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入門

奇跡之所以成為奇跡,是因為它的概率小到基本遇不上。當然也不會被我遇上。

我擠出人潮湧動的報名大廳,心格外沉重。

雖說不再幹記者後,我受的打擊就接二連三,但從沒有像今天這樣讓我灰心。我習慣性地走到垃圾桶旁,將捏了一路的易拉罐扔進去。

繼續向馬路上走,沒心情打車,腳走到酸痛。

身邊老有一輛車亦步亦趨,我莫名其妙,終於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

周成泰朝我按了一下喇叭,緩緩搖下車窗。

“柳小姐,回家嗎?我載你一程。”

我盯著他:“不用了,周先生。”其實寧優優的家,怎麽能算我的家。

周成泰笑了笑:“上來吧,反正順路。”

我猶豫了半天,終於打開車門坐了進去。但一坐進去我就後悔了,周成泰的車裏放著清香劑,很濃很重的味道,我過去就對這種氣味非常排斥,聞到就覺得胃裏一陣陣不舒服。

“柳小姐今年多大了?”

我還沒回過神,就聽見周成泰這樣問我。

這位大老板還真客套,我道:“二十三了。”

周成泰道:“很年輕啊。”

……我訕笑:“還好還好。”

周成泰從後視鏡裏瞥了我一眼,“柳小姐交男朋友了嗎?”

嗯?我突然覺得這周老板問的似乎太多了。問年齡就算了,還管我交沒交男朋友?

我半天沒說話,這時候,周成泰又從後視鏡看了我好幾眼,突然笑了笑道:“這麽漂亮,一定有了吧?”

那清香劑的氣味似乎更重了。我傻了一會兒,低頭默了一會兒,才緩緩道:“我突然想起我暫時不回寧優優那裏,您還是把車停下,我擠公共車走吧。”

周大老板還是通過後視鏡看著我,馬路上車來車往,我真怕他的車開到不應該開的地方,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縮著肩膀。

周成泰挑了挑眉毛,“噢”道:“柳小姐真是與眾不同,我還頭一次見到,有人大奔不坐,非要去擠公車。”

我被他挑眉毛的動作驚悚到了,僵坐半天才幹笑:“不好意思周老板,我這人一向沒見識,大奔和桑塔納在我眼裏,都是長一樣的。”

去他的大奔,我快被這車裏的味道熏死了。

周成泰卻好像興致越來越高,眼裏有意味不明的光芒閃過:“哦?柳小姐真是質樸,像你這樣的女人,真是不多了。”

這人繞來繞去,說的都是些廢話。

我靠著椅背暈暈沉沉的,周成泰狀似無意說道:“柳小姐身上的穿戴太簡約了,其實女孩子,應該好好打扮打扮。不然浪費了青春,多不好。”

我真想搗開車門衝下去,香味快要讓我吐出來了。看著後視鏡內周成泰模糊不清的眼神,我終於意識到了其中玄機。

周成泰眯眼眯的更深,笑道:“柳小姐怎麽不說話。”

我反而冷靜下來:“沒什麽,隻是突然想明白一件事。”

“什麽事?”

我麵無表情坐在後座:“衣冠楚楚的不一定是人,還有禽獸。”

車猛地一個急刹車,停在路邊。周成泰的目光陡然像釘子一樣,盯向了我。

我趁機開門,下車,轉身走開,一氣嗬成。

甩著大步子穿過了三條街道,我終於忍不住,靠在一旁的電線杆上,大吐特吐起來。真是人倒黴的時候,就有一種招邪祟的體質。

我在心裏確定,柳沐白,這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我想起我相親對象那張臉,沒錯,他是有一堆毛病不假,但或許,本來就不怎麽樣的我,配人家真說不定是我高攀了。

我越想吐的越厲害,越加覺得自己實在是悲慘的,現在是連家都不能回的地步。照這麽在馬路邊待下去,我覺得遲早要成為被圍觀一眾。

為了避免更悲慘的被觀賞的命運,我踉蹌著步子,朝站台走去。

也許我就是傳說中炮灰的命,連桃花,都是爛的。我想起宋哲宇深情地對我說:“我喜歡你,我真是喜歡你。”

轉眼宋大官人就跟其他的鶯鶯燕燕海誓山盟去了。也許宋哲宇的確太優秀,等我不再當記者又放棄了學業的時候,他就覺得我不再配得上他了。

以前在一起的時候,宋哲宇從來不讓我說,隻要是有別人在場,他一定對我表現的萬分疏離。他說的是不想給我帶來麻煩,可後來再看,其實呢,哼,原來丫早就其心可居。

記得當時我的惡心程度,不下於此刻。

那之後多少年我都沒有再這個驕子,久到我都不敢置信。我曾以為我和宋哲宇的是絕不會有見不到麵的一天的,可真的自從那天起,平常時不時就晃到我麵前的宋哲宇,就蒸發了一樣。

我才知道,一個人要從你生命中消失,隻要他有心,實在是太容易辦到的一件事。

這事兒我連寧優優都沒說,覺得丟人。每次回想起這段,我都覺得自己太傻帽。

要我嫁給那個暴發戶的時候,我還真想過宋哲宇來救我,我就是沒出息。

宋哲宇,那可是宋哲宇,街坊鄰裏誰不誇,我當時真以為他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孩子,可沒想到,他在情場上,卻不是個真君子。

想我此前人生中唯一一朵桃花,就讓我悔斷了肝腸,以後都有陰影。

等我回到寧宅,已經七暈八素。

我對自己說,我不能再住在優優家了,擠進不屬於自己的生活本身就是個錯誤,人要臉樹要皮,我難得發奮地想,倘若我此刻就順著命運漂流下去,我這輩子就完了。

優優踩著高跟鞋走到我麵前,坐在沙發上,邊塗著指甲油:“又怎麽了?”

我咽了咽唾沫,覺得喉嚨裏的腥味好了點:“優優……”

“嗯?”優優抬起頭,眼睛望著我。

我深吸一口氣,張開嘴。“依依呀呀咿咿……”

我那還有五塊錢就要欠費的手機,早不響晚不響這個時候響了起來。

我接起來:“喂。”

“請問是柳沐白嗎?”

“……是。”

“我是XX大招生部的,今天你來我們這兒進行招生麵試,馮教授很看好你,你看找個什麽時間,再過來一趟?”

……

……

好像從窗戶外飛來了什麽餡餅,狠狠把我砸中了。那種感覺,那種感覺,太不真實了。

寧優優奇怪地看著我捧著電話卻不說話,問:“誰啊?”

我哆哆嗦嗦捧著手機,生怕突然掉下來:“那個,好的,……您說,什麽時間?……”

“那就請你明天有空過來吧。”電話裏說。

我把電話掛了,看著寧優優一臉的莫名其妙,覺得世界都輕飄飄了。

在我快走投無路的時候給我這麽大一塊餡餅,甚至在我正兒八經念書的時候都沒交過這樣的好運。

一路上我拚命回想我究竟做了什麽讓教授特別看好的事情,得出的答案是,零。雖然這麽想有點打擊我,但確實,在昨天那麽多高手環伺的場景下,我的表現非常糟糕,這幾年我沒長別的本事,就是有了點自知之明。

人逢喜事,我覺得校門口那個掃地的大爺衝我笑得異常親切,我想今天就算結果是失敗,我也甘願了。

可是從教務處出來,我激動的渾身都顫了。

從今天開始,我正式成了馮雲庭教授的入門弟子。

我不知道是怎麽走出來的,隻知道最後耳朵裏塞滿了馮教授的事跡。

導師是心理分析專業,如果說招生的幾位教授都是泰鬥,那麽馮教授就是泰鬥中的泰鬥。而且這位泰鬥,很早以前就已經不收徒了。

這麽多年,他的門下隻出了一位弟子,還是位天才弟子,蘇予諳。

蘇予諳離開學校也已經很多年,留洋海外,至今未歸。

不知今日為何乾坤突轉,收了我為徒。

聽到這些許話,我幾乎要熱淚盈眶,忍不住為我這位現任的導師歌功頌德了。

寧優優捧著雜誌,眼睛卻盯著我:“知道你現在的嘴臉像什麽嗎?”

我的嘴咧到耳根:“像什麽。”

寧優優切了一聲:“小人得誌。”

是的,我的確是個小人物,卻意外得了誌。這誌我自己得的都莫名其妙,卻足夠讓我喜上眉梢了。

笑完,寧優優提醒我:“聽說這些高校,費用都不菲的,你要怎麽辦。”

我停住笑,半晌道:“我當記者的時候還有些積蓄,夠付學費了。”

寧優優盯著我,直瞅了半刻鍾,才噗地笑跳起來掐我:“沐白,我實在不懂你,一個剛二十歲就當上了知名記者的人,理當是聰明人,可你怎麽會弄到這步田地,弄成這樣……”

我粗著脖子,笑的要斷氣,我也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到這個田地,到今天,寧優優終於說了實話了,她這段日子一直維護我的麵子,現在終於親口承認我的慘了。

我咳嗽著笑:“事實證明我柳沐白還是能時來運轉的。”

後來我才知道,導師的確非同凡響,麵試那天他並不在教授的行列裏,門口掃地的大爺就是他。我淒涼離場的時候,都被他看了個正著。

聽說以前有個人麵試,無意中在門口撿到了一塊錢,交給了公司保安,結果他被選中了。

正當我以為我遇見了傳說中的好事時,導師告訴我,初看見我時就覺得我的眼睛裏藏了不少事,和我年齡都有些不符。

導師畢竟還是英明的,怎麽可能因為我替他拿了下掃帚,就收我為弟子。

對此導師的說法是,我有天賦。說我這一雙眼,十分的看透世情。說這個專業,就需要我這樣一雙善於發現的眼睛。

哦天哪,我被誇的頭都暈了。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我成了導師的弟子。

我用手機迅速撥過去,深吸口氣:“媽,我成了XX校XX導師的弟子,今後要以專業為重,讓那個暴發戶滾蛋吧。”

掛了電話,我隻覺,憋了這麽多天的濁氣,終於能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