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 學校 《2008年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全國統一考試》

(遼寧卷·語文試題)

7. 下列推斷有誤的一項是()

A. 作為教育體製的宋代書院,與此前的古代私學既相區別,又有一定的聯係。

B. 宋代書院中的生徒,對當時朝廷科舉考試的總體要求,大致上也能夠適應。

C. 一些民間思想,往往通過書院教育的途徑來實現逐漸為官方所接受的目的。

D. 在書院的講學交流中,不同思想和學術相互影響,都有機會得到發展完善。

答案:C

1

“如果說高考是過獨木橋,那我們就是衝鋒舟——以最高效的方式帶您的孩子直達成功的彼岸。”戴眼鏡的中年男子微笑著說。他右手輕輕一揮,幻燈片翻過一頁。雖然基於光晶格的動作捕捉係統無法欣賞演講手勢變換的藝術,但台下的聽眾卻被演講者的自然與自信所感染,不自覺地增加了對這場宣講會的好感。

這是一間擁擠不堪的會議室。會場本身並不小,但對於洶湧而來的聽眾,仍然顯得過於局促。此刻,為了保證三維空間投影的現場效果,窗簾被拉得嚴嚴實實。陰暗的房間裏有些沉悶,空氣中彌漫著汗臭和劣質香水的味道。投影儀發出嗡嗡的悶響。投影儀的光穿過十八個投射孔,在舞台上方交織成了緩緩旋轉的立體影像。

“2031年,全國文科狀元和理科狀元都出自我校。2032年,再出一名理科狀元。2033年,理科全國前十我校有四個。最近四年,名校的上線率逐年上升,去年達到了百分之九十八,為全國最高,五十二人被世界百強大學錄取。可以這麽說,進入我校,就等於跨進了名校的門檻。”

伴隨著全場沉重的呼吸聲,表格和直方圖交替出現。

“我們有最科學的管理方法、最好的學習氛圍,還有全國最優秀、經驗最豐富的教學名師。在我們學校,所有的學生將得到量身定製的學習資源:我們為每個人提供特別設計的輔導套餐;另有營養師專門為學生搭配健康食譜;每周一次的健康檢查保證學生的身體始終處於最佳狀態;在宿舍裏播放阿爾法波音樂,幫助學生在幾分鍾內進入深度睡眠;專業的心理調節師將在學生出現心理波動時及時介入,讓學生保持積極專注的學習態度……”

一口氣說了十幾分鍾,男子才停下來,輕輕地喘了口氣。宣講過程中,他始終保持微笑,口齒流利而充滿自信,用最簡潔的話語直擊聽眾的內心。這是一種天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具有這種才能。

“新校區將采用絕對的封閉式教學。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教學革新,在全國乃至全世界都前所未有。當今社會,各種五光十色的**層出不窮,全息遊戲、互動視頻、虛擬偶像……這一切都極易讓學生沉迷其中,無心學習。唯一的辦法,就是建立一所全封閉的校區:這裏不允許學生攜帶任何智能穿戴式設備,也將全頻率阻斷無線電波頻段信號,隻有這樣才能阻斷任何可能的外界幹擾。所有的學生都將在一座環境幽雅的校園中度過三年的校園生活,期間不得離開學校一步,沒有假期,也不允許家長探視。”

會場中立刻開始出現了預料之中的**和不安。

“這一切都是為了孩子!”他的話宛若敲響了一口沉睡的晨鍾,某種讓人安心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沒有艱苦的跋涉,又怎能看到最美的風景?三年的封閉學習,不僅能讓學生的成績飛速提升,更能磨礪他們的心智。”看著下麵一個個正襟危坐的中年男女,他挺直了身軀,像布道師一樣大聲說道:“選擇‘近騰’,就是選擇輝煌的未來!為了你們的孩子,請做出正確的選擇!”

這時,舞台兩側的通道中,分別走出了一列早已準備就緒的工作人員。

接著,一份份整齊的合同就擺在了家長們的麵前。

2

聽這幫人對著課本和黑板嘮叨幾十分鍾純粹是浪費時間。葉文經常這麽說。同桌古河深以為然。

鈴鈴鈴,上課鈴響了起來,但葉文頭也不抬地盯著習題集,快速地演算著。於他而言,老師的講課聲不過是環境中的本底噪音,完全可以從意識中自動過濾掉。他的眼睛從不看黑板,卻總能考進年級前十。而在之後的班級總結會上,當班主任自豪地宣布他的名次時,他又隻是癟了癟嘴,嘀咕一聲“無聊”。

他的大腦構造一定跟我們有巨大區別,古河曾經暗暗揣測。

直到下課鈴響起,葉文仍然用右手撐著額頭,皺著眉頭思考著。這種情形可不多見,因為很少有題目能夠讓他如此為難。

“唉!”他突然歎了一口氣。

“怎麽啦,文仔?”古河問。葉文長得幹瘦幹瘦的,大家都叫他文仔。

“沒事,這個題出錯了。”

“那就再檢查檢查,沒什麽題能難倒你。”

“我說的是出題人錯了,這個題出得不對。”文仔懶洋洋地說,“你看,”他指著習題冊上的一幅圖對古河說,“一般來說,題目給出的已知條件隻要恰好可以解出答案就行了,但這道題可能因為解答過程比較複雜,出題人為了給答題者一些提示,便想當然地多給了一些條件。可是他太大意了——他給出了一個多餘的條件。最關鍵的是,這個條件和其他的條件完全無法匹配,致使該題難以自洽。如果答題者從這個條件入手,解出的答案將和標準答案大相徑庭。”

古河看著題目,努力地思考著。那是一道物理題,而且是那種需要進行複雜受力分析的題。每次看到這種題目,古河就覺得很頭疼。

“可是你怎麽知道那個條件是錯誤的——萬一是別的什麽條件錯了呢?”

“很簡單。整體來看這道題,出題人要考的是滑動摩擦力的計算和連接體問題。除了那個條件以外,其餘的每個條件都能有機地聯係起來,從而拚合成一個完整的解題鏈。這就像在一堆拚圖碎片中,突兀地出現了一塊不屬於這裏的碎片。雖然你還沒有拚好這幅圖,但直覺會告訴你——這塊碎片不對勁兒。”

“我可沒看出任何特別的地方,”古河嘀咕著說,“果然他的腦子和我們不一樣……”

文仔是個天才。天才自然不需要遵守普通人的規則。每天中午十二點起床,躺在**看著空****的宿舍發一會兒呆,然後從床下麵翻出一袋早餐奶,一邊吸著一邊走向教室。往往是在午自習的時間,安靜的教室門口突然出現一道黑影。他趿拉著拖鞋,懶洋洋地站在那裏,一眼掃過教室。如果有老師,他就拖長聲音叫一聲“報告”;如果沒有,就慢騰騰地踱到自己的座位上,吧唧吧唧地把早餐奶喝完。

沒有人覺得奇怪,連老師也不會多說什麽,隻是微笑著看他一眼,有時還點點頭,像是在和熟人打招呼。

他是班上的特殊人物。

他屬於“第一階層”。

第一階層的宿舍本來是獨立的別墅,就建在學校東麵的荷花池旁邊,但他並沒有搬過去,仍然和其他人住在集體宿舍的六人間裏。

“懶得搬東西,”他說,“這兒也挺好的。”

別說本宿舍了,就連鄰近宿舍裏的同學都有意無意地巴結他,有的甚至鞍前馬後地伺候著。可古河臉皮比較薄,做這種事情總是慢人一步,到最後也就放棄了,隻是以正常的態度和他相處。文仔對人倒也沒有特別傲氣,隻是有點冷漠罷了——第一階層的大多如此。

有一次,古河坐在**看書入了神,文仔經過的時候,掃了一眼,略微有些驚訝地問:“這什麽書啊?”

古河先是一愣,隨後尷尬地把書合攏,支吾著說:“物理書……延伸閱讀材料……”

“得了吧,”文仔一把搶過他的書,“我又不是管理員。咦!《月海沉船》,克拉克的?”

古河有些不知所措地站了起來,心想,他要是告給管理員就完了。可文仔隻是隨便翻了翻,又把書還了回來。

“回頭借我看看。”文仔說完這話就離開了寢室,走的時候還揮了揮手。

第二天,古河就被老師調了座位,成了文仔的同桌。是他要求的嗎?古河想,畢竟他是第一階層的人。第一階層可以獲得很多權利,甚至可以影響班主任的決定。從某種意義上講,整個學校是有求於他們的。對於這樣的私立學校,他們需要像文仔這樣的尖子生,越多越好。

但古河從來沒有向他求證過。他覺得那樣做很傻。

讓古河沒想到的是,幾天之後,他竟然走進了第一食堂的大門。

第一食堂裏的人很少,和擁擠不堪的第二食堂完全不同。這裏窗明幾淨,甚至彌漫著一股青草的味道。座位是柔軟的沙發,錚亮的棕色皮革表麵能映出他扭曲變形的麵孔。

“點菜吧,”文仔說,“我請客。”

古河翻開印製精美的菜單,看著上麵貴得離譜的菜品,猶豫著該點些什麽。菜單上動輒幾十個績點的價格,點一道菜幾乎就會耗盡他一周的積蓄——果然隻有第一階層的人才消費得起。

關於用績點消費,古河一度很不適應。初來這所學校時,古河帶上了自己的“小金庫”,那張小小的銀行卡裏有古河的全部積蓄。可到學校後才發現,學校裏根本就沒有ATM機這種東西。後來他才從室友那裏知道,這裏所有的消費,都由“績點”來支付。

“那是什麽?”他好奇地問。

“怎麽說呢……類似於你的平時成績吧。學校定期會有一些小測驗,根據測驗的分數高低,學生可以獲得相應的績點。”

雖然很不適應,不過古河很快就理解了這種體係。所謂的“績點”,就是校方設計的特有貨幣。而每一次考試,既是對近期學習成果的檢驗,也意味著“工資”的發放。對尖子生而言,那是一次收割績點的狂歡,而像古河這種成績中等甚至略微偏下的學生,就隻能守著一點微薄的績點數,勉強在廉價的第二食堂裏混個溫飽了。

簡單地說,這是一種建立在考試成績基礎上的貧富分化機製,學校想借此激勵學生更加努力地學習。

當然,校方絕不會讓學生餓肚子,因為那會影響學習。一旦體檢發現有營養不良的狀況,他們會立刻給學生強製注射身體所需的物質,比如葡萄糖、維生素和各種微量元素;或者給一杯黏黏的流質食物,那味道就像膠水一樣,很衝,學生們把它叫作“土飯”,吃過一次後,永遠不會有人想吃第二次。

這或許也是一種懲罰機製吧。

“你喜歡看科幻?”文仔看著有些手足無措的古河隨意地問道。

古河點點頭,“小學就開始看了。”

“我也是,不過我看得不多。”他終於還是從古河手中接過菜單,隨便點了幾個菜,“這幾年好看的科幻小說真的太少了,那種從靈魂深處產生的戰栗感,已經很久沒有過了。”

“都是些俗套的點子——生化病毒、人工智能、電腦網絡、黑洞蟲洞、時間旅行——到最後,你甚至發現連這些都隻是一層皮,裏麵裝的不過是個蹩腳的愛情故事。”古河笑著讚同道,“克拉克離我們已經很遠了。”

因為“科幻”這個共同話題,聊天順利地展開了,還不到一頓飯的時間,兩人已經變成了仿佛相識多年的老友。第一食堂帶來的拘束感和緊張感也漸漸消退了。古河很高興自己剛進學校,便交到了這麽一個誌趣相投的朋友。

“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但現在的這些小說越來越無趣了。”古河從讀者的角度總結了自己的感受,“並不是說現在這些小說的文筆不好,隻是總感覺沒有最初的那種驚奇感了。”

文仔點了點頭,表示讚同,“原因是多方麵的吧,跟作者、出版方和社會大環境都有關係。”停頓片刻,他端起麵前的果汁說,“來,幹一杯!為這無趣的科幻時代。”

3

其實古河是個轉校生,上學期還在千裏之外的崇明中學讀書。那學校在一座島上,每個周末回家都得坐十幾分鍾的船。這個學期,也不知爸媽吃錯了什麽藥,非要把他轉到這個學校來。古河看過他們拿回來的宣傳冊,把這所學校誇得天上地下獨一無二。

“聽話,我考察過那所學校了,他們校長親口說的,進他們學校的就沒有考不上名校的。”爸媽勸說他的時候就像被灌了迷魂湯,眼睛睜得老大,裏麵透著無比興奮的光。

於是,他坐上火車,昏昏沉沉地晃**了幾個小時。也許是中途睡了一會兒,後來回想起來,發現有段時間的記憶完全喪失了。

從一個小站下車後,他坐上學校的接送車。途中,他帶著一絲新奇向窗外望去。路邊的景色像是從某個盜版裝飾畫裏複製出來的:一排白楊挺直而規矩地排列在道路兩旁,外麵是一片農田,種著水稻和玉米;更遠處是一些低矮的山丘,也都是綠油油的。空氣中彌漫著一層薄霧,令四周顯得頗為靜謐,可也阻擋了看向更遠處的視線,隻能隱約看到一些小小的山頭。這一切本來再平常不過,可他看著卻覺得很不舒服。

沒過多久,古河忽然發現,這些田地被嚴格規劃,形狀統一,一片接一片,幾乎沒有差別。日近正午,陽光在稻田上反射出碧綠的光線,白楊的樹葉也不時在微風吹拂下擺動著,發出嘩嘩的聲音。

麵對眼前的一切,雖然天氣晴朗,古河的心情卻變得陰沉了起來。

應該快到學校了吧,他想。道路很平坦,幾乎感覺不到顛簸。車輛行駛了十分鍾,甚至連一個彎兒都沒有拐。他從窗戶探頭出去,隻見透亮的柏油馬路從眼前一直向前延伸出去,給人一種永無止境的錯覺。

好直的路,他不由地讚歎道。

這時,車停住了。在司機的提醒下,他打開車門,提著行李箱下了車。眼前是一片小樹林,一條崎嶇的小路蜿蜒著深入綠野之中。

“學校呢?”古河問。

“翻過這座山就到了。”樹林的背後,隱隱有座高聳的大山籠罩在雲霧之中。

“不送到校門口嗎?”

“你自己看看!”司機朝著前麵努了努嘴,“這土路,車過不了。”

古河看著前方泥濘狹窄的路麵,隻好歎了口氣,拖著行李開始步行。

後來他才知道,這所學校坐落在一個群山環繞的小盆地裏,自建校起,就不通車。這才是真正的封閉式教學呢,他想。

學校的大門很普通,看上去像是一所鄉鎮學校。入口處立著學校的規劃圖——一片長條形的區域內零落分布著諸多教學樓,這和別的學校沒什麽不同。倒是中部的一片灰色區域引起了他的興趣——那是一個極其狹長的操場。他從沒見過這種形狀的操場,看上去就像隻有一條直線跑道!除了這個怪異的操場,學校裏並沒有其他的運動場所。

難道體育課上隻練百米跑步?古河有些鬱悶地想。

幾周之後,他發現自己想多了。因為每到體育課的時間,總是有其他科目的老師走進教室,宣布體育老師身體有恙。

進校的第一天,古河就餓了肚子。那時他還沒有學分績點,當他想用身上僅有的現金購買飯菜時,不出意料地被拒絕了。

“隻能刷卡。”打飯的大媽說。

“我剛轉校過來,還沒辦卡!”他連忙解釋道。

“那你先去那邊辦卡呀。”大媽指著一個方向,那裏有學校最高的一棟樓。

那就是學校的行政大樓。古河在這棟光鮮亮麗的大樓裏找了好半天,終於找到了那個傳說中的“學生卡服務中心”。

“辦卡是吧?”一個毫無朝氣的年輕女性頭也不抬地說,“學生證拿來。”

古河把剛注冊好的學生證遞過去。她拿著學生證在一個感應器上刷了一下,從一疊新卡中抽出一張,打印上名字,塑封完了遞給古河。“去隔壁充值吧!”她用手指著一個小門說。

古河推門走進房間,隻見裏麵擺著一排座椅,儼然一個小型的教室。

沒有其他多餘的東西。他疑惑地走到一個座位前,這才看清桌上有一條細縫,上麵寫著“插卡處”。

哦,他恍然大悟,連忙把卡插進去。

一陣嗡嗡聲響起,從一個更寬的縫口處傳出了一張紙,拿過來一看,竟然是一張試卷,抬頭寫著“臨時充值考卷”。下麵的幾行小字詳細地寫著充值的規則:

臨時充值條件:新卡、首次充值人員

充值點數:六十分以上成績計入充值點數

充值時間:一個小時交卷

原來,充值就是做一套試卷。古河隻好忍著餓,埋頭看題。都是客觀題,一個小時快結束的時候,他匆匆忙忙地將答題卡塗好,放到了旁邊的感應器上。

嘀的一聲,光潔的桌麵投影出古河的成績:72分。插在小縫裏的卡也慢慢退了出來。

那時,他通過臨時充值考試第一次拿到了12個績點。

4

古河所在的六人間裏隻住了四個人,房間的一側是兩張上下床和一個小櫃子,另一側則放著一張上下床,靠著幾張書桌和一個大儲物櫃。古河的行李並不多,把換洗衣物都放進衣櫃以後,裏麵還是顯得空****的。不過,當他把珍藏的科幻小說也堆進去的時候,裏麵一下子就變得擁擠起來。

“幹嗎帶這麽多紙質書過來?”文仔見了以後,隨口問道。

“聽說現在很多學校都會對學生過度使用電子設備進行管製。”古河解釋道,“萬一電子書不能看了,至少還有備用的嘛。”

“那你藏好點兒吧!宿管會定期來檢查的。一旦發現你的這些閑書,估計還是得沒收。”文仔提醒道。

“好的。”古河整理完書堆,然後把一個黑乎乎的方狀物放在書堆頂部,再把懸掛的衣物排放在書堆外側,“這下就看不出來了。”

“那是什麽東西?”文仔突然問道。

“什麽?”

“那個黑方塊。”

“哦,這個啊!”古河扒開衣服,把黑方塊拿出來放在地上,“給你看一下就知道了。”他在自己的腕表上按了幾下,那個方塊上突然出現一個球狀物,然後慢慢上升,最終懸浮在黑色基底的上方。接著,一股悠揚的弦樂聲從中傳了出來。

“原來是懸浮音響啊!”文仔恍然道。他一向對音樂甚至整個流行文化都不感興趣,所以一時沒認出這東西是什麽。

“喜歡聽古典音樂?”

“還好吧。”古河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是我爸硬塞給我的。他覺得我缺乏音樂細胞,需要好好培養。其實我對這些東西沒什麽興趣。”

“這樣啊。”文仔笑了笑。

“不過,我倒是很好奇,這東西怎麽能浮起來呢?”

“磁力啊。”

“磁力?是因為它裏麵有磁鐵嗎?”

“倒也不是。”文仔思考著該怎麽通俗易懂地解釋其中原理,“雖然裏麵確實用到了永磁體,但最關鍵的懸浮控製其實是依靠了電磁鐵,也就是通過電流來產生磁場的裝置。”

“對了,這原理初中好像還學過。”

“高中還會再學的。”文仔像是找到救星似的接話道,“等你以後學了電磁學就懂了。”解釋這些太過簡單的物理常識,讓文仔有些不耐煩。

“你平時喜歡聽歌嗎?”古河問道,“要不借給你用吧!”

“不喜歡。”文仔很幹脆地說,“我更喜歡玩遊戲。”說著,他從衣櫃底下摸出了一個黑盒子,打開一看,裏麵竟然有一部手機。

在古河驚訝的眼神中,文仔一邊劃拉著手機屏幕,一邊小聲說:“我偷偷藏起來的,你別說出去啊!”解鎖之後,他快速打開一個遊戲界麵,動作熟練地玩了起來。古河仔細一看,原來是一款廣為流行的重力感應類遊戲。

他探頭過去,看了一會兒說:“之前我還在家的時候這一關就玩過,怎麽也找不到迷宮的出口。”

“很簡單,就在這一格。”

“可是這裏明明什麽也沒有啊!”

文仔嘿嘿一笑,雙手低垂,把手機放在腰部下方,然後突然向上拉起。“你再看看。”他把手機遞給古河。

“咦?!裏麵的地板怎麽塌陷了?洞口原來在腳下啊!”古河驚歎道,“你這是什麽操作?”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文仔笑著說道,“這是一個依賴手機的重力感應芯片的三維迷宮遊戲。現在的重力感應芯片,不僅可以在水平方向上感應到重心的變化,還可以精確測定當前位置的重力大小。我剛才突然把手機往上拉,會讓芯片因為超重效應而感應到超出正常值的重力。對應到遊戲裏,控製目標下方的地板就會因為突然增加的壓力而垮塌,從而露出迷宮的出口——這遊戲就是這麽設計的!”

古河愣愣地聽了半天,突然問道:“那個……超重效應……是什麽?”

“啊,我突然想起來,有門作業還沒寫完。”文仔像是沒有聽見古河的話,急匆匆地走出宿舍,扔下古河獨自在風中飄零。

文仔離開後,古河開始鋪床。他的床位在上鋪。他爬到自己的鋪位上,準備把軟墊平整一下。這時他注意到,與他相鄰的床位上,有一個看上去呆頭呆腦的家夥,正小聲嘀咕著什麽。

他小心地靠近,想聽聽對方在說什麽。

“機器是不是出問題了?”他終於聽清了這家夥說的話。

“什麽機器?”古河湊過去問道。

“這裏這些機器!”他指著自己的腦子說,“這裏最近一直卡卡的。”

“別理阿木。”這時候文仔回來了,他用手指了指腦袋,輕聲跟古河說,“他這裏有點問題。”

阿木很少和別人說話,上課的時候也老老實實坐著,一動不動,不知道是在發呆,還是在認真聽課。他對聲音的反應很遲鈍,叫他的名字,要好久才有反應。上午和下午的五節課,他從來不離開座位。

每次即將下課的時候,古河都看著時鍾,繃緊了身子,隨時準備往外衝。下課時間隻有九十秒,如果起身太慢,很可能上完廁所回來就已經遲到了。剛來的時候他就吃過這樣的苦頭——遲到一次,扣一個績點。

“少喝水。”文仔說起了他的經驗,“中午休息的時候一定要上一次廁所,不管有沒有感覺,都在裏麵蹲上十分鍾。記住,不要用馬桶,直接蹲著——這樣更容易讓你產生排泄感!”

這是一條顯而易見的經驗。大家都喝水,桌上擺一小瓶水,往往可以喝上好幾天。

但是阿木做到了一個極致——他從來不喝水。除了吃飯的時候,偶爾會喝一點湯外,古河幾乎從來沒看到他喝過水。所以,他課間從來不上廁所。在教室裏的時候,他幾乎總是一動不動地坐在座位上,宛如一尊逼真的雕塑。不知為何,古河對這樣的阿木產生了一絲恐懼。也許他可以控製身上的毛孔,讓水分盡量從那裏蒸發出去——即使是這樣荒唐的念頭,套在阿木身上,似乎也沒什麽不合理的。

“我的發條好像鬆了。”宿舍熄燈以後,阿木又開始坐起來說胡話。最近,他的症狀明顯有些加重。因為床位是相連的,有時候晚上阿木突然從**彈起來,古河的床也會隨之發生一陣晃動。

古河有些無奈地翻個身,繼續睡。

阿木拍了拍古河的腳,“幫我擰一下發條吧!”

“哎呀,趕緊睡吧!”古河有些煩躁地說。現在已經熄燈十幾分鍾了,在阿爾法波音樂的調節下,睡意像軍隊一樣堅定而有節奏地襲來,但被阿木這一鬧給擊潰了,這下要睡著可就不容易了。

可阿木還是不依不饒地拍著古河的腳,“不行,已經快運轉不了了。你聽,有哢哢的聲音!”說著,他還凝神傾聽虛空中的某個地方,眼珠子斜斜地歪著,表情古怪而可笑。

“快點快點!快卡住了!”

古河被煩得受不了,隻能爬起來,裝模作樣地在他身後擰了擰。

“啊,好多了!”他終於露出滿意的表情,倒頭睡下了。

“藥不能停啊。”古河小聲說了一句。

事實上,學生每天都要吃藥。

午飯的時候,刷卡買午餐之後,隨著餐盤一起遞出來的,還有一小瓶藍色的口服液。“藍水”是免費的,上麵有“學生營養保健”之類的標簽。每個人的藍水都是針對個人定製的。依據每周一次的體檢結果,學校會調整每位學生所需的成分。據說,這種藥水可以提高學生的專注力和記憶力。

“別喝那玩意兒,”文仔卻跟古河說,“不幹淨!”

“什麽?”

他聳聳肩,沒說什麽,而是指了指阿木。阿木一個人坐在座位上,仰頭便喝下整瓶口服液。

“阿木怎麽啦?”古河不解地問。

文仔沒說什麽,隻是幹笑了幾聲,走開了。

後來古河才知道,阿木以前並不這樣。在高一的上學期,他不知從哪兒搞來了十幾瓶“藍水”,一次全給灌了下去。之後,整個人就開始變得有些不正常了。校醫院曾讓他住了一周的院,出來後也沒太大好轉。奇怪的是,從那之後,他的成績比原來更好了。

大部分的時間裏,他的眼神都暗淡無光,隻有在做題的時候,整個人,特別是眼睛才會迸射出靈氣和生命力。其實古河時不時也在想,阿木說得對,他真的變成了一台機器——專門做題的機器。

5

阿木一口喝下那泛著微微苦味的藥水,不由自主地發出了一聲舒暢的呻吟。

此刻,他全身的每一個細胞都煥發出活力來,他仿佛聽見了無數個齒輪完美咬合著歡快轉動的聲音。

他拿起一本習題冊,看著題目,在腦海中進行著匹配。題目很簡短,隻有三行鉛字,在阿木的眼前,那些鉛字漸漸變得模糊,唯有幾個關鍵的詞組和數字越來越清晰。他把這些關鍵字映入腦中,靜靜地等待著。幾秒鍾後,他仿佛聽到了叮的一聲——那意味著匹配已經完成。在這個題目與它的解答方法之間,出現了一條清晰的線,把它們連接了起來。

他拿起筆,飛快地在草稿紙上演算起來。一分鍾後,他得到了答案。

還不錯,他想,保持這個速度應該就可以了。

阿木並非一般意義上的尖子生,他並不聰明。相反,很多人都覺得他有點呆。從小學開始,他的成績便一直在中下遊。上了初中也沒什麽進步,唯一的亮點就是曆史和政治——他基本上都是滿分。

他逐漸發現,對於那些需要記憶的內容,無論多麽繁雜枯燥,自己總能將其完美地複製到大腦中,就像在電腦上“複製—粘貼”一樣簡單。而對於那種需要靈活處理的題目,自己就完全不知所措了。同樣的一個物理問題,就算自己曾經做過,但隻要稍微改一下題目的條件,讓解題過程變得曲折一些,自己就完全摸不著頭腦了。

這可能就是人們口中所說的“笨”吧。

高中的時候,他自己選擇到了“近騰”。雖然父母被他遊說得也開始對這所學校寄予厚望,但阿木對自己其實並沒有多少信心。不會有什麽改變吧,他想,自己這麽笨,再好的老師也幫不了自己。

這種自卑感一直存在於他之前的校園記憶中——直到他初次喝下了“藍水”。

那種感覺就像是一台幹澀的機器得到了潤滑,自己身體裏的某種潛能被徹底釋放了出來。

那就是無與倫比的記憶力。

即使不用刻意去記那些公式和大段文字,隻要它們從眼前經過,便深深地印在了腦子裏,就像發黴的衣服上出現的黑斑,無論如何也洗不掉了。

當然,他並沒有變得更聰明。那些稍微脫離死板做題經驗的題目,自己還是做不出來,但他漸漸發現,那樣的題目越來越少了。

因為他做的題目越來越多了。

不管什麽樣的題目,隻要自己做過一遍,下次遇到的時候,腦子裏便會自動匹配出對應的解題步驟來。剛開始隻是一種無意識的反應,但他很快就從中嗅到了機會,並逐漸總結出了一種新的學習方法——題庫戰術。

對於別人而言,做題隻是為了讓自己熟練地掌握某個知識點,當掌握這個知識點後,再做此類題目便失去了意義。如果用一條曲線表示學習成效和做題多少的關係,那應該是從零開始,逐漸上升,然後斜率慢慢減小,最後變成一條斜率為零的水平線。可對阿木來說,情況完全不同。他做題的目的不是為了掌握知識點——即使對知識點倒背如流,他也無法解答那些需要靈活運用知識點的題目。他唯一的目的,是為了擴充自己的題庫。

就像那些早期下圍棋的人工智能,在內存中儲存了無數的棋譜,便可以遊刃有餘地迎戰人類的高手了。但作為機器來說,它其實並不理解“下棋”這件事本身。

所有做過的題目,在阿木的腦子裏形成了一團果凍似的集合。這個集合並不是分類明確、邏輯清晰的,它們彼此雜糅在一起,像一團亂麻,根本理不清各自的關係。有很多題目其實是一個類型的不同變種,有的甚至就是另一個題目稍微換了種說法,但要分辨這些細微的差別,對於阿木來說,還是太過困難。他隻是把這些題目胡亂地堆在一起,像堆在柴房裏的淩亂枯枝,等待有朝一日,再次被撿拾起來,扔進爐膛,發出一點點微弱的火光。

阿木瘋狂地做題,上課做,課間做,吃飯做,甚至做夢的時候他在做。他的身體形成了一種慣性,仿佛一旦中斷做題,就會瞬間崩塌散架。

他開始想象自己是一台運輸的機器,類似傳送帶,把習題冊上的題目,一點點地搬到大腦的倉庫中。那些題目和解答過程,有的他可以理解,有的似懂非懂,有的則恍如天書,但他毫不在意地照單全收。這個過程更接近純粹的體力勞動,和碼頭上的搬運工並無二致。

即使是搬運,久了也會疲乏。在阿木的感知世界裏,疲倦就像是傳送帶的齒輪上長滿了一層鐵鏽,運轉起來變得緩慢而吃力。這時就需要補充“藍水”了。藥液進入身體後,像是潤滑油滲進了每一個齒輪和連杆,腦子裏的某個地方頓時變得活絡了起來。

在沒有藍水補充的時候,他便想象自己的背後有一個旋鈕,那旋鈕通過發條連接著傳送帶的滾輪。他時常扭曲著手臂,擰起這個虛構的旋鈕。一圈又一圈,不停地扭動。

過了一會兒,他的身體便似乎恢複了一些活力。

6

今天一進教室,古河就覺得氣氛有點詭異。課本攤開在桌麵上,可是沒有誰在認真看它。教室裏安靜得有點可怕,大家都屏氣凝神,似乎在等待著什麽。

通常情況下,這種氣氛隻意味著一件事情,那就是馬上有一場考試。在原來的學校也一樣,古河回想起來,不管是大考還是一次小測試,就算隻是聽寫幾個單詞,隻要最後會給一個分數,大家就會莫名地緊張起來。

不知從何時開始,這種對於考試和分數的敏感,就深深地刻印在了所有學生的意識底層。這個過程也許從小學就開始了。

每次考試之後,老師都會要求學生把試卷拿回家讓家長簽字。如果考得好,父母就會高興地撫摸自己的頭,誇獎一番,而自己則趁機提要求,比如買一件心儀已久的玩具,多半都能得逞。而一旦成績不盡如人意,那情況就是另一回事了,別說買玩具,能免一頓打就謝天謝地了。那時,父母**沉著臉看著自己,而自己隻好哆嗦著把試卷遞上,低著頭,一言不發,就像犯了天大的錯誤一樣。

回想起來,在童年的記憶裏,沒有什麽事情比考砸了更嚴重。

雖然不知道有多少家庭是這番景象,但在古河眼裏,大致都差不多。那時每次考完,自己和幾個相好的小夥伴都會聊起彼此的境遇。他還記得,有一個外號叫胖墩的,每次都會把手臂上的衣袖挽起來給他們看——上麵全是紅通通的條紋,交錯分布,像是某種神秘的標記。有的家長雖然不會動手打孩子,也許還會輕言安慰幾句,但還是會在不經意間流露出那種不高興的神態。

小孩子其實是非常敏感的,他們從各種細微的表情中揣摩著大人的喜怒哀樂,然後把它放大,甚至把內心填滿。他們為父母的高興而開心,也因父母的不滿而不安。他們會不自覺地討好父母,到了親戚家裏,也總是表現出聽話的樣子。他們總有一種莫名的不安,似乎自己隨時都會被父母拋棄。這種不安讓他們總想黏著父母,就連出門也要牢牢抓著大人的衣襟。在他們模糊的意識中,得到父母的認同是最重要的事情,而維係這種關係的重要指標,就是取得好成績。

然後便是一頓早已注定的臭罵。

大概在這一時期,“成績”這種東西,就變成每個學生心中的夢魘了吧。

古河故作鎮定地走到座位上坐下,看了旁邊的文仔一眼。很奇怪,連文仔都露出一副與平常不一樣的表情來。雖然臉上並沒有太多的緊張,但平時的淡然全沒了蹤影。

“怎麽了,是有臨時測驗嗎?”古河小聲地問。

“切,臨時測驗算個屁啊。”文仔一臉不屑地說,“待會兒有一節緊迫答題訓練課。”

“啊……什麽課?”雖然不知道這課名的意思,但聽到不是測驗,古河還是鬆了一口氣。

“很特別的一門課,待會兒你就知道了。”文仔不經意地皺了皺眉頭。

7

上課鈴響了起來,一位古河從沒見過的老師走進教室,簡短地說了幾句話後,便讓大家從教室出來排成一條長隊,然後浩浩****地離開教學樓,進入了旁邊一棟更為高大的建築物——“綜合樓”三個大字赫然在目。

這樓看上去比教學樓更新,貼滿了瓷磚的外牆光潔如鏡。古河跟隨著人群上了二樓,見到一個掛著“2133”牌子的教室。學生們魚貫而入,古河也跟著走了進去。

誰知剛一進教室,他整個人就猛地愣住了。

他怎麽也沒想到裏麵的陳設是如此的古怪。在教室裏,沒有課桌,也沒有座椅,隻有一個龐大的水池。水池裏盛滿了清水,讓這裏看上去更像一個室內泳池。與泳池不同的是,在水池中,整齊地豎立著眾多白色的塑料杆,杆上裝置著一些用途不明的機械設備。

進入教室後,大家自覺地開始換裝。在水池的外圍,有一排更衣室,古河也像別的同學那樣,就近走入一間更衣室,隻見室內已經準備好了整套泳衣。他把衣服和褲子脫下來掛在衣帽架上,換上了泳衣。這泳衣樣式相當保守,黑色,包裹全身,穿上後仿佛變成了蛙人戰士。配套的還有一副闊大的泳鏡,他直接套在了近視眼鏡上。

走出更衣室,他看到很多同學已經下到了水池裏,而且靠著一根塑料杆穩住身形。他這才發現,塑料杆的置放和教室的課桌是一致的。他連忙踏入水中,遊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水池裏的混亂持續了一段時間,一些不會遊泳的學生在水裏徒勞地撲騰了半天,最後在其他同學的幫助下,才到達了相應的位置上。

在塑料杆的中下部,有一塊橫出來的板子,看上去像一個座位。在老師的口令下,大家紛紛靠著塑料杆,坐在了那塊板子上。這時,古河突然發現,從豎杆上冒出了幾條繩索,把自己的腿和腰牢牢固定在了塑料杆上。

水麵漸漸上升,很快就漫過了自己的肩。而水池的底部,也開始有課桌模樣的東西升起。難道要在水裏上課嗎?古河越發覺得茫然。他看了看周圍的同學,大家都安靜地隨著椅子向水中沉去。

水終於漫過了古河的脖子。這時,文仔突然衝著他喊了一句:“答完題立刻按鈕!”然後水就漫過了他的嘴巴。

在沉入水下的最後一瞬,古河趕緊深吸了一口氣。

然後,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晶瑩剔透起來。

“開始答題!”他聽到站在水池邊的老師大聲喊了一句。

這時候,從池底升上的課桌終於到達了自己眼前。在課桌上,有一塊閃亮的顯示屏,上麵清晰地顯示著一道數學選擇題。他憋住一口氣,仔細看著題目。

這是一道根據函數解析式選擇函數圖像的題目。題目並不難,考的是二次函數的性質。開口向下,對稱軸是x=1,截距是y=2.5。他幾乎沒怎麽思考,就判斷出了正確的圖形。他注意到,在每個選項的下方,都有一個紅色的按鈕。他下意識地去按那個正確答案下的按鈕。

然後,古河的座位突然迅速上升,他的頭猛地衝出了水麵。

周圍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大口呼吸聲。

“高考的時候,最寶貴的是什麽?”老師的聲音不失時機地響了起來,他並沒有等待學生的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是時間!根據最近幾年的統計,全國高考的數學卷完成率為百分之三十六,理綜卷的完成率更隻有百分之十二。沒完成的題目,是大家不會做嗎?當然不是!很多考生反映是因為時間不夠用。所以,高考考的並不是你會不會做題,而是你能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答對題目。”

這時,座椅再次下降,古河又一頭紮進了水中。

這次是一列兩道英語題,要求選擇正確的短語填入對話中。他快速通讀了對話,揣摩著語義,又看了看給出的幾個選項,然後迅速按下了按鈕。

座位升起,他又答對了一題。他注意到課桌上有一個藍色的數字從“1”變成了“2”。

“從某種意義上講,誰贏得了時間,誰就贏得了高考。所以,我們必須要訓練自己,在盡可能短的時間裏,提高分析問題、解決問題的能力。根據我們的計算,如果要順利完成整個高考試卷,並保持時間充裕的話,每道數學選擇題和理綜選擇題都應該在三十秒內完成,每道英語選擇題都應該在二十秒內完成。”

座位下沉,這次是一道化學題,要選出屬於氧化還原反應的方程式。古河再次答對,藍色的數字變成了“3”。

“而三十秒,正好是我們一般人憋氣能達到的時間。”說到這裏,那老師頓了頓,猛地提高了聲調,“這就是開設這節課的原因!”

這次輪到物理題了。

題目給出了一個圖示,要求分析出一段繩子中的張力。乍看之下,題目並不難,古河很快求出了張力的大小,可是潛意識中,似乎一直有個聲音在說:“不對,不對,你忽略了一個重要的條件。”他一遍又一遍地掃過受力圖,想找出產生這種不對勁感覺的源頭。時間一點一滴地過去,肺部開始隱隱作痛,腦子也開始眩暈。不行了,他想,堅持不下去了。

終於,他吐出嘴裏的最後一口氣,按下了按鈕。

座位猛地彈起,他迫不及待地張開嘴巴。空氣伴隨著些許水珠飛入喉嚨,讓他劇烈地咳嗽起來。

答題錯誤。一個微弱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藍色的數字閃爍了幾下,重新變為了“2”。

“今天的目標是‘20’,大家努力吧。”老師的話語伴隨著水流湧動的聲音,再次回**在這個七十平方米的教室裏。

答錯了還要倒扣啊,古河有些沮喪地歎了口氣,不知何時才能完成任務。

這時,他看見旁邊的文仔突然離開位置,遊向了岸邊。那個空著的座椅上,藍色的數字穩穩地顯示著“20”。

“待會兒見。”文仔爬上水池,像往常一樣擺了擺手說。

8

一個小時後,古河終於爬上了岸,滿頭都是水珠。吹風機就在一邊的牆上,可是他已經累得不想動彈了。

文仔走了十分鍾以後,阿木也完成了任務。從這時開始,陸續有人從池子裏出來了,嘩啦啦的水聲響個不停。教室裏的人越來越少,古河開始心慌了。藍色的數字一度接近了“20”,可在關鍵時刻又錯了幾道題。

他已經嗆了好幾口水了,喉嚨既痛又辣,隻覺得旁邊座位上那個藍色的“20”,仿佛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彼岸。

這時,他看到了陳鬆。

陳鬆睡他下鋪。盡管如此,自己轉學以來,還沒怎麽和他交流過。看上去,他的成績也不怎麽樣,古河注意到,他麵前的板子上,那數字比自己還小。不過陳鬆看上去倒是一臉淡然,似乎早就習慣了一般。

陳鬆的水性很好,一口氣悶下去,可以在水裏堅持兩分鍾以上。可這對他顯然沒有太大幫助。他就這樣一題一題答下去,不發一語,也不向旁邊多看一眼。他前麵的數字時而增加,時而減少,像是圍繞著某個中心振**的簡諧振子 。而陳鬆,就像是推著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

也許是受到了陳鬆的感染,古河的心也漸漸平靜了下來。

“給!”在陳鬆爬出水池的那一刻,古河立刻把毛巾遞了過來。

完成任務以後,古河並沒有立刻離開,而是在旁邊等了十幾分鍾,直到陳鬆麵前的數字變成了“20”。

“咦……她怎麽到現在還沒有完成?”古河不解地問道。

仿佛是被古河發現了自己的秘密,陳鬆轉過頭來,有些尷尬地笑了笑。他接過毛巾,一邊擦著頭發,一邊說:“她特別怕水,一到水裏就發慌,再簡單的題目也都不會了。”說完,他幹笑了幾聲,換了一個話題:“今天這題目……出得也太刁鑽了。”

“是啊,我也被好幾道題給誤導了。”古河點了點頭,“看你的水性,你應該會遊泳吧?”

“對,從小就遊。”陳鬆一邊換衣服,一邊說,“我家旁邊有一條小河,以前水清的時候經常去遊。現在不行了,水臭得很。初一有次下河之後,全身發癢,皮膚上起了好多紅斑。從那以後就再也不敢去那河裏遊了。”

“一樣的,我家附近原來有個小樹林,現在變垃圾場了。”

“現在要找個能下水的地方也不容易。這破學校連遊泳課都不開,每次隻有上緊迫訓練課的時候能下水,還要被綁在椅子上。”

“你很喜歡遊泳?”

“喜歡泡在水裏,幾天不下水骨頭就癢得慌。有時候我實在忍不住,連那個荷花池……”陳鬆自知失言,立刻閉緊了嘴巴。

“你不會連那個池塘也下過吧?”古河也壓低了聲音。他知道學校東門附近有一個人工湖,裏麵種滿了荷花。

“嗨,有一次實在忍不住想下水了,就偷偷溜進去滾了會兒。”陳鬆眨了眨眼,“別說出去啊!”

古河微笑著點了點頭。

換好衣服後,兩人並肩走出教室。天色已經有點灰暗了,西邊的太陽紅彤彤的,有氣無力地發著光,就像是一個電壓不足的大燈泡。

一陣尖銳的鈴聲突然響起,原來已經到了晚飯的時間。

“還習慣吧?”

“啊?”

“我問你過得習不習慣,在這個新學校。”

“嗯,還好吧……”

就在這時,古河恍然驚覺:不知不覺間,自己已經在這個新學校度過了一個星期。同樣是上課、做題、吃飯、睡覺,跟他以前待過的學校似乎並無不同,可卻總是讓他產生一種不舒服的感覺。這裏無比強調成績和高考,升學的壓力彌漫在校園的每一個角落,所有的一切都圍繞著考試進行,像一台目標明確的機器。Target locked !真不知是好是壞。但願自己的成績真能提高一些吧。

禁書

《2013年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全國統一考試》

(重慶卷·語文試題)

4. 下列選項中,依次填入下麵文字中橫線處的標點符號,最恰當的一項是()

A.“”,。,:

B.————,:,:

C.《》、。;——

D.()、:;——

答案:D

1

書桌上堆起的課本和練習冊有一尺多高,要仰起頭才能看到黑板。這是高中教室的課桌上常見的景象。在這樣的書山麵前,是一顆顆留著製式短發的腦袋,看起來像是被埋在書山下的一隻隻小刺蝟。

在這樣一間教室裏,正在上英語課。

英語老師是個胖胖的中年婦女,頭發蓬鬆,袖子卷起,正在黑板上用力板書著幾個常用短語的用法。教室裏很安靜,做筆記的沙沙聲像幼蠶在啃食桑葉。

文仔還沒來上課,估計還在宿舍睡覺。第一階層的學生擁有很多特權,包括隨意缺課、指定宿舍或公寓,甚至可以提請學校領導撤換某個老師。每月一次的段考中,全校前十名自動進入第一階層——文仔從未掉出這一行列。

古河朝左右望了望,輕輕地翻開一本封麵上寫著“中階語法”的書,當然內頁早已被替換為了科幻小說。這種方法是文仔教的,據說非常有效,很難被老師發現。

“你可以試試!”那時,文仔一臉認真地說。

沒事的,古河默默安慰著自己。況且,這是一本小冊子,放在高高的書堆下麵,老師應該發現不了。他推了推眼鏡,把上次夾在書頁中的書簽抽出來放在一旁,然後在記憶中搜尋上次看過的情節。

心跳開始加快。

沒事,他暗自想著,這個方法已經用過好幾天了,從來沒被老師逮到過。

他麵前的科幻小說是一本“禁書”,按照校規,不僅不能在上課時翻看,就是平時也完全禁止閱讀。當然,隻要仔細研究過校規,你就會發現,所謂的禁書,就是除了教科書和輔導書之外的所有書籍。

古河始終記得自己首次遭遇查寢時的情形。那天傍晚,自己正靠在**,拿著一本小說聚精會神地看著。阿木坐在床邊上,小聲念叨著什麽,也許是在背英語單詞。文仔則躺著發呆。這時門突然開了,陳鬆衝了進來,然後又猛地把門關上。

“查寢的來了!”他一邊大口喘氣,一邊急促地說。

聽到這話,文仔像彈簧一樣從**蹦了起來,趕緊把一個黑箱子從櫃子裏拿出來,然後跑進廁所,嘭地關上了門。

“你還不把書藏起來!”陳鬆壓低聲音衝古河喊道。

古河這才恍然醒悟過來,四處尋找可以藏書的地方。床下麵?估計不行,太容易被發現了。他打開衣櫃,準備把書塞進疊好的被子裏。

“不要放櫃子裏!”陳鬆連忙提醒道,“他們會搜櫃子的。”

那藏哪裏呢?古河的目光慌亂地四處遊走,尋找著下一個隱藏點,這時門突然被推開了。

“同學們好啊!”一位麵容和藹的阿姨走進了宿舍。

“老師好!”陳鬆和阿木齊聲回應道。

“啊……老師好!”古河急忙把拿著書的右手放在身後,臉一瞬間漲得通紅。

還好,這位老師似乎並未留意古河的異樣,她隻是對著大家點了點頭,然後走到陳鬆的床前,開始仔細翻找起來。

古河不自覺地後退,似乎那人並不是老師,而是一頭危險凶猛的野獸。

不知不覺,他已經退到了位於宿舍最裏側的窗邊。女老師這時已經檢查完了陳鬆的床,抬起頭來,準備到下一個目標地點繼續搜查。這時候,她看到了古河。

“你手裏麵拿著什麽?”她突然厲聲問道。

“沒……沒什麽啊!”古河哆哆嗦嗦地回答道。

“把手放前麵!”

似乎嗅到了什麽特殊氣息,女老師向古河走來。

古河僵住了,身體像是突然失去了控製,連一根手指都動不了。他看著對麵的老師一步步向自己逼近,一股冷汗從背後冒出來。

“那個……老師,”這時,陳鬆突然說道,“我們房間的燈泡好像有點問題。”

女老師停下腳步,抬頭看看,“燈不是好好的嗎?有什麽問題?”

“現在沒事,可有時候會突然一閃一閃的。”陳鬆煞有介事地說。

“哦,這個問題我會向後勤反映的。”女老師拿出一個小本子,在上麵簡單地寫了幾個字。

趁著女老師不注意,古河微微晃動手腕,把書從窗戶的鐵欄間扔了出去,似乎還聽到了書殼和地麵撞擊的聲音。

總算過了一關。古河大大地深呼吸了一口,然後把手伸了出來。

帶著懷疑的眼光,女老師仔細檢查了古河一兩分鍾,這才不悅地放棄。不曾想,她突然轉身,用力拍打起旁邊的木門來。

“廁所打開!”她嚴厲的聲音裏似乎還帶著一絲惱怒。

“馬上就好。”文仔的聲音從裏麵傳來,就在古河為他擔心的時候,門卻突然打開了。“老師好!……有點拉肚子,真是的,什麽時候吃壞了……”他嘟噥著從廁所裏走出來。

一股惡臭傳來。女老師皺著眉,探頭朝廁所裏掃了一眼,然後便嫌惡地關上了門。

“你到底藏哪兒了?”女老師走了以後,古河進入廁所找了半天,也沒看到文仔的那個黑箱子。

“靠!怎麽不早說,害得我把書都扔了。”古河抱怨道。

“沒事沒事,待會兒再去撿回來就行了。”陳鬆安慰古河說。

“怎麽撿啊?大門都關了。”

“放心,”陳鬆擠了擠眼睛,一臉自信地說,“包在我身上!”

“我說你們啊,”阿木突然說話了,“以後還是不要再看那些亂七八糟的書了吧,多做點題不是更好?那些東西就像混在油裏的雜質,隻會讓輪軸發澀。”他揚起手臂旋轉了幾圈,似乎向他們展示自己的輪軸還能正常運轉。

像往常一樣,阿木說完這句話,宿舍裏瞬間冷場了。陳鬆對著古河抖了下眉毛,然後便麻利地躺上了床。

第二天醒來的時候,那本還沒看完的小說已經完好無損地放在了古河的枕邊,而宿舍大門還沒開。古河看了看陳鬆,那小子正一邊哼歌兒,一邊刷牙呢。

“陳鬆,你怎麽撿回來的?”古河好奇地問。

陳鬆轉過身,衝著古河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壞笑,然後繼續刷牙。

那是一本凡爾納的經典科幻小說,昨天查寢的時候,古河正看到一個關鍵的地方,事關主人公能不能活下來。在這種情況下突然停止閱讀,簡直就像半中途被拖出廁所一樣,那種痛苦無以言表。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如果自己不接著看下去,這一天都沒辦法安心上課。

他拿著書,猶豫著要不要帶到教室去。

“帶著唄!”文仔一眼就看穿了古河的心思,說著從**懶洋洋地坐起來,“教你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

“偷天換日大法!”——其實就是換書殼。

2

書有不同的性格,就像寫書的人一樣。有的書總是板著臉,一臉嚴肅,你翻開到哪裏,它就跟著訓你到哪裏;有的書則溫和許多,它努力用一些你不會反感的話語,跟你對話,當然,骨子裏還是那一套道貌岸然的東西;但是,還有一種書,它不會主動接觸你,隻露出冰山一角,讓你好奇。當你主動向它靠近,它會讓你情不自禁地跟隨它的腳步,帶著你不疾不徐地走進一個瑰麗而美妙的世界。無須細看,你隻要翻開一頁,就能從字裏行間嗅到它的氣息——是古板的、偽裝文雅的,或是誘人的。

當你跟隨一本誘人的書走進異世界之後,你的身體就隻剩一副軀殼,真正的你已經來到了彼岸。你的呼吸將時而深沉,時而急促,眼睛像掃描儀般機械地左右轉動著,身體輕微地晃動,偶爾又突然停住。

古河現在就逐漸進入了這樣的狀態。

夢遊的時候,突然驚醒,往往是危險的。

剛開始,古河隻是覺得光線有一絲微弱的變化,然後肩膀出現了一種似癢似麻的感覺。就像在大夢將醒的前夕,整個人陷入了某種眩暈狀態。然後,眼前世界的色彩開始一點點剝落。

終於,靈魂重新回到了軀體裏。

英語老師一手搭在肩膀上,一手拿起古河麵前的“中階語法”。幾十雙眼睛從四麵八方朝這裏注視。

一片安靜。

這下完蛋了,他茫然又自覺地站了起來。

同桌的文仔表情複雜地看了一眼古河。這個方法是他教給古河的,本以為不一定會被采用,沒想到後者毫不猶豫地照做了,這很大程度上當然是源於對文仔的信任。對此,文仔也心存愧疚,可是,他不得不做出這樣的違心之舉。古河大概怎麽也想不到,在文仔這種好心行為的背後,還深藏著某種難以言說的隱情。

當古河沮喪地走出教室的那一刻,文仔抬起頭來,偷瞄了一下古河的雙眼。隻有文仔知道,那是一切的源起,或許也將是一切的終結。

十分鍾後,古河已經站在了訓導室裏。是溫控調節係統的溫度設定太低的緣故嗎?在他低頭站立的時候,手臂上竟不停地冒出雞皮疙瘩。

“你聽,仔細聽!在你的身邊,整個房間裏——有種什麽聲音?”稍顯幹澀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古河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什麽也沒有聽到。

“那是時間流動的聲音。”一個戴著眼鏡的中年男子低下頭來,對他嚴厲地說。古河知道他是高一年級的訓導主任,也是學校的心理輔導員。

“無論你在做什麽,請時刻記住這一點:時間不等人!我們既不能讓它暫停,也不能減慢它的腳步。在你看這本小說的時候,它就一點一滴地從你的指縫間滑走了,什麽也不會給你留下。”他低沉的聲音裏有某種誘人的頻率,那頻率直刺聽者的心房,使人不自覺地產生一種負罪感。

“在時間麵前,我們都是窮人,沒人可以無謂地虛擲——即使是你們這些高一的學生!看上去你們離高考還很遙遠,其實現在正是打基礎的關鍵時期。如果因為現在的鬆懈,導致自己的知識結構中出現了漏洞和縫隙,那你以後可能需要花費數倍的時間和精力才能補回來。所以,從進入高中的那一刻起,我們的每一節課,都要全力以赴;我們的每一秒鍾,都無比珍貴!”

訓導主任的這番話說得抑揚頓挫,熟練極了,顯然已經說過無數次。古河挺直了身子站在他麵前,認真地點了點頭,做出一副幡然悔悟的模樣,但心中隻有忐忑不安。

因為“小黑屋”三個字不斷在他腦海中閃過。

主任的嘴還在一張一合,古河卻什麽也聽不進去了。因為他看到在自己的身側,就有一扇木製的棕色小門。就是它!那個傳說中的小黑屋!他的身體微微顫抖起來。

“那簡直是——比死還難受!”曾有同學繪聲繪色地描述道,“教導主任的辦公室裏就有一個!”

熬過了最初幾個小時後,希望之光會突然出現在你的眼前。在一無所有的黑暗中,一塊電子屏幕漸漸亮了起來。在顯示屏上,所有的物理模型、數學公式、化學反應,像流水一般從你眼前滑過。你會如饑似渴地趴在上麵,看著這些字母和數字,就像沙漠旅人看見了綠洲,在這一瞬間,它們變得無比親切可愛——那簡直是世界上最美麗的文字和符號。它們會深深地刻印在你的腦海裏,即使在夢裏它們也如影隨形。

這就是所謂的“饑餓感官教學法”,不少叛逆的學生都被這種教學法“**”過。

正當古河陷入焦慮不可自拔時,他突然感覺周圍安靜了下來。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頭,隻見主任正皺著眉頭看著他。古河愣住了,不知道該做什麽。

“沒聽見嗎?趕緊回去上課!這本書沒收了。你的成績不算差,多用點心,不要浪費時間看這些亂七八糟的書——下次再犯,就沒這麽輕鬆了!”

古河如蒙大赦一般連忙鞠了個躬,想要趕緊逃離這個地方。可是,他的身體卻並不聽話,仿佛被冷藏得太久,變得僵硬無比。他艱難地挪動腳步向門外走去,重若千鈞。

就這麽讓我走了!難以置信的同時,他又感到無比慶幸。

他有些出神地走在走廊上,直到一陣清風拂麵而過,古河才終於長長地吐了口氣。風暴過去了,他想。

然而,這時的他完全沒有想到,就在這看似平靜的表麵下,一場席卷全校的巨大風暴已經悄然成形。

3

一塊嵌入牆壁的屏幕,一間光線微暗的房間,還有一位眉頭皺緊的中年男子。

男子半躺著靠在沙發上,身體深陷柔軟的皮革中。屏幕上紅色和綠色的數字不時跳動,倒映在他淡藍色的眼睛裏,像一群安靜而優雅的精靈。

“老板!”來人低頭肅立在門口。

他沒有轉頭,而是直接問道:“近騰那邊有進展了?”

“誘餌已經成功投放了。今天下午,本來有機會抓住一條大魚,可惜不知道為什麽,對方放棄了。”

他閉上眼睛,長時間盯著屏幕讓他有點疲勞。他輕輕揉一揉太陽穴,心情隨著身體在沙發上深陷變得有些沉重。

是對方察覺了嗎?他想,不會的,他們沒有這麽警惕。誘餌是精心安排的,連誘餌本人都不知道,而且傳感器植入的位置很隱蔽,很難檢測出來。

一個巧合罷了,他輕輕地哼了一聲。

“沒關係,既然魚餌撒下了,遲早會有魚兒上鉤。近騰……他們幹淨不了。”他的嘴角微微翹起,像是想到了什麽好玩的事情。他並不著急。作為國際知名對衝基金的合夥人,他知道什麽時候該安靜等待,什麽時候該迅速出手。

就像他曾經在英格蘭和泰國做的那樣。

“繼續盯著!”他淡淡地說。

近騰教育集團,這個響當當的名字,在很多人眼中,就是奇跡的代名詞。從幾十年前一個普通的教育輔導機構,發展成現在全國規模最大的連鎖教育集團,它幾乎壟斷了全國所有的優質教育資源。它堅持走“小而精”的發展道路,從不盲目擴招,然而近幾年來,那些全國頂尖的大學簡直成了它的後花園。而社會上對它的信任,也逐漸發展到了迷信的程度。

就在這樣的氛圍裏,一支名為“近騰高考指數”的期貨,價格開始逐漸走高。

近騰高考指數期貨類似於恒生指數期貨,投資者購買的,並非某種實體貨物。從某種意義上而言,就是一場賭博——每一年,根據近騰教育集團旗下高中的高考表現,加權計算出一個衡量其高考總體成績的指數,指數上升,期貨賺錢;指數下降,期貨賠錢。就這麽簡單。

就像十幾年前的房地產一樣,不斷走高的價格,帶來了眾多的投機資金,漸漸把它的價格推向極度危險的虛高——泡沫一點點產生、擴大,然後瘋狂膨脹。

最近幾年,近騰集團運作出的高考成績越來越優秀,這使大家相信,這個價格是值得的。虛假的繁榮掩蓋了一切。

然而,有泡沫,就有人想要把它捅破。

索羅就是這樣的一個人。現在,他慵懶地躺著,看著屏幕上不斷刷新的交易數據,細致地盤算著。捅破泡沫並非想象中那麽簡單。期貨交易的背後是包括近騰集團在內的眾多財團,不僅包含著巨額經濟利益,更牽扯到整個金融市場的穩定。之前他曾試著出手幾次,雖然也讓水麵泛起了漣漪,但很快就被一隻神秘的大手撫平。他知道自己小看了對方。而現在,對方顯然有了防備,采取了更多具有針對性的措施,動起手來,感受到的阻力也明顯增大了。特別是近騰集團本部的高中,在幾年內數次搬遷,到現在竟然沒人知道它搬到哪裏去了。

一切都已經準備就緒。

現在,他要做的,隻是靜靜等待那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

4

夜裏十二點整,宿舍裏已經響起了鼾聲。古河強忍著不斷襲來的睡意,靜靜地等待著。

終於,床輕微地晃動了一下。

他精神一振,睡意頓時消散了不少。終於又開始行動了,他想。

睡他下鋪的正是陳鬆。

跟陳鬆相處一段時間以後,古河發現,這真是個普通到了極致的人。不論是外貌、性格還是成績,如果用一個坐標軸把所有人排出一個高斯分布來,他一定位於中心處的對稱軸附近。

對他唯一的印象是水性很好。

然而,最近這段時間以來,他開始發現陳鬆身上有一些怪事。

異常情況出現,是在上周二的晚上。那天不知為何,古河被一陣哐哐的金屬振動聲吵醒。迷迷糊糊的他過了很久才反應過來,這是金屬床架的響聲——有什麽東西撞到它了。宿舍的**下鋪一體,從床沿探出頭去,正好看見陳鬆那站在床邊的身影。

陳鬆正匆匆忙忙地把什麽東西塞到床邊的衣櫃裏,然後小心翼翼地上了鎖。

剛才是衣櫃的門碰到了床架子吧,古河想。由於睡意正濃,古河沒心思關心別人在幹什麽,很快又沉沉地睡過去了。

讓古河產生疑心的是周四晚上。那天,因為被沒收了小說,心情有些鬱悶,即便有阿爾法波音樂安撫,躺在**還是一直睡不著。默默地數了幾千隻羊,一直到了淩晨時分,月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睡意離自己還是極其遙遠。

這時,他感覺到床架產生一陣輕微的晃動。微微睜開眼,看見陳鬆站在床邊,穿上外套,躡手躡腳地朝門移動。他輕輕地擰動把手,把門拉開一條縫隙,然後輕巧地鑽了出去。

古河瞪大了眼睛,心裏冒出無數個問號。這麽晚了,他出去幹什麽?

宿舍樓實行封閉管理,一到熄燈時間,大樓的門就關閉了。古河跟著陳鬆下到宿舍二樓,發現他一轉身溜進了水房。可是當古河透過門縫朝水房裏窺探時,卻發現陳鬆竟然消失了。

水房裏空空****的,一個人影也沒有。

一陣風不知道從何處吹來,古河突然覺得身體有點發涼。

他鼓起勇氣推開門,走進水房。在不大的水房裏轉了一圈,他突然發現,在水房陽台的欄杆上,有一個腳印。他站在腳印所在的位置向外看去,猛然明白了一切。

在陽台邊有一棵生長茂盛的大榕樹。一根粗壯的樹枝,正好伸展到陽台下方半米處的地方。

他就是從這裏爬下去的吧,古河想。他終於明白之前陳鬆是怎麽把自己扔出去的書給撿回來的了。

古河盯著前方的暗夜,卻沒有跟著爬下樓去的勇氣。他生怕被宿管抓住,於是躡手躡腳地回到四樓的宿舍,躺回了**。

不到十分鍾,陳鬆就回來了。在月光下,古河清楚地看到他手裏拿著一隻黑色的袋子。他小心地打開衣櫃,把袋子放了進去。

啪的一聲,藏著秘密的衣櫃再次被鎖了起來。

周五。

周六。

周日。

每天晚上都是如此,古河的好奇心越來越強烈,好幾次忍不住就要當麵問他了。不能這樣,他想,陳鬆既然如此偷偷摸摸,必然是不想讓別人知道,問了,恐怕也不會承認。

可誰能擋得住好奇的**呢?思前想後,古河還是決定再次跟上去看個究竟。

夜裏的走廊黑漆漆的,綠色的安全指示標記散發出幽暗的光線,像是要把古河帶去某個怪獸的巢穴。古河在水房門口探出頭,隻見陳鬆熟練地攀住樹枝,一躍便騎在粗壯的枝幹上,然後他倒退著挪動了幾步,右腳靠著一個樹瘤墊腳,翻身時死死摳住樹皮上幹裂的縫隙,接連踏下幾步。隨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古河的視野中。

古河連忙走到水房的陽台上,眯著眼向下望去。

陳鬆這時已經繞到了榕樹的另一麵。他熟練地攀爬著,幾下就跳到了地麵上。然後,他低著頭,鑽進了榕樹旁邊的圓形花壇裏,仔細翻找起來。花壇中的灌木叢很密,古河看不清裏麵的情形,隻能捕捉到一個晃動的黑影。

不出所料,片刻後,他直起身來,手中提起一個塑料袋。

那花壇裏有鬼!

5

“有鬼?”文仔眨眨眼,笑了起來,“你還不知道嗎?那是漫畫書啊!”

“什麽?”古河有些意外,“漫畫書?”

謎團散去,真相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古河剛把陳鬆最近的舉動告訴了文仔,沒想到文仔早就知道了。“不止陳鬆,最近很多人都這樣啊。”文仔說。大概一周之前,在學校的一些隱蔽角落裏,開始出現這種用塑料袋裝好的漫畫書。很快就有人發現了它們,並且偷偷把這些禁書帶回宿舍,在私底下傳閱起來。

而且,舊的漫畫書被拿走後,很快就有新的漫畫書出現。這樣一來,雖然漫畫書的數量依然不多,但流傳卻越來越廣了。

“是誰幹的?”古河好奇地問,顯然有人在後麵推動這件事情。

“不知道。”文仔說,“管他呢,有漫畫書看,不是挺好的嗎?”

有漫畫書看當然好,不過,這樣做的目的又是什麽呢?古河還是想不明白。

不出所料,最近幾天,上課看漫畫漸漸蔚然成風。不斷有禁書被收繳,但也不斷有新書湧現出來。各種漫畫書流傳甚廣,到後來幾乎每個人都看過那麽兩眼。在嚴禁使用智能設備的學校裏,這種古老的二次元娛樂方式竟然表現出超常的**力。

一種是“環繞式”:把漫畫書攤在課桌上,把課本覆蓋在上麵。看的時候,前臂壓在書上,雙肩環繞書兩側,身體前傾,形成包裹之勢,然後微微挪開一點課本,便可以從手臂和課本的縫隙中看到下麵的漫畫書內容。這樣的好處是身體的姿勢跟認真上課時很接近,而且挪動書本在課桌上操作方便。缺點是需要不停挪動表麵的課本,才能看清漫畫書的內容。

第二種是“弓背式”:拉開桌下的抽屜,把漫畫書翻開,放在抽屜裏,通過抽屜的縫隙一點點掃過漫畫書的書頁。看的時候腹部和胸部要收縮,背部微微弓起,在身體前方騰出抽屜所需的空間。這種姿勢保險係數很高,發現老師走下講台巡視時,隻需立刻直起身子,肚子一挺就把抽屜彈回去,不會留下“作案”痕跡。缺點是抽屜裏光線很暗,經常看不清楚。

與上麵兩種方法不同的是,第三種方法不是趴著看,而是直著看。

首先在桌前壘起一排書,然後把漫畫書立起來,借著書堆掩護,以免被老師發現,就像躲在高高的沙袋後麵射擊一樣,用掩體最大限度地保護自己。如果掩護的書堆比較矮,也用課本把漫畫書包起來。課本通常是16開,而漫畫書隻有32開,正好比課本小一圈,立著的課本可以從三個方向掩護漫畫書。此為“站立式”——看書時身體要挺直,兩眼平視前方,一半視野停留在黑板和講台上,另一半則用來看漫畫。這種姿勢可以隨時觀察老師的動態,及時采取應對措施,而不像上麵兩種方法,需要特別抬頭留意防範老師,致使看書和看講台無法兼顧。

如此一來,上課時老師一眼掃去,講台下方或趴著,或埋頭,或雙眼平視黑板但焦點模糊。一旦遭遇老師提問,則支支吾吾,答非所問。接連幾次測驗,全校的平均成績竟然出現了明顯的下滑。

事態嚴重了起來。如此大範圍的成績下滑極其罕見,就連校長和集團的董事們也被驚動了。就在這時,期貨市場上出現了一些對集團不利的風聲。

金融市場是極其敏感的,一點點風吹草動,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和人群的恐慌效應下,就能引發極為嚴重的後果。這是集團絕不允許出現的。

終於,一次前所未有的禁書行動在學校展開了。

禁書行動的第一階段,是在教室後部和天花板上各裝一隻高清攝像頭,黑色的,像個沉甸甸的保齡球。

“千萬不要心存僥幸,就算上課的老師看不到,巡查的老師沒發現,但攝像頭是不會作弊的。”班主任提醒的話語裏,充滿了警告的意味。

與此同時,夜間的巡邏明顯加強了。熄燈之後,不時有沉重的腳步聲在外麵的走廊裏響起。幾天後,宿舍旁的那棵大榕樹也被截掉了一大段枝幹。對學校裏的各種隱蔽角落,也安排了專人每天定時檢查,防止再有禁書出現。

“還要不要人活啦!”有人氣得大罵。

在高強度的嚴防死守下,大家在之後的一段時間裏確實收斂了許多,至少沒人在課堂上看漫畫了。不過隻要禁書收繳不絕,那麽大家就總能找到空閑的時間,在隱蔽之處偷偷看書。

再嚴密的攝像頭,也總有死角。

既然監視不力,那就堵住入口吧。

很快,校方在教學樓的門口安裝了一排掃描儀。一眼看去,像是火車站的進站口。每天早晨從宿舍進入教學樓時,大家排著隊,挨個兒過安檢。凡是學校允許攜帶的課本和輔導資料,都被貼上了磁性標記,一旦掃描出沒有標記的書本,一律沒收。

可是校方很快就意識到,這一招其實很蠢。學生不僅會把磁性標記小心裁下來,貼到漫畫書上,有的甚至還把書本的中間部分拆下來,換上漫畫書的內容,這樣不僅掃描不出來,學生在看書時還多了一重掩護。

麵對漫畫書屢禁不止的現象,學校領導非常惱火,懲罰措施終於逐漸嚴厲起來。剛開始是常規的體罰,比如罰跑步或者打掃操場,後來就有人被關進“小黑屋”。古河從沒看過那些漫畫書——他對二次元的東西不太感冒,總覺得有些幼稚。可每當看到從小黑屋裏放出來的同學那涕淚橫流的蠟黃臉,他還是感到強烈的後怕。

表麵上,這股看漫畫的風潮很快就被壓製住了,敢於犯案的人越來越少。而且,或許是因為高壓政策和嚴密巡查,那些奇怪的角落也不再出現新的漫畫書了。不過,校方終究沒能查出那些書到底從何而來。

同時,漫畫書的影響仍在持續。大家上課打不起精神,聽課時常常陷入發呆的狀態。很顯然還有人晚上偷偷看漫畫書,在課堂上一眼望去,很容易分辨出哪些人眼皮沉重,睡意蒙朧。

嚴查漫畫書之後的第一次測驗,總體成績仍無起色。

教師們都在議論,照這樣下去,這批學生估計是沒什麽指望了。“心野了,”他們歎著氣,“定不下來了。”

此時,本來溫暖的風變得蕭瑟起來,是天涼了嗎?大概冬天快來了吧……

6

那位有著慈祥笑容的白發老人端坐桌前,撫著茶杯俯視會議大廳裏黑壓壓的人群——那些都是本校的教師——他的目光很平靜,平靜得像一潭死水,但目光所及之處竟然會生出一股真切的壓迫感。

一片低沉的議論聲在房間裏如水波般回**。他看著下方的人群,始終保持著微笑,左右掃視著,像一位老農在自己的土地上檢視那金黃的麥浪。這裏不是他熟悉的地方,但無所謂,他早已習慣在各種戰場上自如地轉換身份。每當進入一個新的環境,肩負新的任務時,他都習慣性地回憶起早年間的那次長途奔襲。

現在無疑又到了一個新的戰場。雖然看上去是一片風平浪靜的麥田,或許隻是偶爾被清風吹拂起了一點微小的漣漪,但他習慣性地把問題往嚴重的方向考慮。

都是表象,他想,該除蟲了。

“咳咳……”他對著麥克風清了清喉嚨,右手輕輕叩擊著桌麵。會議大廳頓時安靜下來。

“諸位辛苦!”一說話,他臉上的笑容頓時收斂得一幹二淨,就像一位即將布置作戰計劃的將軍,會議大廳也隨之秒變成了一個前線指揮所。“我知道,最近出現了一些波瀾,大家都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雖然沒有完全平息,但總算是挽回了些事態,仍然值得慶幸。我代表集團董事局,感謝大家。”

頓了頓,下麵稀稀拉拉響起了些掌聲。他點點頭,毫不在意地說了下去:

“作為集團董事局臨時任命的新校長,我深感肩上責任重大。我不想對前任校長的做法說三道四,但是,有些東西,是時候改改了!”

說到這裏,他背對大家緩緩站了起來,自然地掀起了背上的衣服。

所有人倒吸了一口涼氣。

在他的背上,蒼白的皮膚中,深深地刻著一道褐色傷疤,從右上角的肩部,斜斜向下延伸了十幾厘米長。

“你們都沒上過戰場,沒有親眼見過那些真正殘酷的事情。”他又重新轉過身來,平靜地說道,“這條疤,是在四十年前的戰爭中留下的。造成它的,不是敵人,而是站在我身後的戰友。從那時起我才知道什麽叫督戰隊,什麽叫真正的戰爭!我也明白了一個道理,不前進,就隻有死亡!

“這個世界就是這樣,沒有人可以輕易後退——萬事皆是如此。不要被生活那溫和的表象所迷惑,站在它背後的,永遠是一張冰冷而嚴峻的臉孔。它會在你萌生退意的時候,把你毫不留情地推下懸崖。

“高考就是這樣一場沒有硝煙的戰爭。我們除了需要指導員,還需要督戰隊。學校不是苗圃,學生也不應該是溫室裏的花朵。從今天起,我們應該讓他們直麵殘酷。我們要鄭重地告訴他們,這個世界的法則隻有一條:後退者死!”

會場裏突然安靜得讓人害怕。

老人拿起一個鋁製環狀物體,凝神注視了片刻。那是將要套在每個學生脖子上的“項圈”,二十四小時監控學生作息的“生活輔助係統”。

仿佛鬆了一口氣似的,死寂的氣氛終於被打破。會場裏響起了細碎的雜音,混合著紙張翻動的聲音。

“我再次強調一點,安裝這個東西,是由我提出並經董事局討論通過的方案。重病就要用猛藥,我相信大家都明白這個道理。不過,在此之前,三個配套措施必須做好:第一,學校的雙層圍牆要按時完工,圍牆的高度不低於十五米,架設的鐵絲網全天不斷電,兩層之間留下一百米的隔離區,觀察哨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值班——這部分工作由後勤和集團建築隊完成;第二,安裝前,保衛處和心理輔導中心要通力合作,做好防禦準備。方案一旦開始實施,要充分做好學生的心理疏導工作,同時要密切注意學生的反應,發現有挑事兒的刺頭,要立刻拔除;第三,關閉後山的信號中繼係統,所有教職員工上交手機等通信工具,一律不許外出。”

“可是……這種事情真的瞞得住嗎?”有老師疑慮地問道,“學生畢業以後,消息不就泄露了嗎?”

“不用擔心。”後勤處主任插嘴解釋道,“畢業的時候,我們會對所有學生的記憶進行定向清除。這項技術已經很成熟了,而且我們不是已經用過好幾次了嗎?”

“哦,對啊!”有人幡然醒悟般說道。

喧嘩聲逐漸平息了。當會場徹底恢複肅靜之後,校長才又重新開口講話。

“老師們,衝鋒號就要吹響。”他挺直身子,揮了揮手中的環,“這就是督戰隊手中的槍!”

這句話絕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來學校之前,他已經從公司的情報部門了解到事情的真相——漫畫書層出不窮,顯然是有人要搞他們。雖然不知道具體是誰,但可以推測出幾個大致的目標。他們無非就是想把“近騰”拉下神壇,然後在期貨市場中大撈一筆。漫畫書隻是第一步,他們接下來肯定還會使更多花招,不斷幹擾學校的正常教學秩序。

現在,學校已經被卷入了一場巨大的風暴中。如果應付不當,整個集團都會在瞬間傾覆。這讓他想起了伏擊戰。對手早已埋伏在了前方的某處,等著他帶領的部隊經過。在這種情況下,最好的辦法,就是龜縮起來,靜觀其變。

靜待對方露出馬腳,然後揮刀砍斷。

7

李翊軍在電腦上敲下了“辭職報告”四個字,然後呆呆地看著屏幕,許久沒有動彈。也不知過了多久,學校專門開發的高保密通信設備忽然響了起來,原來是年級組長通知自己下午去開會。他唯唯諾諾地答應著,可沒等他說完話,對方就已經掛斷了。他歎了一口氣,把那個新建的文檔拖進了垃圾箱。

他在全國最好的師範大學讀完碩士後,應聘進了這所聲名遠播的中學。當時的他,曾是不少同學羨慕的對象。“聽說那所中學待遇相當好啊!”“那是,據說沒幾年就能買房了。”這樣的聲音一直環繞在耳邊。來到學校後,他驚奇地發現關於待遇的傳說竟然是真的,甚至比傳說中的還要好。

對於新進的老師,學科組長都會旁聽半學期的課,以便把年輕教師“帶領”和“塑造”出來。可第一堂課剛結束沒多久,組長便把他叫到了辦公室裏。

“小李啊,課可不是這麽上的。”組長歎了口氣,看他的眼神裏寫滿了“不上道”三個字,“你多去聽聽別的老師是怎麽上課的吧。”

自己精心準備的課竟然得到如此評價,李翊軍頗為驚訝,也有點不服。他馬上去聽了其他老師的課,結果讓他大吃一驚。這也能叫上課?他想,整堂課上,不是一道一道地講解題目,就是對高考趨勢進行分析;而對於知識點本身,隻著重於應用,完全忽略它的內涵。

“我覺得,講萬有引力定律,可以從開普勒三大定律出發,重點講解牛頓發現這個定律的過程,讓學生體會科學發展早期的艱難曆程,這也能訓練學生的科學思維。”他曾經和一位資曆很老的教師探討。

“不用講那些,高考不考的。”後者一臉不屑地說。

“您看,假如我們講分子動理論之前,簡單講一下燃素說,會讓學生知道科學其實也不總是對的,破除對已有知識的迷信,甚至可以培養學生敢於質疑的科學精神。”

“那個是選讀內容,考綱已經刪了。”

“我覺得您上課講的這兩個例題是一個類型,是不是可以刪去一個,換點別的題講呢?”

“這個是高考重點,要多講幾次。”

這樣的交流進行了幾次後,他發現自己和對方完全不是一路人。在其他老師的眼睛裏,除了高考,還是高考。那些在他認為很重要的東西,在別人眼裏,簡直就不值一提。

不久以後,組長又找他長談了一次。

“你以為這些學生到我們這裏來讀書是為了什麽?為了提高自己的科學素質?狗屁!是為了考出一個更好的分數。這裏的一切都是為了高考,你會慢慢體會到這一點的。”

他確實體會到了。這所學校何止與他想象中的完全不同——在應試教育的旗幟下,它簡直走到了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極端。有時候他覺得,這裏根本就不像一所學校,從其本質上講,更接近一座工廠。這裏雖然有政府部門要求配置的各種體育和文娛設施,但沒有體育課,沒有音樂課,沒有美術課,那些可以帶給學生短暫休息和審美的時間,被一節節“正課”占滿。在這裏,考試成了學生生活的全部,藥物變成了正常食物的一部分,各種變相的體罰和殘酷的精神折磨無處不在。

但在這裏,一切都像回到了幾十年前。他每上一節課,都是對他人生信念和理想的一次摧殘和背叛。現在怎麽還會有這種奇葩的學校呢?他時不時地總會這樣想,這背後的原因,似乎並不是教育和考試這麽單純。他的腦海裏經常湧起辭職的念頭,可又總在高額的工資單麵前退縮了。“你真是個孬種。”他對著鏡子罵道。

可現在,麵對校方給學生上頸環,他真的無法忍受,憤怒地衝進校長辦公室,慷慨陳詞,極力反對把那個“環”用到學生身上,而校長隻是冷冷地望著他,一句話都不說。等到他終於偃旗息鼓,有些不知所措地望著校長時,後者才輕飄飄地丟出一句話:“你回去吧,好好上課。”

那一刻,他突然發現,在這所學校麵前,自己是如此渺小。

8

東吳市,大興汽修廠。

老王穿著油膩的塑膠外套,躺在一輛大貨車的車底,仔細檢查著車輛的傳動軸。這是一輛解放J6P重卡,車主反映,這車在啟動和行駛的時候,底盤經常發出異響。老王懷疑是萬向節十字軸出了問題。這是一種很常見的問題。他用手捏住傳動軸,輕輕擺動,觀察到底是哪兒出現了鬆動。過了片刻,他發現似乎是傳動軸中間的吊架有些歪。他伸出右手,想抓起旁邊的扳手,把吊架的固定螺栓鬆一鬆,以便把吊架的位置正過來。

可是,什麽也沒抓著。他感到匪夷所思。

要知道,老王在這家維修廠幹了近四十年了,從十幾歲的學徒工,一直做到現在。這期間,廠子的老板換了三輪,最早的那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最近幾年,廠子裏的生意越來越差,拖欠工資也越來越頻繁,所以,新招的年輕人大多幹不長就走人了,連招呼都不打一聲。現在,這家廠就靠幾個老夥計勉力維持。這活兒雖然累,可自己這把年紀,到了外麵也沒人要。老王想,將就著幹下去吧,幹到哪天算哪天。去年,兒子在外麵給自己找了份門衛的工作,叫自己去,說是比這裏輕鬆,他們也方便照顧自己。老王猶豫了很久,終究還是沒走。說到底,老王對這份幹了四十年的工作,還是有著很深的感情和不舍。廠裏每一把磨得油亮的扳手,都像是自己的老朋友,隻要拿在手裏,頓時就有了幹勁,感覺什麽技術難題都不在話下了。

然而,這次他居然抓空了。幾十年來,每件工具放在什麽位置,他早已爛熟於胸,不管什麽工具,他隻要一伸手,都能夠得著。這次,怎麽會抓不住?!

突然,一股微弱的力道從手心傳來——扳手向上跳動了一下,似乎想脫離他的掌控。

他把扳手握得更緊了。緩緩彎曲手臂,他把扳手拿到自己的眼前。在貨車底部的狹小間隙裏,他側身躺著,仔細注視著手裏的扳手。

扳手的反抗也越來越激烈了。它時而扭曲著在手裏蠕動,時而急速振動,時而一端高高翹起,努力向外逃竄。老王從未見過這樣的場景,心裏不由升起了莫名的恐懼。但他的手臂格外有力,越是恐懼,越是用力,不管扳手如何掙紮,總也逃不出去。就這樣過了十幾分鍾,扳手的動作開始減弱。它揚起擰轉螺栓的那一頭,輕輕地在老王麵前擺動著,像某種被禁錮的小動物。

瞬間,不知為何,老王突然心軟了。他輕輕地鬆開了手。

扳手一下子躥了出去,一頭撞到汽車底盤上,發出沉悶的響聲。然後,它的柄貼在了底盤的鐵殼上,像一塊磁鐵。

過了幾秒鍾,扳手又突然從底盤上掉了下來,在滿是灰塵的地麵上彈跳了一下,就再也不動了。老王小心翼翼地拿起扳手,定睛看了半天,也沒看出什麽名堂來。

那天下班以後,他壯著膽子把扳手帶回家,獨自在臥室跟它共處了一晚。可是,什麽事情也沒有發生。

項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