了寶玉說的那句話,不過是個風花雪月的虛名而已。

然而有了鹿兒這個助理,我也有了幾分工作的樣子,開始隔三差五地到雜誌社坐鎮,頒佈些改革方案什麼的。當然,具體的企劃,總是交給鹿兒去擬定。三個月後,發行部拿來一份新的統計數字,新刊發行量居然增加了一倍。

雜誌社打理得風生水起,寶玉對我也不禁另眼相看,笑著說:「林妹妹,你幾時成了女強人了?」

我也笑,說:「哪裏是我,都是鹿兒做得好,我正打算正式任命她做主編呢。」

寶玉猶豫了一下,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我觀察了鹿兒一些日子,的確是個人才。我的助理前兩天剛交了辭職報告,說要去英國結婚,我這些日子正在招聘,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你看能不能讓鹿兒到公司幫我頂幾天,過些日子我招到了新助理,再讓她回雜誌社。」

我明知不妥,卻無法拒絕。這是寶玉第一次求我,而且這樣小心翼翼,讓我如何說出反對的話?

危機

鹿兒從這天起開始和寶玉同進同出,同一個屋簷下辦公。我計算過,一天二十四個小時,他們在一起的時間,比我多。

我不能不妒忌。憑著女人的敏感,我清楚地看見,鹿兒望著寶玉時,那情深款款的神情;而寶玉對她說話時,也會忽然之間放低了聲線,有種旁人不易察覺的溫情。

那一天,寶玉回來晚了,一身酒氣,口齒不清。是鹿兒送他回來的,她對我說:「客戶是東北人,真能喝,非要在酒桌上談生意……」

我和她一起扶寶玉上床。然後,我便坐在床邊,眼睜睜地看著鹿兒忙進忙出,擰毛巾,替寶玉擦臉,泡茶,甚至幫他脫鞋寬衣。

寶玉迷迷糊糊中,抓住鹿兒的手說:「女孩子不要貪杯,要小心。我替你喝……」

鹿兒紅著眼睛說:「你醉了,小心傷身。」然後,她回過頭,淚光瑩瑩地對我說:「都是為了我……真是對不起……」

她語無倫次,而我已經全明白了,無非是酒桌上的常演戲目:客戶看到年輕美麗的女秘書,在酒桌上借酒裝瘋,女秘書為了幫助上司簽成合同,隻好來者不拒;而仗義的男上司為了護花,寧可捨命陪酒,喝得胃出血也不能示弱。

聽起來,兩個人都大公無私,都行為坦蕩,都無可非議。可是,他們之間,有我不能介入的默契。

幾乎所有的太太都會嫉妒丈夫的女秘書,我到底也入了這個窠臼。

我知道,寶玉和鹿兒之間有故事。我傾聽著災難的腳步,感覺它離我越來越近,卻束手無策。

通常,一個精明的太太如果嗅到危險的氣味,便該出手阻止丈夫與情敵的進一步親密了。或許我應該讓寶玉另找助手,讓鹿兒立刻回到雜誌社,或者乾脆離開我們,有多遠走多遠,最好永遠不見麵。

然而,即使她離開了他的視線,能夠就此從他的心裏拔除嗎?如果他的心裏已經有了她,即使我讓鹿兒從此消失,也已經失去我完美的愛情。

最好的愛情,並不是時刻相守,而是兩情相悅,心無旁鶩。寶玉他,是否,已經,有了旁鶩?

情探

正當我為了自己隱藏的愛情危機舉棋不定時,一場世界性的金融危機猝不及防地來到了。

首當其衝的就是珠寶行業。在玫瑰花沒有一把芹菜值錢的時代,鑽石和翡翠與石頭玻璃無異。寶玉在國外的投資血本無歸,又被銀行追債,一夜之間從總經理淪為債務人。我不顧他的反對辭退了家中的幫傭廚子,可是從小到大十指不沾陽春水,隻好一日三餐地煮速食麵,又賣了雜誌社的股份幫他還債,並開始聯繫報社連載小說賺些稿費貼補家用,然而杯水車薪,哪能撲滅熊熊大火?

寶玉就像個真正的消防隊員一樣,一大早起了床就撲出去借錢救火,而鹿兒跟著他,從東撲到西,從早跑到晚,完全是一對鐵血戰士。

他們並沒有忽視我,即使這般忙碌,寶玉每晚回來仍然不忘握著我的手說些纏綿情話,而鹿兒則一進門便挽起袖子下廚。

他們兩個對我,一如既往地小心翼翼,恭恭敬敬。然而正是那種恭敬讓我知道,他們兩個,已經做下了對不起我的事。我甚至想:也許經濟危機,就是因為寶玉負我,違背了一世相愛的誓言而引起的。

會是這樣嗎?一場世界性的經濟危濟,隻因為一個男人辜負了一個女人的愛,為了一句誓言的坍塌而發生?

我討厭這種躲躲閃閃不清不楚,決定與鹿兒打開天窗說亮話。

「鹿兒,你既然叫我一聲姐姐,那麼,能跟姐姐說實話嗎?」

鹿兒愣了一下,嬌紅的臉變得雪白,眼淚像珠子般在眼中滾動,半晌,落了下來。「姐姐,我對不起你。」

她終於說出來了。毫無隱瞞。她說,自從在威尼斯第一次見到寶玉,自從寶玉說出那句「你放心」開始,她就已經深深地愛上了他。她知道寶玉的心裏隻有我,可是她管不住自己,就是想跟寶玉在一起,哪怕多看他一眼也是好的。那天,寶玉又為了替她擋酒喝多了,他醉得太厲害,她沒法送他回家,便在酒店樓上開了房間……

我顫抖起來。寶玉,發誓要一生一世忠於我一個人的寶玉,山盟海誓竟敵不過一杯酒!或者,酒隻是藉口,他和她,早已情根暗種,早在等待一個爆發的理由!

「那麼,你們以後打算怎麼辦?他說過要對你負責麼?」我聽到不屬於自己的聲音在輕輕問,我真奇怪我可以問得這樣平靜,就好像在說一件與自己不相幹的事。

鹿兒忽然跪下來,淚流滿麵,無比真誠:「姐姐,我向你發誓:我雖然心裏愛著他,可是從來也沒有過非分之想,更沒想過要把他從你身邊奪走。我知道他是愛你的,非常非常愛你。我和他就那一次,真的就隻有那一次。姐姐,我不求名份,也不要他一分錢,甚至不需要他對我好,我就隻希望你能答應我,讓我留在你們身邊,一生一世服侍你們。隻要我能看見他,就心滿意足了。就讓我服侍你們一輩子吧,就拿我當個丫環看待也好……」

她哭泣著,訴說著,哀婉動人,我見猶憐。這樣深沉熱烈的一份愛情擺在麵前,哪個男人會不動心?

我原諒了寶玉,原諒了她。可是,我不甘心!不甘心!寶玉和我之間是有一份盟約的,我們有著幾生幾世的因緣糾結,怎麼會被一個不速之客扯斷情根?而最可怕的是,她說她無欲無求,就隻是為了愛他而愛他。怎麼會?

答案

沒有一個人可以這樣無怨無悔地愛著另一個人,人世間絕不會有這樣完美溫柔的情感──除非,她前世欠了他,就像絳珠仙草欠了神瑛侍者的雨露,就像賈寶玉欠了林黛玉的眼淚,就像我們兩個欠了警幻的生死誓言──再除非,她根本不是人!

我翻開《紅樓夢》重讀第一千一萬遍,試圖尋找答案。寶釵、湘雲、襲人、晴雯、甚至冷漠的妙玉、可憐的香菱、風情萬種的尤三姐,我都一一揣摩過了,卻各個不像是鹿兒。鹿兒不會無緣無故無根基地插在我和寶玉之間的,她的前世,究竟是誰?

遠處又彷彿傳來一聲嘆息。

北京城不是威尼斯,書房裏沒有嘆息橋,這嘆息從何而來?我坐在吊椅上,漸漸困倦起來,《紅樓夢》掉落在地上,翻開來的,是第二十六回「蜂腰橋設言傳心事瀟湘館春困發幽情」:

「寶玉無精打采的,晃出了房門,在迴廊上調弄了一回雀兒;出至院外,順著沁芳溪看了一回金魚。隻見那邊山坡上兩隻小鹿箭也似的跑來,寶玉不解其意,正自納悶,隻見賈蘭在後麵拿著一張小弓追了下來。一見寶玉在前麵,便站住了,笑道:『二叔叔在家裏呢,我隻當出門去了。』寶玉道:『你又淘氣了。好好的射他作什麼?』賈蘭笑道:『這會子不念書,閒著作什麼?所以演習演習騎射。』寶玉道:『把牙栽了,那時才不演呢。』……」

彷彿有雷聲一陣滾過一陣,多少前塵舊事,亂轟轟紛至遝來。什麼都明白了!原來答案是這樣,卻哪裏想來?

我隻覺欲哭無淚。鹿兒,鹿兒,我怎麼竟沒有想到,她的前世,可不就是一隻小鹿?那隻鹿,被賈蘭追得箭似地逃竄,虧得寶玉攔住了,幾句話解救下來,得以逃生。救命之恩,沒齒難忘,更比雨露灌溉來得沉實隆重。於是,她銘記在心,她感恩戴德,為了他修成人形,為了他尋尋覓覓,終於在今生回報於他。

如果我是一株草,她便是一隻鹿,我們同樣在前世裏承過寶玉的情,同樣不肯忘了寶玉的恩,卻又同樣在報恩的途中迷失了自我,將恩與情再也分解不開。她和我,誰愛寶玉更深?誰更該與寶玉今生攜手?

而在前世,多情的神瑛,溫柔的寶玉,所施恩的又豈隻是一株草,一隻鹿?他是看到燕子也要說會兒話,遇到花開也要吟首詩的,在幾世輪迴之後,誰又知道,那燕子,那花兒,又有多少成了精,成了人,發誓要回報他的恩與情?

即使我再轉世輪迴一千次,也隻會遇到更多的同類更多的情敵,註定了永遠不可能得到他整個的心。寶玉,寶玉,愛你是如此沉重的事,我隻能說,我累了,我輸了,我再也愛不起你!

隻要你是賈寶玉,便註定了會世世多情;而隻要我是林黛玉,便不能不專一執著。我做不到相容並蓄,更不能平庸無情,要想從此不流淚,除非從未見過你!

緣滅

我獨自回到離恨天,求告警幻:讓我做回靈河岸的絳珠草吧,寧願永不為人。

警幻說:立誓的是你們兩個人,如今誓言落空,受罰的,也該是兩個人。木居士、灰侍者已在待命,準備送你們去迷津。

我在案前求了又求:寶玉並未違誓,他一直對我很好。隻是我太貪心,明知他最愛的人是我,卻仍然覺得不夠。我不僅要做他的最愛,還要做他的唯一。我不能像現世的女人那樣,對男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他拿家用回來,就安心做個正牌夫人。我要的是戀愛,永遠在熱戀的愛。而現在我明白了,愛情隻是一瞬間的事,越美好的愛情,就越不能恒久。既然如此,就讓我一個人帶著我的愛情墮入迷津吧,而寶玉,請收回他的誓言他的愛,就像他從沒見過我一樣。

警幻答應了我,重新任寶玉為神瑛侍者,卻為他劃定靈河為界,不許越雷池一步。

後來,我和寶玉又見過一麵,我在靈河這端,他在靈河彼岸。時逢大旱,我焦渴欲絕,他遠遠地看了我一眼,神情憐憫,卻無能為力,隻是搖了搖頭,嘆息一聲,便走過了。

那聲嘆息,讓我想起威尼斯。

原來,我什麼都記得——前世,今生,以及其間的幾度輪迴;而他,卻什麼都忘記了——今生,前世,乃至曾經的緣起緣滅。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他。第二天,我便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