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命犯桃花

水籠頭擰開到最大,水溫也夠燙,好像隻有這樣才可以洗掉身上的氣味——那如影隨形的死亡的氣味。

但是玉衡並沒有在洗澡,她隻是把自己關在浴室裏淋水,淋得渾身發抖。

她哭不出來,所以要讓蓮蓬替她哭,水流縱橫在她的臉上,和著淚水混流而下。

楚雄死了,這件事她怎麽也不能相信。死是什麽?那麽活生生的一個人,昨天還跟她通電話說要為她買件禮物,今天就變成了躺在解剖台上的一棵白菜。

那個塑料布下的軀殼,就是她親愛的丈夫楚雄嗎?

她後悔剛才沒有看清楚他,但是看清楚又怎樣?他還會再回答她,親吻她,會用他的胳膊擁她入懷,會牽著她的手一道看夕陽嗎?以後的日日夜夜,是不是都隻有她一個人,都不能再擁有他的關愛與陪伴了?

昨天接到電話後,先飛機再客車然後出租車輾轉來到昌南,接著認屍、問話、從此處到彼處,一係列的簽字,讓她顧不得悲傷也來不及哭泣,所有的情感都被定格在昨天日落時分接到電話的那一刻。她隻是麻木地做事,趕路,不斷地問下麵要做什麽,卻沒有問一聲自己的內心想做什麽。

現在她知道了,她隻想把這一切清洗掉,就像清洗汙垢一樣,把這一日一夜所有的事情、經曆、所見所聞通通洗掉,讓一切重新來過。那樣,她就可以繼續呆在陽台上一邊用畫筆留住輝煌日落,一邊安靜地等待老公出差回家,同時猜測他會給她帶回一件怎樣的禮物。

禮物。

她又想起了那隻花瓶。李望不肯交還她的那隻花瓶。

她不過擁有一張拚湊的花瓶照片。畫著小橋流水人家。

花瓶摔碎了又被拚接起來。然而她的心碎了,卻再也拚不起。

更為慘烈的是,沒有人看見。

玉衡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胸口,同時想到塑料布下楚雄的胸口,楚雄的髒器已經被掏空了,玉衡的心也像被摘除了一樣疼,表麵上卻除了被水燙得有些發紅外,便完美無痕,連傷口也沒有一個。

她用全身的力量克製著想找一把刀捅進胸口的衝動,如果那樣,是否就可以承受與楚雄同樣的苦,踏上與楚雄同向的路?

李望拿著那張複原花瓶的照片,走在俗稱“瓷器街”的畫坊街青石板路上,一家家門麵、一家家作坊地詢問,有沒有人認識這花瓶,知道花瓶的出處。

他已經是第二次來到這條街了。

事實上,整個昌南的瓷器行都被他用雙腳丈量了一遍,但是大海撈針一樣,沒有一個人認得這花瓶。

就在李望快絕望了的時候,鑒證科給了他一條重要信息:從瓷片和胎釉的初步鑒定結果表明,花瓶為骨瓷製品,從釉麵的氧化層判斷,燒製時間約有十年左右,無款無識,所以不會是廠家出品,而隻能來自民間作坊,而且還不是出自名家之手,或者至少不是名家在成名後的作品。

“骨瓷?”李望問,“它和別的瓷器有什麽不同?”

“瓷器是中國人的古老發明,但是骨瓷,卻由英國人於1794年發明,在黏土中加入牛、羊骨灰燒成。骨瓷的形成主要依靠氧化矽、氧化鋁和氧化鈣等成分,其中氧化鈣含量越高,色澤越好。而氧化鈣的來源就主要取自動物骨粉,可以增加瓷器的硬度與透光度,而且因為強度比一般瓷器高,所以可以更薄更堅硬。通常來說,原料中含有25%骨粉的瓷器就可以稱為骨瓷,含量越高質量越好。”

鑒定師且提示:“如果是骨瓷的話,範圍就小得多了。雖說昌南是瓷都,做青花瓷的人車載鬥量,不過做青花骨瓷的卻沒有幾家,你別去商業街問,那裏主要是賣瓷器的,耍嘴皮子的隻會信嘴胡吹,什麽也不懂;你到畫坊街去問,那邊都是手工作坊,有不少老行尊,說不定會有人知道些線索。”

於是,李望再次踏上了畫坊街。

這真是一條流光溢彩的街道,每一家作坊都好比一間展室,爭妍鬥豔,色彩紛呈:青花玲瓏,琺琅鬥彩,胭脂紅,玫瑰紫,梅子青,麥熟黃,雪泥鴻爪,雨過天青,或提梁過橋,或鏤空轉花,纏枝蓮上蜻蜓兒欲飛不飛,三彩瓶上唐駿馬驃肥體壯,百蝶穿花線條纖麗色彩豐滿的粉彩瓷是日本客的最愛,白地淡墨小橋流水煙籠寒水月籠沙的青花瓷則深得歐洲人青睞,唐宋明清,共冶一爐,一窯千變,鬼斧神工,真正令人眼花繚亂。

好在,李望這回是有的放矢,專找那些開瓷器工作室尤其是製作青花骨瓷的店主詢問,終於,有個老師傅說:“看這花瓶上的手法和胎釉,倒有點像麥田工作室的活兒,你去他家問問看吧。”

麥田工作室位於畫坊街中段,小小一間門麵,窗明幾淨,半扇屏風隔成前後進。門口擺著幾盆文竹,牆上掛著些青花作品,中央一張整樹剜製的黃花梨大茶桌,一圈花紋繁複的藤編椅,算是待客室;屏後則是一張更加寬大的黃花梨大條案,上麵零亂地擺著調色盤、成架的毛筆、未完成的泥胎原料,還有一個青花釉裏紅的筆洗。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坐在案前,正聚精會神地往一隻白胎瓶上畫山水,一筆一劃,或濃或淡,那情形本身都夠像一幅畫的了。

李望知道這就是店主老麥,輕咳一聲,彬彬有禮地問:“能打擾幾分鍾嗎?”

老人家在鬧市裏開作坊,自然也是習慣了被打擾的,樂嗬嗬地放下筆說:“沒關係,隨便參觀。”

“我不是來買瓷器的,隻是想請教幾個問題。”李望出示證件與照片,說明來意。

老人臉色一緊,眉毛下壓,形成一個“8:20”的標準眉型。這是典型的恐懼反應。

李望屏息地盯著老麥,老麥則凝神看著照片,空氣都被凍結了一樣。

半晌,老麥放下照片,肯定地說:“手法跟我是有點像,但不是我的作品。我沒燒過這隻花瓶。”

“沒燒過?”李望定睛看著老麥,他剛才的表情分明顯示不但認識這花瓶,而且印象很深,為什麽要矢口否認?“你再仔細想想,之前見過這花瓶,或者見過花瓶上的畫嗎?”

“沒見過。”這次老麥說得很肯定,“你細看這張花瓶底座的照片,這裏有些氣泡顆粒,凸凹不勻,這怎麽會是我燒的瓷呢?我們骨瓷講究的是‘薄如紙,白如玉,明如鏡,聲如罄’,我入行幾十年了,做的瓷怎麽會有這麽多氣泡?”

“也許是你以前出的活兒,或者是你認識的人做的,你再想想清楚。”

“真沒印象了,不過,肯定不是我做的。不信你找行家問問,誰都認得出這不是我家出的瓷。”

“就是瓷器師傅指點我來找你的。”

“他們看錯了,手法是有幾分像,看照片認不清楚,要是實品,拿在手上第一眼就知道不是我的手藝了。”

老麥邊說邊東張西望,仿佛想求助,然而表情語氣卻是坦然的。李望緊緊盯著他的一舉一動,斷定他說的是實話,但如何理解他剛才的慌張呢?

正想另辟蹊徑,有人進來了,老麥忙迎上去招呼顧客,誇張地表現著他的熱情與忙碌。

李望不甘心也隻能停止。線索再一次斷了。仿佛走進死胡同,暗無天日。

另一邊,蔣洪的問訊調查卻是千頭萬緒。

就在裴玉衡離開不久,楚雄和陳升所屬公司的總經理王博趕到了昌南公安局,並且提供了非常重要的信息,這使得陳升的嫌疑更大了。尤其他的自辯是這樣蒼白——對於從五點十分回酒店,五點四十五分才報警,陳升解釋是因為腹痛,急於上廁所,用房卡開門進去後就直奔洗手間了,因為一身汗臭,還特意衝了個澡,出來才發現楚雄橫屍桌下。

“那麽大個人躺在房裏你竟然看不見?”蔣洪冷冷地盯著陳升藏在深度近視鏡後的眼睛,“你不會告訴我進門時忘記戴眼鏡吧?”

陳升聽到“眼鏡”兩字,本能地摘下眼鏡擦了擦,忽然覺得在配合調查時這動作有點不妥,忙又戴上,又順手扶了扶,這才慢吞吞地回答:“當然是戴著眼鏡的,可我進門時肚子疼得厲害,光想著進廁所了,洗完了澡出來時,才發現楚雄……後來想想,我竟然跟一具屍體共處一室半個多小時,到現在還後怕呢。”

蔣洪冷冷地盯著陳升,此人一連串的小動作顯示出他的心虛和謹慎,而他額頭沁出的密密汗珠更表明,他遠不像表麵上努力表現的那樣無辜。

在蔣洪的注視下,陳升非常不自在,忍不住又把眼鏡拿下來擦了擦,忽發奇想地建議:“會不會我進門的時候,楚雄還活著,或者根本就不在房間裏,是我洗澡的時候被殺的,水聲那麽大,我聽不見也是正常的吧?您說呢?是有可能的吧?你們再去查一查。樓道裏不是都有監視器嗎?你們查查,我進門後到報警前,還有誰進過房間?”

“我們怎麽辦案,不需要你來建議。”蔣洪沉下臉,“問你什麽,就好好回答。”

陳升臉上一呆,恐慌起來:“我是來配合調查的,不應該是這種待遇吧?你們不會懷疑是我殺死楚雄的吧?我是個斯文人,怎麽會殺人呢?何況我們關係又那麽好,是好同事,好搭檔,好朋友,一起工作,一起布展,這次又一起出差……”

“我們了解到的情況可不是這樣。有人舉報說,因為競爭部門經理失敗,你對楚雄一直不滿,就在這次安排出差任務時,你還當著總經理的麵跟楚雄大吵了一架,還說過‘有他沒你,有你沒他’。這話是你說的吧?”

“這,這……”陳升結巴著,臉色由白轉青,剛才的汗粒迅速蒸發掉了:“那就是一句撂狠的話,也不能說明我真的想殺人啊。而且我指的是這次出差,要麽有他沒我,要麽有我沒他,可不是說我要殺人。我們之間是發生過點小摩擦,有點小矛盾,可是沒那麽嚴重,再怎麽也不至於殺人啊。再說這次出差,我們合作得不錯,關係已經好轉了,處得跟親兄弟一樣。真的,我當他是我親哥,對我親哥也就這樣了。我們昨晚還一起喝酒呢。”

“喝酒?”蔣洪想起楚雄胃液裏的**成分,但是法醫說過,喝下去的時間是在案發前不久。而且,他注意到陳升說的是“昨晚”,驚嚇之下,他的時間記憶停留在了發現楚雄死亡的一刻。

他故意沒有糾正陳升,隻是循循善誘:“你為什麽會同楚雄喝酒,除了你們兩個,還有誰?”

“是宴請廠商的,有好幾個人在場。”陳升巴不得拉別人下水,不能頂缸,做人證也好,他一一列舉名字,再三強調,“不信你問那些廠商,他們昨晚跟我們一起喝的酒,他們會證明我跟楚雄的關係有多融洽。真的,我把電話給你,你們自己去調查……”

“除了那天晚宴,案發當天你也有讓楚雄喝酒吧?而且還是藥酒!”

“那天……案發……昨天……”陳升的時間表徹底混亂了,心理防線也隨之崩潰,“沒有。絕對沒有。我一早就出門了,下午才回來,然後就發現楚雄死了。我沒有殺楚雄,我真的沒有殺人……”

蔣洪忽然雙手將桌子一拍,猛地逼近陳升:“也許你真的沒有想過要殺人,隻是設法給楚雄下藥,想取得他的把柄,但是被楚雄發現,於是你們起了爭執,你就順手拿起花瓶砸破了他的頭,導致他腦瘤破裂,病發身亡,是不是這樣?是不是?”

“不是我下的藥,不是……我沒有殺人,我真的沒有殺人……”

蔣洪注意到,陳升情急之下說的是“不是我下的藥”,顯然他知道下藥的事,遂又一拍桌子:“不是你下的藥,是誰下的?”

“我,我不知道……”

“你五點十分回到酒店,五點四十五分才報案,半個小時足夠下藥殺人的了。而且現場隻有你和死者兩個人的指紋,這怎麽解釋?”

“怎麽會隻有我的指紋呢?李明明呢?李明明也來過的,怎麽會沒有她的指紋?”

“李明明?”蔣洪愣了一愣,“你說那個模特兒?”

“是啊,就是那個小狐狸。”陳升急了,是那種落水的人到處亂抓救命稻草的急,已經忘了剛剛還說過跟楚雄這次冰釋前嫌有多麽要好,開始口不擇言地詆毀,“你們不要看楚雄平時斯斯文文一本正經的,骨子裏可是又陰又損又好色,認識的人又品流混雜,而且他老家就是昌南,之前不一定跟誰結了仇,這次他回來這麽招搖,說不定被人找上門來尋仇;昨晚跟我們一起喝酒的廠家和模特兒都是楚雄約的,李明明整晚都膩著楚雄,兩個人勾勾搭搭別提多親熱了,今天李明明又去酒店找楚雄……是李明明下的藥,說不定也是她殺的人,殺人之後把指紋抹了,不信你們去問她,你們去查查就知道了,你們去查啊。”

“李明明去酒店找楚雄,你怎麽會知道?”

陳升就像夢遊的人受到驚嚇一樣,忽然卡殼了,記憶中斷,邏輯思維完全混亂,隻是喃喃說:“你們去查,去查啊……”

“我們一定會查,但是這也不能洗脫你的殺人嫌疑。”蔣洪對這個油嘴滑舌又沒頭腦的陳升有著說不出的厭惡,按下對講機呼召,“送他去拘留室,扣押48小時。”

李明明和何玲瓏是一起到的。

進了警局,兩個人才知道是同一目的地。漂亮女人是天敵,不禁互相對視了一眼。

而刑偵科所有警員也都忍不住放下手中事物齊齊行以注目禮,不約而同想起隊長蔣洪說的那句話:“這個楚雄,雖然命短,倒有桃花緣,認識的女人一個比一個漂亮……這就叫命犯桃花。”

兩個人一般高挑秀麗,任誰見了都不禁要多看兩眼。何玲瓏已有三十歲,T恤,牛仔褲,平底鞋,顯得清爽明快,讓人眼前一亮,隻覺狹小警室都無端寬敞幾分;李明明最多二十出頭,但臉上塗了太厚的脂粉,反而顯得老相,但仍是讓人忍不住回頭再看一眼的豔女。兩個人都訓練有素,走路姿勢曼妙不可言,不過李明明是貓步,搖曳生姿,而何玲瓏則有一點點外八字,是小時候練芭蕾留下的後遺症。

方方悄悄跟小陳咬耳朵:“你說她們倆誰更漂亮?”

“當然是李明明,畢竟是模特兒,又拍過廣告,算是小明星了,見的世麵廣,氣質不一樣。”

方方不服:“氣質不如何老師,人家那種是自內向外的,毫不造作。不像那個李明明,妝太濃,姿勢也誇張,生怕別人不知道她是做模特兒的。”

“可是你不覺得那個何玲瓏眼神太憂鬱嗎?好像心事重重的,有滄桑相。”

“你懂什麽?這叫成熟美。你們男人就隻知道貪新鮮。”

“不管怎麽說,楚雄約這麽一個老同學見麵,要說隻是敘舊,我也不信。楚雄跟她,肯定有曖昧。”

“那楚雄跟李明明呢?”

“隻怕也不幹淨吧?頭兒說得對,女人長成這樣兒,注定要出事兒。”

但是無論楚雄約見何玲瓏的真實目的是什麽,他都來不及實現了。因為何玲瓏說,她跟楚雄通完電話就出門了,整個下午都在少年宮裏教孩子們跳舞,所有孩子和家長都可以為她作證。

“之前你們還有過別的接觸嗎?”

“我們中學畢業後就沒有聯絡了,直到半年前他來昌南出差,我們在街上遇見,就互相交換了聯係方式。但也沒有更多的接觸,這次他來昌南,本來約了見麵的,誰知道又出事了。”

整個會麵不到十分鍾,蔣洪還特地起身跟何玲瓏握了手,字正腔圓地說:“感謝您的配合。過兩年,我女兒大幾歲,也送到少年宮跟您學習去。”

方方跟同事們隔著觀察室的玻璃牆嘻嘻哈哈:“蔣隊看到美女特別不一樣,特別憐香惜玉。”

“就是,連口音都沒了,改說普通話了。”

“那也不一定,也許蔣隊特別喜歡這一款藝術範兒,你看他對李明明就沒那麽客氣。”

李明明遠遠沒有何玲瓏的淡定嫻靜有問有答,一坐下來就先發製人:“怎麽又問話?昨天不是已經問過了嗎?我晚上還有個Fashion show,請你們快一點,耽誤了表演你們賠得起嗎?”

然而蔣洪剛一提到藥酒她就哭了起來,一改囂張傲慢的態度,痛快承認是自己下的藥。

“你下的藥?為什麽?什麽時間,什麽地點下的藥?你慢慢的一點點講清楚。”

“就在酒店裏。”李明明哭哭啼啼,拉前扯後的,但也總算把話說清楚了。

為了得到展會形象代言人的合約,李明明一直主動向楚雄投懷送抱,但是楚雄沒有明白的拒絕卻也並不兜攬,一直推說還有其他人選,讓李明明靜候佳音。李明明當然不肯靜等。

“這一行吃的是青春飯,隻爭朝夕,想要什麽都得自己動手去爭,去搶,去偷,去奪。等,怎麽會有機會呢?”李明明振振有詞,她有她們的一套邏輯和行為準則。

蔣洪實在看不慣她那套強辭奪理的做派,冷不丁地打斷:“於是你就去賓館色誘楚雄,因為他不答應,就惱羞成怒殺了他!”

“當然沒有!”李明明尖叫起來,“我怎麽可能殺人呢?他是個大男人,我是個弱女子,我怎麽殺得了他?”

“所以你才會給酒裏下藥啊。”

“我下藥,隻是為了助興。”

“助興?”蔣洪冷笑一聲,“不要說得那麽文雅。我看你是想誘奸吧?”

難得李明明也會臉紅,囁嚅道:“我的確是想引誘他跟我上床,我可沒有想過要殺他啊!”

“既然你到過賓館,為什麽第一次問話的時候不說?”

“我害怕啊。我那天剛從賓館走了沒多久,就聽說楚雄死了,我當然害怕,能少說一句就少說一句了。再說,你們問話時隻是問我跟楚雄通電話的內容,又沒問我是不是來過賓館,我幹嘛要主動說呢。”

“那你還記得是幾點來到賓館又幾點離開的嗎?”

“記得,我吃完午飯就來了,大概兩三點鍾的樣子,呆了沒多一會兒就離開了,最多不會超過四點鍾。”

難怪問話的警察沒有留意她。根據監控畫麵和屍檢結果,眾人將作案時間鎖定在四點半到五點四十五分之間,目標人物也都鎖在了這個時間內,居然沒有人注意李明明是何時來何時走的。

但是,警察都沒有注意到的事情,陳升為什麽會知道呢?

蔣洪突然出擊:“這是你和陳升計劃好的?”

“你們怎麽知道?”李明明一愣。

蔣洪故意不答,隻是冷冷地注視著她的眼睛。

李明明經不住這樣的審視,堅持了一會兒,到底繳械投降:“是陳升給我出的主意,他告訴我楚雄那天會自己呆在賓館裏,那是我最好的機會。”

早就猜到陳升這老小子有所隱瞞,果然不出所料。蔣洪在本子上做個記號,接著問:“既然你是來色誘楚雄的,連藥都下了,怎麽那麽快就走了呢?是楚雄拒絕了你嗎?”

“我是那種會被男人拒絕的女人嗎?”李明明分辯,“如果再給我一個小時,不用,半個小時就行,我一定能搞定楚雄。隻要我舍得出去,做成事實,不怕他不認賬。可是偏偏有個死老頭闖了來,氣勢洶洶的,一進門就罵人,這種氣氛下,楚雄還怎麽可能有心情跟我那個,所以我就走了……”

“一個老頭?”蔣洪愣了,怎麽又多出一個人來,“什麽老頭?長什麽樣,進門後都說過什麽話,做過什麽事,你一樣樣細說清楚,一個細節都不要漏掉!”

青春,美豔,熱情,欲望……李明明這樣的小明星最多的就是這些。

跟大多數人相比,一個同時擁有健康與青春的人已經是很富有的了。可是她偏偏不足,還想要得更多,要名,要利,要風光,要出人頭地,萬眾矚目。

拿自己所有的,換自己想要的,這就是她們的生存法則。既然楚雄手上掌握著自己想要的東西,李明明就決定用自己所有的去交換。如果不能你情我願平等交易,那就用一點手段,強迫成交。

在李明明的世界裏,結果最重要,原則什麽的隻是翻臉時的場麵話。平時拿出來說,可是要惹人笑的。

楚雄不是柳下惠,在酒桌上碰杯猜拳時也常常摟一下肩摸一下腰地吃吃豆腐;但是酒散時,李明明讓她送自己回家,存心給他機會,他卻托辭要等老婆電話急著回酒店,讓陳升送她回家。陳升有什麽用?隻是助手,又沒權拍板誰做這個展會的廣告代言。

但是陳升卻給她出了一個極好的主意:“你如果跟他有了交情,還怕他不幫你嗎?當然男人也有翻臉不認人的時候,而且楚雄很在乎他老婆,絕不敢讓人知道自己做了對不起老婆的事,但你是聰明人,不會讓自己吃虧的吧?”

李明明當然是聰明人,立刻就心領神會了,陳升的妙計其實很老套,但很實用:色誘楚雄,再拍下跟他親熱的視頻,以此要脅,讓他跟自己簽約。

有了這麽完美的計劃,李明明便做好一切裝備送上門。

低胸裝,高跟鞋,噴了香水,塗了口紅,還自帶了一瓶勃艮第紅酒。態度這樣明朗,隻差沒有飛撲上身。

楚雄似乎正在等人,一邊接電話一邊開門,看到她有點意外,匆匆說了房間號就掛掉了。然後倚在酒櫃上轉身看著她,似笑非笑,態度不冷不熱,是一慣的半真半假,欲迎還拒。

李明明誌在必得,一團火似撲了人自說自話,然而楚雄說等下有客人,有什麽事改天再談。李明明哪裏肯走,隻說天熱口渴,顧自找了杯子倒了酒,又趁楚雄不注意扔了兩顆藥丸下去,一心做成事實。

正要勸酒,卻有人大力敲門。

楚雄笑:“真是不速之客。”一邊說一邊放下酒杯去開門。

那真叫作來者不善——來者是個六七十歲的老頭子,身材高大,聲音洪亮,臉龐因為長期酗酒而泛紅,生了氣就更加脹紅,簡直血脈賁張的樣子,進了門劈麵就說:“姓楚的你吃人飯不幹人事,今天你要不給我青紅皂白說清楚,咱們沒完!”

麵對這樣的處境,李明明心知呆下去也沒自己的戲碼了,再不願謝幕也隻得下場。

“我走的時候,他還活得好好的,肯定是我走之後,那個惡老頭兒殺死他的!”李明明忽然福至心靈,有條有理地問,“是我拿去的酒不假,藥也是我下的,可他當時並沒有喝啊。所以就算他的死真和藥有關,也不能算我下毒吧?”

蔣洪不理會她的問題,調來酒店當天的監控畫麵讓她辨認:“這是酒店大堂監視器拍到的三點半到四點半之間進入酒店的人,你看看有沒有你說的那個老頭。”

“是他!就是這個死老頭!”李明明很容易就指認了嫌疑人。“你看,他麵相多凶,又高又壯,一看就是電影裏那種天生殺人狂!”

時間顯示,當時是下午四點零五分。

這麽說,四點零五分的時候楚雄還在酒店房間裏,並且還跟神秘老頭吵了一架,可是監控又明明拍到楚雄四點三十分進賓館的畫麵。在四點十分到四點半這短短的時間裏,楚雄離開又回來,他去了哪裏?又做了什麽?和他的死有沒有關係?這麽短的時間,是做不了什麽事的,難道是去買煙或者買藥?又或者是送老頭出門?

可惜由於那天維修線路,監控畫麵斷斷續續,沒有拍到楚雄離開的鏡頭。

蔣洪布置任務:“方方,你馬上把這個人的照片打印下來,弄清身份;小劉,你再到賓館附近所有商店、攤點、銀行、醫院或醫務所問一下,楚雄在案發當天下午四點以後是否去過?跟什麽人說過什麽話?再找一下附近街道所有的監控攝像,看看有什麽線索;小李,你找電話局查查李明明的通話記錄,看她最近都跟什麽人通過電話,有無可疑;小張,你把案發當天的監控錄相再看一遍,不要隻是留意案發時間的進出人員,也留意一下案發前後進出酒店的所有人;小陳,再找酒店的人問次話,問有誰在當天見過楚雄或這個老頭,除了酒店工作人員外,還要問一下當天維修線路的人,他們不屬於酒店員工的範疇,所以很可能遺漏了什麽線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