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十一月十二號是國父誕辰紀念日,小滿最愛熱鬧,自然不肯錯過,一大清早就摩拳擦掌要去玩。中午,盛承誌也急急忙忙趕來,原來他被盛老板禁足,鋪子關了門,連近在咫尺的街都不能上,幾乎憋出病來,隻得借口想跟湘湘玩,才哄得盛老板放行。

盛承誌做事穩重,笑容好嘴巴甜,奶奶非常喜歡,聽說他喜歡吃辣椒炒肉,不放心幾個小家夥,親自上街去稱了幾斤五花肉,還買了骨頭做湯。

留守長沙的胡長寧是第一師範的代表,許久未露臉,今天換上奶奶剛做的毛呢中山裝,顯得特別精神,奶奶一高興,又說要做肚絲,還加了好多紅辣椒,把胡長寧樂得早上起來一直合不攏嘴。

看著一家人其樂融融,盛承誌不禁有些驚奇,湊到正在下棋的湘湘和小滿麵前,在兩人麵前擺擺手,壓低聲音道:“你們知不知道嶽陽的事情?”

也許是因為湘湘有了他就和自己疏遠,小滿有種心肝寶貝被搶走的難受,對他總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嫌棄,劈頭給他一巴掌,恨恨道:“你也不想想我姐夫是做什麽的,怎麽會比你還知道得晚!”

盛承誌知道他們經常這麽玩鬧,也不生氣,捂著腦門嘿嘿笑道:“那確實,我說,你們怎麽一點也不著急?”

小滿還想打,湘湘看不下去了,捉住他的手腕,怒道:“你打不過我不要欺負承誌!”

“過分!你還沒嫁呢,胳膊肘就向外拐!”小滿氣哼哼起身,拔腿就走。難得有同齡人帶著玩,又是湘湘的雙胞胎兄弟,盛承誌對他頗有好感,連忙追上去賠罪,小滿也不是真的跟他生氣,仗著身高優勢攬過他脖子,兩個嘀嘀咕咕走了。

湘湘心煩意亂,一把拂亂棋子,湘君突然閃身進來,把一個首飾盒放到她麵前,滿臉溫柔的微笑。湘湘不知如何開口,把首飾盒推回去,淒然一笑,連連搖頭。

湘君輕笑出聲,把首飾盒又推來,在她麵前打開,以從未有過的沉重口吻道:“湘湘,可能就是這兩天,你姐夫會跟盛老板商量著把你和承誌的事情辦好,然後想辦法把你們還有小滿送走。你不要看你姐夫平時牛皮吹得響,其實出了長沙什麽也不是,根本沒什麽本事,也隻能做到這樣。出去了,一切都要靠你們自己,不管怎麽樣,這裏總是你們的家,鬼子一走,你們就趕快回來!”

湘湘突然捂住臉,淚水從指縫中汩汩而出,一個字一個字從喉頭擠出來,“姐姐,我對不起你和姐夫……”

“傻妹子!”湘君哽咽道,“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做什麽,我知道你們不甘心,可是你也看到了,你姐夫是真心對我好,遇到這種男人是我的福氣。湘湘,人心是肉做的,他這麽對我們,我沒什麽回報的,隻能生死都跟他一起,如果……如果你們回來的時候我們不在了,你答應我,一定要把平安好好帶大。”

湘湘哭倒在她懷中,又不敢發出聲音驚嚇家人,將自己的手生生咬出了血。湘君嚇了一跳,連忙去找藥箱,回來時身後跟著胡劉氏。看著胡劉氏遞上來的小小藍布包袱,湘湘再也忍不住了,撲通一聲,重重跪在兩人麵前。

紀念會在教育會坪開,時辰尚早,吃完飯胡長寧決定走路去,順便消食。幾人跟著胡長寧出來,盛承誌突然輕笑道:“湘湘,能做你家的女婿,真好!”

走在前麵的小滿和胡長寧聽到,不約而同回頭,看到兩人又勾起了小指,小滿從鼻孔裏發出嗤笑,胡長寧瞪他一眼,心中一動,突然輕聲道:“小滿,要不把你和秀秀的事情一起辦了,以後出去有個照應。”

小滿猛然醒悟過來,顧不上計較秀秀的事情,咬著牙道:“爸爸,我不走!”

胡長寧怒道:“你不走,難道在這裏等死!你姐夫不知道花了多少金條才安排好,你難道想讓他白費力氣!再說,家裏隻有你一個男孩,你要是有個閃失,你要你媽媽跟奶奶怎麽活!”

盛承誌連忙趕上來,賠笑道:“是啊,小滿哥,我們一起走吧,我爸爸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我們出去也要好好讀書,隻要活著,總有一天會回來。”

“不走!不走!”小滿牛脾氣上來,飛奔而去。胡長寧對著他的背影直喘粗氣,湘湘拉拉他的衣袖,黯然道:“爸爸,別生氣,他是想照顧你們。”

“我自己的兒女,我怎麽會不知道!”胡長寧摸摸她的頭,悵然而去。

雖然當局口口聲聲說要舉行萬人火炬遊行,紀念會現場並沒有多少人,胡長寧去前排就座,和相識的人招呼打過招呼,連忙加入其他學校代表正在進行的討論。

然而,他真正想知道的問題並沒出現,大家談笑風生,卻似乎都在避開鬼子這個話題,沒一會,每個人都感覺出強顏歡笑的意味,身心愈發疲累,當席市長來到會場,不約而同沉默下來,昏昏然端坐如山。

“歡迎大家來參加今天的火炬遊行。長沙市民走得太快了,所以今天的會議有點冷情,不過沒關係嘛,等打跑鬼子,大家還會回來,到時再為國父獻上一份大禮。”席市長一句話就講完了,在大家鼓掌之時,湘湘和小滿再也坐不住了,漫無目的地在街上繞,不知什麽時候,許多街道的牆上貼出了日文標語,許多人圍著看,指指點點,大家哪裏看得懂,聽說是日本字,一個個驚慌失措,帶著近乎絕望的神情互相打聽鬼子有沒有進城,鬼子打到哪裏,還有人帶著最後一絲僥幸四處打探:“鬼子難道真的亂殺人,我們不跟他們作對應該沒事吧?”

沒人能給出回答,也沒人願意聽到回答,本來大家都抱著湊熱鬧的心理而來,看到這些標語,哪裏還有心情,街上的人越來越少,挨到要遊行的時候,竟隻剩下稀稀拉拉的兩三百人。

三人也不想回家,跟在遊行隊伍後麵東張西望,越走心頭越沉重,此時行人稀少,路邊的鋪子都關門了,以前滿街的紙煙攤和賣小吃的小販也無影無蹤,路燈的光影拖得老長老長,更顯得淒清。

有些大商號還有人駐守,看見遊行隊伍經過,都跑出來看熱鬧,這些大多是小夥計,絲毫沒有緊張之感,朝遊行隊伍大聲打招呼,哄笑連連。

經過八角亭時,盛老板老早就在門口張望,正要進門,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腦子一熱,進去抓了根雞毛撣子就出來了。可憐盛承誌死到臨頭猶不自知,還在興高采烈跟小滿介紹自家的鋪子,湘湘看到盛老板,暗道不妙,裝作看後麵的人,很沒骨氣地站到小滿身後。

當然,小滿也不是什麽好人,盛承誌牛皮吹到一半,雞毛撣子已經落了下來,慘叫連連。小滿脖子一縮,懶得跟他們廢話,拉住湘湘就跑,把那倒黴鬼的求救聲拋諸腦後,當然,還不忘順便說兩聲“活該”。

兩人氣喘籲籲回來時,胡長寧也剛好進門,好似打了場大仗,肩膀垮了下來,滿臉憔悴。一直等候的胡劉氏伸手要扶,他輕輕擋開,拍拍她的手,示意自己沒事,反過來安慰道:“你還是去收拾一下,撿些重要的,書也不用帶了,都在我腦子裏。”胡劉氏默默點頭,轉身上樓,背脊愈發挺直,讓胡長寧莫名心安。

聽到平安的笑聲,胡長寧循聲而去,奶奶正在後麵給他洗澡,天氣有些冷了,小家夥不肯好好洗,奶奶一邊洗一邊罵人,在他肥嘟嘟的屁股上擰上兩把,平安也不惱,在盆裏扭來扭去,活像條白白胖胖的泥鰍。

看到胡長寧,奶奶仿佛知道他的來意,臉色一沉,三下五除二把平安洗好擦幹。胡長寧連忙幫手穿衣服,誰知越幫越忙,奶奶把他一推,終於笑出聲來。

平安不知所以然,也咯咯直笑,伸著小手要抱。胡長寧一把舉起,差點一頭栽倒,不由得出了身冷汗,喃喃道:“外孫啊,你到底吃的是什麽,怎麽長這麽胖了!”

奶奶得意地笑,胡長寧把平安放下,讓他去找香噴噴的湘湘,平安得令,跌跌撞撞跑遠了。

奶奶目送平安走遠,埋頭洗衣服,冷冰冰道:“不要勸我,要走你們走,我死都要死在長沙!”

胡長寧湊到她身邊,壓低聲音道:“上麵要把長沙燒光!”

“發神經!”奶奶把衣服往盆子裏一砸,低吼道,“哪隻蠢豬的命令,長沙這麽多人,燒光了我們住哪裏,吃什麽!”

胡長寧並不接口,自顧自道:“等小薛回來,你去問他吧,就算是為了平安,您就跟我們一起走吧!”

奶奶悶聲不吭撿起衣服,每一次都用了真力,恨不得搓出個洞來。胡長寧在她身後站了許久,始終不知如何開口,悄然歎息。

“奶奶,爸爸說的是真的!”薛君山不聲不響來到兩人身後,蹲在她身邊,啞著嗓子道,“張主席下午接到燒長沙的密電,任務已經派下來,警備司令部主辦,我們協辦。”

奶奶根本當兩人不存在,洗好晾好衣服,徑直往前麵走。胡長寧和薛君山麵麵相覷,隻得亦步亦趨,奶奶在牆角突然站定,用顫抖的聲音道:“別跟,我去收拾東西,再睡一下,晚上你們自己吃!”

兩人心頭大石落地,胡長寧長籲了口氣,低聲道:“到底怎麽回事?”

薛君山苦笑道:“我早就猜到他們有這種想法,就是沒想到要自己親手完成,以後我就是長沙的罪人啊!”

“哪天燒?”胡長寧問完又有些後悔,“不方便說就算了。”

薛君山再也笑不出來,咬牙切齒道:“今天!”

胡長寧渾身一震,不敢置信地看著他。薛君山朝他用力點頭,正色道:“我也沒想到事情發展得這麽快,本來大家都是今天撤退,有奶奶在,我也沒有辦法。你不要擔心,鬼子還在新牆河,離這裏還遠,明天後天走還來得及,而且我們家牆高,燒不進來,我專門派了人盯著,不怕他們趁火打劫。”

胡長寧苦笑道:“還好是新牆河,不是新河,不然我們長翅膀都飛不走了!”

兩條河隻有一字之差,新牆河在嶽陽南麵,離長沙有兩三百裏,新河就在長沙北麵郊區,隻有十裏路。

“還好是新牆河。”薛君山隨口接了一句,腦海中閃過今天開會時眾人凝重的麵色,隻覺心一點點揪緊,即使自己勉力支撐,也無力回天。

兩人都沉默下來,沿著牆走了一圈,真正讓胡長寧吃了定心丸的是牆邊的幾個大水缸,現在都是滿滿當當,一有險情,應該能應付過去。

小滿躡手躡腳跟在兩人身後走了一會,抿著嘴回到房間,往箱子裏塞了幾套衣服,提著箱子來到湘湘房間,看到湘湘床榻上塞得滿滿的箱子,又抿了抿嘴,對湘湘詢問的眼神視若無睹,徑直從衣櫃裏拿出幾件好衣服塞進自己箱子裏,把兩個箱子合上掂了掂,朝她用力擠出笑臉。

吃過簡單的晚飯,眾人急急忙忙收拾東西,把箱子一個個放在院子裏。大門突然被人砸得砰砰直響,湘湘拉開門,兩個穿著黑衣的漢子猛衝進來,為首一人徑直走到胡長寧麵前,抱拳道:“胡先生,我們是受薛副處長之托護送你們的,快走吧!”

胡長寧黯然道:“能不能再接兩個人?”

那人冷哼一聲,提上一個箱子大步流星往外走,湘湘突然訥訥道:“還有盛承誌和他爸爸!”

那人腳步一頓,冷冷道:“小姐,現在車子緊張,我們隻撥得出兩台,剛好坐你們一家!”

胡劉氏“啊”了一聲,突然捂著臉嚶嚶哭泣,奶奶把平安塞到湘君手裏,轉頭就往家裏走,一字一頓道:“你們擠一擠剛好,把明翰和秀秀接上吧!”

湘君輕歎一聲,把平安放到胡長寧手裏,走過去扶住奶奶,頭也不回道:“我要等君山,本來也沒打算走。”

小平安連連被人“拋棄”,嗚嗚直哭,胡長寧和胡劉氏交換一個眼色,苦笑一聲,對那人抱拳道:“這位兄弟,我們也不走了,人老了,跑來跑去沒意思,麻煩你們把幾個孩子送走吧。”

那人怒道:“你們到底怎麽回事,我們一天要送那麽多人,沒你們這麽囉嗦的,上頭下了死命令,要把公私建築統統燒光,完不成任務的軍法從事,馬上戒嚴了,再不走就等死吧!”

小滿突然笑起來,“大哥,你們先去送別人吧,反正鬼子還遠,我們明天走也行啊!”

那人丟下箱子掉頭就走,胡長寧正要叫回來,小滿擋在他麵前,以從未有過的鄭重低聲道:“爸爸,你別趕我走,我是你的兒子,你們要是有什麽事,我肯定會一世良心不安!”

胡長寧仿佛第一次認識這個兒子,用力拍拍他的肩膀,拖曳著腳步走到客廳,準備給盛家撥電話。電話沒法通,他拿著電話發了老大一會呆,小滿連忙把電話接過去掛好,嘻嘻笑道:“爸爸,舍不得寶貝女兒啊,我反正跟她長得差不多,以後我把頭發留長就行了!”

胡長寧劈頭打下去:“我隻生了你一個帶把的,想做女人,打死你!”

反正事已至此,擔心也沒什麽用,湘湘突然想開了,撲哧笑出聲來,一個勁往胡劉氏身邊湊,把“媽媽”兩個字叫得纏綿婉轉,餘韻悠長,小滿不甘示弱,也湊上來想爭寵,到底一個大男人叫不出來,惱羞成怒,以猛虎下山之勢猛撲過去,和湘湘戰成一團。

兩人都是花拳繡腿,隻是嚷嚷得厲害,大家都跑到客廳裏來看熱鬧,平安也想加入,在旁邊繞來繞去,急得嗷嗷直叫。

奶奶第一次覺得兩人的打鬧如此好笑,也不去拉平安,默默坐到一旁的小凳上,在笑聲中微微低頭,讓一大顆淚沒入塵土。

雖然表麵笑容如常,其實誰心裏也沒底,誰也不想離開家人,大家都聚在客廳,胡長寧很有興致地把平安抱在懷裏講故事,小家夥聽不出個所以然,沒坐一會就坐不住了,伸著小手要湘湘抱,到湘湘懷裏老實了一點,玩著她脖子上的項鏈,一會就昏昏欲睡。

很快,薛君山派人送信來了,說是明天早上才燒,讓三姐弟輪班守著,一是注意聽警報,二是看天心閣方向的動靜。湘君把小平安送到房間睡下,泡了一壺香噴噴的龍井,把箱子工工整整排在門口。幾人看著她的動作,愣怔無語,良久,胡劉氏突然幽幽歎道:“不知道明翰和秀秀他們怎樣了。”

奶奶仿佛在跟自己慪氣,垂著頭悶悶道:“這次一定要把我大孫子的事情辦好,要不然死都不安心!”

“奶奶!”湘湘和小滿同時發出抗議,奶奶打了個大大的哈欠,朝兩人擺擺手,搖搖晃晃進了房間,不過並沒有像往常那樣關門。

客廳的落地鍾滴答滴答,眾人度日如年,誰也不想開口。湘湘老實不客氣地把小滿的大腿撥弄過來,舒舒服服枕著睡覺,小滿也不跟她計較,將她的長發繞在指間,思緒不知不覺飄遠,滿臉哀傷。

緊張了一天,湘湘很快沉沉入睡,湘君拿了件棉袍過來給她蓋上,小滿輕聲道:“爸爸,湘湘明天還是後天走?”

“明天,吃完飯就走!”胡長寧的話一出,發現所有人都變了臉色,連忙笑道,“這是喜事,明天不準哭哭啼啼,省得她放不下!”

小滿點頭道:“我一個人去送就好,明天順便把表哥和秀秀接過來,一家人在一起也放心些!”

眾人又沉默下來,小滿察覺有些不妥,低頭一看,才發現早已睡去的湘湘眼角濕漉漉的,心頭一陣絞痛,以無比輕柔的手勢遮住她的眼睛。

知道是明天早晨的事情,湘君不敢說放心,倒是偷偷鬆了口氣,一直提心吊膽,如今已經非走不可,能跟家人在一起,能躲一時也算老天有眼。

回憶像脫韁的野馬,一放出去就無法拽回,明知現在不合時宜,她卻突然想起和薛君山的洞房花燭夜,他脫了衣裳,壯碩的身上滿布傷痕,最深的那道在胸口,襯得他一張黑臉更顯得猙獰。

發現她的懼怕,他笑不可抑,突然抓過她的手按在自己胸口那道深深的傷痕上,一字一頓道:“你以後好好跟我過日子,我不會虧待你們!”

明明麵孔那麽猙獰,對她說話卻如同孩童,總帶著幾分小心翼翼,仿佛最初的巧取豪奪隻是一場夢。她這從未遇過這樣的魯莽的男人,渾身止不住地戰栗,卻在他給的疼痛中清醒。這個恐怖的男人,將是自己共度一生的人,那一刻,她隻有滿心的絕望,如果不是怕再次連累家人,她甚至想一死了之。

然而,他果然做到了!他包攬下所有吃穿用度,把她的親人當成自己的親人,傾盡所有為湘湘和小滿鋪平道路,卻從未想過自己。

他總是一副無所謂的樣子,她卻慢慢了解,他從小調皮搗蛋,為父親不容,十二三歲就從漢壽老家出來闖**,深深期待一個家,當初在街頭和她的偶遇,就成了引發一切的契機。

她爬上樓,默默看著南方的天空,此時此刻,那方墨色沉沉,平靜如常。

再給他生個孩子,他還會不會像上次那樣緊張得發狂?要是生個女兒,他會不會嫌麻煩?要是生對雙胞胎,那家夥隻怕……想到這,她摸摸尚且平坦的腹部,仰起頭,在恐怖的靜寂裏輕柔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