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紳士

夜黑風高,廁所門前,我盯著趴我身上的大男人,西裝筆挺,和白天完全兩個樣。

他扣著我的手腕,臉埋在我頸窩,低喃:“小白……”

我如魂靈附體,把他身體抱住,往門邊一放:“師兄,你你,你怎麽會在這?!”

我悔恨於自己的詞窮,在此刻驚慌的比什麽都甚。

蘇予諳好像還不算太不省人事,靠在門邊,他微微睜開眼睛,嘴角勾起一絲笑:“……小白,你怎麽……在這裏?”

此刻,他還有心情跟我反問。

我看他好像還有理智,顫顫微微抬起手指,指著門道:“師兄,你,進錯廁所了!”

蘇予諳嘴角又勾了一下,居然好像要說什麽,可是他剛一開口,就又扶著牆壁彎腰嘔起來。

額滴神呐!

“師兄!”

剛才門內聽是一回事,親眼看是一回事,我慌手慌腳把他扶住,眼看白天還笑語溫柔的師兄,此刻這般痛苦,就算我還不明白發生了什麽事,心也還是痛的揪了一下。

這是怎麽了都,下午還好端端的風度翩翩的上課,這晚上怎地就變成這副模樣?

太顛覆了,太讓我心酸了!

蘇予諳忽然握住我的手,慢慢抬頭道:“小白……你,你送我回去……”

蘇美人喝醉了的眼神,實在是太醉人。他盡力把話說的清晰,除了彎著腰,此刻他並沒有做出其他毀滅形象的事。即使醉成這樣,蘇美人也依然是……美人。

心酸歸心酸,我還是上去幫助他站起來,片刻,我發現蘇予諳隻是幹嘔,並沒有真正吐出什麽實質東西來。

他這副模樣,倒讓我不知如何是好。

因為比起喝醉,他此刻更像……身體不舒服。

喝醉酒的人好像不是這樣的,我見過的醉鬼一個比一個誇張,能像蘇予諳這樣還能時刻注意,並且思維邏輯貌似也比較清晰的實在不多。

我心一橫,豁出去了,把他一條胳膊放在我脖子後掛著,一手攬起他的腰,艱難往前走。

廁所雖然人少,但肯定一會會再來人。先走為妙,讓別人看見蘇予諳這個樣子,我於心不忍。

“沐白我發現你最近越來越磨蹭了,連上個廁所也這麽久,你是在裏麵過年麽?”寧優優慵懶的聲音自拐角一點一點接近,我隻好停下腳步,一邊欲哭無淚地想,為何所有事都要撞一塊。

隻見過道裏燈光迷離,優優大小姐的臉色更迷離,她手裏還拎著她剛買的香奈兒手提包,就僵在我麵前。

我肩上扛著百斤的重量,也跟她對視。

半晌,難得優優大小姐舌頭打結地,問“這,這是……蘇師兄?”

可惜寧優優第一次見到蘇予諳,卻是在這種情境下。

我沉默,一切盡在不言中。寧優優拎著香奈兒,一步一步挪到我跟前,上看下看,忽然盯著蘇予諳的臉嘖嘖稱奇:“真是柔情男子啊……”

剛才還跟我說話的蘇予諳不知怎麽,此刻閉上眼睛一動不動,我也不知道他是真的還是裝的。

我勉強才把嘴角扯動一點點,對她笑:“優優,我們的聚會先散了吧,師兄喝醉了,我送他回去。”

寧優優通情達理地點了點頭,說道:“你先去吧,我埋單,回頭再聚。”

我不敢耽誤,拖著蘇予諳走幾步,寧優優在後麵說:“看你一個人辛苦,要不要幫忙?”

我剛要開口,又改了主意,寧優優喝了酒,自己都沒開車來,何必還多帶累她一個。我請她幫忙把蘇予諳一起扶到門口,叫了一輛出租車,把蘇予諳塞進去,我就轉身和她揮手道別。

一進出租車,蘇予諳才算睜了眼。時間掐的之準確,我都懷疑他是否故意了。“你打算把我送去哪?”他第一句話,卻是開口低低問我。

我:“……”

半晌,我捏了捏口袋,確認銀子夠用,才轉過臉認真問他:“師兄你住哪?”

他看了我半晌,才輕輕道:“我住學校。”

我剛要對司機說,蘇予諳斷續接了一句:“不過這麽晚,有門禁,回不去了。”

我把嘴巴重新閉上。這是個有主見的爺,可這爺此刻實在又是棘手的很。

“去賓館吧。”良久,他慢吞吞說出一句話,看著我的眼角微眯,“開兩間房,他們會讓進的。”

司機先生猛往後視鏡瞟,難得他還死命裝作麵癱,憋得不知多辛苦。

我能理解他,因為我也很辛苦。

我催眠自己,蘇予諳是喝醉了,他是醉了……我板著臉,極力正經回答他:“我沒帶身份證。”

露宿街頭吧,誰沒事吃個飯還帶身份證啊。

蘇予諳沉默了。

他沉默的樣子實在和睡覺太像了,街上燈光暗又看不清,真是美人如花隔雲端,猶抱琵琶半遮麵。

司機先生等了半日,我也等了半日,但司機先生出於職業操守,沒有出聲催促。

蘇予諳這時,總算低聲報了一個地址:“天心居21幢。”

我看了看他,就說吧,一定還有後路,蘇先生怎可能淪落到街頭,光看著都不像啊。

隻是我沒想到這後路會這麽敞亮,天心居這什麽地方,實在不遜於寧優優的別墅區。下車後,司機先生朝我和蘇予諳投來異樣的一瞥,我也顧不得人家會怎麽看我了,趕緊架著蘇予諳就往前麵走。

蘇予諳在我耳邊低語:“前麵左拐第二棟,鑰匙在我上衣口袋裏。”

師兄啊,你究竟是醉了還是沒醉啊。我心裏叫苦。

從他身上摸出一把鑰匙,孤零零一把,省的我猜了。打開這棟豪宅的大門,我把他攙扶進去。

手一摸牆邊,按亮了大燈。燈光通明,照的屋裏真是富麗堂皇。我趕緊把人放到沙發上,跳開搓著手道:“師兄,我去門口給你買解酒藥。”

剛才我進來的時候,看到天心居門口旁邊有一家24小時經營的藥店,真是及時雨。

我轉身就走,手腕一暖,蘇予諳準確抓住了我。

我紅著臉轉過頭:“師兄?”

正想著他要來一句電影電視常來的台詞“我沒醉”,他虛著朦朧的雙眼盯住我,口中低沉道:“會回來的吧?”

呃?

跟想象的有出入,難道還怕我溜了麽。我耳根發燙,低聲呢喃:“嗯,會的。”

他又握了一會,才放開我。我趕緊奔到門邊,抓過鑰匙衝到樓下的藥店,進去買了一盒解酒膠囊。揣在懷裏再次回到樓上。

蘇予諳眼睛亮亮的,盯著我,溫柔又蜜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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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心忽然波動了一下,這種感覺許久不曾有,刹那間讓我感覺到些許無所適從。

我耳根臉上,剛剛退下去的紅潮,因為他這表情又不由自主浮起來了。

我低頭走進去,小聲道:“師兄……你用哪一個杯子?”

蘇予諳低笑:“都可以。”

我撿了一隻玻璃杯,到飲水機前給他倒了一杯水,連同解酒藥,一起遞給了他。

蘇予諳看著我,眼如流水:“沐白,真是細心。”

天呐,能不能不要在這種夜深人又靜的氣氛下,再來一個半醉的美男子對我說話啊,很危險的,會倒黴的……

我幾乎不敢抬頭,準備蘇予諳一吃完藥,我就開溜。再呆下去簡直就是折磨。我覺得任何一個正常的女人在麵對蘇予諳現在狀態的時候都不會心靜如水,在這點上,我絕對相信我是十分正常的女人!

蘇予諳細白修長的手指握住水杯,兌著兩粒膠囊吃了下去。

我略略送了口氣,伸手幫他把杯子接過來。沒想到他又盯著我看,視線漸漸膠著不動。

他看了看我的手,忽然低低冒出一句:“怎麽不戴我送你的手鏈?”

我愣了一下,沒想到他竟會問這個,下意識看自己的手,我尷尬地撫了撫空無一物地手臂,想到一個理由:“太貴重了,怕弄壞了。”

蘇予諳的眼裏閃著微光,因為喝酒,嗓音有些暗啞地慢慢說:“你不知道,戴著接受的東西,才是對送它的人最大的一種感謝嗎?”

我委實被他這一番情容和話語怔住,過了會兒,隻好把話含在嘴裏訥訥說道:“下次戴。”

經此一役,我痛定思痛,決定把話題轉移到安全地帶,如果再任由蘇予諳這麽帶領下去,還不知道會漂移到那個天邊去。

我誠懇道:“師兄,夜闌人靜,你又喝了酒,現在應該多休息才是。”你可以睡覺了,睡吧睡吧,你不睡我還要睡呢!

沒想到,蘇予諳居然真的沒有拒絕這個提議,他看著我,嘴角露出一抹輕輕的笑,沐白道:“嗯,是該睡了……”

我一定是眼花了,一定是因為夜太深,頭頂二百瓦的燈泡照的也不清楚。

我不敢再多想,抓緊時機直起身道:“那麽,我不打擾你了師兄,我就先走了。”

我轉身,然後,手腕又立刻被握住了。

我忍不住暈了暈,今天我的手腕怎麽這麽受歡迎,無奈地再次把臉轉過去。

蘇予諳的臉色比剛才變了些,他一字字道:“你不能回去。”

我真是想不通了,鬱悶道:“師兄還有什麽事?”

蘇予諳定定看著我,又變回和剛才一樣的眼神,寸寸柔和,說道:“時間已經太晚了,你一個女孩子,這時候出門,我不能放心。”

我咽了口口水:“沒關係師兄,我長的一直比較安全。”

蘇予諳眼裏劃過笑意:“我不這麽覺得。”

我自抽嘴巴,正正經經道:“不要緊,師兄,這世上沒有那麽多壞人。”

蘇予諳還是搖頭,半晌說:“那不如你留在這裏,這裏有空著的客房,你可以住。”

我瞪著眼睛,拐了這麽半天彎。說蘇予諳受過西方正統的紳士教育有木有,把一襲留女過夜的話,說的這番婉轉有禮。

我按住胸口,蹙眉道:“這怎麽可以。“

蘇予諳似笑非笑:“哦?你覺得你師兄,比外麵那些人還不安全?”

這叫什麽事兒?!

蘇予諳一直清醒著說了這麽多話,他的酒已經解了吧?果然是解了吧?

蘇予諳注視了我半晌,忽然低歎了一下,這一歎就讓我糾結了,見他逐漸撐起了半邊身子,對我道:“你若是堅持要走,那麽,我就起來送你回去。”

紳士也不用這麽紳士的!我看著他驚住。

因為在二百瓦燈光下所以蘇予諳臉色好壞一目了然,比起平時,他絕對算得上虛弱,我如何能讓這麽虛弱的人再送我回去?我從小就渴望遇見一位紳士,可真正遇見了,才發現紳士完全不是那麽回事。

不管真假,我被打敗了。

寧優優早幾天一直唆使我討好蘇予諳,今晚,就算我就地取材一次。我懇切道:“師兄,你看你臉色這麽不好,我還是留下照顧你吧。”

蘇予諳臉色再度出現笑意:“今晚辛苦你了,那邊有浴室,你可以洗個澡。”

洗……

我大無畏道:“沒關係,我淌汗一向少,不洗了。”

……

蘇予諳看著我,有些沉默。

我捋袖子道:“師兄你的臥室在哪,我先扶你進去休息。”

蘇予諳唇邊一笑,道:“我就睡沙發。”

我:“?”

“我喜歡睡沙發。”

這下輪到我呆滯,果然美男子都有些怪癖的麽?

空氣中彌漫著淡淡酒味,我折騰好在兩個客房門邊徘徊了好久,最終選定一間。果然這麽一撞豪宅裏就沒有房間是不豪華的啊。

半開著門,我還是不甘心,伸頭問:“師兄,你怎麽會喝這麽多酒?”

其實我不知道他喝多少,不過看醉的程度,應該不會少了吧。

“這是我第一次喝酒……”蘇予諳慢沐白說。

我耳朵豎起來,驚疑,第一次?第一次?!

我也聽說人第一次喝酒特別容易醉,那性質就大大不一樣了。我看了看他:“你喝了多少?”

蘇予諳頓了頓,聽語氣還很不確定:“一瓶吧。”

我對酒沒概念,但也知道一瓶酒要放倒一個男人……通常好像不太可行。我默默地,不由自主地垂下了頭,痛心疾首地想到,師兄,你以後可千萬別和會喝酒的一桌子,萬一別有居心的人把你放倒了,劫X劫X怎麽辦?

有些話不能明說出來,但蘇予諳好像長了一雙觀心眼,對我低笑道:“放心,不會有下次了。”

我耳根燙了燙,可憐的耳朵今天晚上已經不知道第幾次遭罪了。我默默縮頭,把房間門關上了。

二十多年來第一次孤身在異性家裏過夜,就算那個男人光風霽月君子端方的人人皆知現代柳下惠,可是心理上,還是有一點點微妙不適感的。

我猜蘇予諳也不是鐵打的人,他果然是要睡覺的,天蒙蒙亮我就打開門,偷偷溜了。

美人雖然賞心悅目,但量力而行保證身心健康更加重要。

其實導師還是給我講過課的,隻有那麽一次,他說,心理學上有一種政策叫懷柔,在這麽一個人人浮躁的時刻,強硬手段會激起人的逆反心理。

所以一般有深度有文化的人,都會使用一招傳說中的以柔克剛,天下無敵。作為我那位了不起導師的唯一親傳大弟子,我事後才終於回過味來,蘇予諳當然是盡得真傳的。

可惜那個時候,我已經被逼無奈在他家過了一夜。換句話說,我明白的太晚了。

從早上六點開始,寧優優的短信就刷刷不停:“醒了沒。”

“昨晚怎麽過的?”

“真的是在蘇師兄家裏過的吧?”

“誒,夜裏沒敢打擾你,什麽進展,給個回話。”

……

她的短信狂轟濫炸的時候,這時候我已經回到學校自己的宿舍快一個小時了。因為畢竟心虛了,我全部沒回。這事兒最好是爛在肚子裏,不要說了吧。

我文藝地在心裏想,就讓這件事,隨著時間的飛逝而煙消雲散吧。

我膽小如鼠地過了一星期,蘇予諳一星期的課隻有兩節,一個星期四下午一個星期五上午,其餘時間我在圖書館和宿舍之間晃悠。

中間足有五天沒有見到他。

這幾天我一個蹲宿舍啃書的時候,接到一個陌生號碼,看了一眼,開始以為打錯了,沒搭理,可是卻響了很長時間。

我於是把書丟一旁,把手機拿過來,“喂。”

裏麵頓了一秒後,才有一聲低沉略醇厚的叫聲:“沐白?”

乍聽,沒有聽出。細思,有點耳熟。

我吸了口氣,好久之後才敢確認,字字平靜道:“宋哲宇。”

在我報出名字之前,對方,竟然很有耐心地等。就好像篤定,我能叫出他來。

手機裏若有若無有低笑聲,然後道:“是我。”

愣了半晌,我怔怔道:“你有事?”

那邊居然又惜字如金地沉默了下去。這次我沒等多久,立刻反問:“誰告訴你我號碼的?”

這次有回應了,還是輕輕的,道:“……我打聽的。”

打聽?

就憑宋哲宇的關係網中,能和我沾上邊的,好像,根本也沒什麽人吧。

答案幾乎顯而易見。

從家鄉長輩中找尋,更直接的,我爹媽。我想起來了,宋哲宇在我眼裏忘恩負義忘情負心人神共憤天理不容,可是在我爹媽以及一幹老家的街坊眼裏,他還是個好孩子。

他的要求,怎麽會得不到滿足。

“什麽時候有時間,我們聚一聚吧。”他終於歎息著慢慢說了一句。

頓了許久,我突然輕笑出來:“對不起,宋先生,我想我們還沒有熟悉到需要聚一聚的地步。”

說完幹脆利落把電話掛斷。

以我對宋哲宇的了解,他不會再打第二遍。不過我的估計稍稍有了些出入,他打了第二遍,我沒接。

就沒有第三遍了。

嘖,看來幾年過去人還是有變化的,至少知道多打一遍了。

我拾起枕頭上的書,啃著買回來的巧克力棒,平心靜氣地繼續看著。沒想到我真的能這樣平靜,雖然以前常常想以後就算和宋哲宇說話,也一定要冷酷,但這種心境,簡直太讓我驚豔了。

我對自己很滿意。看來拜入導師門下後,心裏素質果然提高了。

記得以前我對宋那廝餘情未了的時候,會為自己找各種借口,例如,我手機換號了,他找不到我。他在外地了,所以我才見不到他。果然戀愛中的女人智商為負,傻乎乎的,今天這通電話就是對我曾經最好的嘲諷。

我現在愁的,反而是另一件事……從我離家之後,我那兩位爹媽,就再也沒過問我。電話,也從來沒打過一個。

我知道我做的事兒就算放在現今風氣開放的二十一世紀,也足夠大逆不道。二老鐵定氣火攻心,恨我恨得咬牙。我丟下一堆爛攤子,讓他們獨自麵對暴發戶一家人,甭說他們老臉掛不住,估計他們這輩子都沒這麽丟過人。

我爹媽那兩人,一生好強。這三個月我想著就心酸,說不定從此不認我都有可能。

可是今天這通電話……驟然讓我燃起了希望火星。我不在乎宋哲宇怎樣,但我在乎自家爹媽。倘若,爹媽他們真的告訴了宋哲宇我的手機號碼,就說明他們、他們,還是肯原諒了我的?

難掩一陣激動,如果這樣的話,他們不打電話來是餘怒未消,我實在應該孝順地先打過去問候,這樣很可能化解最後一道隔閡,和二老握手言和。

可是,握著手機,我心情忐忑不安,最後還是缺乏一點勇氣。

中午,我沮喪地出門覓食,準備下午繼續糾結。在學校路上,我遇見了江子淵。

見過一麵就是這樣,人群中打照麵的時候就能立刻認出來。

江子淵衝我打招呼,一笑:“柳沐白,好巧。”

我還記得江同學那天含情脈脈的眼神,於是也綻開笑臉:“你好。”

江子淵還是帶著個大眼鏡,一派純然,不過人家抱著的課本上明明白白是碩士,那晃眼的是絕對忽略不掉。

不熟的人寒暄也寒暄不了幾句,江子淵跟我打過招呼後,正準備告別。

可是他的目光順著我的肩膀望過去,就暫時沒再動,我回過頭,才知道他是望著我身後逐漸走過來的蘇予諳,還是風采灼人,還是美人依舊。

江子淵輕笑道:“蘇學長。”蘇學長這稱呼的影響真是廣泛,幾乎遍及了學校各角落。

蘇予諳衝他點點頭,以示友好。

我頭皮一緊,也幹巴巴地笑著打了個招呼,就要低頭離開。

蘇予諳叫住我:“沐白。”

我內心狠狠掙紮了半天,還是把腳轉回來,低頭低聲道:“師兄。”

他聲音柔和傳來:“是要吃午飯麽?和我一起去吧。”

本來聽到他前半句,我下意識要點頭,但等聽全了,趕緊把頭搖的像撥浪鼓。

蘇予諳朝我走近一步,輕道:“怎麽了?

我隻好咧著嘴,強笑:“我吃過了。”

蘇予諳:“……”

蘇予諳的眼眸,即使不在晚上也能閃出惑人的微光,怪不得他會成為天才,就算他不說話,隻一個勁兒看著你,也夠受的。

我看著腳趾頭,隨時預備好了閃人。我不看你總行了吧。

蘇予諳才輕柔道:“那好吧,下午記得準時來上課。”

我愕然,才把這事記起。我再次抬頭:“我能不能請假?”

那一瞬間,蘇予諳眼裏明顯愣了一下,隨後浮上一層幽光:“為什麽。”

我頓時心緒有些複雜,偷偷地想,什麽理由請假會被允許?我想到讀書時代非常萬能而且通殺的一個理由,我道:“我……有點,不舒服。”

沒想到蘇予諳眉毛明顯皺了皺,他再上前了一步,聲音更低:“哪兒不舒服?是身體不好麽?”

看了看他的表情,我由衷而生一股愧疚感。

“其次……我還有點事……”我躲躲閃閃繼續道。

蘇予諳的臉色便有些莫測,他道:“很重要?”

我深吸了幾口氣,終於說道:“很重要。”關係到家庭是否和睦的大事。

蘇予諳頓了頓,“好,準你假。”

說罷便踏步從我身邊離開,我敏感過度地覺得,現在的氣氛好像已和剛才不同了。

蘇予諳自我身邊走過,過後似乎又停頓了頓,他微微側過臉:“小白,我希望你第一句對我說的,就是實話。”

紛鬧了一個上午的我的心,猛地震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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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使神差地,我下午仍舊去上課了。

我催眠自己,第一節課想逃課,第二節課想請假,真是太不敬了。換了哪個導師,都不會喜歡的。爹媽的事可以晚上再談,反正一節課不過四十分鍾,其實耽誤不了事。

可是我眼睜睜看著蘇予諳在台上講課,忽然各種糾結各種囧。

糾結的我都不知怎麽是好了,我就知道要糟,糖衣炮彈的威力就在於它的外麵裹著一層糖衣,寧優優曾經說,我是那種寧願把糖衣吃掉然後被炸死的人。

這句話直白地翻譯過來,我懂是什麽意思。

這節課還有很多大學生在上,坐在一堆青春少女中間,我森森地覺得,我老了。

不僅人老,連心也失去了熱情和活力。我迄今才意識到宋哲宇是多麽坑爹,他掏走了我所有的勇氣和膽量,使我變得膽小如鼠,疑神疑鬼。

“沐白,你有心事?”在走過我身邊的時候,蘇予諳用書擋著,悄聲問了我一句。

這一句的音量,輕若浮雲,可是我的心卻被提了起來,好像我中午說的話他全然沒放在心上一樣,還是看著我,那神色依然隱隱關切。

獨在異鄉,幾曾見過這般眼神。糖衣炮彈會那麽誘人,也是因為外麵那一層糖衣,是真的甜。

我不理解蘇予諳為什麽這樣照顧我,若隻說我和他師出同門,未免理由牽強。可是他每每流露的關切,亦是真的能觸動我……

我咬牙切齒,要不是在課上我幾乎要趴桌子上捶,柳沐白,你太沒有定力了!

下課的時候兵荒馬亂,蘇予諳一走人人都跟著出了教室,窗外幾個女生抱著書走過:“誒,看沒看到蘇學長臉色不好?”

有人低聲附和:“好像是蘇學長這一個星期,身體都不太舒服,堅持上課呢!”

“剛才我在課堂上,還聽他咳了幾聲,不知是為什麽不舒服啊……”

女娃們語出驚人:“蘇學長不是住學校宿舍嗎,不如我們組織去探望吧!”

“好啊!……可是蘇學長那教職工宿舍,不給學生進的。”由驚喜到失望。

那女生滿不在乎道:“沒關係,我們可以守著門口……”我心想,守株待兔麽?大學女生果然最不缺的就是膽量,實在讓人驚歎。

我在窗戶底下正襟危坐,連課本都忘記收了。

***

沒出息地,我再次摸進了寧優優家門。

寧優優按著我腦門兒,“你瞧瞧你,課還沒上幾次,已經開始心猿意馬。”

心猿意馬一直是我最大的毛病,沒有事兒的時候我尚且不能專心,何況這一天,發生了這麽多事。

我的臉色,異常幽怨。

寧優優拿起美容剩下的半根黃瓜,哢嚓咬了一口,那森然的聲音直直刺向我。“蘇師兄真是因為喝酒,不舒服的?”

我揉揉鼻子,我也是瞎猜的,哪能說得準。“聽說後果很嚴重。”

猶記得,我第一次喝酒,還是啤酒,隻抿了三口,結果頭疼睡了一整天。對於不會喝酒的人來說,這東西真不是什麽好東西。

寧優優嚼著黃瓜:“你打算去探望嗎?”

我嘴唇顫了顫,慢慢痛苦狀,扭過頭去。

我不知道我這副模樣緊接著讓優優大小姐聯想到哪了,她冷不丁冒出一句:“你失過戀嗎?”

我正端她的水喝,聞言明智地放下了。

我機械地轉過臉,驚悚的目光看著她:“你幹嘛問這個?”

寧優優的黃瓜咬不下去了,她也直勾勾地看著我:“我隻是覺得你剛才的樣子一副失戀樣,激動什麽,你見鬼似的?”

我訕訕地把目光垂下:“別瞎說。”

“行行知道你沒經曆過,柳大記者純情著呢,哪有工夫和心思想這種事情。”寧優優繼續吃的香香脆脆。

我看著她,嘴巴動了動,沒有說話。

有些事經曆一次也夠了,傷疤留在那,就讓你一輩子都不想碰。

半晌,東西吃完,寧優優終於又正經說話:“知道最大的毛病在哪麽,就是你太閑了。你就不考慮找點事情做啥的,充實你思慮過剩的腦袋,順便撈點外快?”

一席話,如醍醐灌頂,沒齒難忘。讓我陡然支起了身,亮著眼看向她。

寧優優老神在在地說:“而且,你不是正缺錢麽?正好一舉兩得,也省得你天天想些烏七八糟的。”

……這話不太中聽,我不承認我想的都是烏七八糟的,但是工作掙錢,這個**很大。

我暫時忘記煩惱,馬上朝她笑:“優優,你腦袋真好使。”

寧優優意味深長道:“信不信等你忙的腳朝天的時候,自然就不糾結了。”

這個我同意,因為經曆過。

“你們感情這麽突飛猛進,”寧優優俯身,臉逐漸在麵前放大,“該不會,就是因為……那一夜?”

虧她忍了這麽久,可算繞到這了。提到這個我就……我張著嘴,破罐破摔瞪眼道:“你也說過讓我狠狠巴結他。”

寧優優像是咽了口唾沫:“現在時機不同了,你已經成了名正言順的弟子,可以不必做的太,過火。”

我瞠目結舌,這算是,過了河拆橋麽?

寧優優接著補了一句:“當然,含蓄一點做還是可以的。”

……

我就說,優優大小姐怎麽可能突然那麽通情達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