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靜海
電梯麵板上沒有層數的顯示,才下降了幾秒鍾,就停下了。郭遠估計了一下深度,大約十米。
在四川從事了多年的保密工作,說起來打交道的單位和項目大半都是絕密,但會在建築裏修密室的,還真非常少。正常的保密方式是多重隔離,讓外人根本沒有機會進入需要涉密的場所,而不是在一個人員混雜的場所內部藏什麽東西。越危險的地方就越安全那是電視編劇的意**,不是現實。
電梯門打開之前,郭遠猶豫了一下,輕推雲杉,讓她靠在另一邊門內側。如果可以,他更願意讓裝備精良的戰士擋在自己前麵作為保護,但現在進入這個密室的隻有他們兩個人。
兩人各躲一側,若敵人守在電梯旁,略可有些掩蔽。敵人已經對守電梯的衛兵下了殺手,自然不能指望他們還用麻醉槍。
電梯門緩緩打開,卻沒有預想的攻擊出現。門剛開到一半,雲杉立刻閃身衝出,在外麵找一張桌子作為掩體滾了過去。一秒過後仍不見敵人的反應,雲杉朝他招手示意安全,郭遠這才跟過去。
躲在桌台下,郭遠小心地掃視了一下四周。電梯出來是一個兩百平米左右的中庭,三叉形朝前伸出去,分叉的位置左右放著兩張桌子。剛躲進桌台,順著雲杉的手勢,郭遠就發現有血從地上淌過來。桌後躺著兩具衛兵的屍體,子彈準確命中心髒,胸口彈痕都不止一發,血流得很快。
凶手毫不避諱地踏過血跡走進了正中的房間,那帶血的腳印爬進大門,觸目驚心。
他們之前太小看“螢火”了,沒想到對手如此目標明確,行事果斷:先是從外麵阻塞了聯網安保係統,然後徑直從正門闖入電力樞紐中心;普通員工用麻醉槍解決,進到機密區域之後,遇到的所有軍警都是第一時間準確擊殺,這想必是利用了莊琦宇在這邊工作的關係,一來情報準確,二來對方以為是自己人,沒想過會有問題。等發現對方舉槍的時候已經反應不及,一梭子彈準確命中心髒斃命。
雲杉輕身走到門口,緊貼牆壁,先慢慢地用手槍推開門,門沒有聲音,也不見門後有任何反應。她這才猛地躍入,迅捷如豹,郭遠緊隨其後。
屋裏光線晦暗,隻有幾個無指向光帶大致映照出房間的輪廓。剛一入內,雲杉就把郭遠往地上一拽,示意他俯低。郭遠連忙臥倒,這才注意到大房間內部另有一個隔間,透過隔間上部的窗戶,發現裏麵有光亮。
這是典型的雙隔離實驗室結構,郭遠他們所在的是外間,以內間為中心,環形架設著一堆不知道幹什麽的裝置和數據處理台,而裏麵則是核心實驗室。這樣的布局更驗證了郭遠的不安,類似的布局他隻見過兩次,而且都是極危險的絕密地方。
這樣的結構設計隻有一個目的:假如內間的核心實驗室發生致命事故,雙重隔離的布局可以避免事故直接擴散,把事故可能造成的破壞通過二次隔離限製在可控製的範圍內。
裏麵亮,外麵暗,郭遠借著明暗差小心探出頭,瞄了一眼實驗室內部。之前樞紐中心大門口監控拍攝的三個人都在實驗室內,莊琦宇正在其內,另兩位身份有待確認。再側耳一聽,核心室內聲息幾不可聞,顯然是隔音封閉的。郭遠不敢莽撞,拉過雲杉附耳說道:“看樣子他們還沒有察覺自己的行動已經暴露。”
雲杉杏眸一轉,輕聲說:“等特攻組下來多半又有其他情況了,我們突擊。”
郭遠點點頭,這正合他意。“等一下。”郭遠從手持終端上拉出攝像頭光纖,往上探去。攝像頭專為這樣的用途做了優化、消光處理的表麵不容易被敵人發現。郭遠扭動光纖,隔著玻璃從各個角度把核心實驗室看了個遍。
室內中央是一個看起來堅固異常、棱角分明的平台,平台兩邊延伸出去是複雜的控製設備。有兩個人一左一右各站一邊,其中一個正是莊琦宇;另一個人看起來要年長許多,可能有四十歲,長著一張岩石般棱角銳利的臉,剃著寸頭,郭遠沒有見過這人。另外還有一人則高大許多,身高在一米九到兩米之間,此人站在兩人背後,握著手槍,想必此人正是之前的行凶者。
那人並不是漢人的麵孔,雖然臉上胡須刮得非常幹淨,但深眼眶和高鼻梁都暴露了他中東人的血統。
郭遠心念一動,莫非“螢火”裏麵有中東極端主義勢力在搗鬼?
如果是這樣,那很多東西就說得通了。自從五年前中國核聚變技術突破實用關口以來,原來的中東石油產業摧枯拉朽般傾覆殆盡,原本以土豪著稱的中東諸國迅速被國際資本拋棄,榨幹了資金儲備之後,三年不到的時間就沒落成幾近一片廢墟。石油時代規劃的金融中心和高科技產業計劃的發展大計化作迷夢,隻留下無力維護又高聳天際的一堆尖塔。
巨變之下,極端主義思想快速蔓延。中東在國際舞台上失去了原來能源產地的地位,幾個大國自然沒有動力去理會一個被曆史拋棄的地區。殘餘的資本快速被極端主義恐怖組織吸收,這錢對國家來說頂不上什麽用,但對極端組織來說,卻猶如沙漠中的甘霖。
郭遠在心裏把線索一串,海南文昌被襲擊的新能源研究中心和這裏也就連得上了。但這也有很多蹊蹺之處,極端主義思想一來有宗教根基,二來基本隻有低學曆底層才會被洗腦,汪海成和莊琦宇這樣的人完全是極端主義信徒繪像的反麵……
也沒有時間想太多,這時候隻見莊琦宇和對麵的男人說了句什麽,然後就同時伸手拉開控製台上的封閉麵板探進手去,兩人一左一右同時在控製台下抓住了什麽。
郭遠本還是悄悄觀察,一見這情景頓覺頭皮一麻。這控製台的樣式他記憶深刻,左右相距有五米,必須兩組控製器同時啟動才能生效。這樣的設計保證了操作必須雙人同時執行,保證無論如何也不會出現誤操作,類似核武器的啟動程序。
動手!
沒時間再細看商議,兩人隻對了一個眼神,就明白了雙方的意圖。雲杉化作一道黑影猛地暴起,撞開核心實驗的側門。門嘩啦巨響,那高大的中東男子剛要動作,郭遠一躍而起,趁他向雲杉舉槍的空檔連開三槍,正中胸膛。
中東男子在衣服下穿了防彈背心,並未直接斃命,甚至還掙紮著抬起槍來。哪裏能容他動手!郭遠穩住準心疾步上前,把十發彈夾快速泄空,子彈全部打在胸口。巨大的衝擊動能被背心吸收,像十把巨錘連續猛擊,中東男子的嘴角溢出鮮血癱倒下去,生死不明。
突襲顯然嚇破了莊琦宇的膽,他在巨響中轉身,正好看到中東男子倒下,被嚇得後退了兩步。“別動!舉起手來!”雲杉槍口虛晃過莊琦宇,指向了另一個中年男子。這中年人卻不為身後巨變所動,連頭都沒有回。這時候,台子中間的密閉艙打開了,一個漆黑的環狀物架在托台上升了起來,同時整個房間的警示燈也從原本的日光色變得有些昏黃。
“別動!不然開槍了!”雲杉再次大聲警告,“放下手裏東西,雙手舉過頭頂,慢慢轉過來!”
中年人還是沒有回頭,但也沒動作。過了大約一秒鍾,一個平靜的沒有波瀾的聲音從他口中傳出:“如果你開槍,兩分鍾之後,方圓十公裏內不會有任何物質留下來。”
說完,中年人伸手抓過台子上的東西。郭遠這時才注意到,台子上那個圓環直徑大約比手掌略小,是深不見底的黑色。見了第一眼,他就明白之前雲杉把黑色描述為詭異的原因。與視頻錄像上所見的不同,這不是所謂的“漆黑”。漆黑是有反光的光澤和紋理,光影能讓你感覺到那是眼前實實在在的物體。但這東西像是一個突兀在三維空間的二維切片,吸收了所有光譜,不祥地亙在台上。
他明白這是鐲子一樣的環,但視覺上卻隻是一張薄片。看著那東西,人類三維景深感知所依賴的視覺信號都失效了,那東西似乎無窮遠,又似乎近在鼻子下麵,郭遠頓時一陣頭暈。
第一次見到這東西,郭遠心中隻有一個念頭:這不是人間之物。
中年人伸手拿過那環,背後有兩把槍指著他的頭,但這人卻毫不在意。
見他有所行動,雲杉再次大聲警告:“把東西放下!否則開槍了!”她說著把槍口上移一寸,指著對方的後腦,“馬上!”
“不要!”莊琦宇縮在一邊,突然驚恐地大叫起來,“不能開槍!‘摩西’一旦失控,這裏的所有物質都會向低能態跌落,釋放的能量會把整個城都炸平!”
這句話裏信息太多,雲杉一時不知該做何反應。中年人的聲音平靜而充滿威壓地傳了過來,仿佛被槍指著後腦的不是他,而是郭遠和雲杉,“不想把這裏炸平,就乖乖收聲,安靜。”
中年人左手掌心攥著被莊琦宇喚作“摩西”的圓環,右手從衣服胸口掏了進去。郭遠用槍瞄準他的右肩胛,怕他會掏出什麽武器來暴起反擊,但對方兩個指頭夾出來的是一個扁平勾玉狀的黑色物。
這一而再再而三出現的東西到底是什麽?為什麽會有一個古怪的環形物出現在電力樞紐中心?那天早上汪海成手裏掀翻江口地麵的柱狀體跟它有什麽關係?汪海成借著部裏力量收獲的兩個黑球又是什麽?這他媽到底都是怎麽回事兒?
這已經遠遠超出一個恐怖襲擊的常規範疇了。這種感覺,就好像在第一次世界大戰的時候,有人開了一中隊的B2轟炸機,加載著戰略核武器闖進戰區。郭遠雖然緊張,但心中又隱隱興奮起來,這太奇妙了,似乎自己已經離開人類的領域,進入了一個異界。
他手槍準心直指對方的肩膀,如果這時候開槍,警用手槍子彈會停留在人體,不太可能彈射到那兩個東西上。這個勾玉狀的小東西能放在胸口口袋裏,穩定性想必不會太差。而那個黑環卻不好說,不過這個距離,即使失手落地,他也有把握接住它。況且這個中年人肯定不會故意放任它失控……
這心念的轉動不過瞬息之間,郭遠的最佳選擇是開槍。但他沒有。他太懂部裏的工作邏輯,開槍之後,他就永遠不知道這些東西是什麽、這群人要幹什麽了。他瞥了雲杉一眼,向她靠近了一步,但並沒有移動槍的準心。
中年人手裏的東西緩慢地彼此靠近。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來,那個叫作“摩西”的黑環就陡然發生了變化。在郭遠這邊看來,像是黑色被某種繪畫程序控製著,以類似數學分形規範的標準朝著上下展開。黑跡像是線條一樣延展出來,郭遠唯有左右晃動腦袋,才能從不同角度觀察到三維空間裏發生的真相:圓環看似鏤空,上下生長,往外麵延展,其實不然,那些長出來的黑色與原本存在的環最初並不是相連的,反而像是從空間中直接撕扯出來,然後慢慢凝聚成型,繼而才和黑環原體相連。
黑環似乎是長了起來,從一個鐲子樣的環,變成了一個鏤空的球體,先是長出絲足的枝幹,然後融合變粗,最後結成足球狀的三十二麵體。但隻有多麵體的棱柱,麵是空的,像是幼兒的玩具一樣。生長是一種不準確的描述,郭遠感覺這東西仿佛本來就存在,黑環隻是它在這個空間的部分投射。而現在,這東西通過黑環的定位,把自己的更多本體拉進了這個世界裏。
郭遠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似乎眼前這東西依然隻是本體的一部分而已,像是一座冰山,雖然在一點點地浮現出來,但隱在下麵的還大得很。
雲杉的脖子緊張地動了動。
“這……這是什麽?”這姑娘畢竟年輕,執行任務的時候再利落大膽,本質上仍是一個小姑娘,還沒被殘酷磨平。這超乎理解的場麵勾起之前糟糕的記憶,讓她有些不知所措。她試著呼叫指揮中心,但地下密室顯然有電磁信號屏蔽,完全沒有反應。“把東西放下。馬上!”
這命令之前不起作用,現在更不可能了。
“‘摩西’給西南五省提供了一半以上的電力。”莊琦宇回應道,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已經站了起來。他緊盯著“摩西”,之前的驚恐已經平複下來,整個人像是被那黑色的東西吸了進去,而周圍上膛的槍都不再重要了。
這聲音嚇了雲杉一跳。她之前幾乎忘記了莊琦宇的存在,於是趕忙用槍指向莊琦宇,然後反應過來,又轉回去對著中年人。她方寸已亂。郭遠雖沒這般驚恐,但莊琦宇的話還是讓他心下一驚。
什麽意思?“摩西”提供了西南五省的一半電力?不是核聚變反應堆?不要說笑啊。郭遠是在電力設備廠長大的,從小見慣了火電汽輪機、核電汽輪機、風電機組。這些東西的零件尺寸動輒十米往上,每個裝完都有幾十米。不要說孩子,成人在這些巨型設備麵前都會深感自己的渺小卑微。產生電力的核聚變反應堆遠在上百公裏外,占地數平方公裏,這裏隻是一個電力傳送樞紐,怎麽可能產生電力?
就在此時,身後門上傳來一記金屬的碰撞聲,兩人第一反應都是回頭張望。身為經驗豐富的反恐精英,他們本不應如此,但此時兩人都半夢半醒似的,隻靠直覺反應行動著。郭遠循聲望去,是一把鑰匙被踢到門上發出的響動,雖然立刻察覺不妙,但轉身已經來不及。
中年人一記勾拳打在雲杉臉上。郭遠趕忙回頭,對方已經閃身猛衝向自己,直接撞了上來。槍這時候反而成了阻礙,郭遠還想下手猛擊對方天靈蓋,無奈中年人已經立地發力,把他朝著控製台狠狠推了出去。控製台的邊沿正好撞在郭遠腰上。郭遠隻覺一陣劇痛,腰仿佛斷了一樣,引得下肢一陣發麻。不過這也重新拉開了他和中年人之間的距離。狠勁上湧,郭遠也不顧脊柱可能斷裂,挺身抬手就是一槍。
沒來得及瞄準,子彈擦過對方肩頭打在了實驗室玻璃上。實驗室玻璃是特殊強化材料製成,子彈非但沒傷那玻璃分毫,反而弾了出去,在密閉的空間裏連跳幾下,險些擊中從地上爬起的雲杉。
雲杉最是倒黴,被中年人一拳掄倒,幸好她體力過人,馬上又支撐著站了起來。哪知躲在角落的莊琦宇一躍而起,踢向她持槍撐地的右手。槍應聲飛出,雲杉痛叫一聲,又歪倒下去。
郭遠此時才重新站穩,中年人已經撞門而出,門立刻反彈快速關閉。門上的防彈玻璃靠手槍無法破壞,再開槍也是徒勞。他趕緊掉轉槍頭對著同樣衝向門口的莊琦宇連開兩槍,但兩聲悶響和慘叫都沒有讓莊琦宇減速,一撲門,他也衝了出去,留下一串血跡。
郭遠眉頭一皺,低聲罵道:“該死。”不用抬腳,他也能感覺到下半身有些發麻,剛才這一撞估計小傷了脊椎。但此時已無暇猶豫遲疑,他支撐著走了兩步,勉強找回了下半身的控製感。他一邊對雲杉喊道:“那中東人,銬上!”一邊加速追了出去。
循聲追去,那兩人沒有走來時的電梯,而是繞向了入口右邊的走道。這並不出意外,若隻有一條路進出,這種高危場所就太容易出事了,必然另有應急通道。
郭遠追上去時,轉過彎還能看見莊琦宇的背影,中年人並沒等他,那兩人的距離相差十米有餘,郭遠舉槍就射。但這手槍本就不是什麽高精度武器,精確射程有限,郭遠也不是神槍手,連續兩槍都打偏了。
莊琦宇躲過兩槍,竟也一邊奔逃,一邊回身開槍還擊。一連打了六七槍,郭遠隻得伏低靠牆躲避。這一來一去對方亡命奔逃,幾秒間反而把距離拉得更大了。
“該死!”自己難道要為了好奇心送命不成?郭遠原以為莊琦宇隻是一個學生,不難對付,哪知見了他這移動射擊的姿勢,發現這人分明受了不短時間的武器和戰鬥訓練。
這樣想來,螢火組織布局比自己最初以為的還要早些,今天電力樞紐的一切行動至少幾個月前就在對方計劃當中。他又想起莊琦宇所說,那東西會把附近物質變成炸彈。莊琦宇的說法很奇怪,“所有物質都會向低能態跌落,釋放能量”。自己不是科學家,好在不久前剛剛溫習了氫彈的原理:氫彈是通過聚變反應把物質轉化為能量釋放,那低能態跌落又是什麽?應該跟核武器無關。
那句話到底是什麽意思?
郭遠暗自腳下用勁,拚著下半輩子殘疾也衝了上去。
緊追幾步,拐過幾個過道和房間,倒是沒有被甩開。中年人跑在最前麵,一路上滿是桌椅之類的礙事家什,他不得不慢下腳步把東西撥開。莊琦宇緊跟其後,雖然路已經被前麵的人開出來,但他肩膀上有兩處郭遠新留的槍傷,動作自然慢些。知道後麵有郭遠追趕,他一路把身後的物件推翻擋道,郭遠追來更費手腳。就這樣前中後三人跑跑停停,距離並沒落下太多,但稍一靠近,莊琦宇就舉槍亂射,郭遠隻得俯身躲避,有好幾次都險些中彈,就這樣竟在地下繞了幾百米的距離。
這機密之處並沒有EXIT的標記。直追到一處,遠遠看見中年人正靠牆搗弄什麽,郭遠還沒來得及舉槍,就感覺一股冷風襲來。空氣流動起來了。在這樣的地下密室中本是沒有自然氣流的,郭遠立刻明白這是上到地麵的通道被打開了。左右四望,此時眼前不見了莊琦宇的蹤影,也不知他是不是躲在暗處朝自己瞄準。但也顧不得許多了,郭遠舉槍想要攔住中年人,哪知突然間隻聽轟隆一聲,眼前猛地一黑。
地下密室中所有照明應聲齊齊熄滅。地下可不是地上,燈一滅,瞬間黑得幹幹淨淨,眼前什麽也看不到。郭遠不敢遲疑,立刻開火,槍口火光爆現,卻隻有打在水泥上的聲音和火花,並沒有擊中對方。
開了幾槍之後郭遠忙蜷身隱蔽,免得暴露位置反被襲擊。他凝神靜聽,在槍聲的回響中辨識出腳步的聲音,趕緊追過去。此時絕不能猶豫,若失去了對方的蹤跡,他既不知如何恢複供電,又找不到出口,成都命運如何倒是一說,自己可能要先跟這秘密基地埋葬在一起了。
現在目不能視。他自然帶著戰術手電,但若對方還有人潛在附近,自己打開手電就等於送死。郭遠快速摸準腳步聲的方位,踮著腳跟了過去,一直走到牆邊,貼牆摸索了片刻,一時也分辨不出哪裏是出口。他舔了一下手背,借著一絲涼意辨別著氣流,這才勉強確認了通道的位置;接著好一陣摸索,終於弄開了門。
郭遠連摸帶爬地把自己弄進去,發現這居然是一道向上的豎井。上麵隻有一絲微光,勉強能看見金屬的梯身,此時已經看不見那兩人的蹤影。那微光稀薄得不成樣子,怕是透過異常深的井體才變得這樣,抬頭看隻有一塊光斑,感覺似乎有上百米高。
這不太對。電梯下去隻有十米上下,怎麽可能另一邊梯子這麽高?
無法可想,郭遠硬著頭皮往上爬去。腳上感覺不靈,踩滑了兩次,好在手還抓得穩,沒大礙。爬了沒多遠,郭遠突然右手一滑,竟抓不住梯子,本靠手掌握的平衡登時一亂,右腳也穿過梯子滑了進去。
還來不及呼喊,郭遠整個人就從梯子上翻滾下去。這一翻,後腦就狠狠撞在對麵牆上,整個人都倒過來朝下栽去。所幸腰傷還沒讓雙腿失控,郭遠趕忙分開雙腿把自己勾在梯上,顧不得頭和腰的劇痛,馬上掏槍上指,生怕這是對方的伏擊。
但什麽也沒發生。他又屏住呼吸聽了一下,竟然隱隱聽見上麵傳來車輛的聲音。驚疑之際,他慢慢起身,摸了摸滑下來的那節梯子,是水跡。抓穩之後又爬了兩步,居然就頂上了井蓋。郭遠又驚喜又不解,喜的是這就爬了上來,驚的是明明在下麵感覺還應該距離非常遠才對。
井蓋好在隻是關上,若是找個重物壓住,自己沒轍了。郭遠小心地推開井蓋,確定沒有伏擊才跳了上去。這時候他才知道為什麽這不過十來米的豎井,自己剛才卻以為有上百米深。
城市燈火盡熄,一片漆黑,隻剩天頂一輪圓月。那微薄的光比他熟悉的城市燈火弱了上百倍,身在地下望上去不見光,郭遠自然以為離地麵還遠得很了。
“‘摩西’給西南五省提供了一半以上的電力。”
舉目四望,這座西部最大的樞紐城市一片漆黑。若是在衛星眼中,中國整個西南都這麽突然黑了下去,一定像是一塊上百萬平方公裏的土地被巨獸一口吞進了肚。
郭遠看著眼前這一切,腦海中的第一反應是:既然沒有了供電,天網係統自然也就癱瘓了,那兩人帶著東西逃往何處自然無從查起。他們一沒有埋伏,二連堵住井蓋這種隨手的事情都沒有做,看來真的是逃得倉促,必然已經成功遠遁。原以為血跡能幫自己順利追蹤,但在這漆黑的夜色中,斷電的現代城市一下失去了所有功能,一切高效的技術手段全麵停擺,自己還不如古代的捕快會做事。
他癱倒在地,一動不動,這時腰上的痛變得尖銳起來。但不到半分鍾,從未體會過的寂靜和黑暗把他包裹了起來。他這才發現,自己從未在這個城市裏體會過如此純粹的寧靜和黑暗,整個城市還鋪在自己周圍,但卻這樣奇妙地被剝離了出去,隻有夜色和銀河還在閃爍著。他似乎能感到地平線延伸了出去,那彎曲的弧度被無垠的璀璨星空包裹著,自己就臥在城市和星空的分界線上。
於是,他放開四肢,也不顧腰間的劇痛,把自己伸展開來,腰的曲線好像貼合著地平線的弧度,跟星空地球融在了一起。
郭遠從沒喜歡過這個世界,很久以來他就和這個世界格格不入,用盡了自己的力氣,才把那個毫不在意任何人生死情仇的自己藏起來,用盡全力去假裝在乎那些破玩意兒,那一地雞毛。但這時,整個人間的城市消去了,靜了下來,如泡沫散出,浮出一彎靜海。
於是,郭遠終於明白了一件事:
整個世界都已經在劫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