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風起雲湧

1937年秋,血色如火。

中國北方烽火連天,華中漢口市卻依然燈紅酒綠,燕舞笙歌。

午夜,喧囂的大街冷清下來。

淡淡的路燈光映照著一個長長的黑影。黑影一身黑勁裝,黑披風,頭上戴著黑麵罩,隻露出一雙冰冷,銳利的眼睛。她穿著黑色的軟鞋子,肩膀上背著一支步槍。行動快如閃電,輕捷無聲。

她掠到一間民房下,抬頭看了看,雙手攀著牆壁,如壁虎一般靈活,悄無聲息地爬到房頂。她一隻腳半跪,一隻腳蹲在屋脊上,人呈一張弓形,不慌不忙地取下步槍,打開保險,舉起瞄準……

冰冷的眼睛,冰冷的槍口。

槍口正對著一家妓院的門口。寬闊的馬路,馬路上偶爾有匆匆而過的黃包車。妓院門楣上,高掛著兩盞大紅燈籠,透出橘紅色的光,朦朧,曖昧,醉生夢死。大門兩邊,兩個腰上掛著駁殼槍的打手依靠在牆上,無精打采,嗬欠連天。

門簾忽然被掀開,七八條大漢簇擁著一個西裝革履,派頭十足的老板出來……

兩輛轎車開到了大門口,停下。

幾個保鏢拉開車門,西裝革履的老板正低頭往轎車裏鑽。

房頂上,黑衣人的手搭在步槍扳機上,輕輕一動,砰!槍響了!子彈脫膛而出,正中西裝革履老板的頭顱。嘭地一聲,頭顱如西瓜一般爆開了,騰起一片血霧。

正拉開車門的保鏢臉上被濺滿了血,一臉驚恐……

一陣短暫的沉寂!

“有刺客!”“姚老板中槍了!”在一片驚叫聲中,保鏢們亂成一團。有的把中槍的姚老板往車裏推;有的雙手抱頭,趴在地上;有的拔出駁殼槍,有的探頭張望……

房頂的黑衣人不慌不忙地收起步槍,背在肩膀上,她正欲起身下房離開。不遠處的房頂,突然冒出兩個腦袋。黑衣人迅速地趴下,並往旁邊滾動了幾尺遠,才抬起頭,警惕地注意著。

旁邊房頂上冒出的人手裏端著衝鋒槍,對準汽車就是一陣猛烈地掃射,子彈打在汽車上,啪啪直響。汽車旁邊的保鏢連滾帶爬,鬼哭狼嚎。他們胡亂地開著槍,子彈嗖嗖直飛。房頂兩個黑衣人又是一陣掃射,然後跳下房頂,揚長而去。

黑衣人起身,輕輕一躍,從房頂躍下,掠入小巷之中,轉瞬不見。小巷的轉角處,出來一個人,穿著西裝,襯衫,係著領帶。一張英俊的臉,長長的眉毛,嘴角上叼著一支煙,臉上泛著一絲若無其事的微笑。他看了看黑衣人離開的方向,從口袋裏掏出一個打火機,啪地一聲,一股藍色的火苗竄了起來,點燃了嘴上的煙。他又一揮手,啪!火苗熄滅了。他把打火機放入口袋,不緊不慢地跟了上去……

黎明,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候。

天地之間一片靜寂。天空黑沉沉地壓了下來!

後湖邊,一棟獨立的洋房。燈亮了,門輕輕開了半尺寬,一個男仆人站在門口,微微彎著腰。燈光從屋裏照出,照亮了一大片。黑衣人不慌不忙地走進洋房,沒有看一眼站在門邊的仆人。她走進去之後,仆人就輕輕把門關上。

寬敞明亮的客廳,一張巨大的紅木茶幾,茶幾一側,放著一個長方形的木盒子,長一米,寬半尺。茶幾的正對麵,端坐著一個蒙麵人,他穿著寬大的灰色衣服,臉上蒙麵的麵紗也是灰色的,隻露出一雙冷漠的眼睛。他看到黑衣人進來之後,站了起來,微微彎了彎腰,用手做了一個請坐的手勢。

黑衣人一聲不吭地坐在茶幾前的椅子上。

灰衣蒙麵人坐下,男仆人端來茶,先放在灰衣蒙麵人麵前,然後才輕輕給黑衣人的麵前放了一杯。

灰衣蒙麵人用手再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請用茶!”

黑衣人冷冷地道:“我不是來喝茶的。”

灰衣蒙麵人慢慢端起茶,並沒有飲用,而是放在鼻子下嗅了嗅。剛剛端茶的男仆人從客廳的側門進入房間不久,又從裏麵出來,站在灰衣蒙麵人身後,低聲說了什麽。灰衣蒙麵人點了點頭。

男仆人退後幾步,站著不動。

黑衣人冷靜沉穩如一塊磐石,一動不動。

灰衣蒙麵人慢慢放下茶杯,感慨地道:“好……”

黑衣人依然一動不動,也沒言語。

灰衣蒙麵人繼續道:“好茶!好身手!我喜歡喝好的茶,我欣賞好身手的刺客,淩若冰先生,果然名不虛傳!”他的手搭在木盒子上,輕輕一滑動,木盒子裏發出黃澄澄的光。

黑衣人冷冷地看了一眼木盒,木盒裏整整齊齊地擺放著數條黃金。灰衣蒙麵人從木盒裏拿出兩根黃金,起身,慢慢推到黑衣人麵前,道:“淩若冰先生,這是您應該得到的。”

淩若冰把兩根金條認真地放入胸前的口袋。

灰衣蒙麵人笑:“淩若冰先生不驗一下黃金的真假?”

淩若冰冷冷地道:“不必!”

灰衣蒙麵人雙手輕輕拍了拍,讚道:“痛快!果然有大家風範,不愧為江湖第一殺手。”

淩若冰起身,說了句:“告辭!”

灰衣蒙麵人淡淡地道:“先生請留步!”

淩若冰不動聲色地反問:“還有事?”

灰衣蒙麵人起身,微微彎腰,做了一個請的動作:“請坐下詳談!”

淩若冰重新坐下,她沒開口。

灰衣蒙麵人道:“我想長期與先生合作,我這裏還有五個人要除掉,每除掉一個,我給先生五根金條。先預付十根金條,事成之後,再付餘下的,如何?”

淩若冰一口回絕:“不行!”

灰衣蒙麵人一怔:“為什麽?”

淩若冰微微停頓了一下,才道:“規矩!”

灰衣蒙麵人驚訝:“什麽規矩?”

淩若冰:“你既然請了我出手,就不應該請別的人出手!今天和我一起行動的,還有兩個人,應該是你安排的吧?”

灰衣蒙麵人笑道:“的確是。”

淩若冰:“你根本就不相信我?”

灰衣蒙麵人:“我這是第一次與先生合作,還不清楚先生的身手,為了確保萬無一失!更何況,我沒有少先生一分錢!”

淩若冰:“這不是錢的問題,是規矩!我的規矩!”

灰衣蒙麵人:“對不起,冒犯了先生,下不為例!請先生原諒我的過失!我們從新開始合作……”

淩若冰:“晚了!”

灰衣蒙麵人失望地道:“先生這是不肯原諒我了?”

淩若冰冷冷地道:“我已經原諒你了,否則,你已經是一個死人!”

灰衣蒙麵人一聲歎息:“哎……”

淩若冰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房門。站在灰衣人身後的男仆人往前動了一步,灰衣蒙麵人抬起手,阻止了他的動作。

淩若冰走到房門前,灰衣蒙麵人道:“先生,我知道不以規矩,不成方圓這個道理。但是規矩是可以改變的,先生能不能再考慮一下?我們長期合作,各取所需?”

淩若冰站在門前,微微遲疑了一下,沒有回頭。她忽然猛地拉開門,人如閃電一般掠了出去。

與其同時,門外兩道淩厲的刀風向她撲來。兩個黑衣蒙麵人用長刀偷襲她。

刀如閃電。

淩若冰閃到左邊的黑衣人身邊,右手一把抓住他的肩膀,往右邊一拉。右邊黑衣人的刀刺入左邊黑衣人的身體裏。此時,三個人的身體幾乎是靠在一起。淩若冰雙手從腰上拔出一對峨眉刺,刺入右邊黑衣人的脖子,再狠狠一劃,人也跳到一邊。

門口的兩個黑衣人倒下,門外,還有四個黑衣人,個個蒙著麵,雙手握著狹長的武士刀,刀鋒雪亮冰冷。

四人一言不發,凶狠地撲向淩若冰。

淩若冰不慌不忙,冷冷地掃了四人一眼。她沒有後退,後退進屋,裏麵至少有兩個人在等待著她,而且屋裏的兩個人身手更應該了得。淩若冰背靠著牆壁,迅速地移動了幾步,眼睛冷冷地盯著四人。

四把刀從四個方向刺向她。

刀鋒冰冷,刀風淩厲。

淩若冰出手,兩把峨眉刺格住兩把長刀,兩腳連環飛踢,將兩個黑衣人踢翻。另外兩個黑衣人怕誤傷了同夥,收回長刀。淩若冰縱身一躍,身體與一個黑衣人撞在一起,兩把峨眉刺幾乎同時紮入了此人的雙眼。

一聲淒厲的慘叫。

淩若冰奪下此人的長刀,向一個黑衣人擲了過去。那個黑衣人用刀格開長刀。兩個在地上的黑衣人翻滾到一邊,跳起來的時候,其中一個人手中握著一把駁殼槍,槍口冒出一股火花。

砰!淩若冰往後就倒!人在著地的一瞬間,迅速一個翻滾,拔出腰上的短槍,一邊翻滾,一邊開槍。

砰!砰!砰!三聲槍響,三個黑衣人應聲而倒。

灰衣蒙麵人和男仆人從屋裏衝出來,灰衣蒙麵人罵道:“八嘎!誰開的槍?”

男仆人:“是淩若冰!淩若冰呢?”

灰衣蒙麵人看了看四周:“跑了!”

男仆人:“我去追!”

灰衣蒙麵人冷冷地道:“不用,你追上了她也沒有用!可惜呀!多好的槍手,不能為我所用!”

男仆人忽然變色,聲音顫抖:“閣下……他們……都死了?”

灰衣蒙麵人冷漠地道:“六個人,還攔不住一個女人,這樣的廢物,死不足惜!”

男仆人有些疑惑:“淩若冰是一個女人?”

灰衣蒙麵人:“是。”

男仆人不寒而栗。

灰衣蒙麵人:“從此以後,我們就多了一個強勁的敵人!”

淩若冰被打中一槍,她捂著傷口,一路飛奔。後湖堤壩上,荒草蔓生,樹叢密集。她躲藏入一片樹林之中,低頭看了看傷口,忙從腰上抽出一條黑色紗布,把傷口纏住。

一隊警察巡邏隊伍正沿著堤壩跑來,警笛聲此起彼落。

他們是聽到槍聲趕來的。

“這裏有血跡!”

“血跡還是熱的!”

“可疑之人一定在附近,大家仔細搜查,不能放過!”

警察巡邏隊伍有七八人,手裏拿著駁殼槍,步槍,有的提著警棍,七嘴八舌。

淩若冰從草叢之中探出頭來觀察情況,被一個眼尖的警察發現,用手一指:“那裏有人!”

淩若冰飛掠而出……

警察們紛紛追趕:“站住!”

“我們要開槍了!”

淩若冰腳步如飛。

砰!砰!砰!槍聲大作,子彈橫飛。

淩若冰為了躲避身後飛來的子彈,換了個方向,一個箭步衝出去,卻發現腳下是一片湖泊。她要收回腳步已經來不及了,人跌入水中。她掙紮著冒出頭來,耳朵邊是更激烈的槍聲。她的人又沉入水中,眼前一片黑暗……

一陣劇烈的疼痛。

淩若冰從疼痛之中醒了過來。

我在哪裏?我怎麽了?隻一轉瞬間,她就明白了。一個房間裏,牆壁上點著幾支蠟燭。自己躺在一張長條形的凳子上,手腳,身體都被捆綁住,嘴裏還塞著一張毛巾。身邊站著一個男人,他彎著腰,正用鑷子從她的身體裏夾出子彈。

淩若冰緊緊地咬著牙,沒有發出呻吟聲。她的身體微微顫抖著,身上的衣服還是濕的,緊緊貼在她的身上。

“別緊張,我是一個醫生,你現在沒有危險!子彈已經取出來了!”那個男子有條不紊地給她消毒傷口,上藥,包紮。淩若冰想動,但身體被捆綁得很牢,根本無法動彈。

那個男子直起身,淩若冰看清楚了他的一張臉,二十多歲,英俊,長眉似劍,眼若眼眸,嘴角泛著一絲淡淡的微笑。淩若冰一怔,一陣恍惚,眼前這個人,似曾相識,可她又想不起究竟在什麽地方見過。

男子把她口中的毛巾拿走。

淩若冰:“你是誰?”

男子不慌不忙地道:“張飛龍,張三方家的大少爺。”

漢口市有兩大名醫,一個叫徐神針,一個叫張三方。徐神針以針灸見長,對付疑難雜症,起死回生,故而得名徐神針。張三方以號脈把病精準著名,藥到病除,一生從沒有給人連續開過第四張藥方,人稱張三方。張三方有三個兒子,長子張飛龍醫術一般,喜歡舞刀弄槍,練了一身本事。次子張思,三子張想都跟著父親,懸壺濟世。頗受百姓敬重。

淩若冰:“我怎麽在這裏?”

張飛龍淡淡一笑:“你被一群警察追趕,跌入水中,剛巧我經過那裏,我打跑了警察,把你背到我家管家張九的房間裏……你知道,我是一個醫生,不能見死不救,就幫你把子彈取了出來!“

淩若冰沉默片刻:“放開我!”

張飛龍:“我當然要放開你,不過放開你之前,我得弄明白幾件事情。”張飛龍起身,從**拿了一條毯子,蓋在淩若冰身上,歉意地笑了笑:“你應該明白,我不能送你去醫館或者醫院,隻好在這裏給你包紮了!”

淩若冰臉微微一紅,雙眉微微一挑,咬著唇,眼睛瞪著張飛龍。

張飛龍從一邊的桌子上舉起步槍,駁殼槍,峨眉刺:“你一個年輕美麗的女人,帶著這麽多武器?你是誰?”

淩若冰冷冷地道:“殺人的人!”

張飛龍淡淡一笑:“看出來了,這麽多武器,除了殺人,不會是為了好看吧!”

淩若冰冷冷地哼了一聲。

張飛龍停頓了一下:“江湖上有一個傳聞,獨行殺手淩若冰,收錢買命,一槍一命,彈不虛發。她最厲害的不是槍,而是手裏的一對峨眉刺?”

淩若冰:“我就是淩若冰!”

張飛龍:“久仰久仰!”

一陣沉寂。靜得可以聽到彼此的心跳聲。

張飛龍彎下腰給淩若冰解捆綁的繩子,卻忽然道:“江湖上傳言,沒有人見過淩若冰的真實麵目,見過她真實麵目的人都已經變成了死人。我見過你的臉,你會不會殺人滅口?”

淩若冰沉默。

張飛龍道:“規矩我懂,不過呢,我並不是有心要看你的臉,是我把你從湖裏撈起來的時候,你的麵紗不見了……”

淩若冰還是沉默。

張飛龍:“我捆綁住你也是迫不得已,萬一你醒過來,一言不發就動手,我怎麽給你取子彈?”

淩若冰遲疑了一下:“放開我!”

張飛龍:“放!”

張飛龍一邊解開淩若冰身上的繩子,一邊說:“你衣服濕透了,我給你找一件衣服換上……”

淩若冰身上的繩子一解開,她就躍了起來,飛起一腳,踢向張飛龍。兩人之間,隔著一條毯子,淩若冰的動作,慢了許多。張飛龍看到毯子飛起,情知不妙,忙往後退了幾步。還是沒有避開淩若冰的一踢,張飛龍往後就倒,但他的人一個鯉魚打挺就跳了起來。

淩若冰小腹受傷,一動作,一陣劇烈的疼痛,她的手腳就慢了許多。張飛龍怕她再次進攻,跳起來就撲了過來。淩若冰揮拳打他,但被張飛龍用手拽住,一拖,就把淩若冰的身體拽入了懷中。

淩若冰在他胸口狠狠打了兩拳。

張飛龍胸中排山倒海,勃然大怒:“我好心救你一條性命,你不思回報,反而要殺人滅口?你欺負我不會打女人是不是?”

淩若冰身體微微一顫,軟了下去,口氣也沒了以前那麽強硬:“誰要你多管閑事的?”

張飛龍才想起她受了重傷,手一鬆,道:“就算老子……多管閑事了,你過你的獨木橋,老……我走我的陽關道,從此之後,互不相見,如何?”

淩若冰挨著條凳站了站,喘息了一會,徑直走到桌子邊,把峨眉刺,駁殼槍插回腰上,步槍拿在手中,拉開槍膛看了看,走了出去。

張飛龍望著她的背影,說:“你傷才包紮,可以多歇幾天,我給管家說一聲,讓他這些天不回家住。”

淩若冰快步走出十幾步,忽然站住了。

張飛龍嘴角泛起得意地笑容,他從口袋裏掏出香煙,手指頭在香煙的後麵一彈,一支香煙跳了出來,不偏不倚,叼在他的嘴上。然後他才掏出打火機,很瀟灑地甩開蓋子,打燃火。

淩若冰一步一步走了回來,冷冷地道:“我欠你一條命!”

張飛龍叼著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幾個煙圈,淡淡地看了淩若冰一眼,什麽都沒說。

淩若冰:“遲早會還給你,一命還一命!”

張飛龍:“不必了!”

淩若冰不再說什麽,轉身,幾個起落,消失不見了……

張三方醫館位於漢正街街頭,臨街六家門麵,上下兩層。正中的門楣上,三個鎏金大字:張三方。六間店門分為兩邊,一邊是診療場所,張三方和兩個兒子張思,張想坐在診療桌前為病人看病,開藥方。另外三間卻是藥房,幾個負責抓藥的夥計在按照藥方抓藥,切碎,打磨。樓上是供遠道而來的病人歇息,暫住的場所。後麵是院子,前麵開藥鋪,後麵住家人。

張飛龍回到醫館,他沒有進入診療室,而是進入藥鋪。藥鋪裏,一個三十來歲,中等身材,穿著長袍馬褂。眉宇之際透露出精明能幹,臉上掛著微笑的漢子。他名叫張九,是張三方醫館的管家。張三方是一方名醫,隻懂醫術,並不會經營生意。早些年,張三方家經營醫館藥鋪,勉強能夠支撐,沒有大富,不過贏得了百姓的一片感恩之心。六年前,張九在藥鋪當夥計,負責抓藥熬藥。一年之後,張三方發現他能說會道,聰明能幹,擅於應付三教九流的人。於是就讓他管理藥鋪。張九沒有辜負張三方的希望,認真打理,事無巨細,親力親為。每一筆賬目,他記得清清楚楚,每一件事情,他處理得妥妥當當。年終的時候,藥鋪的收入比上一年翻了幾倍。店裏夥計們拿到的酬勞也是從前的幾倍,個個盡心盡責。

一晃幾年,張三方名聲大震!並重修了醫館,才有了今天的輝煌!可以說,張家的成功,張九功不可沒。張九比張飛龍大七八歲,三十多歲。據他說,他是濟南人,在家有娶妻生子。因做生意賠本,流落在漢口,無意之中看到張三方藥鋪招收夥計,抱著試試看的心態來應聘,卻無心插柳,既成就了張家,也體現出了自己的價值。

張九正低頭看一筆賬目,聽到有腳步聲走近,他抬頭看了一眼,笑道:“大少爺!”

張飛龍笑道:“九哥。”

張九問:“有事?”

張飛龍嘻嘻一笑:“九哥,給你說一件事情,今天在你家中歇息了一陣,你回家之後,不要驚怪呀!”

張九沒有住在張三方家,而是在外麵租了一個清淨的院子。用他的話說是要經常應酬一些客戶,晚回會影響張家人休息,所以在外麵租房,也為了自由一些。張三方沒覺得有什麽不妥當之處。

張九一怔:“你沒我鑰匙呀!”

張飛龍若無其事:“我翻窗子進去的,不用鑰匙。”

張九笑道:“那不是梁上君子的手段?”

張飛龍湊到他的耳朵邊,低聲說:“我一個朋友受了點傷,情非得已。在你家中歇歇腳,現在已經離開了,我也把房中收拾得幹幹淨淨,不留一絲痕跡。”

張九慢慢抬頭,看了看張飛龍,神色凝重,意味深長:“有一件事情,我必須問個清楚,你的朋友是男的還是女的?”

張飛龍:“當然是男的。”

張九盯著張飛龍的眼神看:“真的?”

張飛龍:“難道還有假的?”

張九淡淡一笑:“不對吧!我從你的眼神之中看出,你分明在說假話!”

張飛龍嬉皮笑臉:“九哥,你還不相信我?晚上我請你喝酒……”

張九一本正經:“你用了我的房,請我喝頓酒就扯平了麽?”

張飛龍:“一頓酒不行,就兩頓吧!就這麽說定了!我去見見我爹,要不,他又要罵我了!”

張九笑著道:“做人要務正業。”

張飛龍不以為然:“我一直務的是正業。”

張三方近六十歲了,高,幹瘦,精神矍鑠,雙眼有神,一絡小胡須,穿長袍馬褂,頭發披肩。他的兩個兒子則西裝革履,文質彬彬。三人坐在各自的診台問診,兩個兒子輕言細語,張三方則聲音洪亮。張三方問完患者的病情,會背靠著椅子,手撚著胡須,閉目沉思一陣。忽然坐起,筆走龍蛇,一氣嗬成。然後把藥方遞給患者,說上一句:“成了,抓藥!”

來張三方藥鋪看病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病重的找張三方,病輕的找張思,張想。先拿號,然後坐在椅子上耐心等待,有專門負責叫號的夥計把病人引到診台前。三人的診台前都坐著患者,張飛龍不敢去打擾爹,徑直進了後院。

張飛龍娘陳氏五十八歲,慈眉善目。她和傭人正在做家人的午餐。張飛龍進屋之後,喊了一聲:“娘,我回來了。”

陳氏抬頭看了張飛龍一眼:“飛龍,餓了吧?午飯還早呢!”

張飛龍:“娘,我沒餓,我就來看看娘。”

陳氏笑了笑:“娘有什麽好看的,你這孩子,沒去幫九哥打理呀?”

張飛龍:“剛去過。”

陳氏:“多跟九哥學習經驗,管理一個大家不容易呢!”

張飛龍:“知道了,娘,我出去了!”

張飛龍從小調皮搗蛋,不愛學習,隻愛舞槍弄刀,對醫術也是一知半解。張三方並不喜歡他,隻能由著他的性子,沒有責怪他。張飛龍也明顯地感覺出父親對自己和對兩個弟弟有明顯的不同,但他也知道,這還是出於自身的原因。張九負責管理之後,張飛龍協助張九。年輕人玩心重,張飛龍常常溜出去,呼朋引伴,張九也從沒有向張三方告過狀。張飛龍和張九的關係,不是兄弟,勝過兄弟。

張飛龍有些餓了,他走向一條小巷子。小巷子裏有一家蔡記麻醬麵,門麵不大,七八張桌子,生意卻好得出奇。張飛龍經常到這裏吃麵,老板老蔡自然認識張飛龍,遠遠就招呼他:“大少爺,又來吃麵呀?”

張飛龍:“來一大碗麻醬麵,多加辣椒,醬菜。”

老蔡:“好咧!”

張飛龍進入店鋪,找了張空桌子前坐下。他抬頭看了看店裏,發現靠門邊有三條大漢坐在一桌,正狼吞虎咽吃麵,筷子翻飛,呼啦啦有聲。三人的桌子中間,堆了十幾個空碗,疊了高高一垛。

三人幾乎是同時吃幹淨了碗裏的麵,舔了舔碗的邊沿,然後你望著我,我望著你。

“好吃!”

“真他媽好吃!”

“老子這一輩子就沒吃過這麽香的麵。”

三人幾乎是同時用拳頭擂著桌子,異口同聲地扯開嗓門喊:“老板,再來六大碗麻醬麵,多放麵條,多放辣椒,多放醬菜……”

三人長得五大三粗,暴眼掀鼻,麵目猙獰,凶神惡煞。穿著白色褂子,黑色燈籠褲,露出生鐵團成的肌肉。一個人腰上別了一把匕首,另外一個身邊放了一把鐵叉,還有一個身邊放著一把大刀。一看就非善良之輩。

老蔡給張飛龍端來了麵,聽到三人的呼喊,忙陪笑道:“三位爺真能吃……”

三人紛紛亂嚷:“大漢子不能吃有個卵用?”

“吃你的麵是給你麵子,你還不服好?”

“對頭!”

老蔡:“我知道三位爺吃我的麵是給我麵子,稍後片刻,麵馬上就來!”

三人擂著桌子:“要快,要快,我們吃了還有大事要做。”

老蔡:“很快很快!”

張飛龍多看了三人幾眼,低頭吃麵。這麻醬麵麵條纖細爽滑,醬汁香濃味美,欲罷不能。他覺得幾個人一定第一次到漢口,沒有吃過這麽好吃麵,所以才盡情吃個夠。果然,六碗麵一上,三人又狼吞虎咽起來,吃得比張飛龍快多了。

三人吃完麵,腆著肚子,心滿意足。

別著匕首的大漢:“安逸!”

兩外兩條大漢一起點頭:“硬是安逸。”

別著匕首的大漢起身:“走,兄弟們辦大事去!”

另外兩人起身,一個拿鐵叉,一個拿大刀,就往外走。

老蔡追了出來:“三位爺,你們還沒有給麵錢呢?”

別著匕首的大漢回頭:“麽子?吃你幾碗麵還要給錢?”

提著鐵叉的漢子:“老子吃麵從來不給錢!”

拿著大刀的漢子:“吃你的麵,是給你麵子,還敢要錢?”

老蔡急了:“難道吃麵不該給錢嗎?”

別著匕首的大漢拍了拍腰上的匕首:“老子們有大事要幹,別耽擱了,否則,提了你腦殼!”

另外兩條大漢氣勢洶洶地瞪著老蔡,仿佛隨時都要來提了老蔡的腦殼。

老蔡目瞪口呆。

張飛龍慢慢起身,對老蔡道:“老蔡,他們的麵錢,算我頭上。”

別著匕首的大漢看了張飛龍一眼:“感情好,這次你請我吃麵,下次我請你喝酒,兄弟們,先走了。”

三人揚長而去。

老蔡搓著雙手,苦笑:“不知道這三位爺從哪裏來?紅口白牙吃了,居然不給錢?”

張飛龍從口袋裏拿出兩個大洋,放在桌子上:“不用找了。”

老蔡喜出望外:“多謝大少爺。”

張飛龍一笑出門:“有點意思!”

第二天上午,張飛龍在藥鋪切藥。張九在藥鋪外麵清點一個藥材老板送來的藥。張九清點完畢之後,結算了賬目,合上算盤,喊了聲:“大少爺。”

張飛龍笑吟吟地道:“九哥,有啥事?”

張飛龍以為張九要問昨天的事情,他心中已經想好了,無論如何,不能承認昨天的朋友是個女的,更不能把淩若冰的事情說出去。淩若冰是一個獨行殺手,一彈一命,來無影,去無蹤,沒人敢得罪她。張飛龍可不想與她扯上關係,惹得一身麻煩。

張九不動聲色,看了看四周,壓低了聲音:“有事。”

張飛龍:“啥事?”

張九不慌不忙走到張飛龍身邊,俯身查看張飛龍切碎的中藥,低聲說:“來了三個外地人,正在打聽老爺子的情況!”

張飛龍一怔:“三個外地人?”

張九點了點頭,又說了幾句。張飛龍臉色微微一變:“居然有這樣的事情?”

張飛龍緩緩地道:“不怕一萬,就怕萬一。你去打聽打聽情況,輕易不要動手,畢竟我們在明處,他們在暗處!”

張飛龍點了點頭:“知道了!”

張飛龍聽到張九說有三個外地來的人在打聽家中情況,不敢怠慢,立刻就出去了。很快,他就在不同的地方發現了三個人。這三個人不是別人,就是昨天上午吃了麵不給錢的三個。張飛龍冷笑:“果然不是善良之輩!”

三人並不在一起,而是在三個位置,兩個在漢正街街道上,一個在張家後院外。張飛龍猜想三人可能是土匪或者強盜,為了錢財而來。畢竟,張家在漢口市裏也算赫赫有名。張飛龍不動聲色,他要弄個清楚。他沒有理會在漢正街道上的兩個人,而是不緊不慢地繞到院子後麵。隻見一條大漢正趴在圍牆上,探頭探腦,身邊放著一把鐵叉。

張飛龍暗暗好笑:“就是當強盜,這樣也顯得太不專業了!”

張飛龍站在他的身後很久,此人就是沒有發現後麵有人。張飛龍冷笑著,掏出香煙叼在嘴上,他的打火機發出清脆的響聲後,那個趴在圍牆上的大漢才回頭,看到有人站在後麵,慌忙滑下來,抓起鐵叉,瞪著眼。

張飛龍自顧點燃了煙,吸了一口,吐出幾個煙圈。

拿鐵叉的大漢認出了張飛龍,有點驚奇:“是你?”

張飛龍淡淡一笑:“是我。”

拿鐵叉的大漢:“你叫麽子?”

張飛龍:“飛龍。”他故意少說了自己的姓,就是擔心引起他的懷疑。

拿鐵叉的大漢:“你怎麽在這裏?”

張飛龍不緊不慢:“我從後麵小路經過,無意之中看到兄台趴在圍牆上,心中好奇,就過來看看咯!兄台趴在圍牆上,看什麽呢?”

拿鐵叉的大漢忙搖了搖頭:“沒看麽子,真的沒看麽子!”

張飛龍把一支香煙彈出盒子半截,慢慢遞過去:“要不要來一支?”

拿鐵叉的大漢看了看張飛龍,猶豫了一下,抽走了香煙。張飛龍打燃火機,遞過去:“用火。”

拿鐵叉的大漢粗糲的手指頭在張飛龍手指上點了點:“謝火!”

張飛龍:“相識就是緣分,兄台吃過飯沒有?我請?”

拿鐵叉的漢子舔了舔嘴唇,摸了摸肚子:“還沒吃,你請我吃麵?”

張飛龍:“請兄台吃鹵鴨,喝白酒?”

拿鐵叉的漢子有些欣喜,但遲疑了一下,才道:“不行啊!我還在做大事。”

張飛龍淡淡一笑:“民以食為天,什麽事情比吃飯還大?”

拿鐵叉的漢子有些動搖了,為難了:“是啊!是啊!沒什麽比吃飯的事情還大!可是……可是……”

張飛龍昨天和三人隻見過一麵,但已經能分辨出,三人之中,別著匕首的人地位最高。拿鐵叉的歲數最大,胸無城府,沒什麽主見,這也是張飛龍從拿鐵叉的大漢身上下手的原因。

張飛龍:“兄弟叫啥?”

拿鐵叉的漢子:“江鐵叉。”

張飛龍若無其事:“這個名字挺適合你的呀!你的另外兩個兄弟呢?”

江鐵叉:“江大猛,江小魚。”

張飛龍胸有成竹:“別著匕首的兄弟叫江大猛吧!他是江小魚的哥哥?”

江鐵叉驚叫:“你怎麽知道?你認識我們麽?”

張飛龍熱情一笑:“以前不認識,現在認識了!走!我們喝酒去,慢慢聊?”

江鐵叉很為難:“喝酒我喜歡,可是,大事做不成,大哥不會原諒我的呀!”

張飛龍:“你比江大猛歲數大吧?”

江鐵叉:“大六歲,我是他堂哥。”

張飛龍:“可你卻要叫他大哥?”

江鐵叉:“大家都這麽叫,我也隻能這麽叫了。”

張飛龍點了點頭:“我明白了,兄台,你要做什麽大事,你說說,看我能不能幫你點忙?”

江鐵叉有些喜出望外:“兄弟認識張三方不?”

張飛龍:“認識,方圓幾十裏,就沒有人不認識他的。”

江鐵叉:“我們要找張三方。”

張飛龍心中微微有些吃驚:“做啥?”

江鐵叉:“報仇。”

張飛龍驚訝地道:“張三方隻是一個大夫,懸壺濟世,從來沒聽說他和別人有過什麽冤仇呀!”

江鐵叉:“一言難盡!”

張飛龍:“兄台慢慢說!”

江鐵叉果然一五一十說出了他們要來報仇的原因:“我伯父死了……他臨死之前,說了一句話:張三方,殺……他一邊說,一邊用力拍著身邊的匕首……”

張飛龍心中一驚,臉上神色平靜,不動聲色地問:“你伯父尊姓大名?”

江鐵叉:“江……這個,不能說。”

張飛龍笑道:“我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江鐵叉瞪大眼睛:“你知道他叫什麽名字?”

張飛龍:“江麻子!”

江鐵叉瞠目結舌:“你怎麽知道的?”

張飛龍哈哈一笑:“我不僅僅知道江麻子,還知道江大猛是江麻子的大兒子,江小魚是江麻子的小兒子!”

江麻子,是縱橫漢江水域的大盜,殺人越貨,**擄掠,無惡不作。二十多年以前,他就已經惡名昭彰。官府通緝懸賞,但沒有任何效果。據說,他壯如鐵塔,力大無窮,一個人可以抵擋數十條壯漢。陸地行走如飛,水中來去自若。他有一張滿是麻子的臉,所以,人稱江麻子。

江鐵叉驚愕不已:“你什麽都知道,是不是同行?”

張飛龍正色道:“江麻子前輩死了?”

江鐵叉:“死了,死不瞑目!所以,我們就來找張三方報仇了!”

張飛龍從沒有見過江麻子,但江湖上總聽到他的各種傳說。他本不知道三人與江麻子的關係,是因為江鐵叉的言談之中暴露了出來。張飛龍大膽推測,套出了他們的真實關係。心中吃驚不小:江洋大盜江麻子,居然和父親有不共戴天之仇?可二十多年以來,父親為什麽從來沒有向他吐露過?江麻子臨死之前,說出了張三方,說明他是知道父親的,甚至,和父親還有某種交情。難道江麻子曾經到醫館看過病?父親也知道江麻子,隻是不敢和兒子們談起,畢竟,他們是老老實實的醫生,而江麻子是殺人不眨眼的大盜……

這就是奇怪之處。張飛龍也不去想了,當務之急,是穩住江大猛三人。所以,張飛龍一個勁地勸三人吃肉喝酒。

四人盡歡而散。

離開之時,江大猛親熱地拍著張飛龍的肩膀:“你這個朋友嘛!夠意思,我交下了,以後有麽子需要,盡管開口!我江大猛上刀山下火海,不會皺個眉頭!”

江鐵叉東歪西倒:“對頭!”

張飛龍:“四海之內皆兄弟,各自保重!”

三人去住了來福客棧。

張飛龍直接到了張九的家。張九顯然在等著他,張飛龍剛一敲門,張九就開了門,讓張飛龍進了屋,探頭在門外看了看。

張飛龍:“後麵沒人跟著。”

張九:“發現什麽了嗎?”

張飛龍:“他們是江麻子的兒子,來找父親尋仇。”

張九一怔:“啥?尋仇?江麻子和老爺子有什麽深仇大恨?”

張飛龍搖頭:“不知道。”

張九沉吟:“奇怪呀!”

張飛龍:“我也覺得是非常奇怪!”

兩人坐在茶幾前,一邊喝茶,一邊說話。張飛龍把知道的一切詳細地告訴了張九。張九臉色越來越不平靜,他是一個見過世麵的人,可今天的這事情,讓他也摸不了頭腦。報仇的人不知道為什麽報仇,被尋仇的人更不清楚原委。

張飛龍:“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我想,其中必有蹊蹺,應該問一下我爹,也許他能說出什麽!”

張九果斷搖頭:“你確信江麻子已經死了?”

張飛龍:“他的兒子說死了,應該不會假。”

張九:“他兩個兒子不知道來報什麽仇?”

張飛龍沉默。

張九:“這個事情,不能驚動老爺子。老爺子一生就會看病救人,害人的事情,他應該沒有做過!肯定是他們誤會了江麻子的意思!”

張飛龍:“這些土匪強盜,殺人放火,什麽事情都幹得出來!不控製住他們,怕害了我家。”

張九淡淡一笑:“這裏是漢口市,不是土匪的地盤。江麻子們在漢江稱王,在山林稱霸,可曾經聽說過他們在市區橫行霸道麽?”

張飛龍點了點頭。

張九:“他們我來收拾,我要弄明白究竟是怎麽回事。隻有從根源上解決問題,才能消除後患。”

張飛龍:“好。”

張九:“事不宜遲,我們到警察署走一趟。”

張九收拾了一個包裹,背在背上,和張飛龍出了門,叫了一輛黃包車,直奔漢口市警察署。張九和警察署的正副署長,幾個探長交情深厚。說是交情深厚,其實就是拿錢買的關係。想要在漢口站穩腳跟,不拿錢開路,是寸步難行的。張飛龍跟張九混了幾年,何嚐不明白這一點。

江大猛,江小魚,江鐵叉兄弟三人從來福客棧出來。昨天下午,張飛龍請他們痛快地喝了一頓酒,又美美地睡了一覺,人生如此,夫複何求?

江大猛站在客棧門口,忽然站住。江小魚,江鐵叉驚詫地望著老但,隻見他兩腳叉開,兩手高舉過頂,打了一個長長的嗬欠,伸了個懶腰:“安逸!硬是安逸!”

江小魚頭腦簡單,四肢發達,不明所以:“麽子安逸?喝酒安逸還是睡覺安逸?”

江大猛伸完懶腰,不屑地白了一眼江小魚:“這個花花世界,滿街都是美女,遍地都是金錢,你們還隻想著喝酒睡覺……”

江小魚低頭看了看地:“在麽子地方?”

江鐵叉抬頭往街道上看,急切地問:“在麽子地方?”

江大猛很失望,直搖頭:“哎!你們沒讀過什麽書,真不能怪你們膚淺!哎!為麽子你們不讀幾天書?”

江小魚:“當土匪需要讀麽子書?”

江鐵叉:“不需要,當土匪隻需要拿起刀槍,見人就搶!不給就幹!”

江大猛:“跟你們說不清楚,不說這個了!我們來漢口的目的是為麽子?”

江鐵叉和江小魚異口同聲:“報仇!”

江大猛:“對,報仇!父母之仇,不共戴天!”

江小魚:“我們如何下手?城裏人多,到處都是官府的人。”

江鐵叉:“怕個麽子,要死卵朝天,不死好過年。我們去張三方家大殺一通,再搶些錢財,吃肉喝酒!”

江大猛用手摸了摸肚子,砸砸嘴:“說到吃肉喝酒,我的肚子真有點餓了,我們吃點麽子吧?”

江小魚,江鐵叉異口同聲:“麻醬麵。”

江大猛抹了一下嘴巴,快流出口水來了:“麻醬麵,狗日的麻醬麵,硬是好吃!走!今天老子要吃十二碗。”

江小魚:“昨天隻吃了十碗,今天也要吃十二碗。”

江鐵叉嘿嘿一笑:“我肚子大,十五碗能不能吃完?”

江小魚看了看江鐵叉的肚子,搖了搖頭:“應該裝不下!”

江鐵叉:“先裝十三碗再說。”

江小魚:“應該差不多。”

江大猛走在前麵,兩人跟在後麵,雄赳赳,氣昂昂,要去大吃麻醬麵。剛走上大街,就看到一支警察隊伍,十多人,迎麵走來。

江小魚在後麵扯江大猛的衣服:“大哥,有官府的人。”

江大猛不以為然:“怕麽子?”

江小魚低聲道:“我們是土匪呢,土匪不怕官府的人麽?”

江大猛哼了一聲:“膽小如鼠,你還當麽子土匪?我們臉上寫著土匪兩個字麽?”

江小魚摸了摸臉:“沒有。”

江大猛一臉鄙夷:“那怕個卵?”

江鐵叉問了句:“土匪兩個字麽子寫法?”

三人大搖大擺,旁若無人。警察隊伍走過來,領頭的是警察署副署長黃金牙,此人四十多歲,像個圓矮冬瓜,腦滿腸肥,一雙小眼睛,兩道淺眉毛,一口黃澄澄的大金牙。據說,他曾經有個相好,在**的時候被正主發現,逃跑的時候摔了一跤,一口牙齒磕飛了十幾顆。此人有些關係,上報給警察署,說是追賊的時候摔倒,因公負傷,換了一口大金牙,從探長升為副署長。黃金牙的身後,還有兩個探長,高高瘦瘦,精明能幹的叫丁盛。粗壯魁梧,滿臉橫肉的叫牛得壯。昨天夜裏,張九,張飛龍拜訪了黃金牙,並送上金條兩根,大洋若幹,請求他出手幫忙。黃金牙最喜歡幫這樣的忙,既能夠撈到大筆好處,又沒有什麽危險,何樂而不為呢?當然,他也不會虧待手下的兄弟,有錢大家一起賺,自己多賺,有困難的時候,把手下的兄弟們放出去就行了……

黃金牙早就看到了江大猛三人,低聲問:“是不是這三個家夥?”

牛得壯的手已經搭在駁殼槍上:“就是這三個家夥,我去拿下他們。”

黃金牙:“別衝動,小丁,你說呢?”

丁盛看了看三人,點了點頭:“沒錯,和張九說的一樣,就是他們,我們先圍住他們,再一個一個拿下,小心他們狗急跳牆。”

牛得壯咧了咧嘴:“壇子裏捉王八,手到擒來,他們翻不起三尺高的浪!”

黃金牙:“小心行得萬年船,謹慎一點總是好的。”

牛得壯:“是。”

丁盛低聲對警察們道:“看我的眼神行事……”

雙方擦肩而過,江大猛心中好不得意:老子就是大名鼎鼎的土匪,從警察身邊過,他們也曉不得!哈哈……

但是他高興得太早了,也就在那一瞬間,十幾個警察呈半圓狀把三人包圍,手裏同時拔出駁殼槍,抵在三人身上,一起喝道:“不許動!”

江大猛兄弟三人,平時搶劫的時候,也是用駁殼槍,步槍。隻是這次進城,沒敢把槍帶在身上。他們也知道槍的厲害,一顆子彈,就要人命。江小魚,江鐵叉沒有動,隻看著江大猛。

江大猛:“幹麽子?這是幹麽子?”

黃金牙得意地看了看江大猛,陰陽怪氣地道:“幹麽子?這話應該本署長問你,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拿槍舞刀的,分明是藐視王法,不是土匪,就是盜賊!”

江鐵叉看了看自己的鐵叉:“我們沒拿槍。”

黃金牙一看到江鐵叉就嗬嗬直笑:“你拿的是鐵叉,你拿鐵叉幹啥?”

江鐵叉:“叉魚。”

黃金牙:“這大街上哪裏來的魚?我看你是想叉人吧?”

江鐵叉:“這……是可以叉人!”

江大猛:“我們不是土匪。”

黃金牙:“土匪又沒有寫在臉上。”

江小魚連連點頭:“對頭!”

丁盛在黃金牙耳朵邊低聲說:“署長,我看這三個家夥不是善良之輩,先帶回警察署,好好審問。”

黃金牙一揮手:“帶走。”

牛得壯和幾個警察用鐵鏈鎖了江鐵叉,江小魚。兩人不敢動手,乖乖就擒。丁盛一直冷靜地看著江大猛,此人不好對付,要小心行事。

江大猛雙眉一揚:“官子兩張口,上下由你說,你們這是要誣良為盜?”

黃金牙搖頭晃腦:“你本來就是盜,何來誣良為盜?”

丁盛用駁殼槍抵住江大猛的腰,冷冷地道:“別亂動,小心槍走火,兄弟們,把他鎖了。”

幾個警察用鐵鏈套住江大猛的身體,一個警察去取他腰上的匕首。江大猛一聲吼:“別動老子的刀。”

丁盛不由自主地後退了幾步。

黃金牙眯著眼睛:“囂張,何等囂張?在警察麵前何等囂張?這不是土匪,還能是什麽?”

江大猛一聲吼:“老子就是土匪。”雙手抱起麵前的警察,扔在地上。隨即給了丁盛一拳,丁盛躲閃不及,被打在肩膀上,人就飛了出去。

江小魚和江鐵叉一看大哥動手,也想動手,但他們已經被鐵鏈子鎖住,施展不開。與其同時,牛得壯一聲大吼,一個箭步衝到江大猛身後,用胳膊箍住江大猛脖子,往後一扳。轟地一聲,兩人一起摔到在地上。牛得壯力氣大,江大猛也不示弱,兩人旗鼓相當。不過牛得壯這邊多了十幾個警察,大家一湧而上,把江大猛牢牢按住。

江大猛破口大罵:“狗日的,人多勢眾,算麽子好漢,有本事的單挑,一個對一個。”

丁盛翻身跳起來,狠狠踢了江大猛一腳:“我會跟你單挑的。”

江大猛信以為真:“放開老子呀!”

丁盛冷笑:“別急呀!有的是機會。”

幾個警察用鐵鏈把江大猛鎖住,牛得壯取下江大猛的匕首,獻給黃金牙:“署長,這就是土匪的凶器。土匪,凶器一並抓獲,請署長發落。”

黃金牙手一揮:“帶回去。”

警察們押著三人,凱旋而歸。

江大猛三人被抓,張飛龍看在眼裏,暗暗鬆了一口氣。後麵警察署會不會審問出什麽根源,還需要等待。張飛龍要回藥鋪,給張九說一聲。以後的事情,如何發展,如何應付,誰也說不清楚。

張飛龍回到家門口。

一輛黑色的轎車緩緩而來,停在大門一側,兩個人從車上走了下來。一個人四十七八歲,穿著灰色的西裝,黑色的皮鞋,白淨斯文,戴著金絲邊眼鏡,留著小胡子,一臉友好的笑容,手裏提著公文包。另外一個人六十多歲,穿著長袍馬褂,滿頭白發,從容自若。

張飛龍和徐東洋的女兒徐淑媛相識,彼此之間很有好感。張飛龍恭恭敬敬地向兩人打招呼:“徐叔,邱會長。”

徐東洋看到了張飛龍,嗬嗬一笑:“飛龍啊,你爹在家麽?”

張飛龍:“在。”

徐東洋:“我們要找他商量一點事情。”

張飛龍:“徐叔請,邱會長請。”

張飛龍把兩人請進會客廳,先給兩人奉茶,然後去告訴父親。張三方聽說之後,不敢怠慢,忙到會客廳見兩人。

邱之棟,徐東洋一見張三方,一起站起來,抱拳:“張神醫,不請自來,打擾之處,還望見諒。”

張三方:“客氣!客氣!兩位請坐,飛龍,上茶。”

張飛龍再次上茶,邱之棟和張三方寒暄幾句,喝了茶。邱之棟緩緩地說:“張神醫呀!我們這次是無事不登三寶殿……”

張三方:“邱會長不必客氣,有話您就說。”

邱之棟道:“想必張神醫已經知道北方的事情?”

張三方:“就是日本侵略我中華之事?”

邱之棟:“正是。”

張三方:“我雖然隻是一介醫生,可這喪權辱國的大事,也還是有所關心!想我泱泱中華,居然遭受倭寇淩辱,痛心疾首呀!”

徐東洋一直暗暗地觀察張三方的神色,這時他緩緩開口了:“倭寇猖狂,強占我東北三省。如今又占領了北平,天津,重兵之逼上海,甚至南京……這是要亡我中華呀!”

張三方怒道:“簡直是欺人太甚。”

張飛龍忙問:“徐叔,上海能守住麽?”

徐東洋:“上海是中華之重鎮,兵家必爭之地。上海能不能守住,就要看我中華四萬萬同胞了。”

邱之棟臉色慍怒:“對,倭寇猖狂,步步緊逼,根本不給我中華兒女一條生路。國破家亡,匹夫有責。蔣總統已經號召,全民抗戰,有錢出錢,有力出力!一定能把倭寇趕出中國!”

張三方:“我也覺得應該有錢出錢,有力出力。”

徐東洋道:“這次上海大會戰,日寇武器精良,我軍武器簡陋,無法與之匹敵。為了支持前線抗戰,漢口商會自發組織起來,籌集一筆資金,欲從德國購進一批精良武器,武裝我中華男兒,消滅日寇。”

張三方:“很好,早該如此了。”

張飛龍:“徐叔,有沒有人組織熱血青年到前線抗戰?我願意參加。”

徐東洋:“飛龍有誌氣,好男兒!這個事情暫時不急,如果上海會戰我們勝利了,日寇逃出中國,就不必再上前線了。”

徐東洋:“那時候再上前線不遲。”

張三方吩咐張飛龍:“飛龍,去把張九請來。”

張飛龍去告訴了張九,張九明白兩人的來意,是要張三方捐款抗日,也沒說什麽,就拿了一個賬本,來到會客廳。

張九先向邱之棟,徐東洋抱拳施禮:“邱會長,徐先生。”

兩人也向他抱拳還禮:“幸會!幸會!”

張三方問張九:“家中能動的資金有多少?”

張九打開賬本,放在張三方麵前,道:“老爺,我們的錢大多投資在麥加利銀行,利生銀行,萬國銀行。這些錢可以提取,不過利息損失很大。家中流動資金還有一萬現大洋……“

張三方手一揮,打斷了張九的話:“你想辦法,給邱會長湊兩萬現大洋。”

張九:“是,老爺。”

邱之棟,徐東洋忙起身,向張三方施禮:“多謝張神醫為國為民出力!”

張三方:“國之不存,民之何附?我張家也是中華兒女,理應盡綿薄之力。”

張九對邱之棟,徐東洋一抱拳:“邱會長,徐先生,我在兩天之內,經過銀行,直接把錢轉到商會,如何?”

邱之棟:“多謝先生費心。”

張九:“客氣,這是我份內之事。”

送走了邱之棟,徐東洋,張三方回到會客廳,餘怒未消,用手敲了敲桌子:“可恨。”

張九愕然,一臉茫然。

張飛龍忙問:“爹,誰可恨?”

張三方:“倭寇!”

張飛龍:“爹,我上前線去打倭寇吧!”

張三方認真地看了看張飛龍,他還從來沒有如此仔細地打量這個兒子。張三方挺直了身體,讓父親看到他一身鐵骨。

張三方起身,一言不發就走。

張飛龍在後麵問:“爹,您還沒說句話呢?”

張三方頭也不回:“如果倭寇打到漢口,你就拿起槍,打倭寇去吧!”

張飛龍欣喜:“好啊!”

張九苦笑了一下,微微歎息了一聲:“哎……”

張飛龍:“九哥,怎麽了?”

張九一聲感慨:“日本人不容易打呀!否則,他們會占領中國那麽多地方?對了,你到警察署走一趟,打聽打聽,有沒有從他們口中問出點什麽?”

張飛龍:“好。”

警察署地牢裏,江大猛,江小魚,江鐵叉被分別關起來。鐵鏈鐵鐐銬,五花大綁。丁盛和牛得壯審問三人,江小魚被幾棍子一打,哭爹叫娘討饒,但嘴裏不說實話。江鐵叉則是一個莽漢,任憑棍子鞭子落在身上,一聲不吭。兩人轉而審問江大猛,他們都看出來了,這個江大猛是兩人的頭目,一定有來頭。

丁盛和牛得壯進入捆綁江大猛的牢房,江大猛一副桀驁不馴的樣子,瞪著眼,豎著眉。

牛得壯一看他就來氣:“囂張,無法無天,到了這裏,還敢囂張,我要讓你知道囂張的人會有什麽下場!”

丁盛用眼神阻止牛得壯發怒,不冷不熱地問:“叫個啥?從哪裏來?到哪裏去?如實交代。”

江大猛:“老子名叫江大猛,從漢江來,到漢口去。”

丁盛:“意欲何為?”

江大猛坦然自若地道:“殺張三方,報仇血恨。”

丁盛一驚:“張三方和你有什麽仇恨?”

江大猛:“不共戴天之仇!我爹臨死之前告訴我的。”

丁盛有些奇怪地問:“你爹是誰?”

江大猛停頓了一下:“我爹是……”

丁盛一聲冷笑:“還說自己是英雄好漢,連你爹的名字都不敢說,你算什麽好漢?”

江大猛本想隱瞞這個事情,被他一激,頓時勃然大怒,咧開嘴大吼道:“江麻子!”

牛得壯大吃一驚,失聲道:“江麻子?”

丁盛恍若被一個霹靂落在頭上:“江麻子?”

江大猛看到兩人一臉驚愕的表情,心中得意無比,哈哈大笑:“我爹的名字就嚇得你們屁滾尿流,哈哈哈……”

丁盛和牛得壯你看著我,我看著你,有疑惑,有驚喜。過了好久,丁盛才把目光落在江大猛身上,一邊打量,一邊問:“你說,你爹是江麻子?是不是吹牛的喲?”

江大猛本不想說出來的,既然話已經出口,收不回來了,索性把心一橫,得意地道:“老子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江大猛。老子爹就是大名鼎鼎的江麻子!”

牛得壯:“啊……”

丁盛:“你爹死了?”

江大猛:“死了,又怎麽樣?”

丁盛給牛得壯使了個眼色,兩人沒有再看江大猛一眼,匆匆出門。在門外,丁盛掩飾不住自己的激動:“老牛,我們這次可撈到了大魚,快去報告黃署長!”

牛得壯連聲說:“發財了,發財了!”

黃金牙的辦公室裏,牛得壯搶先報告情況,心情激動,說得結結巴巴。黃金牙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對丁盛道:“你說。”

丁盛鎮定了一下自己,說:“黃署長,我們這一次,可撈了條大魚!”

黃金牙一聽,渾濁的眼睛頓時大放光芒:“大魚?”

牛得壯和丁盛異口同聲地回答:“是。”

黃金牙:“什麽大魚?”

丁盛:“江麻子!”

黃金牙頓時變色:“江麻子?他在哪裏?”

牛得壯搶先回答道:“就在監獄裏,今天被我們抓回來的三個!”

黃金牙一怔,隨即跳了起來,猛地一拍桌子,吼道:“不可能!

牛得壯,丁盛被嚇得後退了幾步,不明白黃金牙為什麽會發火。兩人驚愕地望著黃金牙,一時間不知道說些什麽的好。

黃金牙恨恨地道:“江麻子在二十多年以前,就已經惡名在外,無人不知,沒人不曉!今天抓的三個愣小子才多大?最大的也不過三十歲,他怎麽可能是江麻子?”

丁盛道:“署長,江麻子已經死了,今天被抓的有兩個是江麻子的兒子!”

黃金牙一愣:“什麽?他死了?”

丁盛謹慎地道:“他的兒子說,他死了!”

黃金牙坐回椅子上,坐沉思狀,一言不發。丁盛和牛得壯不敢再說什麽,靜靜地等待著。

黃金牙沉思了片刻,才抬頭,緩緩地問:“那愣小子說他是江麻子的兒子?”

兩人一起點頭。

黃金牙:“他親口對你們說的?”

兩人連連點頭:“他親口對我們說的!”

黃金牙:“好好說來我聽聽。”

丁盛就詳細地把情況說了一遍,黃金牙聽明白了,也想清楚了,他站起來,神色嚴肅:“江麻子已經死了這件事情,你們千萬不能說出去,甚至,對王署長也不能說。”

牛得壯,丁盛雖然不明白為什麽,但他們是黃金牙的手下,長官怎麽說,他們就得怎麽辦。

黃金牙繼續道:“江麻子陰險狡詐,詭計多端,誰知道這是不是一個騙局,故意讓我們得到錯誤的信息,讓他逃脫追捕?”

丁盛立刻明白了:“黃署長說得對。”

牛得壯附和:“黃署長說得有理。”

其實黃金牙心中打著大算盤,每年警察署為了抓捕江麻子,都有一筆不小的差旅費用。而且還可以打著剿滅土匪的幌子,讓經商的老板出錢,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大撈一筆。如果江麻子已經死了,這些錢財統統沒有了!煮熟的鴨子怎麽能讓它飛了呢?牛得壯可能想不到這一點,丁盛何等聰明,如何不知?

丁盛自作聰明,以手在脖子上橫劃了一下,凶橫地道:“署長,那三個家夥,讓他們永遠閉嘴?”

黃金牙搖頭。

丁盛吃了一驚:“難道放了他們?”

黃金牙還是搖頭:“他們現在是我們砧板上的肉,我們想怎麽切就怎麽切!我們要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還要用他們的油煎他們的骨頭……更何況,這三人是張三方家的仇人,我們還可以找張家要點辛苦錢……”

丁盛佩服得五體投地,高高舉起兩手大拇指:“高,黃署長,硬是高。”

牛得壯也恍然大悟:“確實高。”

黃金牙得意洋洋,躊躇滿誌:“在漢口這個碼頭混,就得動腦子。有錢大家一起賺,我吃一口肉,就少不了你們的,去吧!好好辦!”

兩人歡天喜地而去。

張飛龍到了警察署,拜見了黃金牙,自然少不了請客吃飯。酒飽飯足,黃金牙腆著大肚子,紅著臉,一邊用牙簽剔著牙,一邊噴著酒氣:“張神醫德高望重,救死扶傷,一心為民,我很佩服!佩服!所以嘛!你們家的事情,就是我的事情!那三個混賬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想到漢口碼頭來搞亂,我一定會狠狠教訓他們!”

黃金牙回到警察署,直奔關押江大猛的牢房。

黃金牙手裏提著一根警棍,歪歪倒倒。他喝了不少酒,不過今天心情好,他還沒醉。

江大猛被捆綁了一天,饑渴難忍,一看到黃金牙進來就大喊:“快給老子拿吃的喝的來,你要殺老子也得讓老子吃飽喝足了上路吧?”

黃金牙:“你餓了?”

江大猛:“餓了,不僅僅餓,還渴!”

黃金牙咧著大嘴,露出一口金牙,搖頭晃腦:“關我屁事?”

江大猛:“媽的……”

黃金牙用警棍在江大猛身上戳了幾下,江大猛不屑地道:“狗日的,你若要動手,換那邊厲害的家夥來,給老子一個痛快!”

牢房之中,還有老虎凳,烙鐵,帶刺的皮鞭,拔指甲的鉗子,打進指頭的竹簽。任何一種,都能讓人生不如死。黃金牙嘿嘿一笑:“你覺得不過癮是吧?今天本署長就成全你。”他扔下警棍,去挑選刑具,翻來覆去,最後選了拔指甲的鉗子。

江大猛麵不改色:“來來來……”

黃金牙並沒有用鉗子拔江大猛的指甲,而是夾住江大猛左手的無名指,用力一夾。陡然一陣巨疼,江大猛咧開大嘴,大叫了一聲:“我日你媽!”

黃金牙哈哈大笑:“怎麽樣?小子,進了牢房,不怕你硬,就怕你不夠硬!你就是鐵打的,本署長也能讓你變成鐵水……”

江大猛怒道:“狗日的,你究竟要麽子?要殺要剮,來個痛快!”

黃金牙:“聽說你是江麻子的兒子?”

江大猛:“老子就是。”

黃金牙搖頭晃腦:“你說是就是嗎?你說了不算,我說了才算。我說你是,你就是,我說你不是,你就不是!”

江大猛聽出了他話中的弦外之音:“麽子意思?”

黃金牙:“一句話,你想死還是想活?”

江大猛本以為必死,根本沒有想到還有活的機會,忽然有了活命的機會,豈有不想活的道理。

江大猛:“麽子講法?”

黃金牙:“想死容易,這牢房裏沒有死一千人,也死了八百條冤魂!再多幾個,容易得很。如果你想活,也很容易,不過呢,你得付出點代價。”

江大猛:“麽子代價?”

黃金牙:“聽說過有錢能使鬼推磨嗎?”

江大猛:“聽說過。”

黃金牙:“你拿點錢,買你一條性命。一手交錢,一手交命,公平合理。”

江大猛:“好多錢?”

黃金牙笑眯眯地看著江大猛,慢慢伸出右手,叉開五個指頭,在江大猛眼前搖晃:“五千大洋。”

江大猛一驚:“啊……真黑!”

江大猛:“太他媽黑了,老子搶五千大洋,不曉得費了多少功夫,你動動嘴巴,就要五千大洋,還不黑嗎?簡直就是明火持杖!”

黃金牙不慌不忙:“你說對了,這就是明火持杖!錢財乃身外之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更何況,五千大洋,買的是三條人命,你還覺得黑嗎?”

江大猛:“三條人命?”

黃金牙呶呶嘴:“你不是還有兩個兄弟麽?”

江大猛有些動心了,兄弟三人的命,如果用五千大洋買回來,也是千值萬值:“可我怎麽才能相信你?你難道不會收了我們的錢,再要我們的命?你們做這樣的事情,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吧?”

黃金牙哈哈大笑:“你可以不相信我,但是你除了相信我,沒有別的選擇!我先放了你兩個兄弟,等他們拿了錢,我就放你出去,如何?”

江大猛想了想,一咬牙:“你先放了他們,讓他們過來,我有話對他們說。”

黃金牙得意地道:“這麽說,我們達成協議了?”

江大猛:“老子是土匪,你們是強盜,老子還能說什麽?一個字,成!”

黃金牙哈哈大笑:“聰明,本署長就喜歡和聰明的人打交道!換著是我,別說五千,就是五萬大洋,我也願意買一條性命!活著,才有一切!”

黃金牙說話算話,果然先放了江小魚和江鐵叉,並還了兩人的武器,還給幾塊大洋做路費。同時給江大猛鬆了綁,端來水。

兩人來向江大猛辭行。

江小魚:“大哥,這究竟是麽子一回事?”

江鐵叉:“是啊,大哥,究竟是麽子一回事情呢?”

江大猛:“你們想活還是想死?”

兩人異口同聲:“當然要活。”

江大猛:“螞蟻也怕死,就不要說我們還是人了!你們先回去,找到爹的大洋,拿五千來買我的命,懂不?”

兩人點了點頭:“懂。”

江大猛:“放聰明一點,錢托人送來就行,你們人就不要來了,萬一他不講信用,你們兩個活著,虧的本錢還不算太大。”

江小魚和江鐵叉很感動:“大哥……”

江大猛:“別婆婆媽媽了,快走。”

兩人說:“大哥保重,我們一定來買你的命。”

江大猛等兩人走出了門,才猛然大喊了一聲:“等一下。”

兩人回頭:“大哥,還有麽子事情?”

江大猛:“馬上給老子送十五碗麻醬麵進來,老子饞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