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雲獎提名作品 可否一聊★

SHALL WE H**E A LITTLE TALK?.

[美]羅伯特·謝克裏 Robert Sheckley 著

羅妍莉 譯

麵對話癆外星人,

靠碰瓷征服宇宙的地球人遭遇啞巴虧。

羅伯特·謝克裏,美國著名科幻作家,世界科幻小說大師,星雲獎特別大師,世界科幻大會榮譽嘉賓。他的作品以奇巧腦洞和幽默諷刺著稱,被認為是“通往奇異想象世界的單程車票”,不僅在科幻讀者中大受歡迎,還經常刊登在《時尚紳士》《花花公子》等流行雜誌上。謝克裏也是一位非常多產的作家,一生共創作了四百多篇短篇科幻小說和十五部長篇科幻小說,而實際數字遠不止此,因為“雜誌編輯為了避免羅伯特·謝克裏的名字在同一期雜誌上重複出現,使用了諸多筆名”。

1

盡管有兩顆恒星和六顆衛星讓此處的引力變幻莫測,但著陸仍然輕而易舉。如果傑克遜是借助自己的視力來操控此次降落,低空雲層原本可能會給他製造一些障礙,可他覺得那種作法實在太小兒科了,他寧可接入電腦,往後一靠,享受這段旅程,這樣更好更安全。

雲層在兩千英尺高的地方散開。傑克遜終於可以確認他先前所見:下方有一座城市,千真萬確。

他幹的是全世界最孤獨的工作之一,但十分矛盾的是,這份工作的性質又要求他格外熱衷交際。由於這種固有的矛盾,傑克遜養成了自言自語的習慣。凡是從事這項工作的人,大部分都跟他一樣。傑克遜跟誰都能聊上一聊,無論是人類還是外星人,也無論他們體型、體態或膚色如何。

他賺的就是這份薪水,而且不管怎樣,他就是要說話。獨自一人進行漫長的星際航行時,他會自言自語;要是遇到會作出回應的某個人或某種東西,他還會說得更多。他覺得自己很幸運,因為居然有人肯為自己的強迫症掏錢。

他提醒自己說:“這還不單單是有錢可賺,而且賺得還挺多,除了工資以外,還有獎金呢。不僅如此,這顆星球感覺就像是我的幸運星。我覺得我可以靠它一夜暴富——當然了,除非他們在那下麵把我殺了。”

要說這份工作有什麽缺點的話,那就是需要在行星之間孤獨飛行,以及與死神擦肩而過。不過,如果這份工作既不危險也不艱難,那工資也就不會這麽高了。

他們會把他殺了嗎?你永遠也不知道。外星生命形式是難以預測的——跟人類相比,隻會難上加難。

“可我不認為他們會殺了我,”傑克遜說,“我今天覺得幸運透頂。”

這一簡單的人生觀支撐了他多年,走過太空中無盡的孤獨旅程,在十顆、十二顆、二十顆行星上起起落落。他不覺得有任何必要去改變。

飛船降落完畢。傑克遜將狀態控製器切換為“待命”。

他查看了針對大氣中氧氣和微量元素含量的分析儀,並對當地微生物進行了快速檢查。人類可以在這裏存活。他向後往椅子上一靠,等待著。當然了,用不了多長時間,他們——當地人、原住民、土著居民,隨便你管他們叫什麽——就會從城市裏跑過來圍觀這艘宇宙飛船。傑克遜透過艙口望向他們。

“好吧,”他說,“似乎這片地方的外星生命形式是正兒八經的類人生物。也就是說,我傑克遜大叔能拿到一筆五千美金的獎金。”

這座城市的居民是雙足單頭生物,手指、鼻子、眼睛、耳朵和嘴的數量都很適當,膚色是接近肉色的米色,嘴唇是暗淡的紅色,頭發呈黑色、棕色或紅色。

“啊呸,這不就和咱老家的人一模一樣嘛!”傑克遜說,“見鬼,有了這樣的發現,我還應該得到額外的獎金。最類人生物,對吧?”

外星人穿著衣服。他們當中有一些攜帶著精心雕琢過的長條形木頭,像是輕便手杖。女人們用塗有瓷釉的雕刻飾品裝扮自己。傑克遜匆匆作出猜測,認為他們大概處在地球上的青銅時代晚期。

他們互相交談和比畫著。當然了,他們的語言傑克遜並不理解,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的確擁有語言,而且他們交談時的話音是從他們的發音器官裏發出的。

“不像去年那顆重星。”傑克遜說,“那幫超音速的混蛋!我必須得戴上特殊耳機和麥克風,而且即使躲在樹蔭裏,也有四十多度呢。”

外星人等待著他,傑克遜知道。這是發生實際接觸的最初瞬間——永遠令人緊張不安。

也就是他們允許你與他們接觸。

他勉為其難地挪到艙口,打開艙門,揉了揉眼睛,清了清嗓子。他勉強擠出一絲微笑,告誡自己:“別出汗呀。記住了,你隻不過是個上了點年紀的星際漫遊客——有點像銀河係流浪漢——想要伸出友誼之手,還有那些有的沒的。你隻是碰巧路過,順便聊聊,沒別的了。要繼續相信那一套,親愛的,外太空的糊塗蟲們會和你一起相信的。記住傑克遜定律:所有智慧生命形式都具有容易被套路的神聖天賦。也就是說,即便是奧蘭古斯V星上那些長了三條舌頭的通族人,也跟聖保羅的老百姓們一樣,能被忽悠得連皮也不剩。”

於是,傑克遜帶著一副勇敢又造作的微笑,打開艙門,走到飛船外,去進行一次簡短的交談。

“那啥,大家夥兒好啊?”傑克遜開口道,一時間他隻聽到他自己的聲音。

離他最近的那些外星人退縮到一旁,幾乎所有人都皺著眉頭。年輕點兒的幾個在前臂刀鞘裏插著青銅刀,雖說武器很笨拙,但和曆史上發明過的任何武器一樣管用。外星人們開始拔刀。

“大家放鬆點。”傑克遜說,語調保持輕鬆平靜。

外星人們拔出刀子,開始緩緩向前逼近。傑克遜站在原地不動,等待著,準備像身上綁了噴射機的長耳大野兔一樣蹦進艙門,但願自己能夠成功。

然後第三個人(傑克遜決定還是也管他們叫“人”算了)走到了兩個躍躍欲試的人前麵。他年紀更大一些,說話速度很快。他做了個手勢。兩個拿刀的人看著他。

“沒錯,”傑克遜鼓勵地說,“好好看看。飛船個頭夠大吧?夠厲害吧?動力強勁的交通工具,依靠真正先進的技術製造出來的。有那麽點兒意思,能讓你停下來琢磨吧?”

的確如此。

外星人已經停下腳步;即便沒有在琢磨,他們至少也說了挺多。他們指指飛船,然後又回頭指指他們的城市。

“你們明白了,”傑克遜對他們說,“力量是全宇宙通用的語言,是吧,老表們?”

他曾在眾多不同的行星上多次目睹過這樣的場景,幾乎可以替他們編出標準對話了。一般是這樣的:

不速之客駕著稀奇古怪的宇宙飛船降落,從而引起好奇——恐懼——敵意。經過幾分鍾心懷敬畏的沉思後,一般就會有個土著對他的朋友說:“嘿,那個該死的金屬玩意兒可裝著忒厲害的力量呢。”

“你說得對,赫比。”他的朋友弗雷德,也就是第二個土著會這麽回答。

“肯定的啊!”赫比說,“還有,見鬼,用這麽厲害的力量啊技術啊什麽的,這臭小子就能奴役我們。我說他真的可以。”

“你說對了,赫比,絕對就是這樣。”

“所以我說,”赫比接著道,“要不,咱們還是別冒險了。我是說,他看起來確實挺友好的,可這人實在太他媽厲害了,這可不好。所謂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咱們正好趁現在把他拿下,因為他正站那兒等著呢,等著咱們熱烈歡迎什麽的。所以,咱趕緊把這混蛋給幹掉,然後好好討論一下,再看看情況怎麽發展。”

“天哪,我讚成!”弗雷德叫道。其他人也紛紛表示同意。

“好樣的,弟兄們!”赫比喊道,“衝啊!現在就把這個外星家夥幹掉!”

於是他們正要動手;但就在千鈞一發之際,老大哥突然(也就是第三個土著)插手了,他說:“等一下,弟兄們,不能那麽幹。首先,我們這兒有法律……”

“見鬼去吧。”弗雷德說(這人生來就是個搗蛋鬼,又很容易被人攛掇)。

“……除了法律之外,這事兒對我們來說也太他媽危險了。”

“我跟弗雷德可不怕,”英勇的赫比說,“老哥,你最好是去看場電影啥的。讓咱哥兒幾個來對付得了。”

“我不是指眼前的個人危險,”老大哥輕蔑地說,“我擔心的是我們整座城市會遭到毀滅,我們所愛的人遭到屠殺,我們的文明遭受滅頂之災。”

赫比和弗雷德停下來,“你胡說啥呢,老哥?他就是個討厭的外星人。一樣得白刀子進紅刀子出。”

“傻瓜!智障!”機智的老大哥聲如響雷,“你們當然可以把他殺了!可殺了之後呢?”

“嗯?”弗雷德眯起了藍幽幽的大凸眼。

“白癡!蠢豬!你們以為這些外星人就這麽一艘宇宙飛船嗎?你們以為他們連這個人去哪兒了都不知道嗎?老弟,你們得假設,這艘飛船出發的地方還有多得多的飛船;也得假設,要是這艘飛船該回去的時候沒回,他們就該氣瘋了;還得假設,這些外星人要是知道了這梁子,可得恨死我們了,然後嗡嗡飛回來,滅了所有人、所有東西。”

“我為啥非得這麽假設?”腦子進了水的弗雷德問。

“因為要是換了你,也會這麽做,對吧?”

“我覺得可能吧。”弗雷德不好意思地咧嘴笑道,“沒錯,我是會這麽幹。可你看,也許他們不會呢。”

“也許,也許,”機智的老大哥模仿他說話,“得了吧,老弟,咱可不能光憑這個該死的也許,就拿整個局麵冒險。要是殺了這外星家夥,無論誰是他的同夥,在情在理,都會這麽做——就是把咱們趕盡殺絕。我們可冒不起這個險。”

“也是,我覺得是不能這麽幹。”赫比說,“可是老哥,我們又能怎麽辦呢?”

“等著,看他想要什麽。”

2

根據可靠的複盤,非常類似的場景至少已經出現過三四十次了。最後往往會讓對方采取等待和觀望的對策。偶爾也有來自地球的接觸者在沒等來這樣的忠告之前就被殺害了。但傑克遜領這份工資,就是來承擔這種風險的。

前一秒接觸者遇害,後一秒複仇就來了,如影隨形。當然也會後悔,因為地球是個相當文明的地方,習慣了法治。但凡遵紀守法的文明種族,都不喜歡搞種族滅絕。事實上,地球人認為種族滅絕非常令人不快,他們不喜歡一起床就在報紙上讀到這類新聞。當然,特使必須保護,殺人必須償命,這一點盡人皆知。可在早上喝咖啡時讀到種族滅絕的消息還是讓人不舒服。這種新聞會把人一整天都毀了。這種事要是發生個三四回,人們可能就會氣得把選票投給另一方了。

幸運的是,這種情況沒出現過幾次。外星人一般很快就學會了,盡管有語言障礙,外星人還是搞明白了:不能殺地球人。

後來嘛,一點一點,他們把剩下那一套也全都學會了。

那幾個愣頭青已經收刀入鞘。每個人都麵露微笑,除了傑克遜,他笑得像隻鬣狗。外星人的手臂和腿正優雅地揮動,大概是表示歡迎。

“哦,真是太好了。”傑克遜說著,也擺出幾個自認為算是優雅的姿勢,“真是讓我有種賓至如歸的感覺。現在,你們該帶我去見見領袖,帶我到鎮上逛逛,還有這個那個的。然後我就可以安頓下來,弄明白你們講的這種語言,我們就能稍微聊聊了。之後一切都會非常順利的。前進!”

傑克遜說著便邁開輕快的步子,往那座城市的方向走去。略做猶豫之後,他新結識的這幫朋友都跟在了他身後。

一切都在按計劃進行。

和其他所有接觸者一樣,傑克遜每一項能力都很出眾。就基本素質而言,他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和辨識度極高的聽力。更重要的是,他具有驚人的語言天賦和對語意的神秘直覺。遇到難以理解的語言時,傑克遜能迅速而準確地挑出其中重要的成分,即構成這種語言的基本部分。他能毫不費力地將各種語音按照認知、意誌和情感進行歸類。他訓練有素的耳朵能立刻分辨出講話中的語法元素,前綴後綴都不成問題,分辨單詞順序、音高和疊詞也毫不費力。雖然他不太懂語言學,但他也不需要懂。傑克遜天賦異稟,不學而能。語言學所描述和解釋的,他單憑直覺就能洞悉。

他還從沒碰到過哪種語言是他學不會的,也從不認為這世上還有這樣的語言存在。就像在紐約的“分叉舌俱樂部”裏,他經常跟朋友們神侃的那樣:“我跟你們講,外星語言真沒啥難搞的。至少,我遇到過的都挺容易。真不是開玩笑。老鐵們,我是說,會說蘇族語或高棉語的人,在星際間也不會遇到多大的麻煩。”

到目前為止,確實如此……

進了城,傑克遜就不得不忍受許多乏味的儀式。儀式足足進行了三天,這完全在意料之中,可不是每天都有來自太空的訪客。每位市長、州長、總統、市議員以及他們的太太都想跟他握手。這都可以理解,但是傑克遜很討厭這樣浪費時間。他還有正事要幹呢,何況其中有些幹起來還不太舒心,越早開始,結束得也就越快。

到了第四天,他終於能夠把官方的那套繁文縟節降到最低限度。也正是從這一天起,他開始認真學習當地語言。

正如所有語言學家所說的,語言無疑是人所能邂逅的最瑰麗的創造物。但伴隨著這種美,同樣也存在一定程度的危險。

或許將語言比作海麵十分恰當,一樣也是閃閃發光、變幻莫測。語言正如大海那般,你永遠不知道清澈的深水中可能隱藏著怎樣的暗礁。最清亮的海水裏也隱匿著最危險的淺灘。

傑克遜做了充分的準備來應付麻煩,一開始卻半點麻煩也沒遇到。這顆行星(納星)上,絕大多數居民(亦即“盎阿托納”,字麵意思是住在納星上的人,或者叫“納安人”,傑克遜更願意這麽叫)都在用一種主要語言(宏)。宏語似乎相當直截了當。它用一個專有名詞來表示一個概念,並且不允許合成、並列或粘著這類構詞法。一連串簡單的詞可以組成多個概念(比如“宇宙飛船”就是“霍-帕-艾-安”,對應“船-飛-宇-宙”)。因此,宏語非常接近地球上的漢語或者越南語。聲調的差異不僅是為了區分同音異義詞,而且不同位置的聲調可以表達“感知到的現實”的漸變、身體不適,以及三種令人愉快的期待。這些還算有趣,但對於一位稱職的語言學家來說,並沒有什麽特別的困難之處。

可以肯定的是,像宏語這樣的語言學起來頗為枯燥,因為人們必須記住長長的詞匯表。但聲調和位置卻很有意思,而且如果要想讓句子單元產生意義,這二者是絕對必要的。因此,總的說來,傑克遜並無不滿,而是盡可能快地學習這門語言。

大約過了一周,他對教自己的老師說出了這樣的話:“最可敬可慕的老師啊,祝您擁有非常美好愉快的早晨,在這榮耀的一天,您受到祝福的健康狀況如何呢?”對傑克遜而言,這一天值得驕傲。

“可喜可賀啊,爾甕!”老師作答時,臉上掛著春風般和煦的微笑,“親愛的學生,你的口音真是太棒了!真的很圀嗱,實際上,你對於我親愛的母語的理解稍微少點卼嗱囼。”

上了年紀的和藹老師對他如此讚賞,傑克遜聽了喜上眉梢。他對自己感到頗為滿意。當然了,有幾個詞他沒聽出來。爾甕和卼嗱囼聽起來還有點耳熟,可圀嗱就完全不知所雲了。盡管如此,無論學習哪種語言,對於初學者而言,有些小錯誤是正常的。他目前掌握的已經足以理解納安人的意思,也能讓他們明白他想表達什麽。這正是他的工作所需要的。

那天下午,他回到了飛船上。他在納星停留這段時間,艙門一直開著,但他發現沒有任何一件物品被盜。他沮喪地搖了搖頭,但不願因為這件事煩惱。他往口袋裏裝進各種各樣的東西,然後漫步回到城裏。他已經準備好著手任務中的最後一步,也是最重要的一部分。

3

在商業區中心地帶,烏姆和阿爾雷托街的岔口上,傑克遜找到了他想要的:一家地產中介。他走進去,被帶到伊魯姆先生的辦公室,他是這家事務所的初級合夥人。

“好,好,好,好!”伊魯姆說著,熱情地握住他的手,“榮幸之至,先生,在下真的是不勝榮幸。您是想購置一處不動產嗎?”

“那正是我的願望。”傑克遜說,“當然了,除非有歧視性的法律,禁止你賣給外星人。”

“不存在這種阻礙。”伊魯姆說,“事實上,像您這樣來自遙遠而燦爛的文明的人,身處我們當中,真的是嚄賚之樂啊。”

傑克遜強忍著沒偷笑出聲,“我唯一能想到的一個困難就是法定貨幣。當然了,我沒有你們的貨幣。但我有一定數量的黃金、鉑金、鑽石和其他地球上認為有價值的東西。”

“這些物品在這裏也有價值。”伊魯姆說,“您剛才是不是提到了數量?親愛的先生,我們不會有困難。就像詩人說的那樣,連卟菈撀也不會禰螣或是吘禩。”

“正是如此。”傑克遜說。伊魯姆用的有些詞他不明白,但那並不重要。大方向已經很清楚了。“現在,我們先挑一處不錯的工業用地吧。畢竟,我得做點什麽事情來打發時間。然後,我們可以再挑所住宅。”

“毫無疑問普羅米浽,”伊魯姆高興地說,“讓我先嘞筮一遍我們這兒的清單……對了,您覺得卟洛嘧烗煾工廠怎麽樣?條件一流,可以輕鬆轉換成焥栭製造,也可以繼續維持現狀。”

“卟洛嘧烗煾真的有市場嗎?”傑克遜問道。

“哦,霂珥茛墵保佑,當然有了!卟洛嘧烗煾必不可少,盡管銷售狀況存在季節性變化。您看啊,經過提純的卟洛嘧烗煾,或者說靉澧禩,是蒲洛緹尜筮轉移者所用的東西,當然他們是在冬至前收獲,除了行業中那些已經轉換到緹氪璽煾囸仈葖邇的以外。那些來自一個穩定的……”

“行,行。”傑克遜說。他才不在乎卟洛嘧烗煾是什麽,也沒興趣看。隻要是有收益的事情就能滿足他的要求。

“我買了。”他說。

“您不會後悔的。”伊魯姆對他說,“一家不錯的卟洛嘧烗煾工廠算得上是噶溦尒翟緦哈嘎緹緦,而且還很嚜苨坲燚。”

“當然。”傑克遜回答的時候,希望自己的宏語詞匯量能再大一些,“多少錢?”

“咳,先生,價格不是問題。但您首先得填完這張嚄濫卟狸螣表。表上就是幾個俬墾問題,每個人都伱納旮。”

伊魯姆把表格遞給傑克遜。第一個問題是這樣的:“你現在或過去任何時候,是否曾經欸哩垰緹恴仫筮掎澌坲緦敂剓?陳述所有發生日期。如無發生,說明舛廝圪嚟乤邇嚟荅恪忒的原因。”

傑克遜沒有再往下看。“這什麽意思?”他問伊魯姆,“欸哩垰緹恴仫筮掎澌坲緦敂剓?”

“什麽意思?”伊魯姆遲疑地笑起來,“哎呀,意思不是明擺著的麽?至少我覺得是。”

“我的意思是,”傑克遜說,“我看不懂這些話。你能給我解釋一下嗎?”

“這再簡單不過了,”伊魯姆答道,“欸哩垰緹恴仫筮掎澌,這意思就跟吡滏邇蒲犖吡昰烗差不多。”

“能再說一遍嗎?”傑克遜說。

“意思就是——好吧,欸哩垰緹真的挺簡單的,盡管在法律上也許不是這樣。偲騍岜柋嬜是欸哩垰噺的一種形式,摱薷嘸陔啉也是如此。有些人說,當在晚上的鈒挬郗鍶呼吸悳犖郗芤剓時,我們其實就是在欸哩垰邒。就我個人而言,我認為這有點異想天開。”

“我們還是試試仫筮掎澌吧。”傑克遜提議。

“不管怎麽著,咱試試唄!”伊魯姆答道,爆發出一陣洪亮的粗俗大笑,“真要是可以的話——嗯?”他心照不宣地拿手肘捅了捅傑克遜的肋骨。

“嗯,是的。”傑克遜冷冷地回答,“也許你能告訴我,仫筮掎到底是什麽意思?”

“當然了。巧得很,那根本不存在啊。不管怎麽說,也不可能是單數。單數仫筮掎,這不成了邏輯謬論嗎?您明白不?”

“我相信你說的沒錯。那複數的仫筮掎澌又是什麽意思?”

“嗯,首先,它們是欸哩垰噺的對象。其次,那就是隻有正常尺寸一半大小的木製涼鞋,用來刺激庫托爾教徒的性幻想。”

“現在我們說到點子上了!”傑克遜大聲說。

“除非您碰巧就好那一口。”伊魯姆回答時明顯很冷淡。

“我是說理解表格上的問題……”

“當然,不好意思。”伊魯姆說,“可是你看,這個問題問的是,你是否曾經欸哩垰緹恴仫筮掎澌坲緦敂剓。這就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了。”

“真的嗎?”

“當然!這麽一改,意思就完全變了。”

傑克遜說:“恐怕是這麽回事。我覺得你怕是也解釋不了坲緦敂剓這個詞的意思吧?”

“我當然可以解釋!”伊魯姆說,“我們現在的談話——借助些許悳禰的想象——就可以被稱作是‘坲緦敂剓風格的談話’。”

“啊。”傑克遜說。

“一點兒也沒錯,”伊魯姆說,“坲緦敂剓是一種做法,一種方式。意思就是‘精神上-向前-引導-通過-偶然的-友誼’。”

“這有點像那麽回事了。”傑克遜說,“在那種情況下,如果一個人欸哩垰緹恴仫筮掎澌坲緦敂剓的話……”

“我非常擔心您是把方向搞錯了,”伊魯姆說,“我剛才告訴您的定義隻適用於對話的情況。可要是說到仫筮掎澌的話,那情況可就大不一樣了。”

“那這種情況下是什麽意思?”

“嗯,它的意思是——或者它表達的是——一種高級的、強化的仫筮掎澌欸哩垰柋嬜的情況,但帶有一種明確的尛臵槑緹岢偏見。我個人認為這是一種相當令人遺憾的措辭。”

“要是你會怎麽回答呢?”

“要是我的話,就實話實說,讓花言巧語見鬼去吧。”伊魯姆強硬地說,“我幹脆就直截了當地回答:‘你現在或其他任何時候,是否曾經在非法、不道德或喑恄佴緹娰的情況下,得到或是未得到一個婄翋婍秊幫助及/或同意的情況下,獤飝犵竻澌猧翗過?如果是,說明何時以及為何;如果不是,說明莥仡剓澌岢溧澌,以及為何不。’”

“你會這麽回答,對吧?”傑克遜說。

“當然,我就這麽答。”伊魯姆大膽回答,“這些表格是給成年人填寫的,不是嗎?那為什麽不幹脆直截了當一點,就老老實實管姒媲仡簕叫姒偹呢?有時候每個人都難免獤飝犵竻澌猧翗,那又怎麽樣呢?老天爺在上,沒有誰的感情會因此受到傷害。我的意思是,說到底,這種事情涉及的不過就是當事人自己和一塊扭曲破舊的木頭而已,所以有什麽必要操心這種事呢?”

“木頭?”傑克遜重複了一遍。

“對,木頭。一塊普普通通、髒兮兮的破木頭。或者至少,要是大家沒像這麽荒唐地摻雜進感情的話,不過如此而已。”

“他們對這木頭幹什麽?”傑克遜急忙問。

“幹什麽?你如果直接麵對它的話,就沒什麽大不了的。但宗教光環對我們所謂的知識分子來說可大了去了。在我看來,他們做不到把簡單的原始事實——也就是木頭——跟在暃偲慝浠澌,以及一定程度上在卼燚噝圍繞著它的文化斡佴宊氝噝區分開來。”

“知識分子就這樣,”傑克遜說,“但你卻可以把這二者區分開來,然後你發現……”

“我發現這真沒啥好興奮的。我真這麽覺得。我的意思是說,一個教堂,如果你用正確的方法來看待,隻不過是一堆岩石,而一座森林則僅僅是原子的集合。這種情況為什麽又要區別對待呢?我說真的,要真想欸哩垰緹恴仫筮掎澌坲緦敂剓,您甚至都用不著木頭。您怎麽看?”

“我算是記住了。”傑克遜說。

“別誤會我的意思!我並不是說這麽做很簡單,或者很自然,甚至是對的。但是,您還是完完全全辦得到!為什麽這麽說呢,您可以用翗槑蚮搿畾笹來代替,也一樣能行!”伊魯姆停頓了一下,嗬嗬地笑了起來,“那樣看起來是很傻沒錯,但還是一樣能行。”

“很有意思。”傑克遜說。

“恐怕我剛才的說法有點過頭了。”伊魯姆用手擦拭著前額,“我剛才說話聲音很大嗎?您說是不是有人偷聽到了我說的話?”

“當然沒有。我覺得這些話都很有意思。我現在得走了,伊魯姆先生,不過我明天會回來把這張表給填了,然後買下這塊不動產。”

“我先給您留著。”伊魯姆站起身來,熱情地與傑克遜握手,“我想感謝您,我一般沒什麽機會進行這種無拘無束的坦率談話。”

“我覺得很有啟發。”傑克遜說。他離開了伊魯姆的辦公室,慢慢走回飛船。他心中局促不安,頗為懊惱。不懂當地語言令他很煩躁,即便這種情況是完全可以理解的。無論如何,他本該可以弄明白一個人要怎麽欸哩垰緹恴仫筮掎澌坲緦敂剓。

沒關係,他心道:你今晚就能搞定,傑克遜寶寶,然後你就可以回去,把那堆表格一股腦兒填完。所以不要因此而煩惱,老哥。

他會解決好這個問題的。他真他娘的必須得解決這個問題,因為他必須擁有一份財產。

這是他工作的第二部分。

從古代**裸的侵略戰爭年代算起,地球已經走過了漫長的道路。根據史書記載,古代的統治者可以直接派出軍隊,去奪取他想要的一切。如果國內有任何人膽敢問他為什麽要這樣做,統治者就可以下令將他們斬首,或鎖在地牢裏,或縫進一隻麻袋裏丟進大海。統治者甚至不會因此感到愧疚,因為他始終堅信自己是對的,而別人是錯的。

然而,隨著幾個世紀的光陰緩慢流逝,文化進程也勢不可擋地發揮著作用。世界引入了嶄新的倫理觀,人類逐漸形成了公平競爭和正義的觀念,進度雖然緩慢,卻確切無疑。統治者需要通過投票決定,也要對選民的願望作出反應。正義、慈悲和憐憫的觀念在人們的思想中占據了最重要的位置,改良了舊時的叢林法則,並糾正了破壞性巨大的古代野蠻獸行。

過去的日子一去不複返了。今天,沒有哪一個統治者可以毫不掩飾地掠奪,選民們永遠不會支持這樣的行為。

現在,人們必須為掠奪找個借口。

例如,一位地球公民剛好在某顆外星球上合法擁有財產,然後迫切需要並請求地球提供軍事援助,以保護他的人身安全、他的家以及他的合法謀生手段……

但首先他必須擁有那份財產。他的所有權必須屬實,從而免受聖母心的國會議員們和鴿派記者們責難。每當地球接管另一顆星球時,這些人總是要著手調查。

為征服提供法律依據——這就是接觸者的作用。

“傑克遜,”傑克遜自言自語地說,“明天你必須得給老子把那座卟洛嘧烗煾工廠搞到手,你要毫無阻礙地把它據為己有。聽見沒,夥計?我可是認真的。”

第二天上午,臨近中午時分,傑克遜又回到了城裏。經過幾個小時的密集學習,跟老師請教了半天,已足以讓他弄清自己的錯誤所在。

其實非常簡單。隻不過是在宏語中對詞根的運用,他先前略帶草率地假定了一種極端而恒定不變的分離方式。根據一開始的學習,他一度曾認為,詞義和詞序是理解這門語言所需的唯一要素。但事實並非如此。經過深入鑽研,傑克遜發現,宏語中還有一些他未曾料到的構詞法:比如詞綴,以及疊詞的初級形式。昨天他去的時候,甚至還沒準備好應付詞態上的不一致。所以在遇到時,他在語義上就陷入困難了。

新的形式學起來很容易。問題是這完全不合邏輯,而且完全違背了宏語的精神。

單個發音產生單個詞語,隻具備單個含義——這就是他先前推導出的規律。可是現在,他卻發現了十八種重要的不規則詞——以各種方式構成的複合詞,每一個都可以添加各種後綴作為修飾。對傑克遜來說,這就像在南極洲走進一片棕櫚林裏一樣詭異。

他學會了這十八種不規則詞,心裏為最終回到地球時要寫的文章打著腹稿。

第二天,傑克遜已經變得更聰明、更謹慎,他目標明確,大步流星地回到了這座城市。

4

在伊魯姆的辦公室裏,他輕鬆填完了政府要求的表格。第一個問題——“你現在或過去任何時候,是否曾經欸哩垰緹恴仫筮掎澌坲緦敂剓?”——他現在可以如實回答“沒有”了。複數“仫筮掎澌”的原義在這一語境中是單數“女人”。(類似的,如果使用單數“仫筮掎澌”,則表示無實體的“女性”狀態。)

當然,此處“欸哩垰緹恴”是決定性別的,除非你使用修飾語“坲緦敂剓”。一旦加以修飾,在這一特定語境中,這個不起眼的詞就會具備一絲微妙的含義了,也就是支持多性性行為。

因此,傑克遜可以誠實地回答,因為他不是納安人,他從未有過那種衝動。

就這麽簡單。傑克遜很是懊惱,居然沒能靠自己弄清楚這一點。

他毫無困難地填完了其餘問題,把表交還給伊魯姆。

“真夠偲窛薆的。”伊魯姆說,“現在,我們隻需要再辦完其他幾件簡單的事就行了。第一件我們馬上就可以辦。接著我就按照財產轉移法案的要求,安排一次簡短的官方儀式,之後剩下的都是些小事,加起來也就差不多一天的時間,然後這項不動產就完全歸你所有了。”

“當然了,小夥子,那太棒了。”傑克遜說。他才不擔心耽誤時間。恰恰相反,他原以為會遇到多得多的麻煩。在大多數行星上,當地人很快就會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麽。無須強大的推理能力就能弄清這一點,地球人就是要拿走自己想要的東西,但要以一種合法的方式獲取。

至於地球人為什麽要這樣做,這也不難理解。大多數地球人都是理想主義者,堅定不移地深信諸如真理、正義、仁慈之類的概念。他們不僅心裏相信,還以那些崇高的概念來指導自身的行為——除非行事不便,或是無利可圖。當這種情況發生時,他們就會見機行事,但嘴上仍說得冠冕堂皇。這就意味著他們是“偽君子”——不管哪個族類,都有這麽一個意思差不多的詞。

地球人說要什麽就要什麽,但他們同樣也希望自己的行為表麵上還過得去。但有時候這種期待就有點高了,特別是當他們想把他人的星球據為己有時。但不管怎麽樣,他們通常都能得償所願。

大多數外星族類會意識到,公然反抗是不可能的,因此采取了各種各樣的拖延戰術。

有時他們會拒絕出售,或是要求你填一堆永遠也填不完的表格,或是要經過某些根本找不到人的當地官員批準。但無論他們使出哪種招數,接觸者總有合適的對策。

他們拒絕出售是基於種族理由嗎?地球法律明令禁止這樣的做法,而《眾生權利宣言》規定,一切有感知力的生物,都擁有在其喜好之處生活和工作的自由。如果逼不得已,地球將會為這一自由而戰。

他們辦事拖拖拉拉?這將為《地球世俗禮儀宣言》所不容。

負責的官員總是不在嗎?《不作為法案》中的《反隱性擱置統一地球規範》明令禁止這類行為。諸如此類。這是一場地球永遠獲勝的鬥智遊戲,因為最強大的通常總被認為是最聰明的。

但納安人甚至連反擊的企圖都沒有。傑克遜打心眼兒裏瞧不起他們。

用地球鉑金交換納安幣的交易完成了,傑克遜拿到一些五十弗索的零錢。伊魯姆高興得滿臉堆笑,對他道:“現在,傑克遜先生,如果您願意按照通常的方式,赨咘濫鵵籣洯囸珥的話,我們就可以完成今天的交易了。”

“你說什麽?”

“我隻是讓您……”

“我知道你問了什麽!可這是什麽意思?”

“嗯,意思是……就是說……”伊魯姆怯生生地笑了,“這句話的意思明擺著的呀。也就是——誒鬄僰沴瞉剓地說……”

傑克遜用低沉而充滿威脅的聲音說:“給我個同義詞。”

“沒有同義詞。”伊魯姆回答。

“老弟,不管怎麽著,你最好還是想一個出來。”傑克遜的手緊緊扼住了伊魯姆的咽喉。

“住手!等等!嗚峩巬!”伊魯姆哀號起來,“傑克遜先生,求求你了!如果隻有這一個詞才能表達那個意思的話,怎麽可能會有同義詞呢?如果我可以這麽表述的話。”

“你耍老子!”傑克遜怒吼道,“我勸你別這麽幹,因為我們有法律,禁止故意混淆、蓄意阻撓、隱性疊加,還有其他任何你正在耍的花招。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聽到了。”伊魯姆發起抖來。

“那麽聽著:不準再用粘著構詞法,你這狡猾的狗東西!你們明明有一種最常見不過的分析型語言,唯一的特征就是極端的分離傾向。你們說這種語言的時候,是不會胡亂粘著一堆亂七八糟的複合詞在上麵的。聽明白了嗎?”

“明白了,明白了!”伊魯姆喊道,“可相信我,我壓根連半點兒帑仫氼虒垰鋱畾慝的心思都沒有!不是搻隬兕衉尅垰亼,您真的必須得恴巭桇綦剓!”

傑克遜作勢拉開拳頭,但及時控製住了自己。萬一對方說的是真話,襲擊外星人是不明智的行為。地球上的鄉親們可不喜歡。他說不定會被扣工資。而且萬一他要是失手,把伊魯姆給打死了,可能還會被判六個月監禁呢。

可他還是……

“我會搞清楚,你是不是在撒謊!”傑克遜大聲嚷嚷著,橫衝直撞出了辦公室。

他走了將近一個小時,與格拉斯埃斯貧民窟裏的人群混在一起,就在灰蒙蒙臭烘烘的恩哥珀迪斯底下。沒人注意他。他的外表看起來跟納安人一模一樣,納安人和地球人也同樣看不出半點差別。

傑克遜在尼伊斯街和達街的街角處找到了一間酒吧,走了進去。

裏麵很安靜,全是男人。傑克遜點了當地的幾種啤酒。酒保上酒的時候,傑克遜對他說:“前幾天,我身上發生了件有意思的事。”

“是嗎?”酒保說。

“嗯,真的。”傑克遜說,“你看啊,我本來有筆大買賣的,結果等到最後一分鍾,他們忽然要求用平常的辦法,赨咘濫鵵籣洯囸珥。”

他仔細盯著酒保的臉。一絲隱約的迷惑表情掠過對方呆板的麵容。

“那你為什麽不那麽做呢?”酒保問道。

“我當然會。見鬼,這是標準的垰閪念箁剓巬窴蕥啊,不是嗎?”

“毫無疑問。”酒吧裏一個遊手好閑的人插嘴道,“當然了,除非,你懷疑他們想要帑仫氼虒垰鋱畾慝。”

“不,我覺得他們沒想那麽幹。”傑克遜的聲音低沉而毫無生氣。他付了酒錢,正要往外走。

“嘿,”酒保在他身後叫道,“你確定他們不是在搻隬兕衉尅垰亼?”

“很難說。”傑克遜垂頭喪氣,又走回街頭。

傑克遜相信自己的直覺,無論是對語言還是對人。現在他的直覺告訴他,納安人為人正直,並不是在蓄意欺詐。伊魯姆並不是為了故意混淆,而捏造了什麽新鮮的詞。據他所知,他講的確實是正經八百的宏語。

但如果事實如此,那麽納星上的這門語言就真的非常奇怪,甚至就是徹頭徹尾的反常。而其影響可不僅僅是令人不解,是災難性的。

5

那天晚上,傑克遜又回去埋頭苦學了。他發現了另外一類原先不但不知道、甚至連想都沒想過的不規則詞。那是一組多值的增強詞,一共有二十九個。這些詞本身沒有任何意義,但卻會從其他詞匯中引申出一係列複雜不一的細微差異。其特定類型的增強作用根據在句中所處的位置不同而有所變化。

因此,當伊魯姆提出讓他“按照一般的方式赨咘濫鵵籣洯囸珥”的時候,隻是想讓傑克遜做出一個必須履行的儀式性禮節,包括雙手在脖子後麵交握並用腳後跟反跳。在執行這個動作的時候,他需要麵帶明顯又不誇張的愉悅表情,符合整個場景的設定,還要符合他本人腸胃與神經的舒適度以及宗教和道德準則,還要考慮由於溫度和濕度的波動而導致的細微心情差異,並不忘耐心、合群和寬容這些美德。

這完全可以理解,可這又與傑克遜之前了解到的宏語知識截然相反。

這不僅自相矛盾,而且不可思議,斷無可能,混亂至極。仿佛他不光在寒冷的南極洲發現了棕櫚樹,還進一步發現樹上的果實不是椰子,而是麝香葡萄。

這不可能——但事實又確實如此。

傑克遜按照伊魯姆的要求照辦了。他以尋常的方式完成了赨咘濫鵵籣洯囸珥茚之後,就隻剩下官方儀式和隨後的幾個小步驟。

伊魯姆向他保證,這些都很簡單,但傑克遜懷疑還會遇到麻煩。

為了做好準備,傑克遜整整花了三天時間刻苦學習,徹底掌握了這二十九種特殊增強詞,它們最常見的位置以及在每一個位置上所分別產生的增強效果。學完這堆東西以後,他累得腰酸背痛,格拉夫海默易怒指數飆升到九十七點三六二。任何一個路人可能都會注意到他藍幽幽的眼睛裏射出的不祥的凶光。

“終於齊活了,”傑克遜對自己和整個宇宙說,“我已經學會了納安語,學會了一整套完全無法解釋的不規則詞,而且,我還學會了針對這些不規則詞的另外一套更深入、更自相矛盾的不規則詞。”

傑克遜停頓了一下,用極低的聲音說:“我已經學會了數量超常的不規則詞。說真的,其他人說不定會認為,這種語言除了不規則詞,其他什麽都沒有。

“但是,”他接著說,“這不可能,不可想象,不可接受。語言天經地義就必須是有係統的,也就是必須遵循某種規則。否則,誰也理解不了別人在說什麽。這就是語言的運作方式,也必須得這樣來。要是有人自以為能用語言學跟我弗雷德·C.傑克遜瞎胡鬧的話……”

說到這裏,傑克遜停頓了一下,從槍套裏拔出衝擊槍來。他檢查了彈藥,哢嚓一聲打開保險,然後又放回槍套裏。

“最好別再有誰跟我老傑克遜花言巧語,”老傑克遜喃喃地說,“要是下回有哪個外星人敢這麽幹,他那齷齪的心肝上一定會被鑽個透心涼的圓洞。”

傑克遜嘴裏這樣說著,又闊步走回那座城市。他雖然還有些頭暈眼花,但絕對已經下定了決心。他的工作就是以合法的方式把這顆星球從當地居民手裏偷走,為了這一點,他首先必須搞懂他們的語言。因此,不管怎麽樣,他要麽搞出道理來,要麽搞出屍體來。

到了如今這個地步,他並不太關心到底要搞哪一個。

伊魯姆在辦公室裏等著他。列席的還有市長、市議會主席、區領導、兩名市議員以及預算委員會主任。每個人都在微笑——雖然笑得緊張兮兮,但還算和藹。餐櫃上放了幾瓶烈酒,房間裏彌漫著一股壓抑的友好氣氛。

總而言之,似乎眾人在歡迎一位備受尊重的新晉財產所有人,一件用來琺鉲的裝飾。外星人有時是會這麽做:橫豎是躲不過地球人了,不如討好他們,盡可能讓虧本買賣減少損失。

“矕!”伊魯姆熱情洋溢地握著他的手說。

“你也一樣,小夥子。”傑克遜說。他不知道這個詞是什麽意思。他也不在乎。反正在納安語中,他還有許多其他詞匯可選,他也已經下定決心,要強行結束這一切。

“矕!”市長說。

“謝了,老哥。”傑克遜說。

“矕!”其他官員也道。

傑克遜說:“很高興你們這麽覺得。”他轉向伊魯姆,“得了,咱們趕緊完事兒吧,好嗎?”

“矕-矕-矕。”伊魯姆答道,“矕,矕-矕。”

傑克遜盯著他看了幾秒鍾,然後努力克製著自己,低聲說:“伊魯姆,老弟,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麽?”

“矕……矕矕。”市長堅定地回答,其他官員也點頭同意。他們紛紛轉向傑克遜。

“矕,矕-矕?”伊魯姆問話時微微顫抖著,但神情莊嚴。

傑克遜腦子一麻,說不出話來,臉上浮起一片暴躁的紅暈,脖子上那根粗壯的青筋開始突突亂跳。但他說話時還是竭力保持著緩慢平靜,語調中帶著無盡的威脅。

“說啥玩意兒呢,”他說,“你們這些卑鄙的三流鄉巴佬到底在扯什麽鬼?”

“矕-矕?”市長問伊魯姆。

“矕-矕,矕-矕-矕。”伊魯姆飛快地答道,一邊做了個不明所以的手勢。

“你們最好說人話。”傑克遜說。他的聲音仍然很低,但脖子上的血管在壓力下像消防水管一樣扭動著。

“矕!”其中一位市議員很快地對區領導說。

“矕矕-矕矕?”區長同情地回答,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聲音已然嘶啞。

“你們就是不肯說人話,是吧?”

“矕!矕-矕!”市長大叫起來,嚇得臉色慘白。

其他人一看,傑克遜正掏出衝擊槍,瞄準伊魯姆的胸膛。

“別說鬼話了!”傑克遜吩咐道。他脖子上的血管像蟒蛇一樣搏動著。

“矕-矕-矕!”伊魯姆哀求著,跪倒在地。

“矕-矕-矕!”市長驚叫一聲,兩眼一翻,昏倒在地。

“你現在明白了。”傑克遜對伊魯姆說,手指緊緊扣住扳機,指頭已經發白。

伊魯姆嚇得牙齒咯咯作響,總算還是嗚咽著憋出了一句:“矕-矕,矕?”但接著他的神經就崩潰了,大張著嘴,眼神渙散,等待迎接死亡。

傑克遜將扳機扣動到極限。然後,他突然鬆開手,把衝擊槍放回槍套裏。

“矕,矕!”伊魯姆總算擠出一句。

“給老子閉嘴!”傑克遜說。他後退了一步,怒視著那些一臉諂媚的納安官員。

他恨不得把他們全給轟了。可是不行。傑克遜終於還是不得不接受這個讓人無法接受的現實。

他那無可挑剔的語言學家耳朵聽見了,通曉多種語言的大腦也分析過了。他沮喪地意識到,納安人並未企圖玩什麽鬼把戲。他們說的不是廢話,而是一種真正的語言。

目前來看,這種語言是由單一音節“矕”構成的。通過音高和聲律的變化,重音和數量的差異、節奏和重複的改換,以及伴隨的手勢和麵部表情的不同,這一單音便可以表達變化無窮的意義。

一種憑借一個詞就組成無限變體的語言!傑克遜雖然不願相信這一點,但身為極其出色的語言學家,他不得不相信自己訓練有素的感官捕捉到的證據。

當然了,他可以學習這種語言。

傑克遜歎了口氣,疲倦地搓了搓臉。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不可避免的。所有的語言都會發生變化。但在地球和地球人接觸過的幾十個星球上,語言的變化相對緩慢。

而在納星上,變化的速度則非常快。快得太多了。

納星語變起來就跟地球上的流行時尚差不多,而且有過之而無不及。它隨著物價或天氣的改變而改變,這種變化無窮無盡,從不間斷,遵循的是未知的規律和無形的原則。它猶如雪崩一般,其形萬端。與之相比,英語簡直就像冰川一樣穩固。

納星語如同赫拉克利特那條河的影子,既真實又荒誕。你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赫拉克利特如是說,因為河水永恒流淌。

但就納星語而言,這是直白而樸素的真理。

這已經夠糟糕的了。但更糟糕的是,像傑克遜這樣的旁觀者,永遠也別期望從構成納星語的這種動態變化的詞語網絡中圈定或分離出哪怕一個詞。因為旁觀者的行為本身就足以擾亂和改變這一係統,導致它不可預測地發生變化。因此,一旦某個詞語被分離出來,那麽它與係統中的其他詞語之間的關係就必然會遭到破壞,這樣一來,這個詞語從其本身定義來看就會變成錯誤的。

由於它的變化,這種語言是無法被編纂或操控的。這樣的不確定性使得納星語能免遭一切征服的企圖。傑克遜從赫拉克利特一直想到海森堡,卻沒能更進一步。他眼花繚亂,頭暈目眩,以一種近乎敬畏的神情望著在場的官員們。

“夥計們,你們成功了!”他對他們說,“你們擊敗了這套係統。雖然古老的地球還是可以把你們吞並,永遠不會在意這些差別,而你們半點辦法也沒有;但是,我那些老鄉就喜歡那套法律,它規定,順利的溝通是一切交易的先決條件。”

“矕?”伊魯姆禮貌地問。

傑克遜說:“所以我看,我還是別搭理你們這些人了。至少隻要那條法律還在,我就會遵守。可是管他的呢,你們能想到最好的結果,也不過是個緩刑,嗯?”

“矕矕。”市長遲疑地說。

“我這就走。”傑克遜說,“一是一,二是二……但要叫我發現,你們這些納安人在占老子便宜的話……”

他這句話沒有說完。傑克遜一言不發,轉身回飛船去了。

半小時後,他已經準備好起飛;又過了十五分鍾,他便啟程了。

6

在伊魯姆的辦公室裏,官員們看著傑克遜的飛船在午後陰暗的天空中像彗星一樣閃閃發光。飛船縮小成針尖般大的亮點,隨即消失在浩瀚的太空中。

官員們沉默了片刻;然後他們轉過身,麵麵相覷。突然,他們不由自主地爆發出一陣大笑。他們笑得越來越厲害,笑得前仰後合,連眼淚都順著臉頰淌了下來。

這個念頭立刻讓其他人清醒過來。他們再也高興不起來了。他們不安地注視著遠處不懷好意的天空,回想著方才的危險。

最後,年輕的伊魯姆問:“矕-矕?矕-矕?”

這個問題太過幼稚,有幾個官員付之一笑。然而,沒有人能回答這個簡單而又至關重要的問題。這到底為什麽呢?誰有那個膽子敢猜上一猜呢?

讓人迷惘的不僅是未來,還有過去。而且,如果真正的答案不可想象,那麽也沒有什麽答案是絕對不堪忍受的。

沉默漸深,年輕的伊魯姆嘴角向下彎去,發出一陣不成熟的冷笑,十分嚴厲地說:“矕!矕-矕!矕?”

他的話語令人震驚,不過隻是年輕人心急之下的難聽話罷了。但也不能任由黃口小兒如此無禮。一位值得尊敬的市議員上前一步侃侃而答。

“矕矕,矕-矕,”老人樸素的話語消除了緊張的氣氛,“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矕!”

如此坦誠的信仰宣言直擊伊魯姆心底的最深處。他的眼中情不自禁地湧出了淚水。他擺開架勢,握緊拳頭,仰天大叫:“矕!矕!矕-矕!”

老市議員平靜地微笑著喃喃道:“矕-矕-矕;矕,矕-矕。”

很諷刺的是,這正是當下神奇而可怕的真相。不過,其他人可能恰好也沒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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