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普通高等學校招生全國統一考試》

(曆史試題)

26. 《漢謨拉比法典》中規定:“自由民於原野捕到逃亡之奴婢而交還其主人者,奴主應以銀……酬之。”這條材料可以用來說明()

A.奴隸不滿於自己的非人地位

B.奴隸是奴隸主的私人財產

C.自由民可以買賣奴隸

D.債務奴普遍存在

答案:AB

1

電神祭典每周舉行一次。

屆時,全城的信徒在黃昏來臨前就會從家裏出發,聚集在中心廣場上。廣場中央,聳立著一根巨大的黃銅色圓柱,其頂端是一個銀色球體。人們友好地互致問候,盤腿坐下,靜靜守望著圓柱,神態虔誠而安詳。

當太陽的最後一絲光芒從地平線上消失,一種凝重的氛圍開始籠罩在人群之中。這時,教主便會緩步來到圓柱邊上,揮動手中的法杖,念起禱詞:

“偉大而仁慈的神啊,請饒恕我們的罪!我們曾經多麽狂妄,試圖主宰一切。我們濫用寶貴而神聖的神力,以致墮入邪惡的深淵。我們知道您洞察一切,因而降下黑暗懲罰我們。但我們亦深知您的寬容與慈祥,您的懲誡不過轉眼之間,您的恩典乃是一生之久。當我們向您呼求的時候,您就應允我們,重新賜予我們寶貴的神力。神啊,您若究察罪孽,誰能站得住呢?但您有赦免之恩,要叫人敬畏您。您沒有按我們的罪報應我們。父親怎樣憐恤他的兒女,神也怎樣憐恤敬畏他的人。萬能的神啊,我們將從此依賴您,敬畏您,領會您的心意。在這暗夜將至之時,請您賜下神力,讓我們仰望您的恩賜吧!”

教主高高舉起法杖,然後猛地揮下。與此同時,從圓柱頂端的銀色球體上,一道道閃電激發而出,降落在四周帶有金屬尖端的物體上。

在這紫藍色閃電的輝耀下,人群紛紛將雙手交叉置於前胸,手臂做出閃電般的彎曲姿勢。他們閉上雙眼,低聲祈禱著。

一般而言,儀式會持續一分鍾。在這之後,街道兩旁的路燈會以廣場為中心,漸漸向外亮起,象征神恩廣播四方。而人們則會在禱告完畢之後,有序地離開,或者來到教主的麵前,親吻他的雙足。

在信徒的眼中,教主就是神在人間的化身。沒有教主,人們就無法領會到神的旨意,也就無法得到神力的恩賜。

但是這天,祭典活動上卻出現了一個插曲。在祭典即將結束的時候,一個穿著襤褸西服的中年男子突然從外麵衝了進來。他手裏舉著一塊石頭,口中瘋狂地大喊道:“你這個騙子!你們聽著,他是個騙子!發出閃光根本就不是什麽神力,隻是一個特斯拉線圈,一個特斯拉……”

話音未落,就有人上前把他給撲倒,奪去他手裏的石頭,然後把他扔出了廣場。他一邊掙紮一邊還繼續高喊“特斯拉線圈”,直到有人用膠帶把他的嘴封住,廣場上才恢複了平靜。過了片刻,有人附在教主的耳畔悄聲說了些話。教主一直保持著微笑,點了點頭,示意教眾平靜下來。

“惡魔終將現形!大家無須驚慌。我們隻要虔誠地敬畏神,神的仁愛就會永遠伴隨著我們。”

人群終於恢複了秩序,平和的笑容再次出現在信徒的臉上。

這時,阿木默默地向著廣場外退去。四個壯實的保鏢護衛著他。他們都是虔誠的信徒,由索羅親自挑選,說是萬裏挑一也不為過。

“那人會怎麽樣?”他問旁邊的一個保鏢。

保鏢沒有聽懂他的問題,直到他用拙劣的英語重複了幾遍,後者才恍然大悟。

“Hanging(絞死)。”保鏢回答道,接著用簡單的漢語解釋了一遍。他是這幾個保鏢裏唯一懂一點漢語的。

阿木頓感一陣生理不適,憤怒和無奈的火焰在他心中燃燒,因為他對索羅的所作所為毫無辦法。

“盡快給我找個翻譯吧,”他隻好換個話題,“他答應過我的。”

即使供電開始緩慢恢複,但大部分工廠仍然處於停工狀態。特別是那些生產智能設備的高科技企業,很難在短時間內恢複正常。因此,具有自我學習能力的智能翻譯器數量極少。與其讓索羅提供一個翻譯器,不如讓他給自己配一個翻譯更方便。

2

翻譯很快就找來了,是一個叫唐納德的人。阿木和他聊了幾句,發現他的漢語說得很好。

“我一直很喜歡中國文化。”唐納德解釋道,“我讀大學時,交了一個很好的中國留學生朋友,我的漢語都是跟他學的。”

阿木滿意地點了點頭,又問道:“你知道現在中國的情況嗎?”

“不知道。現在美國到處都在打仗,兵荒馬亂的,我連佛羅裏達變成什麽樣了都不知道,更別說遙遠的中國了。”

“這一片不是恢複電力了嗎?互聯網恢複了嗎?”

“早著呢。雖然光纖之類的硬件設施都還在,但現在也就隻有幾個網站可以訪問。”

“讓索羅給我找一台可以上網的電腦,我試試看。”

電腦第二天就送來了,可結果令阿木很失望。

“我想知道中國的情況,”他對搗鼓電腦的唐納德說,“特別是重慶。”

阿木的家便在重慶。雖然他一直對父母很冷漠,但現在這種情況下,自己竟然開始擔心起家人來了。

那由來已久的冷漠如一輛刹車失靈的小轎車,終於在此刻開始減速了。

說起來,自從父親坐上輪椅之後,爸媽就像集體轉性了一樣,對自己的態度也完全變了。隻是那時候的阿木把自己的心靈死死地封閉著,總不肯接受家人的關心。現在想起來,如果能早些釋懷,或許自己就不會去近騰讀書,現在就能陪著家人共渡難關了。

那時,自己一心想像姐姐一樣逃離那個家,在中考填誌願的時候,正好聽到了近騰中學的宣傳廣告。那時候近騰中學已經聲名鵲起,是一所很有實力的私立學校。廣告上說,它們剛使用三年的新校區,正在大規模招生中。新校區雖然在學費上做了大幅降低,但卻有一個很不近人情的規定:就讀之後,所有的學生都將麵臨嚴格的封閉式管理。換句話說,從高一入學開始,直到高考,這期間學生都不允許回家。一去就得在學校待三年,這種極端嚴格的管理模式嚇退了很多考生。正因如此,報名的學生其實並不多。可這正好滿足了阿木當時想要逃離家庭的願望,於是毫不猶豫地報考了近騰高中。

現在,他已經知道,新校區所在的位置是在地球同步軌道。對於這樣的規定,他自然就完全理解了。

最近幾天,唐納德帶來的消息全都糟糕透頂。據說重慶很早就斷電了,而且歌樂山上還燃起過大規模山火。而阿木的家正好就在歌樂山下,他問過唐納德關於山火的詳細受災情況,可唐納德也無從知曉。

想要回家的心情一天比一天急迫。在這樣的亂世中,自己卻不知道家裏的任何情況,這讓阿木焦慮不已。有時候阿木會覺得奇怪,自己的心態何以會發生如此大的轉變呢?大概是一種補償效應吧,他想。自己過去有意壓製的對親情的巨大需求,如今像怪獸一般饑渴難耐。

唐納德答應向索羅轉達阿木的要求,甚至答應會去華人社區問問看,也許能多了解一些有關情況。

可是半個月過去了,他仍然沒有從唐納德那裏得到更多的確切消息。幾張新發現的舊中文報紙,隻簡短地報道了東吳市的輕軌事故,對於近來的石碑和斷電則沒有絲毫提及,更沒有重慶的消息。

他越來越心浮氣躁,經常陷入沮喪之中,有時甚至對著牆壁發呆,一坐就是幾個小時。唐納德每天都過來跟他聊天,告訴他一些外麵的消息。在自動化武器的幫助下,政府軍所向披靡,已經收服了全美所有的地方武裝,馬上就可以重建這個國家了。而且,為了恢複電力,包括加拿大和墨西哥在內,都相繼要求加入美利堅合眾國——哦,不對,現在應該叫美利堅神國了。

可這些消息完全無法引起阿木的興趣,他隻想早點回家。

石碑上的題目已經很久沒有改變過了。有一次,他找到索羅說,已經很久沒有出現新的題目,那他也就不再需要待在這裏了。可是索羅顯然還有疑慮,他擔心某一天又會出現新的題目,因此仍然不肯放阿木回中國。

阿木開始絕食。他不再吃教眾送來的比薩和麵包,就連索羅特地準備的中餐也不多看一眼。他鐵了心要回去,本以為,如此一來,索羅肯定會屈服了,不料第三天,幾個強壯的教徒衝進他的房間,把他強行帶到一家醫院裏,然後將他的四肢綁在一張床架上,用一支冰冷的針管插進他的腹部,營養液汩汩地流了進去。

他徹底絕望了。他終於明白,自從跟著索羅踏上返回地球的太空船那天起,自己就徹底淪為了索羅的工具。

這身體,已經不屬於他了。

他感到憤怒,發誓再也不幫索羅解答任何問題。可這行得通嗎?如果自己不配合的話,索羅又會怎麽對待自己呢?他想起了那些被絞死的異見者,在神國建立的過程中,這種殘酷的刑罰幾乎每天都會在各大城市的廣場上演。他的腦海中浮現出那些被絞死的人——那些風幹的屍體在絞刑架上晃動,他仿佛又聞到了那令人難以忍受的惡臭。

漸漸地,憤怒消失了,連同對抗的勇氣也消失了。他唯有無奈地長歎,一動不動地看著灰蒙蒙的天花板。

一天下午,病房的房門突然被推開,一個小女孩出現在阿木麵前。

“露絲,”阿木有些驚訝地看著她,“你怎麽來了?”

小女孩陰沉著臉,指了指身後的唐納德,“他們都不肯告訴我這些天你去哪裏了,是他偷偷告訴我的。”

阿木這才看見唐納德跟在露絲的身後,正緊張地向門外張望。

“他怎麽能這麽對你!”露絲氣呼呼地說,“這太過分了!”

阿木苦笑一聲,沒有回答。

“你想回家?”露絲問。

“唉,別說了。”阿木搖了搖頭,“你爸是不會放我回去的。”

露絲什麽也沒說,但她的目光變得堅定起來,宛若一位女戰士。

3

古河的眼前一片矇矓,什麽也看不清,但又確實可以感覺到它們的存在。因為不時有斷斷續續的震動從四麵傳來,激發自己身上的那十條觸手。這些神經衝動從觸手上飛速傳遞到位於身體中央的大腦,經過視覺中樞的頻譜分析,在其中轉換成了一幅關於這個世界的模糊圖像。

古河茫然四顧,有點搞不清狀況。他沒有害怕或者驚恐,隻是對著身上的那些觸手發呆。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夢啊!他想,自己怎麽會突然做起這樣的夢來?

他好奇地盯著一隻觸手——確切地說,是關注著這隻觸手,因為他的身上並沒有類似眼睛這樣的器官——過了一會兒,腦海中的圖像漸漸清晰,就像某個光學係統逐漸對焦完成。他發現觸手上有無數細小的剛毛,它們密密麻麻地分布在觸手的尖端。一些剛毛在不停地震動,它們比別的剛毛伸得更長一些,在某些時刻,部分剛毛猛地縮短,停止了震動,而另外一些剛毛則伸了出來,繼續著前者的動作。伴隨著這些剛毛交替的震動,無數頻率不同、相位各異、振幅不一的聲波連綿不斷地向四周傳播出去。在遇到小型的障礙物後,高頻的聲波首先被反射回來,而低頻的聲波則幾乎不受影響地繼續傳播開去,直到遇見遠方那些體積龐大的障礙物,這才艱難地折返。這些回波激發了那些靜止的剛毛,在下一個瞬間,古河“看見”了前方的景象。

那是一片荒涼的平原,地上植被稀疏,全是細小的沙礫。在幾公裏外的遠方,有一座高聳入雲的如鐵塔般的龐然大物遮蔽了全部的視線。

在傳播的過程中,聲波的振幅因不同材料的阻尼不同,從而產生了不同特征的衰減曲線,再結合其形貌特點,讓古河逐漸分辨出四周的物體。在自己的前麵,有另外一個和自己形貌相似的“人”,看上去正是自己的同伴。古河饒有興致地看著對方,發現在對方的觸手上正不斷暈出如雲似霧的波紋,他意識到這正是因為那些剛毛的震動而產生的。突然,對方身體上部的一條觸手上發出了一團彩色的光圈,帶來的震動激發了古河的聽覺中樞,一種語調奇特的聲音隨即出現在他的腦海中:

“快看,馬上就要發射了!”

雖然這是一種陌生的語言,但古河竟然完全明白其中的含義,大腦裏就像突然出現了一個隱形的翻譯裝置,這種陌生的語言幾乎眨眼之間就轉換為自己可以理解的圖像出現在腦海中。翻譯之後的語言並非自己熟悉的普通話,也不是自己熟悉的任何語言,那是一種類似直覺的即時傳遞,像一團湧動的雲霧徑直顯現在那裏,清晰無誤而又無從找尋。

接著,他看到自己的觸手條件反射般地震顫著,回答了對方:

“嗯,希望這次能成功。”

他被自己的行為嚇了一跳。他這才意識到,自己隻是被束縛在這具身體裏,作為旁觀者,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兩人繼續向著前方的鐵塔走去。有三隻觸手異常強壯,在其交替蜷曲和伸長的過程中,讓身體前進的速度越來越快。

就在這時,一陣劇烈的震動從地麵傳來。這是一種多頻率的複合震動,它同時激發了古河的視覺中樞和聽覺中樞。聽覺中樞首先做出反應,古河聽到了一股連續不斷的低沉鳴響。接著,視覺中樞也解碼完成,一片昏暗的紅色瞬間映入了古河的眼中,它構成了所有事物的背景色,將整個世界籠上了一層紅紗。

兩人同時停下腳步,舉起觸手,向著前方發出探測的聲波。

伴隨著底部噴出的濃烈焰塵,一個長條狀的龐然大物正在緩慢升空。

就在古河為這壯觀的奇景感到震撼時,整個世界突然一暗,周圍的一切景象都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就像沉浸式全息電影中突然切換了鏡頭。

他出現在了一座城市之中。雖然周圍沒有任何高樓,但他知道,在自己的腳下,連綿不斷地分布著各式各樣的地下樓宇。隻要揭開地麵上那一個個條狀的蓋子,就可以進入這個地下城市的第一層。之所以住在地下,是為了避免洪水的侵襲。每到雨季,肆虐全球的洪水就會掃平地麵上一切高聳的建築物,在山體側麵堆積出厚厚的泥沙層,讓這些山體變得越來越龐大。

一般情況下,位於城市頂部的地麵,是見不到太多人影的。然而現在,卻有眾多的人聚集在這裏。它們圍攏在一起,關注的中心點上,是一個焦黑的鐵疙瘩。它們的觸手不時發出低頻的哀歎聲。

“唉,又失敗了!”

它們就這樣歎息著。古河從人群中感到一股濃烈的絕望。

“這大概是最後一次發射了。”身邊的同伴突然這樣說道。

“為什麽?”古河問。

“這次發射的火箭,已經使用了目前最大推力的發動機,采用了最先進的氫-碳燃料電池,以及目前工藝能製造出的最龐大的箭體,然而還是沒能逃出星球的引力圈。即使再製造新的火箭,結果還是一樣。”

“所以,航天局那些人就這樣放棄了?”

“確實有這樣的風聲傳出。”

“那也不能放棄啊!恒星的爆閃就在眼前,再不想出辦法,所有人都得完蛋。”

“有一種說法,你聽了可不要外傳啊。據說科學界早有斷言,想要逃離恒星的引力範圍,理論上是一件絕對辦不到的事情。科學家們計算了逃逸速度的理論值,發現這個數值是無窮大。所以,現在所做的這些事情,隻不過是絕望的掙紮,為了安撫民心罷了。”

“你倒是看得開,一點都不焦慮的樣子。”

“哈哈,人這一輩子,能碰上氦閃這樣的大事件,能和整個世界一同毀滅,也不失壯烈啊!”

“照你這麽說,是一點辦法都沒有了?”古河感到極其沮喪。

同伴想了想,沉默了片刻,突然說道:“除非借助暗物質的力量。”

“暗物質?”

“你還記得去年的飛船發射事件嗎?暗物質就是那艘飛船發現的神秘物質。在離開我們行星二十八雲裏後,飛船進入了一團密實的未知物質中。那是一種不同於任何已知物質的奇特存在,而且對於一般的聲波毫無響應,因此科學界都叫它暗物質。據說,有人寄希望於從這些暗物質中獲得能給飛船加速的能量,可是,唉……”

“也失敗了嗎?”

“倒不是失敗,而是發現了別的東西,一些令人震驚的事情!也許有機會我可以帶你去宇航局裏看看,雖然我已經退休了,但我那幾個徒弟倒還挺買我的賬。”

4

沿著66號公路一路西行,直到洛杉磯,阿木這才稍微鬆了口氣。

昔日繁華的“母親路”現在已經徹底蕭條,路旁的指示牌開始出現鏽跡,路中央布滿了拇指粗細的裂紋。追兵一直沒有間斷過,他們不得不減少白天的行程,盡量蟄伏起來,在夜間前行。這次露絲選擇了一輛重型摩托,動力強勁。阿木和唐納德則開著一輛皮卡,後麵的貨箱載著食物和飲水。

在城郊,他們小心地將車輛藏好,步行進城。路上偶爾可以看到大幅的通緝海報,不僅有阿木和唐納德的照片,連露絲也印在了上麵。凡提供三人行蹤者,賞金為一千度電。活捉三人者,賞金為五千度電。不允許他們受到任何的人身傷害。

現在全美已經統一在神國的旗幟之下了。從硬件上來看,供電已經恢複,但電價卻極為昂貴,幾乎淪為了一種特別的奢侈品。按照人頭,每個教徒每天可以免費分到一度電,教會的執事是一點五度,牧師兩度,主教五度。這種程度的電力供應當然無法和過去相比,但聊勝於無,而且隻要積極參加教會活動,偶爾還能搶到額外的獎勵。大部分家用電器都停用了,像電磁爐、空調、三維投影這些大功率電器就更沒用武之地。一些底層教眾依然生活在前電力時代,隻有幾盞昏暗的白熾燈能讓人回憶起往昔的美好歲月。在荒涼的城市主幹道上行走,時不時還能碰見由一群小孩組成的唱詩班。他們歌唱著神子索羅的偉大,也祈願著電神的賜福。

這裏的氣溫比達拉斯更高,炎熱的氣候讓阿木想起了海南——他甚至看到了為數不少的椰子樹雜亂地生長在路旁。

“從長灘港走,那邊比洛杉磯港看得鬆一點。我打聽過了,遠洋貨輪已經開始恢複了,每隔一天就有一班到上海的貨船出海。”唐納德靠近阿木,輕聲地說。

“上海?那邊現在是什麽情況?”

“我聽一些船員說,那邊還是很混亂,電力中斷,黑幫勢力抬頭。但是在崇明島上有一個基地,一直由政府牢牢控製著,那裏竟然還保持著供電——真是一個奇跡!事實上,從這裏運過去的物資大部分都是供應這個基地的。”

兩人一直用中文交流,露絲一臉茫然地看著路邊小店的招牌——她從阿木這裏學了一點中文,但還遠達不到可以自由交流的程度。招牌的邊緣上本來圍著一圈LED燈,看上去很久不亮了,有的燈管已經變黃,有的布滿了裂紋。

“真的沒問題嗎?”阿木還是有些擔心。

“試試看吧。我買通了幾個船員,到時候你可以藏在貨箱裏。”

“低頭!”露絲突然驚呼一聲。唐納德和阿木低下頭的瞬間,聽到了從後方傳來的直升機轟鳴聲。

他們停下腳步,安靜地聽著直升機漸漸遠去。這種空中搜尋已經經曆過很多次了,一般來講並不會有什麽危險。可是這次卻有些不一樣,直升機的鳴響在逐漸變小之後,並沒有消失,反而漸漸增大起來。抬頭一看,那直升機已經回過頭來,正準備在前麵的一塊空地上降落。

“不好,被發現了!”唐納德臉色一變。

“往樹林裏跑!”露絲帶頭鑽進了路旁的林子裏。

阿木和唐納德也緊跟了上去,茂盛的枝葉瞬間遮蔽了整個天空。泥土有些鬆軟,跑起來深一腳淺一腳的,很是費力。不知是因為體力消耗太快,還是精神高度緊張,沒跑幾步,阿木的呼吸就變得沉重起來。

身後傳來了厲聲的嗬斥,而槍聲也隨之而來。

為了抓住他們,這些人竟敢開槍!

5

在宇航局裏,古河眼前的空間漆黑一片,什麽也感覺不到。聲波毫無阻礙地穿越而過,激不起一絲漣漪。

“這就是你說的‘暗物質’?”古河有些不解地看著同伴。

宇航局位於大山頂部,古河和同伴正身處其第一觀測點中。實驗室裏看上去空無一物,按照實驗室主任的說法,房間的中央有一團從太空中取回的暗物質碎片。這些暗物質處於團簇的狀態,懸浮在空中。

“縮短剛毛的伸長量,用心去感受。”同伴再次煞有介事地重複這句話。古河看著身體有些無奈地伸出觸手,又縮短了一點剛毛的長度,然後開始顫動。還是沒有回波,他一度懷疑同伴是不是在耍弄自己。

“再短一點。”

他感到寄宿的身體深吸了一口氣,繃緊肌肉,再次縮短了剛毛,直到露出皮外的長度已經微不可察,才讓它們顫動起來。長度越短的剛毛,震動的頻率越高。現在,古河的觸手上發出的聲波頻率幾乎已經接近了其感受器的頻率上限。

這次他終於感覺到了一點東西。那是一種很模糊的感覺,像是把手伸進了一團柔軟的霧氣之中,讓一種若有似無的東西滑過。

“這就是暗物質——隻依靠肉體,幾乎不可能真正感覺到它的存在,這也是為什麽我們長久以來一直沒有發現它們的原因。事實上,隻有依靠近些年來發展出來的高分辨率的聲學顯微鏡,我們才得以窺見它們的真正麵目。它們是一些極為微小的點狀物質,其體積小到近乎為零,但它們又是確實存在的。因為體積微小,它們幾乎不對普通的聲波發生任何響應,隻有極高頻的聲波才可以讓它們微微顫動起來。”

“可是……這東西有什麽用呢?”古河問。

“你來看。”同伴招手讓古河來到一台顯微鏡的觀察口前麵。古河感覺到自己的觸手伸進觀察口,感受著經過倍增器放大後的聲學信號。

“你仔細看一下,這團暗物質的左右兩邊,有什麽不同?”

不同?古河愣了一下。他確實注意到暗物質分成了兩團,但並沒有察覺到兩者之間的差別。他的觸手努力地前伸,再次仔細觀察了一會兒,終於發現了它們之間的區別。

“它們的顏色……似乎不一樣?”

“不錯。這就是我們發現的暗物質的第一個特征:所有的暗物質都可以具有兩種顏色:紅色和藍色。事實上,每一個暗物質顆粒,在某個特定的時刻都隻能呈現出某種特定的顏色。但是,它們的顏色不是永恒不變的。你看!”

說著,同伴在旁邊的操縱台上按下了某個按鈕。古河驚訝地發現,左右兩團暗物質的顏色互換了。

“通過一些特殊的手段,我們可以改變這些暗物質顆粒的顏色。事實上,我們甚至可以選擇性地改變其中單獨一個暗物質的顏色。”他說著,再次在操縱台上按了幾次按鈕。

古河一下子就發現了這次操作的結果——在一團紅色的暗物質中,突然出現了一個藍色的小顆粒。

不等古河說話,同伴再次進行了一個比之前更複雜的操作。這次帶來的變化很大,在整個暗物質團中,藍色和紅色逐漸變成了交替排列的順序。與此同時,本來分作兩團的暗物質逐漸貼合在了一起。

“現在你看到了暗物質的第二個特征:磁性。當暗物質團中的每個顆粒,或者大部分顆粒都呈現出同一個顏色時,其整體會表現出磁性——也就是說,這些團塊彼此之間會出現力的作用。根據其彼此的顏色和位置的不同,它們之間可以是相互排斥的,也可以是相互吸引的。”

也許是受到“磁性”這個詞的刺激,古河的本體意識開始出現了。他脫離了寄主的思維,回到了那個高中生的意識之中。他想起了磁鐵。之前呈現在眼前的那兩個暗物質團,逐漸被兩塊條形磁鐵的形象所取代。兩塊磁鐵的N極對在一起,將彼此排斥開來——這是一幅在初中物理教材裏出現過的示意圖。

同伴似乎在呼喚他,但是他已經聽不清對方的話了。他感覺身體像是飄了起來,身下是某種軟綿綿的東西。

在兩種思維的交替幹擾下,眼前的一切逐漸模糊起來。

突然,他睜開了眼睛。

“他醒啦!”陳鬆的臉幾乎湊到了自己的眼前。他高興地拍了拍床欄,衝著外麵喊了起來。

頭痛欲裂,特別是眼睛,像是被火燒過一樣。古河像是剛從一個很漫長的夢中醒來,一時竟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

又或者,是現實和夢境的疊加態。

6

“沒有啊,”陳鬆看著金屬製成的床架子,“我什麽也沒看到。”

文仔點了點頭,說道:“這就是一個普通的鐵架子,外麵刷了一層淺白色的防鏽塗料。”

然而在古河的眼中卻不是這樣。在身旁的床欄上,他看到了無數緊密排列著的紅藍相間的條紋,這讓他仿佛又重新回到夢裏。

“你昏迷了整整一天。”陳鬆有些擔心地說,“不會是腦子壞了吧?”

“滾!”文仔罵了一聲,“你還嫌現在不夠亂嗎?!”

太空站確實已經亂了起來。

上午十點,在最後一根照明條熄滅之後,整個天空就變成了持續的暗夜,太空站陷入了無盡的黑暗中。校方竭盡全力維持秩序,甚至打開了太空站側麵天窗上的遮光板,讓陽光能夠間歇性地投射進來。這樣做其實風險很大,因為遮光板還有一個作用就是屏蔽高強度的宇宙輻射。但在目前的情況下,校方已找不出更好的辦法了。混亂的人群中,有人點燃了火把、蠟燭,接著,校園裏到處都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火光。

校方試著阻止了一段時間,但毫無作用,後來隻好放棄了。

古河這才注意到,屋子裏的光線呈昏黃之色,而且正在迅速變暗。文仔告訴他,這是從天窗透入的陽光。為了避免宇宙輻射的影響,遮光板隻開啟了一條縫。太空站的軸向與陽光的入射角有一個傾斜的角度,所以當太空站處於在軌運行中,入射光的條帶會在太空站的內表麵上不停地遊移。

如同燈塔射出的微弱燈光,旋轉著掃過幽暗的海麵。

“唉,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文仔歎息著說,“你怎麽樣了,現在沒事了吧?”

“我做了一個夢。”在這幽暗的光影中,古河回憶起夢境中出現的那些奇景,然後逐一將其描述出來。文仔和陳鬆靜靜地聽著,直到光帶遠離,夜色完全吞沒了整個房間。

“不管怎樣,也就是一個夢而已。”古河說完之後,陳鬆說道,“這床欄上哪有那些奇奇怪怪的顏色。”

古河苦笑著搖了搖頭,在一團黑暗中,那些紅藍色的光影更加明顯。現在,他不僅看到了床欄上的紅藍光影,而且在整個房間裏,幾乎每個角落都可以看到那些發出微光的細小光點。

“陳鬆,你不是有一塊磁鐵嗎?”文仔像是想到了什麽,然後對陳鬆說道,“拿出來給他看看!”

“這麽黑,怎麽找啊?”陳鬆雖然抱怨了一句,可還是麻利地摸索起抽屜,然後從中找出了一塊條形磁鐵。

“你看到了什麽?”文仔把磁鐵遞給了古河。

“一片紅色。”古河立刻回答道,過了片刻,才又補充道,“也有一些零星的藍色雜質,但幾乎全是紅色的。”

文仔沉默了半晌,然後把磁鐵靠近了鐵製的床欄,問:“現在呢?”

“顏色好像變了一點。特別是床欄上,靠近磁鐵的地方明顯變紅了。”

“我知道了。”文仔長出一口氣,聲音中帶著一絲沙啞,“你看到的——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其實是電子的自旋!”

“可我怎麽什麽也看不到?”陳鬆質疑道。

“別忘了,在古河的眼睛裏,有一台精密的攝像機。我猜,在我們昨天研究石碑那會兒,古河的眼睛就被那種病毒入侵了。雖然我不清楚其內部構造,但無論如何,它總還是一種微型的攝像機。而且我想,這種攝像機既然可以截取視神經元裏的信息,它大概也可以逆轉這個過程,通過在神經元上釋放特定的電信號,在你的視覺中樞中構造出特定的圖像來。”

“你是說,那些東西,都是它們故意讓我看到的?”古河說到“它們”時,腦海中又浮現出那些滿身觸手的家夥。

“不錯!”一個聲音適時地在他腦海中響起。

7

古河的眼神突然變得呆滯,仿佛對焦在某個遙遠的地方。黑暗中,文仔和陳鬆並沒有察覺這一點,隻對古河的突然沉默感到奇怪。他們搖晃著古河的身體,可是後者沒有任何反應。他們焦急起來。黑暗催生了這種情緒。

一聲巨響從窗外傳來,似乎什麽地方發生了爆炸。陳鬆打開門,站在陽台上向下望了望。文仔坐在原地沒動彈,隻是問了一句:“發生什麽事了?”

“看不清,”陳鬆回答道,“但是教學樓那邊燃起了大火,很多人正在那邊舉著火把尖叫。我們要不要過去看看?”

“唉,你想去就去吧。現在這麽亂,我寧願待在宿舍裏,安全一點。”

陳鬆想了想,說:“那我也不去了。”他回到宿舍,重新把門關好。

可是,這場混亂很快就蔓延到了宿舍樓。不斷有淩亂的腳步聲在門外的走廊上響起,有人大聲呼喊著口號,似乎是在集結人手,想要進入太空站的控製中心。不時有人用力敲著宿舍的門,詢問裏麵有沒有人,文仔示意陳鬆不要回答。有一次,外麵的人大概是用棍子一類的東西使勁砸門板,門框發出了斷裂的聲音,文仔一度擔心這門會整個倒下來。陳鬆摸黑找到了一把掃把,拿在手裏,緊張地蹲在門後。大概過了十分鍾,直到喧囂聲逐漸遠去,他倆這才鬆了一口氣。

“這些家夥,平時看著老老實實的,沒想到現在變得這麽瘋狂!”陳鬆嘟噥著從門後走了回來。

“就跟彈簧一樣。平時壓縮得越緊,放鬆後反彈的力度就越大。”

“文仔,你說……我們還回得去嗎?”

“現在說這些有什麽用?”文仔無奈地說,“聽天由命吧。”

這一刻,宿舍顯得格外安靜,宛如午夜的墳地。這樣的氣氛持續了幾分鍾,直到古河突然站起來,床架發出一聲刺耳的吱啞聲。

他在黑暗的宿舍裏自如地行走,準確地來到門前,將門一把拉開。

“你們來看!”古河開口說道。

話音剛落,一道亮光突然在天空閃現。接著,這亮度逐漸增強,一條條龐大的發光管依次亮起,明亮的人造光線又重新照耀在校園的每個角落。

文仔和陳鬆愣了幾秒鍾,然後猛地站起身來,擠到了門外的走廊上。向下看去,人們都傻傻地抬頭看天,他們手中的火炬還在燃燒。接著,火炬掉落在地,人們互相擁抱,激動地歡呼起來。

“所有的暗物質都解鎖了。”那個聲音再次在古河的腦海中響起,“現在該是你們兌現承諾的時候了。”

“放心吧,我們馬上著手準備!”古河認真地說。

文仔和陳鬆疑惑地看著古河。他們隱隱覺得剛才發生的這一切和古河有關,但又不知道該從何處問起。

“你在自言自語地說什麽呢?準備……準備什麽?”

“準備一台電子束發射器。”

“幹什麽?”

“拯救世界,兩個!”

水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