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十七歲的雨季

(1)

“十七歲那年的雨季,我們有共同的期許,也曾經緊緊擁抱在一起……”

倫敦的高樓多得如夏夜之蚊,此乃《幽夢影》所說的“人生十恨”第二恨,也是台灣著名布袋戲《霹靂狂刀》裏的劍君十二恨的第九恨,但在這灰色的框架下,我更傾向對著古老的小巷哼曲孩提時代的歌曲,或許我會在小巷的牆垣查找古老的字母,追尋那些塵封的故事,那時我最愛的劍君十二恨戰死玄空島之後被傲笑紅塵葬於篙棘居,結束天下無敵的一生,我會是如此輕易的落淚濕襟,像是壯誌未酬而含恨離去。

透過英國小女孩一彎無暇的笑容,我在掛著綠色思緒的窗口前凝視著8年前的那個純淨的天堂,我淡淡地笑了……樓下的同事突然叫喚我道,我走了下去。

在白色的桌子旁邊,我偶然發現一張熟悉的麵孔:以前在電視劇上經常看到,而且是兒時蠻喜歡的女主角。問了問身旁的中國同事,他說:“那不是港台明星——溫碧霞嗎!”真沒想到會在倫敦遇到這位兒時崇拜的演員,她離開演藝圈很久了吧,但留給我們的仍是那份莫名的感動,不是嗎?和曾經一起奮鬥的社友一個樣,那種感覺就像《十七歲的雨季》:“十七歲那年的雨季,回憶起童年的點點滴滴,卻發現成長已慢慢接近……”

哢嚓,我和這位女明星合影了,時間見證在世紀末的一個夏天……

前麵的女生忽然遞給我一張紙條,我納悶群眾的積極性怎麽那麽高啊!還沒彼此好好認識她就可以給我情書!又感慨著:或許是我個人魅力非凡,波及四方……我打開了紙條,“毓秋”兩個字一刹那阻塞了我所有的天方夜譚,我隻是對這敏感的年齡一笑了之,原來這是年少的懵懂。

紙條上寫著:文學社準備得怎麽樣?我聯係了學校裏的一些文學愛好者,夠哥們吧!

毓秋就像一個小巧的鬧鍾,時刻提醒著我,我馬上拿起筆給校園女詩人小菲寫了一封信……

小菲:

你好,我就是那個傳說中的十五中的顧楓,謝謝你送我的書。讀過你的詩集我非常激動,我想,你對世界的認識已經遠超過普通同學,可以說,做我等老師,是沒問題了。

當然啦,無事不登三寶殿,給你寫信的目的是希望你能參加一個小活動。

本人與幾個愛好文學的同學私下成立了一個“非法”的組織:“清風社”是一個文學性質的組織,當然啦,這是“鬆散”的組織了。這個組織成立的目的,是由在校的學生,用以文會友的形式,在不斷地交流作品的同時,提高自己的寫作水平,了解大家的見解,建立起友誼……

剛開始我也隻是想主動認識這位才華橫溢的女詩人,並不奢望她能加入“清風社”,成為我們團隊的一部份……時間流逝在等待的日子裏,當然啦,我也寫過很多信給文摘上認識的文學 ,不過在緊張的學習中,成立一個影響非凡的文學社隻是在夢中才顯現出冰川的一角,然而這份煩惱像是冰箱裏的既冷又酸的葡萄,又得時刻提防著它腐爛的那天……

中午我早早來到學校,聽到班主任的宿舍傳來斷斷續續的吉他聲。如果這不是在校園,我真的相信他是在鋸木材。突然想到班主任是個完全沒有音樂細胞的籃球健將,怎麽會學吉他?出於對隔壁老師午休的關心,我衝進了班主任的宿舍。

“明哥,你不務正業在學吉他呀!”我故意打擊他。

“啊?什麽不務正業。來,過來,教我幾個花樣……”說完他放下手中的吉他向我招呼著。

“啊!不會吧,算了吧……你就大發善心別學什麽吉他了,你天天在這噪聲汙染,人家怎麽睡覺呀。”我坐在椅子上又故意說著。

班主任壓根不生氣,他平時欺負我慣了,而我不趁著這個大好時機報仇他一下,還要等何時呢。

“行,我就不信我學不會。”說完他又猶豫了一下,笑著說:“不過為了體現新世紀師生之間平等、融洽關係,你當然,也可以過來交流、交流……”

我看到班主任雙眼眨了眨,極像黑夜裏瞥過的電光,是那麽經不起黑夜與時間的考驗。

我隻是無奈地看著他,他依舊一臉笑意,像是倭寇掃**後的奸笑。

“天啊,明哥,你怎麽笑得那麽****啊。”

“我樂意,你管不著。”

我撅起嘴,仰了仰頭說:“明哥,你的銅牆鐵壁又進一層了,可喜可賀啊……”

“你們兩個彼此、彼此啦!”突然進了一個女生,這是一張比較可疑的麵孔,對於這種似曾相識的又長得不怎麽樣的女生,我生理上是會選擇回避的,不過她是通過公投成為團書記,而且就是那個開學時坐在我右邊、且我差點以貌取人的AK47。

我不得不佩服她的人格魅力,在她身上我算是明白了最醜的東西是最實用、最可靠的,這好比以前蘇聯武器和聯邦美國武器的對比,也是當今正版產品和山寨產品的對比。

聽到她的批判,又看到她一點也不迷人的笑容,我真的很想長舌出鞘,大幹一場。不過看到她一本正經的表情,我又突然想到了毓秋說的:“什麽破德性……成熟點……”沒錯,那是初中時代的我,雖然這種性格很容易與人交流,但往往吃虧的也是因為這個。我是在成長,不再是天真浪漫的孩子,我有了夢想就必須讓自己成長,或許她以前對我說的是對的,“成長就要有自己的夢想,就要走向成熟,當然啦,偶爾的幽默不失一種魅力……”

外麵的風硬是從窗縫裏擠了進來,不過透過了窗縫細微的一條線我還是看到了整個夏季的綠油……

(2)

我笑了笑說:“沒啦,我們在交流吉他。”說完就拿起吉他,坐在木椅上。

“好啊,好啊!我最喜歡吉他了,你唱首吧!”她興奮地說。

我還是笑了笑彈唱起我最熟悉的《同桌的你》,可能是不習慣在女孩子麵前彈吉他吧!在FM換GM的時候間斷了,班主任像是貓逮到老鼠般,他大笑著說:“哈,都跟你說了,不行就算了,還是那麽逞強,以後再跟老師多學幾年。”

我沒有回答他,隻是淡淡地笑了笑,像一個晶瑩剔透的杯子,其實每一個話多的人在某種時刻是最容易平靜的,班主任以為我是在做戰略上的麻痹敵人、暫時撤退,本想大規模轟炸。

“我來彈一首吧!”她突然說,我奇跡般地發現她的頭發很整潔,沒有刻意去裝飾,我把吉他遞到她手中,她便坐在我身旁的椅子上,悠然地抱著吉他:“當我還是小孩子,門前有許多的茉莉花,散發著淡淡的清香……”

《十七歲的雨季》這是我最喜歡的歌曲,可我至今仍沒法找到歌曲的吉他譜,真不知道她是怎麽彈唱出來的,而聽到她的歌聲,我似乎找到了“韓紅”的身影,但更多的是:我在歌聲中發覺自己在成長。

“對了,你是怎麽弄到吉他譜的,我在網上找了好久都找不到。”等她彈完歌曲,我迫不及待地起身詢問著。

“我自己寫的,不是很好,你吉他也彈得不錯,記得幫我改改哦。”她放下吉他,又笑著對我說。

“真的假的,你自己寫的吉他譜,你太……強了!”我瞪大眼睛說。

班主任突然拿起吉他,猛地撥了起來,嘲諷道:“早就跟你說了,叫你跟為師多學幾年再出來混,你看看,遇到高手了吧!‘未到三寸水,就要拔龍船’……”

班主任從來都是這樣,我驚訝自己今天兩次都沒去反駁他,不是因為身旁的這位刮目相看的女生,而是懵懵懂懂明白,應該多做點什麽,就像歌詞一樣:“十七歲那年的雨季,回憶起童年的點點滴滴,卻發現成長已慢慢接近。”

“咚咚……”一個、兩個、三個敲門聲頓時掩蓋了雜亂的吉他聲,宿舍又恢複了昨日午睡時的安靜,一支爬滿蜘蛛網的手推開了宿舍門,班主任的眉毛驟然化為兩隻黑色的烏鴉,逃竄向雲霄,令我無法理解的是他猛地把吉他丟給我,而進來的正是教導主任王捕頭……

“顧楓……其他老師都在睡覺,彈吉他得等其他時間再彈。”

我的白色TS衫頓時被門外衝進來的陽光染成淡黃色,怎麽洗也洗不掉。旁邊又冒出一張臉——常和我下棋的老阿伯,又陸續聽到隔壁宿舍的開門聲。完了,此時的我就好像被扒光衣服丟在廣場上一樣,真想挖一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突然明白了什麽叫“無地自容”。

“王老師,真的很抱歉,過幾天我要去參加公益演出,所以請顧楓來指導我,時間太急了,所以……下次我們會注意的。”她突然上前走了一步說,班主任像是贖罪一樣:“時間選得不大對,吵到大家了。王老師,學校不是在收集學生科技創新獎嗎?顧楓這孩子碩果不少,過會我叫他整理一下。”

教導主任咳了幾聲,像是在寬恕我這高材生,但他又突然嚴肅地說:“顧楓,你的文學社申請書我看了,想法很好,學校是需要一個這樣的社團的……”

我突然很想抱起倒拿的吉他,瘋狂地彈幾首。“但你說的每月出版一本文學社雜誌有點過了,而且你申請書裏寫的走四大媒體路線太偏激了,你好好想想,再擬一份現實點的。”

教導主任背著雙手走出了我的視線,而我仍在門框的邊緣尋找挽留的氣息。

“這個,王捕頭也太不盡人情了,嚴打期早過了,現在大家都在農忙嗎……楓啊!老師今天破例了,請你吃冰激淋,感動吧!”班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笑著說。

“好啊,我要最貴的。”我依舊笑著回答,可天知道我笑得很牽強,他同樣不能適應我的回答,好比來不及躲避抗戰時期的事變。

我把吉他遞給了班主任,上課的預備鈴聲給我離開這個灰色空間的理由,我飛快地走出了宿舍,我並不是因為班主任的“不仁不義”而生氣,而是因為教導主任否定我的路線而灰心喪氣。

“楓,等等我。”那女生追了出來喊著。

我並沒有回頭,隻是把她當作我疲倦落幕的一部分。“我聽過你的計劃,你走的路線確實很偏激……”我對這個醜得很有考古價值的女人徹底絕望了……

“但你如果需要我幫什麽的,我會全力支持你的……”

我笑了笑,無奈地笑了笑,仿佛剛知道她的名字似的,她叫曾淩靜,這個名字讓我誤以為她是個美女……

學校最後還是不同意成立這樣的文學社,而按他們的意思去成立那種文學社,叫我夏天穿著棉襖去四處炫耀,打死我我也不幹,於是我想成立一個文學社的夢想算是徹底冰化雪融了。我不知道該不該打消成立文學社的念頭,這個曾經和綿不經意的承諾,如今卻是我一個獨自承擔著這份痛苦。但是,綿,你怎麽又舍得呢?自己一個離開,不是說好了一起的嗎?一切就仿佛你離去的背影,永遠如此模糊。

這些天心情頗不寧靜,也一直猶豫著,像是黃昏下搖晃不停的秋千……

(3)

文學社——失敗了,我強迫自己打消這個奢侈的念頭,然而打消了的念頭就像是未婚而懷孕的少女打胎一樣,即使打掉了仍有一種隱隱作痛的感覺。

“你別跟我說你多有才華,像你這樣上了一學期,玩不出什麽東西來,成績又一塌糊塗,我隻能說你是失敗的。”班主任拿著我的成績單對我吼著,說這句話的時候已經又是一年木棉花開的夏天,我高二了,可我的高一生活隻能用兩個字來形容——落寞。

夢想、成績、愛情都與我無關,曾經以為我的高一生活是一個良好的開端,等看到真正的高一新生進來後才猛然發覺自己老了,真的是疲倦了、累了,是心累的累。開學初學校又舉辦迎新晚會,在一個很冷的夜,我沒有參加,更沒有去觀看,我早已不習慣綻放自己,更不習慣沒有我的舞台……

“楓,你坐在這幹嗎?不去看晚會嗎?”毓秋坐到我身旁。

“你怎麽知道我在這!”

“晚會的節目名單上沒你的名字,知道你一定不會觀看演出的,就過來木棉樹旁找找,沒想到你真的在這。”

“期末考的成績不錯吧!”我轉頭問她。

“還行,不過我打算轉學到南光高級中學。”

“對了,木棉花什麽時候開啊!”

“4月11日”

我笑了笑,拿起身旁的易拉罐啤酒喝了起來。

“不會吧,你喝的是酒啊!你什麽時候開始喝的,酒好喝嗎?”

我笑了笑沒有回答她,不是我不回答她,而是我自己也不明白,毓秋搶過我的啤酒,大口大口地喝了下去。我沒有阻擋她,我飲下的是我平生的落寞,她飲下的是屬於她自己的孤獨……

“顧楓,兩封信……難道是情書,恭喜、恭喜,要請客啊!”生活委員遞給我兩封信,笑著說。

我接過信,一封是小菲的回信,另一封還是小菲的回信。我淡淡地笑了笑,把信裝進書包裏……

回到家裏我還是情不自禁地想起小菲的兩封回信。

走進房間,拆開信:第一封大體寫她到外地學習,收到信的時候已經是暑假;第二封的內容像伊人的回眸一樣,頓時在我心底掀起一陣波瀾:“顧楓,我爺爺和市一些領導準備成立一個書友會,想請你當執行社長,如果你願意的話,回我個短信……”我不知道該如何形容我此刻的心情,但我相信我一不小心就會引發最洪大的雪崩……

我沒過多去思考什麽,一般情況下我會想好我的未來,但這次我不去想,也不用去想,我是一個永不認輸、永不放棄的人。其實天下真的會掉餡餅的,這就是所謂的機會,但如果你沒做好準備、也沒好好把握,掉下來的餡餅砸也砸死你。信任、精力、信心都是很難擁有的,這一刻我像是重新找回自己,我知道我一直很衝動,像是經不起**的**,但是我時刻警惕,相信自己能克製好早泄……

“毓秋,過幾天我們就要去參加‘兩代人’書友社揭牌儀式了,可我總覺得我們這樣草草地答應去組建一個社團是不大行的。”

毓秋撿起一片落葉:“一葉知秋,轉眼間又是一年落葉蕭蕭的季節了,我們也算熬過來了,加油別放棄……”

我總覺得毓秋的話似乎包含著歲月的滄桑,我不再去揣度話中深層的含義,一年的時間真的太漫長了:“這次書友社是由市關工委發起成立的,有許多老幹部在兩代人書友社裏擔任領導職務,這是我們的平台,決不能像以前的清風社一樣,隨便找幾個三分熱度的學生來參加,我們現在應該動用一切人力資源,精心挑選社員並組成我們的團隊。”

“我想到了一個人。”毓秋轉過頭說。

“他叫蘇鵬,南光高級中學的,好像當上了學生會主席,也是個愛好文學的學生。”

“嗯,行,你幫我聯係下,我們後天召集市區各個學校所有有**、有夢想的文學愛好者,大家商討下吧。”毓秋點了點頭,我又看到一片木棉樹葉落下,在毓秋無法轉身的身後……

“你好,我叫蘇鵬,南光高級中學高二15班的學生,現任學生會主席,校文學社社長。”蘇鵬伸出了手,南光高級中學這個名稱讓我恍惚,我似乎不太注意眼前這個人的長相,不過他亮出的兩張王牌似乎證明了他的能力。

“楓,你怎麽了?”毓秋打斷我的思緒,我慌忙伸出手跟他握著。

“咳,本來我也是在南光高級中學上高中的,可學校不讓我走,這點我比你榮幸。”

“又來了。”毓秋撲哧一笑。

“既然無法成為校友,那就成為好朋友吧!”蘇鵬笑著說,他屬於高大威猛的男孩,是女孩子向往的安全感型的。

“嗯,希望在以後的日子裏多多合作哦。”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

會還沒開始就有同學對我說:“我們學校團委是看在你這個作家的麵子上才叫我們來的,否則我們真的很不想在周末跑那麽遠來開會,我們還想在家上網呢。”雖然這些話都是開玩笑的,但我明白他們心裏是怎麽想的,他們要高考,學校領導才是他們的導航標,寫作對他們來說隻不過是私自的東西,他們還是無法走出學校這個圈子,當然啦,這個“他們”似乎也包括現在的我,但我相信,我可以做出點什麽……

事實果然如此,熱血沸騰隻是一個人的遊戲,請來的同學紛紛離開了,走得很幹脆,就好比塑料袋被狂風吹走一樣,隻給大地留下透明的傷痛,不過這一切我似乎不大在意,沒法凝聚成一個團隊的人隻能被無情的淘汰。還是那高大的身軀,像一個堡壘,與我對望著,南光高級中學的蘇鵬沒走,他沉得住氣,哪怕他是主席,他是個明智的人——我相信。我想隻要有一個人!隻要有一個相濡以沫的人,我就有希望,我一定不會放棄的,我走了過去,再一次和他握手,這一次我沒說什麽,彼此的微笑向荒城開炮……

(4)

我走進教室,那已經是早讀課快要結束的時候了,幸好沒遇到學校領導,要不我真的找不出“下蛋公雞,公雞中的戰鬥機”的理由來為自己辯護,我總不能說我當上了市關工委兩代人書友社的執行社長,然後興奮了一個晚上,最後早上起不來……正當我要進入教室時——“楓……”

“不會吧,偏偏這個時候遇到班主任。”我自言自語著。

“對了,聽說你當上社長了。”班主任走了過來問道。

原來班主任沒責怪我遲到,更慶幸的是原來書友社已經在學校傳播開來了,連平時從不過問文學的班主任也來關心了。

“恭喜哦,好好幹,什麽時候你們清風社出版雜誌記得送我一本。”

我驚訝於大白天裏我也可以看到流星,鬱悶道:“地球好可怕,我還是回月球吧。”

我無奈地走進教室,似乎有幾個同學抬頭看了看我,“難道他們是羨慕我?”可隨後他們又埋入書中,整個教室像一片烏雲,雖然現在我仍是烏雲的一部分,但我堅信我總有一天會讓大家明白:我會成功的。就這樣我像一把利劍刺入人群中……

“抱歉哦,昨天家裏出了點事,沒法去開會。”曾淩靜一下課就走到我旁邊。

“沒事的,其實昨天也沒什麽。”我隨口說。

“不會吧,一個社團成立的第一次會你竟然說沒什麽?”我捂著嘴,“是啊,事情就是這樣,關於夢想我是不會說謊的。”

“好啊,有什麽發展計劃嗎?”她又急切地問。

她的疑問提醒了我,我似乎才發現自己是一隻喜愛翱翔的雛鷹,而不是伺機飛翔的雄鷹,發覺的思想有點泛,像氣泡一樣,一個個飛向上空,又隨即破滅……

“你不是有個‘四大媒體’路線嗎?”她笑著說。

“這個我有想到,但這個社團是市關工委領導辦的,必須等後天書友社揭牌儀式開完後再討論,要不我定出來的計劃……最後又和清風社一樣。”我覺得自己有點亂了,發現很多東西即使得到也很害怕它會離去,就像你我之間即使能在一起也空白得隻剩下憑吊的故事……

“好啦,上體育課了,先走咯,有空在談吧。”

體育課上,我仍沉浸於矛盾的思考中,書友社該怎麽走,以前“清風社”是學校內部的,學校都不同意成立,現在一個市的社團,學校認可嗎?學校會像那些外校的學生那樣毫不在乎嗎?書友社適合走“四大媒體”路線嗎,雜誌怎麽辦?文集、活動、還有經費……市關工委領導都是老一輩了,他們會怎麽……

“顧楓,你在思春啊!”體育老師突然喊道,隨後是一場爆笑,在笑聲中我似乎暫時擺脫一切……

“怎麽了,因為什麽事煩惱呢?”淩靜走過來問道。

“沒事,比較忙點吧,累了。”我說。

“你不會是把人家的鴨子給踩了吧,放心,有大姐在,你馬上寫張賣身契,我立馬幫你搞定……”她笑著說。

我驚訝地轉過頭,她又接著說:“為書友社的事操心吧!沒事啦……”

我依舊走著,雖然她說出了我的心事,可心事的一切像是帶球狂奔,即使前方困難重重,依然勇往無阻……

“那從報紙開始吧!”她說道。我踢開了滾到我腳邊的足球……

“繼續說!”我興奮地說。“我們需要一個陣地,目前我們還沒法辦雜誌,或者搞個大型活動,最開始先在報刊上立足,等我們實力充足後領導會支持的……”她頭頭是道地說。

“嗯,好見解,不愧是……”我遲疑著,突然想不出什麽好頭銜來誇她。

“應該說不愧是人見人愛,花見花開……”她笑著說。

“車見車爆胎的淩靜小朋友……”我打岔說。

“好啦,先不開玩笑了,你都找到那些陣地了。”我又問。

“你怎麽知道我找到陣地,看來我們……”

“是不是心靈感應、心有靈犀啊!美吧你……”我又打岔說。

“嗬!《東南都市報》吧,這份報紙剛發行,正需要優秀的稿件。”淩靜驕傲地說。

“事不宜遲,我馬上去買報紙、找電話……”我正想跑開……

“楓,還沒下課呢……再說電話和郵箱我都記下了。”淩靜笑著說,隨後從褲兜裏拿出一張白紙,像白雪一樣,消融在我的心懷……

(5)

蘇鵬、毓秋、淩靜和我四人參加了兩代人書友社的揭牌儀式,來參加會議的都是市裏的領導,讓我感動的是市關工委副主任、原人大常委主任王今社長滿腔熱情地投入到書友社的發展。他提出了許多我不敢奢望的看法,而且他還親自到各機關、企業單位取得他們的支持,並且在會上把自己收藏的幾百本書及當月的退休金捐贈給書友社……突然覺得自己在一個山洞裏走了很久、很久,本以為這是一個死穴,沒想到走到盡頭才發現那是苦苦尋找的“別洞天”……

“對了,蘇鵬,你的聲音不錯啊,而且普通話也挺標準的。”毓秋突然說。

“在學校是不是弄廣播的。”淩靜問。

“沒有,隻是個人喜歡弄點音樂,所以平時多練習點普通話。”蘇鵬笑著回答著。

“對了,‘第二媒體’廣播,我們不僅要在報刊、雜誌上發展,更要開拓心的天地……”我跺了下腳興奮地說。

“好,校園廣播,我剛加入學校的電台,可以……”毓秋高興地說。

“一個學校太小了,最好在市電台。”蘇鵬打岔說,但從他的語氣中,我又察覺到了自信。

“這,會不會超前了,可不要當超生遊擊隊哦。”淩靜思索會兒笑著說。

“不,蘇鵬說的沒錯,要弄就得在市電台,首先我們的書友社是市關工委成立的,是麵向全市眾多中學生,隻在我們學校發展就太浪費平台了,關鍵的是我們有蘇鵬、毓秋這兩把槍,播音沒問題的,最後我們團隊可以向一切困難挑戰,永不服輸、永不言棄……”我發覺最後兩個詞語我說得如此大聲,以至於在旁參加大會的領導都轉過頭看著我,但我並沒有覺得不好意思,因為我沉浸在團隊精神的豆芽中……

“哇,工作室不錯啊,又是一片新天地。”毓秋轉過頭對我們說。

“不過現在我們的前途仍是一片茫然……”蘇鵬說。

“又來了,副社長大人!”淩靜似乎略有埋怨地說。

“對了,報社的編輯同意跟我們談談了,我想我們周末過去找找她吧。”我連忙轉移話題。

“嗯,建立起一個新基地了,我們還是坐下來規劃下吧。”蘇鵬說。

“這有空調啊!”毓秋突然喊出來。

第一次骨幹成員開會比較失敗,大家都沒能統一好意見,而且我的“四大媒體”路線也說得十分模糊……

“叫你換個電燈你都不會,你怎麽就……”

“我忙啊,忘記了!”我叉開父親的訓話。

“你有多忙啊,你有我忙嗎?你就一個學生能有多少事幹……”父親有點惱火了。

母親匆忙從房間走出來:“楓當上了書友社的執行社長,他們社可是市關工委的……”

父親聽到這不但沒有替他的兒子高興反而更加惱火,“這有什麽,這就很值得驕傲嗎?學生社團多得是,真正走出社會的能有多少……”

“誰說我不行啊!”我扔掉手中的燈泡,燈泡似乎是碎了,我跑開的腳步隻聽到響亮的聲音。

“你有本事就別回來……”幾隻剛學會飛的鳥兒從巢裏竄出,頭一次感受到天空的寬廣。

當然啦,我沒有任何理由去怨恨我父親,沒有。

望子成龍,這是一個古老得可以成為化石的話題,但是它至今仍主導著這個時代的話題,就好比閩南話和粵語,前者是唐朝的普通話,後者是宋朝的普通話,幾百年過去了,它們至今仍是“活化石”。任何一個有責任的父親都希望自己的兒子比自己出色、成為社會的人才、甚至開創出一片新的天地,但是他不會輕易去誇獎他的兒子。哪個父親不希望自己能和子女親熱點,但是他必須去習慣扮演黑臉的角色,這是一個完美家教所需,父親沒法去選擇,他隻能默默地去堅持著。並且,每一個做父親恰恰都認為自己是失敗,或是有很多不足,他們總是希望自己沒能做到的、自己的遺憾他們的兒子能得到、能完成。我爸爸是“他們”中的一名,而我也是他所期待成才的兒子……這次我與其他離家出走的孩子不一樣的是我在圖書館的角落裏寫下了九月如初的感悟,我很喜歡用文字來書寫一切。

“哎呀,社長啊!怎麽有空到我宿舍啦。”班主任開玩笑道,隨後呷了口茶,悠然地癱倒在椅子上,像柔軟的毛巾一樣。

“是啊,想不想加入我們的‘清風社’啊!”我也開玩笑道。

“啊?‘清風社’不是……你真是的。”他說完便放下杯子,也給我斟了杯清茶。

“書友社是不是還有走‘四大媒體’路線。”班主任突然問。

我突然從椅子跳起:“知我者,明哥也!”

“行,我帶你見個人。”

於是我小雞般的莫名其妙地跟著班主任這隻老母雞走了。

他載著我來到市郊區的一處小平房裏。房子是簡陋了點,但周圍布置得很精致,圍牆下簇擁著梅竹,旁邊的花草也修剪得十分整齊,這些足以表明主人是一個很有底蘊的人,我猜想他應該是武俠世界裏仙風道骨、童顏鶴發的絕頂高手。大門是開著的,我能清晰地看到牆壁上掛的字畫,這再一次證明房屋的主人是位才華橫溢的老人。

我們走過長著青苔的石階,班主任禮貌地喊著:“周老先生,在家嗎?打擾了……”

“班主任也真是的,在不在家都不知道,也不事先約好,要是不……”

我心裏正埋怨著,忽然聽到屋內有個老先生應答道:“嗯,請進吧。”

一位提著熱水壺的老阿婆從廚房內走出,“大廳坐吧,他在屋內練字,等會就出來。”

我們坐在泛黃而陳舊的竹椅上,班主任和那老阿婆寒暄著,她也邊說邊泡茶,而我則目不轉睛地盯著牆上的字畫,最左邊的字畫上寫著:“寧靜致遠。”四個字寫得蒼勁有力,寧的最後一筆像是一把從天而降的利劍,一股對人生恩仇泯滅以及對生命豁達的情懷頓時湧入我心中;“靜”字,我略微感覺到一種枯藤美,從古到今能寫好“靜”的書法家不在少數,但能把靜寫得出神入化的卻是少之又少,於是我讚歎道:“好一個‘靜’字。”

“莫非這位學生也是書法少年。”一個和藹的聲音問。

(6)

我心一驚,忙回頭,隻見一個頭發斑白的老先生屹立在我麵前,他的眉毛零星點綴著些白霜,像是雌雄雙劍般,帶著一股俠氣飛向雲霄,此時他雙手還掛著些許墨跡:“這……”

我忽然想起:“這不是校慶時期來我們學校的那個……前《求是》的副主編嗎?”

“周老先生您好,近來身體可好。”班主任早已恭敬地站在他旁邊,我暗自笑了笑,今天的鐵猴子是笨貓爬樹——不成猴。

“哦,是汪老師啊,今天怎麽有空過來啊,最近可有什麽書法大作。”

“班主任也下蛋?天啊,他是隱形戰鬥機啊,我認識他三年多了怎麽……”我忖著。

“我隻是小打小鬧,沒怎麽練了,現在大多寫鋼筆字了。”班主任謙遜地回答。

“唉,這年頭你怎麽自甘墮落,當初你讀大學的時候不是意氣風發、年少輕狂嗎?怎麽一畢業就很少有你的……看來你也是半桶屎未溢(不會溢出)。”老先生指責著,隨後歎息一聲,轉身走向旁邊的椅子。

我突然覺得班主任是一個臥底,好像我根本不認識他似的,搞不好他是女扮男裝,或許是現代版李蓮英。“周老先生,我確實是太多牽絆、太多顧忌了,不過今天我帶了個可造之材!”老先生立馬停下腳步,霜發像是受到慣性般,微微向前傾。而我則是雙眉緊蹙,心忖:“難道明哥說的可造之材是……這不是趕鴨子上架嗎!”

“哦,剛才這位小同學不是對那‘靜’字頗有見解嗎?”那老先生微笑地說,說完便走到字畫麵前。

我頓時緊張起來,像是從軍時的花木蘭聽到士兵們喊她去洗澡。班主任也真是的,平白無故的給我戴上這個高帽,說我文筆好還差不多或者幹脆說我長得可愛也行,可如今也是騎虎難下……

“周老先生,很高興能來這拜訪您,也很高興能欣賞到您的書畫大作,對於書法我也是粗略涉及,小打小鬧……”

“看到沒有,你看這孩子,比你當年年少輕狂又毫無建樹強多了。”那老先生不時指責班主任,說完嘴唇略微顫了顫,像是在歎息什麽,從他說話的語氣可以感覺到他不是在責備班主任,似乎在埋怨什麽,或許多了份惋惜。

班主任連忙點頭,雙手擺了擺,笑著說:“所以我才把他帶過來啊!”他又把話題轉移到我身上了,班主任食(吃)稱(隔夜)飯也不看天時!天知道我的書法知識也是半桶屎——未溢(不會溢出)。

“對了,這位小兄弟,你快談談對‘靜’字的看法吧。”那老先生突然靠近我說,他的嘴角早已彎成一彎眉月。

我本來想用謙虛的筆法來淡化我的才疏學淺,看來這次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廟了。“學生個人覺得這個‘靜’字是汲取了枯藤那種生命終結而滄桑氣質猶存的韻味,靜的每一筆都可以感覺出彎曲枝條的痕跡……”我覺得我說得很牽強,但周老先生卻默默地點著頭,嘴唇上似乎零星了些唾沫。

他吸了口氣,雙手靠背微笑地說:“小兄弟說得一點也沒錯,拓人這書法靈感確實來自枯藤,去年華山之遊,偶然在一亭上見枯藤環繞而下垂,好似一卷書法,回來便日夜研習,便自創了這種……”

班主任也點了點頭,於是我接著扯淡道:“這種汲取大自然的書法特色固好,可是……”班主任突然咳了一聲,我也明白了什麽隨即停止了說話,隻是輕聲歎息,隨後就默然了,一幅思考樣子,我不知道我的表演技能那麽強,早知道就去參加“紅樓夢中人”、“超級女聲”的選拔了,周老先生還真的急了,連忙搭著我的肩膀說:“小兄弟,拓人書法怎麽了?你快說……”

班主任上前一步,擺了下手說:“周老先生,別聽這孩子瞎說,老先生書法造詣之高豈是我輩能品出的……”

那老先生雙眉橫飛,嘴角蠕了蠕,厲聲說:“你自己才疏學淺,大人談話小孩一邊涼快去……”這雙簧唱得好,絕不亞於《新青年》的錢玄事件,班主任笑了笑,我也是青盲(盲人)娶某(妻)——暗爽(竊喜)。周老先生像是突然想起什麽,右手輕拍了下額頭,搖搖頭說:“上當了……無事不登三寶殿,汪老師你難得來一次啊!”最後幾句話他拉得很長,極像斜陽下的欄杆。

我上前鞠了個躬說:“周老先生,最初班主任帶我出來的時候我就知道他想幫我,但我怎麽也不敢想的是見的人是周老先生您,學生很高興能在這見到周老先生,學生並不想為了得到周老先生的支持而麻煩周老先生……”

周老先生沒說什麽,向屋內走去,低著頭像是在思考著什麽,班主任正要上前去挽留點什麽時,他突然轉過頭說:“說說你的想法吧。”我不知道怎麽形容他這個轉頭,總不能用“回眸一笑百媚生”吧,不過我仍認為兩種轉頭的效果是一樣的。

周老先生點頭說:“當時王今也邀請過我,由於我事物繁雜,沒答應……”

“王今社長也請不動他。”我驚忖道。

“那你需要我提供什麽幫助直接說吧。”他看了看我思索了會兒說。

“我已經給書友社製定了‘四大媒體’路線,第一條就是雜誌、報刊路線,這是最基本也是最有效的路線,周老先生從事報刊、雜誌工作多年,所以學生想請周老先生幫忙。”突然覺得這種開口要錢的方式很不妥,雖然這年頭大家“不差錢”……

“你的意思我明白,總不能在《求是》雜誌上給你們開個版塊吧!”他笑著說。

“來來,坐下來談吧,你怎麽沒叫他們喝茶。”老阿婆從廚房走出來,擺手說。

“哦,都忘了,大家坐吧,別客氣。”

“嗯,你的社團發展路線很明確,我也蠻欣賞你有這個勇氣,《求是》是不能給你們開版塊的。”

我連忙擺手,正想說什麽時,他又說:“這樣吧,《讀者評摘》剛新開了個原創版,我跟雜誌的主編說說,第一版給書友社開個小版麵,發一兩篇優秀學生文章,再加個書友社簡介,以後能不能持續下去就看你們文章的質量了。”

班主任猛地飲下一杯茶,“好……”

周老先生叱道:“你到底懂不懂品茶啊,以後多跟這小兄弟學學。”

班主任諾諾應著,像是在雜技團裏表演的猴子。

我望了望茶幾邊緣那杯清幽的烏龍茶,小心翼翼地捏起潔白的小茶杯,輕輕的呷了一口,茶還是溫的,有種溫酒斬華雄感覺,我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