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博士跟著加拉曼一行人穿梭在昏暗的太空站裏。他低聲歎道：“要建成這個空間站，得花一筆錢吧？”自從布尼的船被炸毀後，博士的情緒一直很低落。他隨著加拉曼、彌賽斯和金發機器人一起被傳送到這裏後，才發現“火炬號”不僅僅隻是一艘太空艦。
加拉曼聽到博士的話，不禁麵露得意之色，“豈止一筆，應該說好幾筆，每一筆都是巨款。你肯定想不到我們背後究竟有多少慈善家，隻可惜他們不能站出來公開支持我們。”
“那你又給這些慈善家許諾了什麽好處？等這個瘋狂的計劃完成後，他們能得到什麽？”
“成就感啊。有機生命本就應該處在文明的頂端，若能生活在這樣一個星係裏，他們將獲得無比的成就感。”
博士仿佛走在一個無邊無際的倉庫裏，它廣闊、晦暗，不斷傳來回音。他根本看不見天花板有多高，隻看得到一片漆黑。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冰冷、黴變的味道，讓這裏聞起來就像一座百年未見天日的墳墓。金屬和電子器械的氣味充斥四周，他們的腳步聲向四麵八方傳開。
當他們走過另一個機庫那麽大的房間時，博士忍不住問：“你打算讓我一直猜下去嗎？”這裏停放著數艘嶄新的宇宙飛船，它們的外殼和“火炬號”一樣都是淡綠色的。它們整齊而又安靜地站著，等待著獲得啟用的那一天。
加拉曼輕輕一笑，“猜什麽？我們的終極目標嗎？嗯，我的確是這麽打算的，你就讓我找點樂子吧。”他大手一揮，“這些東西具有大規模殺傷性，希望這點信息能對你有所幫助。赫努生前日夜擔心自己會遭到逮捕，被親機派以莫須有的罪名審判。她必須確保自己有路可退，若有朝一日不得不隱姓埋名，她希望自己能有個體麵的藏身之所，在裏麵繼續她的研究工作。如果必要的話，還會在這裏過完下半輩子。”
博士聽完，心中並無波瀾，隻問：“這麽說，她親自設計了自己的監獄？”
“怎麽能說是監獄呢？想想這個空間站的技術有多麽先進吧。藏身於黑洞之中，卻扛得住中央奇點擠壓，毫發無傷。這簡直是神作——是個完美的藏身之處。絕不是監獄。”
博士百無聊賴地說：“番茄、西紅柿都是一種東西，隻是名字不同罷了。監獄就是監獄，裝飾再豪華，也掩蓋不了監獄的本質。隻是可惜得很，她無法親自驗證了。”
“是啊，真遺憾。她看不到了。”加拉曼說歸這麽說，博士卻沒從他的臉上捕捉到任何遺憾的表情。
“該不會是你一手策劃了赫努的意外吧？”
“博士！”加拉曼似乎真的震驚於博士的話，“你怎能這麽想！我崇拜她，她是個真正的天才。沒有她，就沒有今天的一切。”
“唔……”博士小聲說道，“但你今天接管了一切啊。那你呢，彌賽斯？對你們的新家有什麽看法嗎？”
彌賽斯呆滯地說：“這不是家。”在“正義之劍號”炸毀後，彌賽斯心中的那團火似乎熄滅了，從登上“火炬號”起，就幾乎一言不發。
“還在為那些死去的人擔心嗎？”博士語氣溫和，卻有意刺探，“他們因你們而死，燒作灰燼，消失在太空中。”
彌賽斯不敢直視博士的眼睛，隻是說道：“他們的死雖然不幸，卻是不可避免的。”
“好吧好吧，你就重複加拉曼的話，不停地催眠自己吧。雖然不能改變事實，但能讓你自己好受一點。對了，你在悼念那些不可避免的傷亡時，記得提醒自己，這隻是個開始。”
“什麽意思？”
“我把話摞這兒，今後還會有更多人送命。有加拉曼這樣的頭兒，不愁看不到更多傷亡。無論你們的計劃是什麽，無論你們覺得會給仙女星係帶來怎樣的變革，但最終都繞不開死亡。成千上萬、血流成河的死亡。不管有機生命還是非有機生命，人類還是機械，都休想逃過這一劫。如果哪天連能量體生命和氣態生命都受到了波及，我也不會覺得奇怪。”博士抿了抿嘴，“沒人能從萬惡的戰爭中全身而退。”他頓了一下，“相信我。”
加拉曼說：“有舍才有得。”
博士白眼一翻，譏諷道：“我還以為，以你的聰明才智，能想出更高明的辯詞來呢。”
“我沒必要對你辯護。”
“那你又何必多說這一句？因為內疚嗎？還是為了不讓彌賽斯倒戈相向？話說回來，彌賽斯，你又為何加入這個計劃？隻是想借個東風？我雖然不了解你的種族——哦對了，你是什麽種族？”
“我是螺塔人，來自螺塔星。”
“好的，雖然我不了解螺塔人，但我很奇怪你跟加拉曼竟有如此之多的共同點。當然，我指的是除了厭惡機械之外的共同點。其實‘厭惡’是個很有意思的情緒，它總是和‘畏懼’為伴。難道這一切的根源不是畏懼嗎？畏懼差別，畏懼異類，畏懼無法理解的東西，畏懼一切和你們不一樣的事物。”
他們一同走進電梯，彌賽斯平靜地說：“我不畏懼機械。”電梯下行，向空間站的深處進發。“我隻是想讓真正的生命——有機生命——得到應有的地位。我個人無意針對機械種族。”
博士諷刺地說：“對，你無意針對它們。畢竟每個家庭都應該擁有機械造物，它們既能造東西，又能提重物。但它們應該擺正自己的位置，別總妄想著向上爬。可這樣下去，何時是個頭呢？今天是機械種族，明天呢？”博士瞥了眼加拉曼，“你可能不喜歡高個子的人吧？”他應景地擺出一副厭惡的嘴臉，“除掉他們。哦對了，還有瘦子，那種吃不胖的人最討厭了。把他們都趕到島上去，讓他們物以類聚、自生自滅吧。還有爬行動物。爬行動物怎麽樣，加拉曼？”他上下打量著彌賽斯，“爬行動物詭計多端，喜歡幹燥炎熱的環境，和我們人類的喜好差太遠了。這些人可靠不住啊。我們把他們也清理了吧？”
博士看到彌賽斯的眼睛瞪大了一瞬。他雙臂環胸，繼續說道：“隻有到最後一刻你才恍然大悟，原來隻有加拉曼的同類才能活下來。矮小、膽怯，卻又利欲熏心的‘加拉曼們’。他們全都一副德性，到處發脾氣，認為世界變成這個樣子全是別人的錯。”博士傾身，俯視著加拉曼，“假如你做完這一切，卻發現這個世界根本沒有變好，你又打算做什麽？”
加拉曼咬牙切齒地說：“想要離間我和彌賽斯？你不會得逞的。我們一起共事了這麽久，非常清楚彼此的想法和信念。幾句花言巧語不足以動搖我們。”
博士歎道：“真的嗎？那就算了。”
他雙手插兜不再說話，默默抬頭看著天花板，任電梯下行到達“火炬號”的控製中心。
電梯路過控製室的屋頂時，博士不禁感歎，建這個空間站不知究竟花了多少力氣——確切來說，是多少機器人的力氣啊。整個空間站的大小都抵得上一座小城鎮了。而且，能在不被外人察覺的情況下完成這麽浩大的工程，絕對算得上成就非凡。但所有成就的高度都取決於它的用途，從這個角度審視的話，就是另一回事了。他到現在還沒跟加拉曼和彌賽斯重新說話，隻是自己在心裏琢磨。空間站的尾脊看起來十分可疑，像是用來從黑洞裏吸取能量的轉換器。他們要這麽多能量做什麽？
一行人走出電梯，來到控製室，燈光閃爍兩下後亮了起來。他們此刻站在一個寬廣的圓形平台上。照明燈依次亮起，逼退黑暗。弧形的儀器板和控製台陳列在他們眼前，每個板麵都配有獨立的照明燈。博士感覺這裏不像是指揮中心，倒像座博物館。
加拉曼問：“是不是讓你大開眼界？”
“作為一堆破銅爛鐵——”博士說著，忽然轉身看向身邊的金發機器人：“無意冒犯。作為一堆破銅爛鐵，的確很不錯。不過它的用處是什麽？”
“解放！”加拉曼戲劇般誇張地說，“如果把空間站比作貝殼，這裏就是貝殼中的明珠。”
“你拋棄光和暗的比喻了？這也難怪，那些比喻多少有點牽強。所以從現在開始，我們要用海鮮作為喻體了嗎？來，加拉曼，跟我分享一下這個控製室的作用唄，不要自己保密，嘴巴緊得像蚌殼。”博士非常滿意自己的比喻，可惜沒人應和，他隻好嘟囔道，“隨便吧。這個地方為什麽這麽重要？”
加拉曼惺惺作態，“唉，好吧，如果你非要我……”
“對，非要不可。”博士慫恿道，“務必，拜托。”
“你真的不想猜一下？試試吧，博士，你那麽聰明，一定有頭緒。”
博士沒想到加拉曼對他評價這麽高，“難道這個空間站不僅是一個藏身所？不是你們在星係戰亂時的臨時避風港？”
“你認為我有那個耐心慢慢等嗎？”
博士沉吟道：“空間站既然能在黑洞裏藏那麽多年，一定有非常先進的防護罩，能對抗時間和引力。你完全可以和你的追隨者躲在聖緹麗的黑洞裏，坐等戰亂結束，再出來欣賞機械種族的一敗塗地。對你們來說，戰爭可能也就隻有一個月吧。”
加拉曼不得不承認道：“這也是個不錯的選擇，但我沒那個耐心，博士。更何況，如果真的走到有機生命和非有機生命開戰的那天，我無法保證獲勝方一定是我們。”
博士又想了想，最後垮下肩來，一臉愁容，“想不出來了，你贏了。來嘛，透露點唄，這個地方到底有什麽用？”
“博士，我真的很失望。”
博士打斷他，“得了吧，收起你那副沾沾自喜的嘴臉，一點都不好看。誰還沒個不在狀態的時候？”
加拉曼考慮了一會兒，點點頭，伸手喚來超模機器人。機器人安靜地上前一步。加拉曼對機器人說：“獲取加拉曼AC001。”
機器人立刻掌心向上伸出右臂，將剪裁合身的外套袖子卷起來，露出一截長而薄的嵌板。嵌板打開後，裏麵的凹槽嘶的一聲泄出壓縮氣體，一個黑黃條紋的小圓柱體從中升起。加拉曼取出圓柱體，嵌板自動閉合，機器人放下了手臂。
他把圓柱體遞給彌賽斯，彌賽斯用顫抖的手指接過來。
“這，就是激活器。”加拉曼說。
博士立刻從大衣內側口袋中掏出眼鏡戴上，指尖將鏡框向上輕輕一頂，低頭看著這個小玩意兒，“激活器？”
加拉曼的笑容就像貓抓住了全屋最肥美的老鼠，一口咬開，發現它還是奶油餡的。他看向彌賽斯，“需要多久？”
“大概半小時。”彌賽斯悅耳的聲音裏透出隱隱的激動。他似乎已經忘卻了剛才的死亡事件給他帶來的打擊。博士突然感到一陣莫名的失落。
加拉曼笑著對博士說：“看來時間很充足，我可以跟你好好聊聊。”彌賽斯握住圓柱體的手還在不停顫抖，加拉曼看了他一眼，說：“去吧，我馬上就來。”
彌賽斯最後看了博士一眼，走向平台那一頭寬敞的旋轉樓梯。博士的目光順著樓梯向上看去，它一直延伸到半空的橋形台，再往上，黑暗籠罩了一切。
“彌賽斯去什麽好地方了？”
“他去安裝並矯正激活器了。哦，對了！”他興奮得忍不住想拍手，“我正準備跟你講激活器的用途呢。”
“等得花兒都謝了。”博士翻了個白眼，“終於等到你的宏圖大計了。”
“是啊，”黑暗中傳來熟悉的聲音，“和我們分享一下你的宏圖大計吧，我們洗耳恭聽。”
多娜從圓台周圍的陰影中走出來，身後跟著布尼、凱莉克、“媽媽”，還有當初在星際垃圾站威脅過博士的小機器人。
“多娜！”
“博士！”多娜開心地笑了。
博士的嘴角都快咧到耳朵根兒了，“很高興見到你呀！不過下次能不能稍微等會兒，讓人家把話說完？我以為你作為紅發女神，應該很擅長把握時機。”
“別再提那件事了。”她眉頭一挑，嘴硬道，“我出現的時機不早不晚，堪稱完美。”布尼此刻已經從槍套裏掏出槍，瞄準了加拉曼。
“等等，加拉曼剛要介紹他征服宇宙的大計呢。”
被點名的某人陰鬱地怒視博士，顯然慌了手腳。然後，他大聲命令道：“機械造物！保護我！”
眾人隻覺眼前一晃，超模機器人已經護在加拉曼身前，和布尼形成對戰姿態，並向前逼去。它剛走出第一步就伸手奪過布尼的槍，把它扔進周圍的黑暗裏。這時“媽媽”出手了。它的速度與超模不相伯仲。它幾個大步上前，一掌扇向機器人的側臉。隻聽一聲金屬撞擊的巨響，機器人爆出一陣火花，金發頭顱飛離身體，不知滾落到哪裏去了；它無頭的軀體在衝力下飛到圓台邊緣，跌落在地。它的雙臂淒慘地擺動著。
盒狀小機器人舉起雙手，捂住眼睛，“我的天哪，我討厭暴力。這又不是電視劇。幸虧沒油濺出來，不然就太惡心了！”
加拉曼倒退一步，他意識到，自己無論是從人數還是力量上都敵不過布尼他們。他向上方的黑暗中望去，想要找尋彌賽斯的身影。
博士說：“說實話，我為你和彌賽斯感到惋惜。這麽多年的籌謀和努力換來了什麽？被一個機械造物打敗的結局。你不覺得諷刺嗎？阻止了彌賽斯，我們就可以回家喝茶了。多娜小姐，可以擁抱你一下嗎？”
“能給我一個擁抱嗎？”利安的聲音傳來。她從黑暗中走出來，身上穿的藍裙子和她的臉一樣沾滿了泥土和機油，一隻袖子還撕破了，像剛經曆了一場惡戰。
多娜興奮地叫道：“利安！我們還以為你死了！”
布尼懷疑地問：“你怎麽從飛船裏逃出來的？”
博士漫不經心地解答道：“我猜她用了粒化傳送機。她意識到你們要用‘正義之劍號’撞空間站，就啟動傳送機逃走了。利安，不如你自己來說？”他雙臂環在胸前，眯起眼，“你自己告訴他們，你其實是耀暗之徒。”
“什麽？”多娜皺眉，目光在博士和利安臉上逡巡。
“你們當中的秘密可不止這一個吧？”博士別有深意地看了布尼一眼。利安苦笑，然後掏出口袋中的槍，一把抓過多娜。她把槍口抵在多娜的太陽穴上，拽著後者退到圓台邊緣，確保自己可以看到每個人，並且沒人可以從背後偷襲她。
加拉曼立刻鼓起掌來，擺出勝利者的姿態，說：“哈！幹得好，利安！”
利安鄙視地瞪他一眼，“閉嘴。”說完，她一槍射穿了他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