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花瓷瓶

裴玉衡希望永遠沒有接過那個電話。

下午六點,正是藝術家最敏感的黃昏時分。玉衡在陽台上支起畫架,試圖用畫筆定格日落時瞬息萬變的西天。

這是一天裏她最愛的時刻,天邊就像有個看不見的巨人魔術師,手裏擎著海大的調色盤,這裏一筆那裏一筆,隨心所欲地塗抹著天空,看上去渾無條理,卻異常瑰麗動人。

玉衡喜歡看落日,尤其喜歡挽著楚雄的手臂在夕陽下散步,一同看太陽沉入遠山或大海。還記得,三年前楚雄向她求婚的時候,說的就是:希望八十歲時,我還能陪你一起看日落。

每次想起這句話,玉衡都會覺得有心上一陣溫柔的悸動,不禁猶豫要不要在畫布右下角添上兩個小人的背影,就像她和楚雄一起看日落。說起來,這次楚雄去昌南出差已經半個多月了,結婚以來,雖然楚雄總是東奔西跑,但總是快去快回,他們還很少分開這麽長時間呢……

電話就在這個時候響了,玉衡一驚,起身略急,竟打翻了紅色的顏料盤,潑灑了一地鮮血般紅色,偏偏又一個踉蹌一腳踩在了顏料上,好險沒有連畫架也翻倒下來。電話鈴一聲遞一聲,宛如催促。玉衡顧不得收拾,就這樣踩著一路血腳印進到客廳,看到來電顯示的區號是昌南,知道是楚雄打來的,嘴邊浮起一個甜蜜的微笑,卻故作嗔怪地接起說:“你這電話來得可真不是時候……”

“是裴玉衡嗎?”對方的聲音相當冷硬。

玉衡愣了一愣,問:“我是,您哪位?”

“昌南市公安局。”對方頓了一頓,接著公事公辦一氣嗬成地說,“昌南賓館發現了一具屍體,初步認定死者是楚雄,我們想請你協助調查……”

宛如一隻巨形大腳猛地踏在心尖上,後麵的話玉衡再也聽不見了。地板上血一般的顏色鋪天蓋地,照得眼睛也盲了……

從西安到昌南,玉衡的世界一直是腥紅而恍惚的,她看不清也聽不清這個世界,所有的顏色和聲音都擁擠混沌,如真如幻。

直到在法醫科見到丈夫。

死亡比一切都具體而真實,讓人連夢都做不成。

刑警李望向值班人員介紹:“這位是死者的妻子裴玉衡。”

死者?玉衡醒了。

躺在解剖台上的屍體,無論男女,從來都隻有一個名字:死者。

玉衡看到“死者”:冰冷,僵直,青白,**,頭顱被打開又簡單縫合,胸部以下蓋著一層塑料布,隱隱可以看到胸腔和腹部的髒器都被掏空了,當然同樣被掏空的還有思想和靈魂,徒留下一具軀殼,像一棵白菜多過一個人。

裴玉衡站住,沒有哭,沒有驚叫,好像自己的腦子也被掏空了。她不是沒有見過丈夫的**,但是這般相見,卻完全不能接受。

解剖室裏的氣溫很低,像一個巨大的冰櫃,玉衡被凍住了,不能動,不能說話,甚至不能呼吸。

身後傳來警察李望的催促聲,也是恍惚而遙遠的,語氣裏沒有半分感情,仿佛人情味也被凍住了:“看清楚,這是你的丈夫楚雄嗎?”

“是他。”玉衡上前一步,握住塑料布一角,卻終究沒有勇氣揭開。

不隻是因為怕,還因為李望在旁邊。

她知道,當她不在場的時候,已經有很多人看過丈夫的**,解剖、分析、議論、指手劃腳,但那是她不在的時候,現在她來了,她要保護他,保護她的丈夫再也不要忍受別人的審視和切割。

躺在解剖**的屍體有些陌生,但的的確確是她親愛的丈夫。她回頭問李望:“我可以給他穿上衣裳嗎?”

“屍檢結果還沒有出來,所以屍體還不能交給家屬處理。”

玉衡的眼淚滑落下來,她想,楚雄那麽愛麵子的人,總是衣冠楚楚一塵不染,連睡衣都要熨過才肯穿的人,現在竟這樣子一絲不掛曝露人前,他該有多尷尬啊。可是,她竟然保護不了他。

李望再次冰冷地提示:“看清楚了嗎?看清楚了就在這裏簽個字。”

玉衡點點頭,到底沒有勇氣揭開那層塑料布,卻脫下自己的風衣,輕輕蓋在塑料外麵,那麽輕那麽溫柔,仿佛怕弄疼了他。是的,他**地躺在那裏,腦殼被撬開了,胸腹也被掏空了,他該有多疼啊。

她自己也很疼,那隻踏在心頭的巨人之腳用力地碾了又碾,讓她疼得透不過氣來,舉輕若重,每一次抬手甚至每一聲呼吸都費盡力氣。而每踏出一步,都覺得自己在地上留下了一連串的血腳印。

難得的,李望竟沒有再催促。他隻是震動地看著裴玉衡為楚雄蓋衣裳的那個動作,深深詫異。身為刑警,帶領家屬認屍是經常性的重複指定動作,也是刑警工作中最具厭惡性的環節。他已經習慣了歇斯底裏的哭號,遷怒,甚至各種昏厥與突發性暴力,並隨時準備著救治或阻止,卻不包括安慰——那是最徒勞的。

然而像玉衡這樣安靜的家屬,即便在最絕望的時刻也依然保持著高貴的舉止,卻不是出於禮貌甚至無關克製,而僅僅因為本性,卻令他覺得疑惑。尤其她是那樣溫柔,一舉一動都充滿了愛憐而又傷心欲絕,格外有種動人的力量,讓對於各種死亡司空見慣的李望也不禁覺得傷慟。

愛神。他忽然想到這樣一個詞。聖母瑪麗亞懷抱著從十字架上解下來的耶穌時,也是這樣傷痛而溫柔的神情吧。沒有怨恨,沒有憤怒,有的,隻是無窮盡的愛與憐惜。

李望忽然抬眼向四周看了看,仿佛在尋找解剖室裏的兩位大神:愛神,與死神。

玉衡將這種冷靜與優雅一直持續到審訊室。

刑警隊長蔣洪同樣對她的超然氣質歎為觀止,不時和李望交換一個“世間竟有這般女子”的眼神。

她非常溫柔地訴說著丈夫的生平:“他的母親在他很小時就去世了,由父親帶大,但在五年前也過世了,沒有兄弟姐妹,也沒見他跟什麽親戚有來往。他大學畢業後就來到西安工作,我們在三年前認識,不到四個月就結婚了。我隻知道他是江西昌南人,但是因為他的家鄉已經沒有親人了,所以我從沒有來過昌南,這是第一次。”

“這麽說,你是死者惟一的親人?”

“是的。”玉衡有點哽咽,從心裏覺得楚雄的可憐。他是個孤兒啊,自己就是他的母親、妻子、情人、姐妹,他的一切了。可是,她竟然沒有保護好他,讓他那麽無助地躺在解剖台上,死不瞑目。

蔣洪拿出一組照片:“請你辨認一下,認得這些嗎?”

那些都是在案發現場找到的物件,包括楚雄的衣物、手表、行李箱、手提電腦、花瓶……

玉衡一張張拿起端詳,眼神淒然,仿佛在擁抱那些衣物。然後,她輕輕推出一張照片,裏麵是一隻青花瓷的花瓶,準確地說,是一隻花瓶的碎片。

“這花瓶不是我們家的。”

一隻來曆不明的碎花瓶出現在案發現場,而死者頭上又有相應的撞傷,證明這花瓶的意義非同小可,很可能就是作案凶器。那麽花瓶的來源,也就變得意義非凡。

蔣洪和李望再交換了一個眼神,開始輪番發問:

“你再想想,之前楚雄有沒有給你看過這花瓶或者提起過?”

“這花瓶上的圖畫,對你來說有特殊意義嗎?”

“花瓶會和楚雄這次來昌南的目的有關係嗎?”

“既然不是你們原有之物,那有沒有可能是楚雄這次在昌南買的?你知道他為什麽要買這樣一隻花瓶嗎?”

玉衡認真地想了想,似乎在整理思緒,頓了一頓才說:“楚雄這次來昌南出差,是因為最近要在京城承辦一個關於中外貿易交流的大型展會,需要采購大批中國風的青花瓷做背景。因為前不久他經辦的項目剛出過一宗意外,鬧了些誤會,公司出台了新規定,所有采購的瓷器,都會由廠家直接包裝托運去京城,不會經他個人的手私自攜帶回西安。所以,我想這隻花瓶是他買來自藏的,也許……”她的聲音低下去,充滿悲哀,卻無限溫存,“他每次出差回來,都會給我挑一件禮物,這隻花瓶,也許就是他這次買給我的禮物。”

“為什麽?”李望急切地打斷,“為什麽要買這樣一隻花瓶?”

他的態度使得玉衡和蔣洪都有些愕然。玉衡是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子,而蔣洪則暗示地咳了一聲。李望自己也知失態,緩和了一下語氣,從檔案夾裏另拿出一張照片說:“這是把碎片拚合後的花瓶原形,這上麵的圖案,你以前見過嗎?”

玉衡仔細地辨認,那是一幅小橋流水人家的水墨畫,兩個年輕人背對著畫麵坐在橋邊看對岸,夕陽掛在遠處的山頭將落未落,很寫意的幾筆,卻栩栩如生,詩意盎然。

玉衡第一次發現,中國傳統的水墨畫與青花瓷竟然如此融洽,仿佛天作之合。最近迷上新寫實派,已經很久沒有練習中國傳統的水墨畫了。隻為楚雄有一次說,最羨慕畫家之筆,不僅可以複原生活的美景,更重要的是可以賦予它更豐富的情感與生命,這是再好的攝影器材也做不到的。從那以後,玉衡就鍾情於油彩畫了。可是看到楚雄買的這隻花瓶,才知道他原來也是喜歡水墨山水的。而水墨山水,隻用黑白濃淡即可以將田舍人家的悠然自得表現得這般錯落有致而又詩情畫意,豈不比油彩更加傳神?最重要的是,這兩個小人兒頭碰頭地坐在橋邊看落日的情景,就像從她的心底裏掏出來,再畫到瓶子上的一樣。這不正是她在接電話前,猶豫著要不要添上去的一對佳人嗎?

這樣天崩地裂的時刻,玉衡的思緒卻如天馬行空般不受約束,隻是漫無邊際地想著繪畫色彩與布局,眼神越來越溫柔,也越來越哀戚。

蔣洪是個硬漢,然而看到玉衡如夢如幻的表情,也有些不忍打擾。倒是李望一反常態,情急地催促:“這幅畫,有沒有讓你想起什麽?”

“這幅畫,畫得很好。”玉衡答非所問,“雖然構圖的層次與布局不是很成熟,但筆致靈動綽約,像是出自女子之手。”

“你知道是誰畫的嗎?你認識畫畫的人?你知道這花瓶是從哪裏來的嗎?”李望更急地追問。

玉衡輕輕搖頭:“這幅畫的情調很好,但不是精品,我不知道作者是誰,也不知道楚雄為什麽會買它……請問,可以讓我把花瓶帶走嗎?”

“不可以!”李望斷然說,他一直緊緊盯著玉衡的表情,生怕錯過一絲一毫信息,卻不由失望了——她確實對這花瓶一無所知。他沉著氣解釋,“這隻碎花瓶是重要證物,結案之前不可以還給家屬,希望你諒解。”

玉衡點點頭,接著反問:“那麽現在,抓到凶手了嗎?他為什麽要害楚雄?”

蔣洪在心裏暗暗歎了一聲,這才是所有死者家屬最該有的態度最常說的對白嘛,什麽繪畫啊禮物啊這些羅曼諦克的調調兒,怎麽會在審訊室裏高談闊論,風馬牛不相及嘛。尤其李望這小子今天的表現很反常就更讓蔣洪不自在,麵對凶案,怎麽刑警倒比家屬還衝動不冷靜呢,簡直滑天下之大稽。

玉衡的提問終於讓他找回了一點主權感,遂公事公辦地說:“關於犯罪嫌疑人的確認,還需要你的配合。楚雄生前跟誰結過怨嗎?最近有哪些反常行為?或者有什麽事特別不順心的?他跟同事的關係怎麽樣?”

“我丈夫,楚雄,他是處女座。”

“什麽?”蔣洪一愣,這所答非所問讓他完全抓不到重點。

玉衡頓了一頓,才輕緩溫柔地解釋:“楚雄,他是追求完美的處女座。對人生有計劃,做任何事都按部就班,有條不紊,從不會亂發脾氣,非常自律,懂得照顧別人的情緒,對每個人都很和善,前不久才剛升任采購部經理……”說到這裏,玉衡忽然想起來什麽,欲言又止。

這神情被李望敏銳地捕捉到了,忙問:“升任經理後發生了什麽事?”

玉衡遲疑了一下,似乎在猶豫該不該說。

李望鼓勵地說:“不論你想到什麽都可以說出來,也許會對案情有幫助,至少可以提供一些思路。”

玉衡下定決心地說:“跟他競爭經理位置的,還有他的一個同事,聽說他們的關係有些不睦。但楚雄不大跟我談公事,所以我也隻知道這些。”

“那你知道那個同事叫什麽嗎?”

“好像是姓陳,名字記不清了。”

“陳升?”

“對,是陳升。”玉衡有點訝異,“你們怎麽會知道?”

“他就是報案人。”該問的一切都問完了,蔣洪合起案夾,程式化地宣布謝幕:“這是我們的聯係電話,如果你再想起什麽,請隨時跟我們聯係。”

送裴玉衡離開時,刑偵科所有的同事都在忙忙碌碌,仿佛目無所視,但是辦公室裏忽然變得很靜。李望知道,每個人貌似各行其是,其實眉梢眼角都在吊住玉衡背影。有些女人,天生吸引男人視線,當她歡笑,春天也會跟著到來;而當她哀戚,全世界的花兒都在一夜間凋零。所以有個特定的形容詞,叫作“我見猶憐”。

直到那修長婀娜身姿消失在門後,蔣洪才長出了一口氣,由衷歎道:“這楚雄好福氣。”

說完,想到楚雄已經死於非命,怎麽都算不得一個福氣之人,不由再歎一口氣:“可惜沒福消受。”

這兩句話相當矛盾,但是李望聽懂了,笑問:“這可是蔣隊夢中情人的標準?”

本以為蔣洪會回罵一句“臭小子”的,卻不料蔣洪竟認真地想了想,才搖頭說:“我也沒福消受。這樣的女人,太沒煙火氣,不是我等凡人配得上的。聽說是個畫家,是吧?要是娶了回家,還不得打個框子鑲起來?太累人了。我要的老婆,得是能左手抱孩子右手拿鏟子穿睡衣拖鞋大嗓門笑起來驚天動地的,那才叫過日子。”

眾警員想起蔣大嫂模樣,不由都笑了出來。

女警方方不以為然地說:“現代男人的娶妻標準越來越多元化了,有的人視老婆如女神,有的則把老婆當女仆,蔣隊這種大男人,找的就不是老婆,是保姆。”話是衝蔣洪說的,眼睛卻瞟著李望。她敏感地覺得,李望好像有心事,絕不隻是偵案那麽簡單。

方方沒話找話:“李望,剛才那女人符合你的女神標準嗎?”

“其實她也算不得特別漂亮。”李望淡淡說。方方正心中竊喜,卻又聽李望回腸**氣地說:“不過畫畫的女孩兒特別有種韻味。”一臉向往陶醉。

方方心下一沉,不禁酸溜溜地說:“她怎麽也有二十七八了吧,也能叫女孩兒?”

李望有點赧然:“我又不是說她。”

“開會,開會。”蔣洪拍著手召集人馬:“會畫畫有什麽用?畫畫要能當飯吃,可真應了那句‘畫餅充饑’了。”

說笑歸說笑,眾刑警辦起案可毫不含糊,經過一日夜的排查和資料搜集,各路奇兵已經均有斬獲。

法證宣讀屍檢報告:“已經證實,死亡原因是由於腦部受到鈍器撞擊,使腦部動脈瘤破裂致死。”

李望插話道:“剛才問過裴玉衡,沒聽說死者有腦瘤啊。”

法醫解釋:“這個瘤被腦膜包裹得很好,患者除了會有偶爾頭痛外,在病發前可能毫無察覺。有可能死者並不知道自己患有腦瘤,如果不是剛好撞到動脈瘤的位置令其破裂,說不定一直都不會知道自己有這種病。”

“這麽說,有可能是誤殺,也有可能隻是一宗意外,關鍵在於案發時有沒有別人在現場……”蔣洪的話音未落,已經看到李望舉手,不禁微笑示意,“看來你已經有發現了,說說看。”

李望走到黑板前,拿起粉筆一邊標注時間一邊匯報:“由於案發當日酒店剛好在維修線路,所有監控畫麵都是時斷時續的,監視器沒有拍到死者出門的時間,但卻拍到了他下午四點三十分回到賓館的畫麵。五點四十五分,他的同屋也是同事陳升打電話報警,說發現死者屍體。”

蔣洪點頭:“也就是說,案發時間限定於四點三十分到五點四十五分之間,這和法醫給出的死亡時間相吻合。”

李望接著說:“但是閉錄顯示,報案人陳升回到酒店的時間是下午五點十分,距離報案有整整三十五分鍾時間。加上剛才裴玉衡提到,陳升因為和楚雄競爭部門經理失敗,兩人的關係一向不好。這次出差兩人同住一室,很可能矛盾加劇。”

方方熱烈地注視著李望,滿臉仰慕,聞言立即附和:“是啊是啊,肯定是陳升回酒店後,跟楚雄發生爭執甚至動手推撞,導致楚雄腦瘤破裂而死,肯定是這樣的,李望你真了不起,一下子就破案了。”

蔣洪笑:“這些都隻是推測,先別急著下定論,不過,這個陳升既有殺人動機,又有作案時間,是該再傳訊問次話了。即使真是陳升所為,也還有謀殺和誤殺兩種可能,那法醫能否斷定,死者的頭部撞擊是由於自己不慎跌倒造成,或者是他人重擊所致嗎?”

“不能斷定。但有個奇怪的現象,死者的胃液檢驗表明,在病發前曾經飲酒,血液中且有藥物殘留,證明剛喝下去不久。經過分析,初步懷疑藥物為Eurycoma Longifolia Jack,通俗地說,是一種**,會加快血流速度。死者動脈瘤破裂,引致蜘蛛膜下腔出血,如果及時送醫或者還能救治,但是在藥物和酒精的雙重作用下,就會迅速致命。所以不能排除他殺可能。”

“**?”蔣洪迅速地做出判斷,“有**,那就說明現場應該還有一個女人,或者至少和女人有關。”他頓了一頓,接著掃視眾人,“你們在排查中,有沒有發現什麽可疑的女人?”

小陳搖頭:“我們已經對案發時間前後半小時內出入酒店的所有住客及員工進行了排查,沒有發現任何可疑,更沒有一個女人是跟死者有關的。”

方方翻查著記錄匯報:“我們查驗了死者手機中最後四十八小時中裏撥出及打進的所有電話,並且一一聯係了機主問話,大多都是單位同事或客戶,所談內容多半和布展與瓷器收購有關。女人有兩個,一個是模特兒李明明,說是跟楚雄在電話裏討論過展會形象代言人的事;另一個是本市少年宮的舞蹈老師何玲瓏,死者曾用自己的手機給她的手機打過兩個電話,案發當天下午兩點鍾她也曾用住宅電話給死者手機打過一個電話。她自稱和死者是大學同學,這次死者來昌南,曾經約她見麵,案發當天他們還通過電話說要約個時間見麵,但是還沒見到就出事了。”

“老同學見麵……”蔣洪意味深長地拖長了聲音,“隻是見麵那麽簡單?這位何老師長得怎麽樣?”

方方笑了,揶揄地說:“很清秀,是娶回家得打個框子鑲起來的那種,比模特兒更像模特兒。”說著從檔案夾裏找出兩張照片來,分別是模特兒李明明與舞蹈老師何玲瓏。

蔣洪接過端詳,忍不住讚歎了一聲:“這個楚雄,雖然命短,倒有桃花緣,認識的女人一個比一個漂亮,還都藝術得很,不是畫畫兒的就是跳舞的。請這兩位美女明天再來趟警局,我要親自問話。”

“怎麽?看人家漂亮就想多看兩眼?”

“這叫直覺。”蔣洪彈著手中的照片說,“我直覺楚雄跟這何老師之間的關係不是那麽簡單。女人長成這樣子,注定是要出事兒的,這就叫命犯桃花。”

“你對女人有偏見。”方方交叉雙臂,給上司扣了一頂大帽子。

大家又都笑了。但是方方留意到,李望沒有笑。雖然她早就習慣了他的陰晴莫測,可是像今天這樣嚴肅鄭重,卻還是教她暗暗沉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