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旅行者

“旅行者1號”從發射那天算起,到2025年,已經過了四十八年。

如果有人在“旅行者1號”探測器上的話,他已經很難再用肉眼分辨出太陽和其他恒星的差別——其實很早之前就已經如此。

公元1977年,“旅行者1號”啟程之時,人類還遠不能靠自己將飛行器加速到第三宇宙速度。換句話說,以人類當時的科學技術水平,是不可能將飛行器送出太陽係的。

1977年,離人類發明飛機還不到一百年;離成功發射第一枚人造衛星不到二十年;離能夠發射飛行器離開地球軌道不到十年。

但那是一個奇妙的時代。我們選擇登月,不是因為它容易,而是因為它困難。一個地球是不夠的,一個太陽是不夠的,我們要更多,我們要走向星空。我們幻想登月的炮彈,幻想前往金星的火箭,夢想著在火星與章魚模樣的觸手怪並肩。

一個世界對人類永遠是不夠的。我們站在這裏,是因為夢想和貪婪。

喬治?盧卡斯是在1977年拍出《星球大戰》的,那個時候人類夢想著能在無限太空中任意飛躍,擁有千百個殖民星。現實中的1977年,人類已經送十多位宇航員登上了月球。但大多數人並不能真正理解,麵對無垠的宇宙,人的力量多麽渺小——當時最強的火箭“大力神3號”如果前往海王星,需要三十年;而離開太陽係,則是一個難以實現的夢。

也許直到文明的終點,人類可能都無法離開太陽係。

那時,人們對任何事情不滿就會說:“人類都踏上月球了,怎麽還沒……”好像踏上月球本來應該是人類文明解決所有問題的最後一步。在這之前,應該早就實現共產主義、人類和平,早就應該消滅疾病,甚至實現永生……

幾乎地球上所有人對宇宙的浩渺都毫無了解,以為人類離《星球大戰》中的銀河帝國隻有一步之遙。

但天文學家和火箭科學家都明白,自己連把一個足夠大的人造體送出太陽係都做不到——而太陽在宇宙天體序列中簡直渺小得不值一提。

不過二十世紀的六七十年代似乎是被神明賜福的。1965年,軌道分析專家蓋瑞?弗蘭德羅進行木星任務的可行性基礎研究時,發現十二年之後,太陽係的幾顆大行星將進入一個罕見的排列結構。

不是世界末日的九星連珠。這個罕見排列結構對普通人毫無意義,但對行星際飛行器意義重大——太陽係一百七十六年才重現一次的超級行星引力彈弓。

這時,人類單靠自己最強大的飛行器要離開太陽引力範圍需要幾百年時間。但借助這近兩百年一次的引力彈弓,探測器飛行經過太陽係所有的大行星隻需要九年!每經過一顆行星,飛行器就能夠提升一次速度,更快地飛向下一顆行星。

一百七十六年一遇!偏偏就發生在人類剛發射第一顆衛星之後二十年!

1965年到1977年,十二年的準備時間,不算長,也不算太短。這個時間對科學家們精心準備來說足夠長,而作為科學目標來說又足夠近,機會實在太好了,令人無法拒絕。

很難說清楚科學家是以怎樣的喜悅和緊張來麵對這次機會的,可能就像是荒野求生時發現了剩下的最後一根火柴。

於是,他們做了兩個備份。

而這個時候,1961年開始的登月計劃正在最緊張的關頭。

一邊選擇登月,一邊準備將兩隻飛行器送出太陽係。是的,人類就是這麽貪婪。沒有人能保證這兩個偉大計劃中任何一個會成功,但他們沒有選擇放棄其中一個,把所有資源投入另一個。

1977年8月20日和9月5日,以《星際迷航》中的旗艦之一“旅行者”命名的兩隻探測器接連發射。

“旅行者1號”和“旅行者2號”。

兩隻探測器踏上征途時,科學家們相信或許在一百年內,人類再也沒有辦法把另一隻大型飛行器送離太陽這顆恒星的引力束縛了。

於是,這成了一場漫長而憂傷的告別。

兩隻飛行器都攜帶著一張特殊的鍍金唱片《地球之音》。上麵錄製了有關人類的各種音像信息:六十個語種向“宇宙人”的問候語、三十五種自然界的聲音、二十七首古典名曲,還有一百一十五幀照片。

這張唱片派上用場的可能幾乎為零,以這兩隻探測器的渺小和恒星際空間的無垠,它被別的文明播放的可能無限接近於零。

所以這張唱片更像是飛行器對人類告別時的浪漫揮手,當它離太陽越來越遠,人類會想起這張唱片,與它揮別。

四十八年後,“旅行者1號”終於撕開包裹著太陽係的那層虛空膜。外太陽係不一樣的宇宙規則破壞了它的核動力電池。已經工作了四十八年的鈈元素電池因為強相互作用的改變而熔毀,瞬間超載的電流燒掉了最後僅存的幾台儀器,通信設備也瞬間完全靜默,隻留下一副靠最後慣性飛行的軀殼,它的速度在太陽係的微弱引力下會越來越慢,直到某一天,它的旅行迎來終點。

撕裂的虛空膜開始執行它的最後一項使命:在太陽係裏回**起特殊的信號。這個信號寫在60K黑體輻射波段,保證不會被任何其他電磁信號波段幹擾,也不知道準備了多久,可能在太陽誕生之初就印在了那裏。

這是飛向星空的“旅行者1號”最後的回響。

那時候,汪海成和白泓羽剛在貴州平塘縣下了車,望著山窪裏FAST二十五萬平方米的巨大鏡麵,準備開始自己的朝聖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