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莊揚指著向羽的房門,比劃著手語問道:“你今晚是來殺她的?”

白實吾憨笑著點點頭。

莊揚緩慢地搖著腦袋,就連手語的動作都放慢下來,他的表情看上去很是冷淡,“你不能殺她。”

白實吾懶得動手,便用嘴型問道:“為什麽?”

手語是他們每個人入組後必學的一門功課,莊揚十五歲入的組,此後九年的時間裏他都被迫不停學習新知識,不管是手語唇語還是旗語,不管他覺得有沒有必要,總會有教學的老師夜以繼日的督促他們,尋常人隻要一技傍身即可,可他們不是尋常人,他們是保鏢,他們是殺手,他們的生活,從無寧日。

莊揚說道:“你並沒有查出誰才是高順業真正的繼承者,你不能殺她。”

白實吾彎著眼有些苦惱地笑,“也是,可是我不需要找出誰才是真正的繼承者啊。”

莊揚皺眉。

白實吾笑道:“我隻要把所有人都殺了,總能殺到真正的繼承者吧。”

莊揚閉緊嘴巴,顯然不想和對麵的人再多說一句。

白實吾雙臂撐在石欄上,身體前後晃動,兩條腿也跟著擺動,他笑起來的模樣很好看,從對麵樓裏泄露出來的一束燈光斜斜地照在他的臉上,就像黑暗舞台上的聚光燈,襯得他一張臉素白如紙。

吧嗒,那束光忽然熄滅,幾乎在同一瞬間,莊揚已經飛掠出去,目標直取正前方的白實吾。

白實吾在燈光暗下的同時,身體後傾,竟然仰臥著從二樓石欄上直直摔下去,等莊揚追到石欄邊上往下望,深夜的文興巷裏隻剩下一個漫不經心朝前奔跑的身影。

莊揚撐著石欄躍下二樓,朝白實吾追去。

白實吾並沒有往文興巷口狀元街的方向跑,而是朝著巷子深處的無邊黑暗狂奔而去,莊揚沒跑出多遠就追上了他,兩個人都沒有攜帶武器,交上手的瞬間,拳頭卷著風聲淩冽地襲擊向對方身體最脆弱的位置。

白實吾看上去身材矮小瘦弱,拳頭的力道卻絲毫不亞於莊揚的強勁,莊揚的腹部被揍上一拳,差點把晚上吃得蘋果連同酸水再次吐出來,莊揚沒有收手,一記手刀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砍向白實吾的喉嚨。

白實吾匆匆擋住,但身體還是被震得後退數步,他摸著自己立即腫起的喉嚨,額頭滑落一滴冷汗。

莊揚不給他調整的機會,腳下不停,雙手也迅疾如風,出拳出掌,招式變化莫測,密不透風。

在莊揚這樣密集的攻擊下,白實吾收斂起先前玩笑的心態,認真接招。

兩個人在文興巷寂靜荒僻的深處鬥得難舍難分,不遠處的巷子裏忽然傳來幾聲犬吠,莊揚和白實吾在月夜下對視一眼,兩個人先後躍上一側坍圮的矮牆,靜靜地蟄伏在深夜裏。

不遠處的小巷裏,一道黑乎乎的身影歪歪扭扭地走了過來,那是一個酒醉的男人,看得出來身高一般,但身材結識,等這個男人走近了,莊揚借著月光認出了他的臉。

段權。

這個男人在醫院慰問完他就跑出去喝酒了嗎?

段權跌跌撞撞地走到莊揚和白實吾先前交戰的地方,可能是夜裏光線太暗,段權跌了一跤,他跪在地上,正扶著膝蓋想要重新站起來的時候,喉嚨裏咕嚕一聲,一大灘穢物從他嘴裏和鼻子裏湧出。

一股濃重的酸臭味撲鼻而來,莊揚就躲在段權的頭頂上,風一吹,他的鼻子裏就無可避免地嗅到那惡心的味道,他蹲在原地,無聲地嘔了兩下,眼角都溢上淚花。

白實吾離得也不遠,他的反應沒莊揚大,反倒有些同情地輕拍了兩下莊揚的背。

莊揚正想甩開他的手,眼角卻瞥見白實吾另一隻手裏捏住了枚薄如蟬翼的刀片,他驚覺地伸手去攔,白實吾卻已經先他一步將刀片甩向段權**出來的脖子。

莊揚想也沒想,抓起手邊的殘破瓦片,對著段權的小腿砸了過去。

段權的右腿被瓦片砸中,整個身體傾向右邊,饒是如此,刀片還是劃過他的臉頰,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嗷嗚!”段權的腦子已經被酒精麻痹,不管是右腿上的鈍痛,還是臉頰上的刺痛,他都沒什麽太大的感覺,他捂住臉,迷迷瞪瞪地順勢歪了身體,竟然呼呼大睡起來。

就在相聚不到兩米的屋頂上,白實吾先發製人,偷襲了段權後直接一拳頭揮在莊揚臉上,用勁之大,幾乎要把莊揚的整個牙槽都打碎,莊揚被揍得滾下矮牆,落在牆壁另外一側的廢墟之中。

等莊揚手腳並用地從磚石泥塊裏爬起來,矮牆上的白實吾已經不見了蹤影。

莊揚扶著被撞傷的胳膊往回走,接近夜裏一點的文興巷除了巷子口的一盞路燈外完全籠罩在了黑暗中,莊揚走到向羽家樓下,有些疲憊地坐在門檻上。

對麵孫奶奶家的院牆上,一隻大貓瞪著綠油油的眼,一動不動地盯著莊揚。

莊揚掂了粒石子,朝那隻大貓砸去。

“喵嗚!”大貓跳回院牆後頭,不見了身影。

莊揚腦袋疼,胳膊疼,身上到處都疼,他背靠門板,心裏想著白實吾,又想著笑老板,隻覺得原本就疼的腦袋疼得更加厲害。

莊揚原本隻是過來探查情況,沒想到白實吾當真要趕盡殺絕,現在這種局麵,他根本不能保障他前腳回到醫院病房,後腳白實吾不會溜回來繼續大開殺戒,莊揚權衡著利弊,正打算就近找個地方躲起來過一夜,誰知道他剛剛站起身,身後的店鋪大門哐當一聲被推開了。

“嗚哇!”門裏的向羽嚇了一跳,確認門口的人是莊揚後,這才跨出門檻,怒道:“你為什麽會在這裏?”

莊揚的吃驚程度絲毫不比向羽小,就在剛才,他的警戒心已經下降到連向羽的腳步聲都聽不見嗎?

“你……你……”這是莊揚從業多年來難得有過的微小慌亂,他調整情緒,問道:“你這麽晚要去哪裏?”

向羽身上穿著的依然是她的睡衣,隻不過睡衣外頭披了件大衣,她卷著袖子說道:“我去接段權啊,他好像又喝醉了,你呢?你大半夜不在醫院呆著,跑回來幹什麽?腦袋不要了?”

莊揚選擇性忽視向羽的問題,奇怪問道:“段權?你去接段權?”

向羽從口袋裏拿出手機,在莊揚麵前晃了晃,說道:“剛才有人用段權的手機給我打電話,說他醉倒在後頭的巷子裏,讓我去接他。”

莊揚驚道:“剛才?”

“對啊,我一接到電話就下來了,天氣越來越冷,總不能讓段權在路邊上睡一晚吧。”向羽瞥了莊揚一眼,說道:“你先跟我去幫忙,你的事等會兒再說。”

莊揚驚疑地點點頭。

向羽領著莊揚回到段權嘔吐睡著的深巷裏,那裏又黑又冷,向羽打著手電筒走在前頭,莊揚跟在後麵問道:“老板,是誰給你打電話的?”

向羽答道:“不知道,可能是哪個過路的好心人吧。”

莊揚又問:“為什麽是打你的電話?”

向羽沒有回答莊揚的問題,她的手電筒掃了兩下,正好瞧見倒在路邊酩酊大醉的段權,她捂著鼻子蹲到醉鬼身邊,從他腳邊拿起他的手機,打開通訊簿給莊揚瞧,“看見了沒有,這家夥把我的電話號碼排在第一位,還自作主張地把我的名字改成‘老婆’,你說旁人不找我找誰?”

莊揚沒再說話,他上前扶起段權,架著他往回走。

向羽從段權身上摸出他的鑰匙,打開他書店的大門,指揮莊揚把段權“隨意地”扔在地上,莊揚照做之後,有些不舒服地扭了扭胳膊,一抬頭,卻發現向羽正驚詫地瞪著自己。

“你身上的傷是怎麽回事?”起先在巷子裏沒有燈光,向羽什麽也沒看出來,這會兒摁亮了書店的白熾燈,向羽一眼看到莊揚身上斑斑血跡和紅黑傷痕,驚得目瞪口呆。

莊揚避無可避,一瞬間心裏閃過數十個想法,最後被他逐一排除,隻留下一個,“昨天不是已經耽誤一天工作了嗎?我想著你今天還要去采購,就溜回來幫你了。”

向羽後退一步,戒備地瞪著莊揚,“說真話。”

莊揚輕輕摁著腦袋上的紗布,有些憨厚又有些苦惱,“……老板,醫院那種地方,吃人不吐骨頭的,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經濟條件,就算筠雲她媽要負擔,那她家的條件不是也不怎麽樣嗎?”

“……那你這傷是怎麽回事?”向羽嚴厲問道。

莊揚看了下自己胳膊上的傷,可憐道:“……我遇到打劫的了……”

“莊揚……”向羽怒道:“你覺得我會蠢到相信你說的這些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