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向羽和莊揚沿著東大街往外疾走,兩個人一路沿臨街店鋪搜尋,都沒有發現唐筠雲那小小的個頭,眼看天色昏沉馬上就要進入傍晚,莊揚拉住向羽的胳膊,問道:“幼兒園是幾點放學?”

“四點。”向羽飛快答道。

莊揚說道:“現在才四點四十五,她一個四歲大的小女孩,不到一小時的時間裏不至於跑得太遠,當然不排除她上了車,或者遇到了什麽人。”

一個晦澀的可能性嚇得向羽登時亂了陣腳,“她能遇上什麽人?別說這麽可怕的話,那小鬼很聰明的。”

兩個人沿著東大街又找了十多分鍾,段權騎著自行車從後頭追了上來,“你們找到了嗎?”

向羽搖頭道:“還沒有。”

段權指著街對麵說道:“你們在這一麵找,我去那邊。”

走到街前十字路口時,莊揚在對麵的人行道上忽然瞥見一個人影,那是個背對著他們的男人,個子不高,穿著紅色的圓領衛衣和黑色的褲子,腳下踩著雙墊高的人字拖鞋,他懷裏抱著個小孩,那小孩趴在他肩頭,臉蛋被壓著,似乎睡著了。

莊揚直覺那男人眼熟,可是等他看清他懷裏的小孩時,他驚得大呼道:“唐筠雲!”

向羽聽到聲音,衝到莊揚身邊,焦急問道:“哪呢?”

隔著一條街,十字路口的紅燈開始閃爍,莊揚指著馬路對麵,又喊了一聲,“唐筠雲!”

路邊上等待紅綠燈的人集體朝他望來。

那個穿著紅衣服的男人在人群裏轉過身,衝莊揚微微笑,他看上去年紀不大,笑起來的時候兩邊眼睛彎成月牙,漂亮的兩隻臥蠶微微鼓起,嘴角飛揚,燦爛得像個十多歲的傻子。

莊揚怔在原地,滿腦子隻剩下一個問題——為什麽他會出現在這裏。

“唐筠雲!”向羽的尖叫聲在莊揚耳邊炸開,喚醒了莊揚片刻的出神。

被紅衣男人抱著的沉睡小孩,就是失蹤了將近一個小時的唐筠雲。

紅衣男人蹲下身,將唐筠雲放到地上,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又拍了兩下她的臉,唐筠雲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神恍惚地像是剛睡醒。

紅燈尚未變化成綠燈,車輛川流不息,等在路邊的人們神情漠然,沒有人踏出一步。

紅衣男人抬起頭,隔著無數飛馳的車輛,衝馬路對麵的莊揚微微一笑,他的手滑到唐筠雲背後,用力一推,唐筠雲朝前踉蹌幾步,人已經走上了車道。

“筠雲!”向羽尖叫。

莊揚跑出人行道,馬路上傳來此起彼伏的刹車聲,唐筠雲被眼前的一幕嚇呆了,她站在馬路上,驚慌失措地回頭去看那個推她的人。

前方一輛車似乎沒意識到前麵的情況,依然車速不減地駛過來,眼見車子馬上就要撞上唐筠雲,莊揚再也顧不上其他,使勁全力飛撲而出,也顧不上會不會推傷唐筠雲,用力將她推了出去。

砰。

莊揚被撞飛出去的時候,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

白實吾,為什麽你會出現在這裏。

砰。

落地的一瞬間,莊揚有些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他的腦袋又痛又悶,耳朵裏全是轟隆隆的耳鳴,他躺在地上,視線裏是蜂擁而至的無數雙腳,他努力想撐起身尋找白實吾,可是雙手雙腳都不聽他使喚。

緊接著,他似乎看到了向羽,向羽就在他身邊,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緊張與害怕,她伸手想要摸他的臉,中途卻又把手縮了回去,她的嘴巴一張一合,似乎在大聲叫嚷著什麽。

可惜莊揚什麽也聽不見。

他聽不見她喊他名字的聲音。

“莊揚?”向羽俯下身,用手在莊揚的雙眼前揮了揮,問道:“你清醒了沒有?這是幾?”

“五。”莊揚伸手拽下向羽的手掌,問道:“唐筠雲呢?”

“在警察局錄口供呢,屈姐說等會兒就帶她過來。”向羽坐在病床邊上削蘋果,水果刀下的果皮又細又長,絲毫未斷,“她沒有受傷,就是好像吸了點迷藥,腦子有點暈,不過應該沒什麽大礙。”

莊揚奇怪道:“沒受傷嗎?我推她的時候顧不上太多,挺用力的。”

“嗯,我看見了,不過沒事,你推出去的時候段權正好趕過去了,他接住了唐筠雲,所以小鬼沒受傷。”向羽停下水果刀,氣憤道:“可惜當時太亂,誰也沒記清楚那個拐走唐筠雲的男人長什麽樣,誒,你看清楚了嗎?那家夥的長相。”

白實吾的身份根本不是警察局能查出來的,更何況,那家夥和自己雖然不在同一個組裏,但好歹都是替笑老板工作賣命的,出賣他就等於出賣笑老板,在還沒有弄清楚事情真相前,他不會傻到主動與笑老板為敵。

“那個人長什麽樣?我想想……”莊揚做出思考的模樣,沒兩秒鍾,他就捂住了太陽穴,痛苦萬分地呻- -吟道:“嗚,我的頭……”

向羽趕緊拉下他的手,說道:“行了行了,我忘記醫生說你輕微腦震**,最近的事可能一時半會想不起來,你好好休息吧,別想了。”

莊揚苦著臉問道:“那你呢?你沒看清楚那男人的長相嗎?”

向羽將削好的蘋果遞給莊揚,臉上難掩憤怒,“我要是看清了他的長相,我現在就在警察局畫肖像畫了,我就記得他個子不高,穿了件紅衣服,其他什麽也看不清楚。”

“哦……”莊揚啃了口蘋果,想起一件事,問道:“唐筠雲是被段大爺接住的嗎?”

“叫什麽段大爺?段權年紀比你小。”向羽從袋子裏拿出另外一個水果,無聊地繼續削皮,“是他接住的啊,他都快被你嚇死了,作為證人,他現在也在警察局。”

莊揚的腦震**是真摔出來的,他總覺得關於這個段權,他有什麽很重要的事沒回想起來。

皺著眉狠啃了兩口蘋果後,莊揚環視自己居住的病房,在他隔壁,是一個小腿裹著石膏高高吊起的小男孩,再往邊上,則是一個正在睡覺的中年大叔。

“我的病不是很嚴重,現在就可以出院。”莊揚叼著蘋果就要坐起來。

向羽趕緊壓住他,問道:“急什麽?醫生說至少住院觀察一天,你看看你那腦袋,是能現在就出院的嗎?”

莊揚聞言摸了摸自己的腦袋,他的頭發被剃掉了一半,那一半上密密實實地裹著繃帶,他輕輕壓了壓,發現腦袋還是硬的,隻要沒被開瓢變成軟腦殼,對莊揚來說都不算大傷。

住院意味著遠離文興巷,白實吾雖然也是笑老板的手下,但是他的身份是乙組組長,乙組和莊揚的甲組不同,那是一個從來隻接暗殺單子的組,白實吾不會平白無故瞄上四歲的唐筠雲,他的出現,凶多吉少。

“老板,我要求出院。”莊揚猛地握住向羽的手腕,低聲說道:“我沒有錢,別說一晚,就連一小時都住不起。”

向羽好笑道:“你救了唐筠雲一命,你覺得屈姐會讓你出這個錢?”她眼珠子一轉,笑道:“莊揚,你可真了不起,你來文興巷不過兩天,卻救了兩條人命,你不知道被車子撞上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嗎?”

莊揚當然知道被車子撞上會有什麽樣的後果,可是他還沒有找出藏在文興巷裏的真正繼承人,唐筠雲雖然隻有四歲,但是誰能保證她不會成為高順業的繼承人,如果繼承人死了,那麽他的任務就失敗了,失敗了的任務根本換不來他想要的自由。

與其說他是不顧一切地去救唐筠雲,不如說他是不計後果地在拯救他和組員們的自由。

“總不能見死不救吧。”莊揚躺回**,把一個蘋果咬得嘎嘣脆,“更何況,她還那麽小,如果我像其他人一樣正常結婚生子,我的孩子,可能也和她差不多大了。”

向羽停下手上的動作,一眨不眨地盯著莊揚看。

莊揚奇怪道:“你看什麽?”

向羽笑著搖搖頭,“你看起來自由自在,紅塵作伴瀟瀟灑灑,可是有時候我又覺得,你其實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安定,也更適合安定的生活。”

莊揚將蘋果核遞給向羽,笑道:“老板,你的意思是,我已經過了試用期了嗎?”

向羽遞上垃圾桶,嗬嗬笑道:“你用你的生命證明了你是一個好人,我沒有理由不留你。”

病房窗戶外頭是漆黑的夜幕和明亮的燈光,暗與明,看似近在咫尺,其實遠在天邊,莊揚問道:“幾點了?”

向羽答道:“九點了,屈姐馬上就到,我現在得回去一趟,明天來接你出院,可以嗎?”

莊揚笑道:“你去忙吧。”

向羽前腳剛走,莊揚後腳就從自己的隨身衣物裏翻出手機,然後躲進衛生間,他鎖好門,本來想用手機給笑老板打電話,但是想到笑老板隻接另外一個手機的電話,他又止了自己現在就聯係笑老板的念頭。

莊揚的腦袋有些暈,他放下馬桶蓋,嫌棄了半天醫院的廁所,最後勉勉強強歪著屁股坐上四分之一的蓋子,他給賈樂發了條信息,讓他去查一下乙組最近接到的任務,重點關注白實吾。

消息發送成功,莊揚關掉手機屏幕,變黑後的大屏手機像一麵模糊的小鏡子,反射出莊揚身後的情景。

那是馬桶壁上的小玻璃窗,夜色中,一張人臉像蝙蝠般倒掛在玻璃窗外,他笑起來的樣子天真可愛,兩隻眼彎彎翹翹,像兩輪倒影在水麵的月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