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午後的太陽高高地掛在天上,海岸涼風習習,其他的地方則酷熱難耐。一輛巴吉車載著格蘭姆、麥卡都斯和守衛穿過一片滿是黃沙的不毛之地。格蘭姆看到粉色的大蜥蜴在岩石上曬著太陽。

這一片區域看起來已經荒廢了。路邊停著燒毀的車輛,舊房屋和購物中心破敗不堪。競技場也沒好到哪兒去。它曾經一定很宏偉,但如今,破爛的旗幟耷拉下來,巨大的廣告牌又破又舊。格蘭姆想知道,在它輝煌的時候曾舉辦過什麽運動。快餐店的房屋框架仍立在競技場外麵,鮮紅色的塑料椅有一半都埋進了沙子裏。

這裏曾經像家園一樣,看起來曾令人開心。而現在,這裏矗立的建築似乎僅剩下那座巨大的藍色聖殿。

戰爭,他心想,有什麽好處?

“回來真好,對嗎?”麥卡都斯對守衛說,“我們上次舉辦戰鬥審判是什麽時候來著?”

“在抵抗軍使用他們的髒彈之後就沒辦過了。”

好吧,這就解釋了這片區域為什麽遭到遺棄,格蘭姆想。當他們路過拖車和活動住房的時候,衣服和床單還在晾衣繩上掛著,上麵落了一層厚厚的橘色塵土。大家肯定是拋下一切逃走了。

當他們把車開進大門的時候,屋簷下的一群鳥兒飛走了。光束透過門廳天花板的大洞照射進來,地上粘著鳥糞。格蘭姆覺得這個競技場已經廢棄很多年了。

“我想鎮上的老人肯定特別期待,”麥卡都斯歡快地同守衛說,“他們為了讓競技場重新運作起來,已經奔走遊說好多年了。可不能讓他們看到競技場像這個樣子,確保這裏都打掃幹淨,多派些人手,在演出前要準備好。”

“演出?”格蘭姆用厭惡的語氣說,“你管看著一個女人被撕成碎片叫演出?你有毛病嗎?”守衛扯著他的手銬把他拉下了車。

另一輛更大的車從一片沙塵之中鑽了出來。這一輛似乎是押送囚犯的車,窗戶上裝著欄杆。格蘭姆想知道是不是博士來了,但當車開進大門的時候,他看見整輛車都在晃動。

“那是什麽?”他問。

從車裏傳出一聲低沉粗啞的吼叫。整輛車左右搖晃起來,就像是有什麽東西在用身體撞著車廂。某個巨大的東西。

“它醒了。”麥卡都斯輕蔑地說。

“需要用鎮靜劑嗎,閣下?”守衛問。

“當然不。誰想看昏昏欲睡的角鬥士。他戴著控製頸圈嗎?”

“是的,閣下,當然了。”

“那就用頸圈控製住他。用鐵鏈把他鎖在等候室,直到觀眾全都到場。”

“好的。”

車裏的生物又號叫起來,“讓我出去!我不能呼吸了!讓我出去!”他一拳打在車上,車廂的金屬外殼凸起好大一塊。

“博士要跟他打?”格蘭姆問,他的心卡在了嗓子眼兒。

“是的。”麥卡都斯說,“沒錯,那就是特羅莫斯。”

格蘭姆緊張得泛起一陣惡心。他真的非常希望博士有什麽妙計。

守衛舉起音速起子對著光,“這是什麽?”

“舊玩意兒,”博士回答,“什麽也不是,就是個起子。”博士的T恤外麵罩著笨重的棕色皮製盔甲背心。

守衛看著同伴,“這能當武器嗎?”

另一個聳聳肩,“不確定,但這顯然不是矛,也不是劍,更不是匕首,因此在戰鬥中不能使用。”

那名守衛把音速起子放在博士的大衣上麵,衣服就放在長凳上。博士歎了口氣,她的第三個計劃也泡湯了。

在二十四小時以內爬進下水道兩次,亞茲心想,我到底有多幸運。至少,這一次還能站直了。他們在坎達的下麵跑著前進,其實就她的情況而言,隻能說是一瘸一拐地走。

“競技場大概有六年沒使用了。”佳雅一邊解釋,一邊在她旁邊慢跑,“在我小的時候,我們常常來這裏參加一年一度的肉搏賽。”

“新市長上任後,洛巴人不再允許踏入競技場。”瑪利亞說,“然後事情變得越來越糟。”

亞茲點點頭。前進的道路永遠是曲折的,她想,正如地球上的平權之路也總有艱難險阻。

前方,普雷抬起一隻胳膊。“安靜!”他低聲說。

亞茲來到他旁邊。這兒隻有他們幾個、普雷一家還有戴娜。戴娜是洛巴人,她有著亮薑黃色的毛發和翡翠色的眼眸。萊恩遠遠落在後麵。他十分小心地走著,以防自己一頭栽進未經處理的汙水裏。亞茲透過金屬格柵看到頭頂有一雙雙腳經過,還聽見嘈雜的聲音,“他們是什麽人?”

“我們在競技場的正下方,”普雷解釋說,“所以小點聲。”

萊恩終於和忒皮卡一起跟上了他們,“怎麽了?”

“我們到了。”亞茲說。

“我們現在就放煙幕彈?”

“不,”普雷小聲說,“我們得等到戰鬥開始。在那之前,博士的身邊一直有看管的守衛。看,已經有幾十名守衛在那兒了。”

佳雅和戴娜用膠帶把某種像手榴彈一樣的東西固定在梯子上,亞茲猜這是遙控煙幕彈。“這不會傷害任何人,對嗎?”

“煙有點刺眼睛,”佳雅說,“但不會造成什麽嚴重的傷害。”

亞茲對萊恩點點頭。煙幕越大越好,但願守衛難以開槍打中他們。

“繼續走吧。”瑪利亞說,“這下麵應該有一條下水道直通競技場中央的鬥獸場,我們最近也隻能到那兒了。你們可能得自己衝出一條路進入鬥獸場裏麵。”

普雷一邊帶路,一邊說:“時機最重要。等煙幕彈爆炸以後,你們有幾秒鍾的時間把你們的朋友帶下管道。一旦守衛反應過來,他們會把你們都殺了。”

“我們會掩護你們的。”瑪利亞說。

“你不能進去!”普雷咆哮道,“那是他們的朋友,他們的問題由他們自己解決!”

“別犯傻了,普雷。他倆沒有武器,也沒受過訓練。”

“那特羅莫斯呢?”亞茲問,“他們會放他出來戰鬥。”

普雷笑道:“所以我帶了戴娜。”

“我是黑客。”戴娜解釋道,“我應該可以手動控製他的頸圈,至少維持幾分鍾是沒問題的。”

“而且他一定戴著頸圈,”瑪利亞說,“這是他們把他帶來的唯一方法。可憐的老特羅莫斯。”

“到時候看他的情況。”普雷說,“如果……如果有辦法把他的頸圈安全地取下來,我們就救。我不能在這個關頭還要照看一個拙劣的聖殿實驗品,我們現在已如此接近……”

亞茲緊張得一陣陣泛惡心。這太瘋狂了,她還記得特羅莫斯的爪子掐著她喉嚨的感受。她絕不能留博士一個人去迎戰他。她看著前方的普雷,希望他能讓他們活著逃出競技場。

到了黃昏時分,大門打開,競技場很快就坐滿了人。階梯式樓座擠滿了觀眾,幾乎有一半都是聖殿的僧侶,還有一半看起來是非常富有的城鎮居民,有些人甚至帶孩子一起來觀看。他們不耐煩地等待著,在座位上坐立不安,把金色的小望遠鏡都準備好了。

格蘭姆和麥卡都斯坐在貴賓包廂裏,他們的視線正對著正中的鬥獸場。他們坐在最好的位置上,而格蘭姆還戴著手銬。

一陣興奮又滿懷期待的歡呼聲響起。“特羅莫斯!特羅莫斯!特羅莫斯!”人群反複呼喊著。看來可憐的博士要對陣主場了。

守衛走了過來,“閣下,競技場來了兩千人,已經座無虛席。兩位角鬥士也已就位。我們準備開始了。”

“好極了。”麥卡都斯看向格蘭姆,嘲諷地笑了笑,“現在,整顆灰狼星都將看到背叛聖殿是什麽下場。”

格蘭姆磨著後槽牙。隻要有機會,他一定先揍這家夥一頓。

麥卡都斯從包廂裏下來,大步走到鬥獸場中間。為他準備的麥克風已經在小台子上架好了。人群出於尊敬變得鴉雀無聲,呼喊聲也停止了。

“讚美。”

“讚美美好博士。”人群機械地跟頌著。

麥卡都斯舉起一隻手,“朋友們,歡迎回到審判競技場。《真理之書》的《審判》一章第九條寫到,否認美好博士真言的行為罪不可赦,聲稱和他擁有同等地位的行為更是罪大惡極。你們將要看到的那個不修邊幅的女人犯下了最十惡不赦的瀆神罪,她聲稱自己是美好博士!”

觀眾驚得倒吸一口涼氣,紛紛用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麥卡都斯搖搖頭,“美好博士是女人?你們能想象這樣的歪曲嗎?”

有人哈哈大笑,有人大叫著:“不能!”有人明確地喊著:“殺了她!”格蘭姆用十分厭惡的眼神看著他們。真是一群嗜殺成性的畜生。

“現在,審判她的時間到了。如同過去光輝的日子一樣,說謊的異教徒在戰鬥中將有一次贏得救贖的機會,而聖殿方的擂主特羅莫斯會保衛美好博士的真言。隻有命運能拯救這個異教徒了,如果美好博士有意,她會庇護在他寬恕仁慈的目光之下。”

人群歡呼起來。格蘭姆發誓,他能看到他們眼中的殺氣。這裏就像是周六的厄普頓公園球場,隻不過這些人並不是來看西漢姆聯的,他們是來看一個女人被撕成碎片。他們為什麽不阻止這件事?他們難道看不出事情錯得有多離譜嗎?

“請坐好,準備好觀看公平公正的戰鬥審判!祈求美好博士憐憫!”麥卡都斯回到座位上。

“麥卡都斯,夥計,”格蘭姆說,“現在還為時不晚,你可以停止這一切。”

“現在隻有美好博士能救她了。”麥卡都斯對他微笑,帶著滿是挖苦的語氣說,“如果你是我的神,那你來停止啊。”

“我跟你說的是真的,她才是美好博士。好吧,是叫作博士的好人。她真的很好!她能幫你把和平帶回灰狼星,她以前就這樣做過一次。”

麥卡都斯大手一揮,對他說的話不屑一顧,“抵抗軍已經死了,他們全都埋在了東礦井底下。隻等這個女人一死,再把你關進監獄,和平自然就回來了。”

大地一陣抖動。在沙漠裏震得不算厲害,但還是能感覺到。格蘭姆看到麥卡都斯抓緊了椅子,他洋洋得意的表情消失了。

觀眾席回**著一陣尖叫。廣播員說:“灰狼星的人們,我們為您呈上被告:一位名為‘護士’的天外來客。”

金屬大門徐徐打開,觀眾席發出一陣喝倒彩的噓聲。格蘭姆看到守衛把博士推進了鬥獸場。博士眯起眼睛看著太陽,就好像有一段時間沒在室外待過一樣。她穿著棕色皮製盔甲背心,但兩手空空。她瘋了嗎?連劍或者盾牌什麽的都沒有,她必死無疑。

她把手搭在眼睛上方望向格蘭姆。看到他以後,她咧嘴一笑,快活地向他揮揮手。格蘭姆剛站起來,就被守衛壓著肩膀坐了回去。

“接下來有請聖殿方的擂主——唯一的、強大的、駭人的——特羅莫斯!”

另一側的大門嘎吱一聲打開了,黑黢黢的通道裏空無一人。人群一片安靜。格蘭姆向前探出身體,想要看得更清楚。

“它在幹什麽?”麥卡都斯嘟囔道。

隨後,特羅莫斯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