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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卡都斯疾步穿過聖殿下方冷冰冰的墓穴。聖萊斯明節在沒有他主持的情況下開始了，有人正用中曼陀鈴彈奏著他最不喜歡的曲子之一，那是一首非常歡快的聖詠讚歌。
京斯老神父看守著地下室。他很早以前就失明了，所以不太在意長時間待在昏暗的地下。“誰在那兒？”他從盲文版《真理之書》裏抬起頭問道。
“是我。”麥卡都斯回答。
“閣下，聖萊斯明節快樂。”
“你也是。我可以進去嗎？”
沒費什麽工夫，京斯便輸入複雜的密碼，打開了大寶庫。他雖然看不見，但是依然非常機敏。巨大的門在打開時發出嘶嘶聲。
“謝謝你，京斯神父。我一會兒就出來。”麥卡都斯進入了火把照明的地下室。在圓形房間的正中心有一個普通的玻璃盒，裏麵密封著一張照片。這是一張殘片，實際上是有幾百年曆史的泛黃照片殘片。
他摸了摸玻璃盒，眯起眼睛看著這張照片。毫無疑問，照片上的男人正是此刻在樓上大快朵頤的那個。“嗯……”他嘟噥道。
他走到地下室的保險箱旁，從長袍裏拿出鑰匙打開箱子，從裏麵的架子上取出皮質本子，然後把它小心地塞進長袍，又鎖上了保險箱。
他離開地下室，在京斯的小隔間旁停下腳步，“京斯神父，今天有其他人想要進入地下室嗎？”
“隻有您，閣下。”
“很好。”他點點頭，“若是沒有我的陪同，任何人不得進去。明白嗎？”
托都斯聖殿的宴會廳一點兒也不比禮拜堂遜色。在長桌中間，上百支蠟燭閃爍著光芒，僧侶們圍坐在長桌邊上。萊恩覺得這很像霍格沃茨，實際上，這比霍格沃茨還要華麗。餐碗和高腳杯都鍍了金，椅子看起來更像是王座，其邊緣刻著一圈塔迪斯裝飾圖案——說實話，看著有點兒多餘。
“忒皮卡修士！”某位年長的僧侶厲聲說，“你的問題太沒禮貌了！”
萊恩正用一大塊麵包抹著自己碗裏油乎乎的奶油番茄醬（看起來可能是番茄）。忒皮卡自打回到聖殿，就開始不停地向他問問題。“不，沒事。我不介意。”萊恩說。
相比之下，他更介意這裏的所有侍從和廚房員工都是洛巴人。他們安靜而高效地把燉菜、麵包和紅酒送到桌上，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戴著細細的金屬頸圈。他很不喜歡，這感覺就像還在上大學的時候，餐廳服務員和保潔員中的有色人種總是比講堂裏的多得多。這一點在他看來極其明顯，可能白人就不會這麽敏感。
“《真理之書》上寫到，當美好博士歸來之時，他會帶領所有人進入托都斯，我們將永生遨遊在時空裏。”忒皮卡睜大眼睛，“但那是什麽感覺呢，萊斯明大天使？我實在無法相信這樣的奇跡。”
萊恩聳了聳肩，“嗯，老實說這挺甜美的。”
“甜美？”有一名看起來也就十幾歲的僧侶問，“像蜂蜜一樣甜嗎？像無花果一樣甜嗎？”
“不是。是……和博士一起旅行很……瘋狂。”
“瘋得像——”
“不！我是說，你會見到你永遠想象不出的事物。好吧，我曾見過流淌著粉色水晶、還會唱歌的瀑布，是真的！我曾見過坐落在失落衛星上的獨角獸庇護所，是真的獨角獸。我還曾見過宇宙大爆炸就在我眼前發生。”
“宇宙大爆炸是什麽？”忒皮卡問。
“呃……實際上，算了，你們可能還沒做好準備聽這個故事。但有時候也會很可怕，我猜這就是代價。可能就像生活準則一樣，沒有壞的東西，你就不可能得到真正好的東西。夥計，外麵的世界有一些東西真的很可怕，也有一群又壞又瘋的人做著駭人的事情，但她……我們……我們試著阻止這些壞人。我們把事情變得更好。”他看向宴會廳裏等候人類主人調遣的洛巴人侍從，“至少我們會試著去做。”
在長桌的另一端，博士、格蘭姆和麥卡都斯正開著他們的私人派對。博士麵帶微笑看著麥卡都斯。格蘭姆注意到，她幾乎沒怎麽動她那一碗豐盛的蔬菜雜燴之類的燉菜。
在整個宴會的大部分時間，博士一直滿意地聽著麥卡都斯喋喋不休地講述《真理之書》的事，但現在她似乎終於準備發表意見了。“那麽，麥基，我可以叫你麥基嗎？太好了。你愛美好博士，我也愛美好博士，我們大家都愛美好博士。”她溫柔地拍了拍格蘭姆的胳膊，“但關於美好博士的事跡應該是他如何努力——常常以極大的個人付出為代價——在世界上作出積極的改變。他從不要求什麽獎賞或者回報，對吧，美好博士？”
格蘭姆的肚子已經吃撐了，他有點兒走神，“什麽？對，是的。從始至終。沒人喜歡追名逐利的人。”
“所以，麥基，”她接著說，“你可以看出我們有……多驚訝，驚訝於我們上一次的拜訪如何變成了一整個信仰和法律係統的基礎。我們的腦袋都要炸了！砰！”
麥卡都斯抿了一口紅酒，“美好博士賜福灰狼星，改變了我們的曆史進程。”
“仔細講講，從頭開始。”博士說，“我迫不及待地想弄明白這是如何發生的了。”
麥卡都斯沒有答話，而是看向格蘭姆以征求同意。“按她說的做。我……嗯……同意了。”格蘭姆說。
“好的。”麥卡都斯的背挺得更直了，“在六個世紀之前，首批人類移民來到了灰狼星。他們開始著手教育和幫助這裏未開化的土著，我是說，洛巴人曾像野獸一樣生活在這裏，而且一開始非常抗拒人類的指導。後來，美好博士到來了，用他的智慧和無盡的愛賜福人類和洛巴人。”
博士挑起一邊眉毛，“是他無盡的愛把洛巴人變成奴隸的？”
麥卡都斯看起來很驚訝，“是的。”
“什麽？”
“據說美好博士在離開灰狼星前說的最後一句話是：洛巴人是‘人類最好的朋友’。洛巴人的祖先就是家養的犬類，對嗎？他們平生最大的樂事就是效忠於他們的人類主人。”
博士看向格蘭姆。他的臉色變得蒼白，“我確實這麽說過。”
“拜托！”博士把腳從桌子上放下來，“你們要是按字麵意思來理解這句話，那實在是……有點愚蠢。所以就憑這一句話，你們就把一半的人口變成了奴隸？”
麥卡都斯搖搖頭，“洛巴人大約隻占總人口的五分之一。我……我很抱歉，美好博士，您看起來很不悅。我們隻是試著遵循您的真言來生活。”
“我從未表示……”格蘭姆十分震驚，自己隨口一句話竟引發了這樣的後果。這麽多年來……有多少洛巴人……他感到一陣惡心，“我從未表示過這個意思。”
“我知道。”博士對他說，然後又轉向麥卡都斯，“所以我們是否可以假定，那些抵抗軍是為洛巴人奴隸解放而戰？”
“天哪！不是的，美好護士，遠沒有那麽單純。他們是危險分子，是殺人犯，他們危及我們整個生活方式。他們想要摧毀聖殿，摧毀我們的信念，”他直視著格蘭姆，“他們想要終結您。”
在爬了很長一段時間以後，亞茲終於看到前麵的亮光了。那個女人先她一步出現在夜色中，然後把她拽了出來。現在依舊是半夜，但他們已來到一片沙灘上。這一定是某種雨水或者汙水下水道。亞茲又髒又臭，渾身都濕透了，在夜晚寒冷的空氣中瑟瑟發抖。“謝謝。”
“快點。”那個女人說著摘下防毒麵具。她非常漂亮，有著豐滿的嘴唇和淺褐色的皮膚。“現在你可以摘下這個了。走這邊，我們不能暴露在外麵太久。我叫瑪利亞。”
亞茲摘下自己的防毒麵具，“我叫亞茲。”
“我其實叫普雷。”之前自稱鮑勃那個洛巴人說，很明顯他根本不是什麽老水手鮑勃，“快走，現在舊鎮的所有聖殿守衛應該都在找我們呢。還有誰在監獄裏？”
“拉莫斯和戴莉。”
“他們在哪兒？”
瑪利亞看起來很痛苦，“我想拉莫斯應該逃出來了。戴莉她……她落在後麵了。”
“該死！”他咆哮道，“我們不能待在這兒。”他的爪子牽起瑪利亞的手跑了起來。
亞茲跟著瑪利亞和普雷飛奔過沙灘。他們壓低身體，躲在礁石的陰影裏。她真的很想問他們到底要去哪兒，但她深深地感覺到現在不是問更多問題的好時機。
瑪利亞回頭看了看，然後跑進浪中攀上礁石，“上來。”她和普雷把亞茲拉了上來。亞茲穿著濕球鞋踏上凹凸不平的礁石，一陣風吹過她的頭發，如果滑下去，她就會摔斷脖子。他們互相幫助著向上爬，經過打滑的地帶，直到爬進兩塊巨石間的窄縫裏。瑪利亞滑進了黑暗的洞穴。
“進來！就現在！”普雷喊道。
又一個狹窄的地方，真好。亞茲跟著瑪利亞進入黑暗，感覺懸崖仿佛把自己整個吞入了腹中。
伊阿娜在倒垃圾的時候總算能放鬆一下。玻璃和紙類可以回收利用，食物殘渣可以用來喂雞、金泰和豬。另外，她能在倒垃圾的時候離開聖殿出去逛逛，度過極其開心的十分鍾。她的家族世代侍奉托都斯聖殿的僧侶，她很感謝這些修士為她提供食物和溫暖的住所，她還能花一點寶貴的時間探索灰狼星的其他地方。當然，她從沒走出過舊鎮的邊界。不過，在她媽媽生病的時候，為了采購食物她曾去過幾次港口的集市。
“多麽美麗的夜晚啊。”一個聲音把伊阿娜嚇了一跳。
出於本能，她控製不住地齜牙低吼了一聲。當她轉身看到其中一位神聖的客人站在她身後的台階上時，她立即跪倒在地。要是讓修士知道她衝客人吼叫……
“懇求您的寬恕，聖者啊。”
“起來吧，別傻了。”那個女人伸出一隻手，“不管時間領主們在過去、未來和現在都說了些什麽，從任何方麵、外表和形式上來說，我都不是神。”
伊阿娜一點兒也沒聽懂。她抬頭看著眼前的陌生女人，一大一小兩輪月亮似乎倒映在她的眼中，她的頭發在月光下泛著藍色的光澤。她看起來真的很像天使。
“我想從那個‘僧節’上出來透口氣。”她說，“你介意我跟你一起待在這兒嗎？”
“不介意，我的神——”
“嘿，我剛才怎麽說的來著？”
“我要回去工作了。”
“別別別！過來陪我坐一兩分鍾，可以嗎？”她拍了拍身邊的石階，“你叫什麽名字？”
“伊阿娜。”
“姓什麽？”
“我是洛巴人。洛巴人禁止擁有姓氏。”
陰霾籠罩了博士的眼睛，“真是令人驚訝。過來和我坐坐！好吧，如果你願意的話。看起來你在這兒聽的命令已經夠多了。”
伊阿娜坐在了博士身旁的石階上，出於尊敬與她保持著距離。她把圍裙和紅棕色的毛發撫平。
“伊阿娜，這裏發生了什麽？洛巴人從前並不是奴隸。”
天哪，這個陌生人一定是神，因為其他人都不敢說這種褻瀆神靈的話。上一個敢挑戰聖殿的律法的人類女人——瘋子克裏斯特貝爾——就在舊競技場裏被撕成了碎片。伊阿娜那時候差不多隻有七歲，顯然還不可以進入競技場，但人們空閑的時候都在談論那件事。“我們侍奉人類。”
“但為什麽？”她湊近了些，“我上次來的時候，這兒還是你們的星球。你們還是自由的。”
伊阿娜搖搖頭。她壓低聲音：“請不要告訴修士這是我說的。”
“當然不會。”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麽相信這個陌生女人，但她確實全心全意地信她。“洛巴人不能上學，但在打掃衛生或者做飯的時候，我們有時能聽到一些學校的課程。他們並沒有教孩子們在美好博士到來之前的曆史，他們隻提到灰狼星曾經是顆荒蠻的星球。”
“這不是真的。”
“噓！”伊阿娜的聲音更小了，“我外婆死前也是這麽說的。她曾給我和我的兄弟們講睡前故事，說洛巴人曾如何光榮地統治著灰狼星，說我們曾是國王和王後。”她搖搖頭，“但這隻是洛巴人講給幼崽的故事罷了，我又不是傻瓜。”
“我是，而且這並沒有那麽糟糕。”博士笑了笑，“洛巴人不是生來就是奴隸，你明白嗎？”
伊阿娜皺起眉，“我們欠人類我們的命，因此我們侍奉他們。”
“你們不欠他們任何東西。”
“我們欠了！如果不是他們，那場大瘟疫會讓灰狼星上的所有人都喪命。”
陌生人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什麽大瘟疫？”
伊阿娜想知道這個人類女性是不是真的傻。作為天使，她怎麽連這顆星球曆史上最重要的部分都不知道？“五百年前，人類和洛巴人打破第一條戒律，美好博士懲戒了世界。”
“哎呀，我可不喜歡這話。繼續講。”
“墮落降臨了。”
“墮落？”
“早期的人類移民中，有一些女人犯了戒律……和當地洛巴人男性……廝混在一起。”
“明白了。這解釋了很多事。”
“那是明令禁止的。”
“現在也是？”
“《真理之書》中寫道，美好博士很不悅，於是發動了一場可怕的災禍。幾乎所有的洛巴人和混血種都死了，整顆星球瀕臨毀滅。直到聖殿建起來，拯救了我們。”
“有意思。具體講講呢？”
洛巴人聳聳肩，“聖殿帶來了和平與秩序。他們收留了洛巴人，還訓練我們，給我們工作。我們的生命因聖殿而變得有意義。”
“然後便一直如此了？”
伊阿娜點點頭，“聖殿救了我們所有人。如果遵循美好博士的真言，我們就會生生不息。”
“伊阿娜！”拉斯特在廚房喊她。她在外麵聊得太久了。
“我得走了，抱歉。”她連忙跑上台階。
“是的。”博士噘起嘴，“你們會生生不息的，親愛的。”陰霾又重新籠罩了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