丨主編會客廳丨 THE EDITOR’S WORD 我們這個領域真正的偉人

[美]邁克·雷斯尼克 Mike Resnick 著

華龍 譯

歡迎欣賞第三輯《銀河邊緣》。我們一如既往奉上新老結合的幾篇小說,其中包括安德烈·諾頓的一部重磅作品;另外還有些固定欄目,比如格裏高利·本福德的科學欄目和保羅·庫克的書評。此外,本期我們還會刊登丹尼爾·F.伽盧耶的經典小說 《黑暗宇宙》的最後一部分。

回顧一下第二輯(過去的日子還不算太久,現在我就不由地想念起來了),我極為簡要地回顧了幾位已經離我們而去的作家(以及一位仍然陪伴著我們的)。從那以後我就收到好些請求,想讓我再多講一些我們這個領域我私下裏熟悉的偉人,好吧,恭敬不如從命,那就再說十位。

艾薩克·阿西莫夫

艾薩克·阿西莫夫是個什麽樣的人?

我來給你們講個故事,發生在1987年。

當時我要去紐約州的韋斯特切斯特鎮,給露娜科幻大會 做主持人。我提前一天到那裏後,步行去了火車站,打算從那裏乘火車去曼哈頓,買買東西,會會老朋友巴裏·瑪爾茲伯格,和他一起吃頓午飯,然後再一同回來。

問題來了:有好幾十趟火車可以選擇,可是沒有人給我一份列車班次表。有位上了歲數的身形瘦小的女士——她看上去七十來歲了——很可憐我,就問我要去什麽地方,因為顯然我們倆等的是同一趟車,她提議可以跟我一起走,好讓我別坐過站。

乘車的時候我們一路攀談,我說起了我到這個鎮子的緣由,而她說她對科幻不太了解,但她一直以來都想親眼見見舉世聞名的艾薩克·阿西莫夫。顯然她並沒有意識到這樣一個事實:他很快就會出現在這個地方了。我告訴她,如果她在星期六晚上露麵的話,我很樂意為她引見阿西莫夫。

到站了,我下了車,去忙自己的事情,也就把這事兒放下了。等到了星期六晚上七點十五分,那位身形瘦小的女士居然真的走進了飯店。她朝我走來,告訴我說她其實半信半疑,在火車上遇到的一個陌生人,怎麽可能當真認識聲名卓 著的阿西莫夫教授?但既然她住的地方離這裏隻有一英裏遠,她就想,那還不如去溜達一圈,說不定運氣不錯呢。

這一切發生的時候,艾薩克已經到了露娜科幻大會。實際上他就坐在離我十來米遠的地方,正在跟一些年輕的美女打情罵俏,就是這個時候,我走到他跟前替老婦人稍做介紹。我猜,他八成會跟她說兩句俏皮話,簽個名,然後就回過頭繼續跟那些俏麗的迷妹打情罵俏,就跟他慣常那樣……但事實相反,當他了解到這位枯瘦的老婦人是在雪地裏走了一英裏的路專門來見他,他立即朝那幾位妙齡女子連稱抱歉,然後把她們打發走了。之後,他花了足足一個小時來讓我的這位客人高興,甚至在我主持傑克·喬克燒烤會 期間堅持讓她坐在他的身邊。你能從她臉上看得出來,他給她的晚年帶來了多大的喜悅。天呐,他討她歡心的樣子,得讓她年輕了十歲。

當她暫且告退去給家裏打電話,說要在這裏多待一會兒參加燒烤會的時候,我走上前去,向阿西莫夫表示感謝,告訴他說,為了表示感激,今天晚上我在台上就不拿他開涮了。他看上去一臉受傷的樣子,一再堅持說,若是不在朋友麵前拿他開涮的話,那才是他最沒麵子的事呢。

這就是我對於最平易近人的世界名人的最愉快的記憶,一想起來就讓我倍感溫暖。

E. E. 史密斯博士

我們兩口子是在1963年第一次出席世界科幻大會的。當時我二十一歲,我那位至今仍然美貌動人的嬌妻卡蘿爾年方二十。我們當即成了謠言的受害者。我們認識的每一個科幻迷——其實一共也就六七個人——都告訴我們,世界科幻大會將在勞動節周末舉行。於是我們信以為真。

當然了,問題是如何定義“周末”。火車在周五早上把我們從芝加哥拉出去,丟在了華盛頓特區飯店的牆根底下,這時已經是周六早上九點了。此時此刻,我們才發現大會已經過半。

那時候的情況與現在不同。大會清單上沒寫時間——實際上根本沒有大會清單。《類比》雜誌上沒有,隨便哪兒都沒有。甚至說來,如果當時你知道世界科幻大會的存在,你就已經在成為鐵杆科幻迷的正道上了。

我們開始在大會上四處遊逛。這時候有一位和藹的老人看到了我們,他穿著一件白色外套,發現我們對一切都有些摸不著邊,便主動上前來幫我們介紹情況。他沒有佩戴徽章,但他似乎對一切都了如指掌。他花了一兩個小時帶著我們穿行在代理商的房間、藝術展之間,確保我們搞清楚當天晚上的化裝舞會在哪裏舉行,甚至給我們倆買了咖啡,同時跟我們講了科幻大會的種種妙事。然後他看了看手表,跟我們說他不得不去參加某個儀式了,並邀請我們一同前往。

我們跟隨他去了一間巨大的功能廳,到了那裏,正好趕上他走上台階,接受來自頂級科幻迷組織頒發的有史以來第一個名人堂大獎。此刻,我們仍然不知道我們的這位新朋友到底是誰。然後有人問他,是否會寫些別的東西。他回答說,他剛剛開始寫《太空雲雀號與杜奎斯尼》——直到這時我們才意識到,在我們第一次參加世界科幻大會的最初幾個小時裏,陪伴著我們的這位向導兼顧問居然就是E. E.史密斯博士。

弗雷德裏克·波爾

隻要我一想起弗雷德·波爾 ,我立刻就能聞到雪茄煙的味道。在我們倆一起折騰一屆又一屆中西部科幻大會那會兒,我煙癮很重,他也是,而且我們似乎總能在對方想過把癮的時候發現自己也是一路貨色,便常常一起偷偷摸摸從某個無聊的宴會上溜出去抽根煙,在吸煙室裏吞雲吐霧,或者幹脆直接去汙染大氣。

我還記得有一屆溫迪科幻大會 ,當時有一場弗雷德·波爾燒烤會,委員會讓我做燒烤主持人,因為再沒別人能講那些關於他的糗事和趣事了。我鑽研了一番他那部妙趣橫生的自傳《未來曾是這個樣子的》,發現其中深藏一件極為有趣的事情:有一次,跟許多作家一樣,弗雷德需要有一些收入,他便去找了一份工作,是在賽馬場上用一根電棒刺激獲勝馬匹的**,好讓獸醫采集尿液樣本。我就此構建出一整套編輯和讀者的日常行為習慣規範,他們如何年複一年彼此施加同樣的刺激,最終就會得到自己所需。就在燒烤會之前,有幾個討論小組的成員堅持認為,我不能拿一位偶像人物的這種糗事開涮,但我講了——而且就數我的這位朋友弗雷德笑得最大聲。

弗雷德·波爾在久病之後於2013年世界科幻大會期間逝世,對於我們這個領域最後一位真正的偉人而言,這個日子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安德烈·諾頓

我們兩口子在三城科幻大會的藝術展閑逛時,就是1966年那屆世界科幻大會 ,見到一位中年女士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看上去是(或者說我們以為是)有點迷路了,於是卡蘿爾和我過去問能不能幫什麽忙。她站起身來,謝了我們,然後說不用,她隻是休息一下,之後打算去咖啡店喝點茶。我們提出陪她一起——我們還是有點覺得她是走錯路了——她表示感謝,便邀請我們一起去。

我們給她買了茶,聊了大概二十分鍾,這時候我們才知道她可不是找不到路了,我注意到了她別在手提包上的徽章,是安德烈·諾頓!此後三十多年,她一直跟我們保持著聯係,提供專業的建議和鼓勵。

蕾伊·布萊凱特和埃德蒙德·漢密爾頓

蕾伊·布萊凱特,盡管是一位地地道道的科幻作家,卻是在好萊塢發了財。她在那裏是 著名導演霍華德·霍克斯的禦用編劇,她的劇本不僅有亨弗萊·鮑嘉的《夜長夢多》,還有四部約翰·韋恩的片子,而且,幾十年之後,她還寫了《帝國反擊戰》的第一稿。她和丈夫埃德蒙德·漢密爾頓——他從上世紀三十年代就開始寫太空歌劇——在俄亥俄北部有一座農場。為了遠離好萊塢的喧囂場,在她不用給那些硬漢演員編台詞的時候,他們就舉辦一些地區性的科幻大會。

在某些大會期間,我們夫婦會與漢密爾頓夫婦一同進餐——我們是剛剛起步的年輕人,所以通常是他們買單——同時接受他們給予我的許多諄諄教導。在那些年裏,時不時有人把我介紹給不同的編輯和代理人,每當我有些關於商業方麵的問題時,總能得到明智的指點。

當我不得不為加德納·多佐伊斯和喬治·R·R.馬丁編輯的選集《老火星》和《老金星》創作一些中短篇小說的時候(此時此刻其中一部也許已經出來了),我就是順著蕾伊·布萊凱特的風格走的,果然不愁賣不出去。

威爾森(鮑勃)·塔克

威爾森(鮑勃)·塔克 和我的交情有四十三年了。

他跟科幻粉絲圈的交情還要再加上三十年。

他是一位優秀的作家——拿過雨果獎提名,也許作為神秘故事作家更出色,總是希望將自己的智慧傳授給新人。但是,他作為科幻史上最招人愛的粉絲是毋庸置疑的,他將會長久地留在人們的記憶裏。

他們將會在未來的幾十年裏不斷追憶、講述塔克的故事。這裏我來貢獻一個:

超級科幻迷洛·塔巴寇在辛辛那提的一家醫院臨終之時,鮑勃問我,能不能讓他晚上住在我們家的客房裏,這樣白天他就能去看望塔巴寇了。我們當然願意了。跟我們一起度過的第一晚,他淩晨三點鍾就起來了,要去衛生間。而我正在寫作——我通常都是從晚上十點寫到早上五點,這段時間沒有電話或是訪客會來打攪我。鮑勃看到我房間亮著燈,便站在了半路,問我衛生間在哪裏。我回答說,隻要他給我正在寫的這篇稿子寫一段引言簡介,我就告訴他。他解釋說自己尿急得不行。我說我需要威爾森·塔克的引言也急得不行。我們最終取得了雙贏。我得到了需要的引言,十秒鍾之後他去了衛生間。

哈爾·克萊門特

哈利——哈爾·克萊門特的真名是哈利·斯塔布斯——是一個待人親切的家夥。我屢次三番拋頭露麵以榮譽嘉賓的身份演講,講的都是關於科幻小說是如何與人們息息相關,就跟所有的小說一樣——否則它就不過是一個辯論題或一個科學填字遊戲。而演講之後,他總會找到我,平心靜氣地向我解釋,為什麽我的每一個觀點都是錯的。兩周以後,輪到他以榮譽嘉賓的身份做演講,主題通常是關於自然科學所蘊含的美感,以及這一美感為何是科幻小說中最重要的部分。而我也會找到他,平心靜氣地向他解釋為何他的前提和結論統統都錯了。我們從未達成過一致,但我們也從未爭得臉紅脖子粗。

有記錄表明,他是史上唯一一位世界科幻大會的科幻迷榮譽嘉賓(1989年在波士頓的陌生人俱樂部)與世界科幻大會專業人士榮譽嘉賓(1991年在芝加哥)雙料榮譽嘉賓。他在1998年榮獲星雲獎的大師獎。有這三項成就加身,實在羨煞旁人。

凱利·弗裏斯

凱利·弗裏斯 是我最早遇到的專業人士之一,那是在半個世紀之前了。當時我剛剛踏入這個領域。我對他敬畏有加,但他以其獨有的方式令我不再拘束,我們很快就成了朋友,而且之後的四十多年一直保持著這份友情。在此期間,他給我的一些書和故事畫插圖,而且不遺餘力地將我引薦給不止一位編輯,否則那些編輯根本不知道還有我這麽一號人。

1982年在芝加哥舉行的世界科幻大會上,我們兩口子有幸搞到了凱悅大酒店五樓的一個房間,這意味著我們不用總是可憐巴巴地等電梯去高層的房間了。大會委員會花了好幾天時間想方設法讓我們搬出來,因為他們覺得,隻有委員會的成員和榮譽嘉賓才可以住在那裏。但是我們熟知法律,知道他們不能強迫我們搬出去,隻要我們的預訂有效,而且信用卡沒問題就行。最後,凱利在星期五早上到達了。委員會猛砸我們的房門,並且強烈要求——這已經是連續四天了——我們離開房間。我們不會為了委員會這麽做,但是能把房間換給凱利我們很開心。我還告訴他,隻要等我們在新房間安頓下來,他就能在某個趴體連天的樓層逮到我們了——我記得是二十五樓或二十六樓。我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睛一亮。他告訴委員會說,不管是不是榮譽嘉賓,他都更想住到開趴體的樓層去,這就是凱利的為人:他對於同行的感情不亞於對粉絲的。

那十一座雨果獎杯對他來說也許還是有一點點不夠。他的才氣與他的友善相比不相上下,要知道,他可是“才高八鬥”的。

傑克·威廉森

傑克·威廉森是毋庸置疑的科幻泰鬥。他的第一篇故事出現在1928年的《驚奇故事》上,而且他還贏得了2001年雨果獎,那可是年過九旬的科幻作家啊。傑克是我最初遇到的專業作家之一,那還是1963年,從那之後他就成了我的朋友,是我知識的來源,一位有力的支持者。是他第一個說服我,讓我確信成為科幻作家是一份榮耀的職業;也是他第一個提出說,我寫的故事確實應該投向比科幻小說領域報酬更好的地方。

他邀請我為一本“致敬選集”《威廉森效應》寫一個故事,他讓許多朋友來寫故事,使用的是他筆下的人物和世界觀。我選擇了我最喜歡的一部奇幻作品《比你想象的更黑暗》,一部關於人變成狼的奇妙小說,我讓講故事的人,一個狼人,以殺死並吃掉傑克收尾。從那天起,隻要是由我把他介紹給讀者——這事兒似乎我每年都要做,我就總是說,他是個味道不錯的人,然後我們就要等上好一會兒,一直等到他笑完。

傑克活到——也寫到——九十八歲高齡。令我格外驕傲的是,他最後一部小說開列的敬獻名單上,我也忝列其中。

每一年,他都會邀請幾位朋友去他的大學見識一下什麽是威廉森教席。我去的那年他都九十三歲了,他有一位叔叔剛剛去世,享年一百零八歲。我發覺自己不由得在琢磨:是不是隻要生在這個家族就都會高壽?然後我見到了他的弟弟,九十歲高齡的查理,他拄著雙拐走進講堂,我又不由地暗想:好吧,至少有一個威廉森不那麽強悍。然後我跟他攀談起來,不料發現他居然是暫時拄拐!——因為他慢跑鍛煉的時候傷了小腿。

天呐!這是個什麽樣的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