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2789年6月10日，倫敦】
安吉克裏斯特站在塔迪斯打開的門邊，緊握著木門框，驚奇地凝視著遠處壯麗的景象。對他來說，這可能是第一次正確地認知宇宙，見識到宇宙的浩渺和壯麗。他一直想知道宇宙到底是什麽樣的，但哪怕他最不著邊際的想象，也與其真實的樣子相差甚遠。它如此絢麗，如此生動，如此鮮活，令他目不暇接。他凝望著太空深處，看到數百萬顆閃閃發光的星星，在黑色的天幕下，如同撒在毯子上的鑽石般耀眼。他看到遠處旋轉的星雲，看到巨型氣態行星繞著恒星緩慢旋轉，仿佛莊嚴的舞蹈。
“那些世界都……太耀眼了。”他感慨道。
在這之後，安吉克裏斯特眼中的事物都將變得不同。那些瑣碎的煩惱、對未來的恐懼、落後於人的擔憂，所有這些在麵對宇宙的宏偉時都變得不值一提。博士為他展現了如此奇觀，也徹底改變了他的人生。
眼淚在他眼眶中打轉，但他忍住了。現在不是流淚的時候。眼淚太煞風景了。
“這麽多年了，博士，我為英國工作了這麽多年，保護它不受外星物種的侵擾。這件事看起來很重要，很宏大。可我從來沒有想到，宇宙竟如此之大，無邊無際。”
博士隻穿著襯衣和背帶褲，靠在門框的另一側，麵帶微笑，“是啊，我們的宇宙是個神奇的地方，裏麵總是有怪物和瘋子、恐怖和戰爭，但也不乏這樣的壯美。宇宙總是能找到平衡。”
安吉克裏斯特激動得幾乎說不出話來，“謝謝你，博士。謝謝。你讓一個老頭子重獲新生了。”
“不，我不敢居功。這完全是你自己做到的。”
安吉克裏斯特回過頭，繼續看著外麵。
“阿爾文應該也會愛上這裏的景色吧。”過了一會兒，羅瑞有點傷感地說道。安吉克裏斯特也為失去了人造人而感到一陣難過。
“對了！阿爾文！”博士跑向控製台，輸入坐標，“我們還有一個約定呢！”
“約定？”艾米問道，“什麽約定？”
“二十八世紀的約定。”博士一邊繞著控製台打轉，一邊按下幾個按鈕。他打了個響指，塔迪斯就關上了門。“抱歉教授，”他說，“得去別的地方見個人。”
安吉克裏斯特離開門走到護欄旁，仍然沉浸在剛剛的恢宏景象中。
中央立柱呼呼作響，幾分鍾後，隨著發動機呼哧呼哧的抖動，塔迪斯停了下來。
“現在，聽好了。”博士朝艾米晃晃手指，“這件事很重要——不要亂跑，走在一起。我們絕對不能被人看到。”
艾米單手叉腰，不解地皺眉問道：“博士，你準備做什麽？”
“兌現給一個朋友的承諾。”他招手示意他們走到門口，“準備好哦，教授。”說著，他們走了出去，走向外麵明媚的陽光。
他們站在河邊，俯瞰著延展開去的城市。古樸的建築中坐落著巨大的玻璃圓頂。金屬和玻璃製成的高塔直入雲霄，在陽光照射下閃閃發光。河道中人聲嘈雜，外觀奇特的小船沿河道來來往往，船過之處留下白色的水花；小型輕舟、造型優美的大郵輪、遊艇、渡輪絡繹不絕。安吉克裏斯特驚訝地看著眼前的景象，問道：“這裏……這裏是倫敦？”
博士笑而不語。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景象。”安吉克裏斯特繼續道。
艾米倚著博士，向河對岸張望，“這裏看起來很眼熟。”
“等一下……”羅瑞說，“看，我們在那兒！”
“噓！”博士責備道，“羅瑞，小點聲！我說過了，不能讓他們發現我們，這很重要。”他一手按在羅瑞頭上，一手按在艾米頭上，把他們兩個推到後麵，確保他們都蹲在欄杆後，不會被人看到。
安吉克裏斯特疑惑地看著那三人——另一組博士、艾米和羅瑞——在離這裏不足五十米的地方，有說有笑地走在河岸上。他們朝一群人走過去，那群人穿的大概是潛水服吧，安吉克裏斯特如此猜測。他們好像正要從河裏撈出什麽東西來。
“看起來好像別有一番趣味！”那邊的博士高喊道。安吉克裏斯特身邊的這個博士則尷尬到無地自容。
“我說起話來是那樣的嗎？”他問艾米。
“是啊，”艾米開懷大笑，“這百分百是你的聲音。”
“我當時就覺得有人在看我。”羅瑞說，“我就說嘛！”
“博士，這是怎麽回事？”安吉克裏斯特有些緊張地問道，“那些人是誰？”
博士回答說：“那就是我們，四天前的我們，那會兒我們剛到倫敦。”
“這怎麽可能呢？怎麽可能有兩個你同時出現在一個地方？”
“我還以為我們絕不能進入自己的時間線呢。”艾米也調皮地說。
“行了，這也問，那也問，”博士揮揮手，“老這麽多問題。”
羅瑞靠著欄杆，饒有興致地看著河岸上的動靜。“我們還沒搞明白最初是什麽把我們帶到這兒的。”他看著另一個自己問道，“塔迪斯為什麽會把我們帶到這裏呢？正好是這個時間、這個地點。”
“哦，不是，那是我做的，羅瑞。”博士說。
“什麽意思？怎麽會是你？”
“在教授家的時候，阿爾文還沒被蜂暴帶走，也就是它去幫我們掃清障礙之前，我做了一點小小的……改動。在它身上做了一點點改進。我調整了它的能量信號，這樣，當人們把它從水裏拖出來的時候，塔迪斯就會鎖定它。”
“就像求救信號一樣。”艾米說。
“即使這樣也說不通啊。”羅瑞說，“不是先有因後有果嗎？塔迪斯收到求救信號在前，而你見到阿爾文在後。”
“嗯，前因後果？”博士笑道，“還記得關於湯麵的比喻嗎？”他十指交叉，比畫著說明這一點。
“你還做了點兒別的，是嗎？”艾米問，“我是說——在阿爾文身上。這才是我們來這兒的原因。”
博士衝艾米神秘一笑。他指著河邊的那些人說：“啊，快看，我們要走了。”那邊的艾米已經挽起羅瑞的胳膊，拽著他沿河岸走了。
“很高興告訴您，市資源保護局對您的工作非常滿意。請繼續工作吧。”那邊的博士對那位衣著正式的女士說。說罷，博士就朝塔迪斯飛奔而去，隻留那位女士滿臉困惑地看著他。
“好了。”博士從欄杆後走出來，“我們走吧。”他領著其他人走向河邊。安吉克裏斯特還在努力適應眼前這一切，他跟在其他人後麵慢慢走著，沉浸於充滿未來感的城市景觀中。他過去生活的那座城市，現在已變得如此陌生。
“您好！”博士一行走近那位穿藍色正裝的女士，跟她打招呼道，“帕特裏夏，對吧？”她轉頭看到博士，更疑惑了，“你剛剛不是往那邊走了嗎？”
“嗯，是的，算是吧。”博士說，“說來話長。”他緊張地調整了一下領結，“哎呀，暫且不提了。”
“你看起來也有點不一樣了。”那位女士並沒有理他，繼續追問道，“你換了件夾克嗎？”
博士露出一個迷人的笑容，“是啊。人們總說：‘改變和休息一樣有益。’它們都能讓人心情愉悅。很高興再見到你。是這樣的，我忘了一件事。事關那個人工智能，非常重要。”
“哦，是嗎？”她率先問道，“這對市資源保護局很重要？”
“正是。”博士打了個響指。
“您請便吧。”她歎了口氣，走到一邊讓博士通過。
她身後那些人正用托板抬著什麽東西。安吉克裏斯特猜，那大概就是他們剛剛從河裏拖出來的東西。
“抱歉，小夥子們。我不會占用你們太多時間的。”說著，博士走近托板。安吉克裏斯特饒有興致地看著博士。那群人將托板放在地上，嘟囔著抗議了幾句。博士裝作沒聽見，沒有理會。
托板上放著一大堆生鏽的金屬，看起來像一台在多年前被扔進水裏的複雜機器。安吉克裏斯特完全想不出它原來是什麽東西，也不知道博士找它做什麽。
“哦，阿爾文。”艾米悲傷地看著它。
“阿爾文？”安吉克裏斯特驚叫一聲，惹得剛剛抬托板的五個人都抬起頭來，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麽。安吉克裏斯特並沒有在意。他又仔細看了看，這才意識到托板上放著的真的是人造人的殘骸。它已經嚴重腐朽，到處是坑洞和傷痕，大部分橡膠表皮早已脫落。它失去了一條胳膊，左腿也殘缺不全。
安吉克裏斯特難以置信地問：“阿爾文，這真的是它嗎？這就是它後來的遭遇？蜂暴走後它成了這樣？”
羅瑞點點頭，“隻怕是這樣，教授。它們在千年之前把阿爾文扔進了河裏。”
“啊，但是……”博士開口道。安吉克裏斯特抬頭見博士用音速起子在阿爾文的胸部打開了一塊小麵板。“我剛才說，我做了點小改動……”他把手指伸進去，齜牙咧嘴半天，掏出一個拇指大小的小金屬罐。它以三根短電線與人工智能內部的工作裝置相連，博士把它拽出來，高舉到亮光下，眯起一隻眼睛看了看。“或許，這個小東西裏包含了救活它需要的所有東西。”博士說完，麵露勝利之色，看了一眼羅瑞。
艾米問：“那是什麽？”
“記憶備份，”博士回答，“輔助存儲器。我複製了阿爾文的意識，將它存在這個小小的存儲元件裏。它還有剩餘的能量。運氣好的話，也能在泰晤士河裏保存千年。”
“也就是說，你能救活它？”羅瑞瞬間看到了希望。
“沒錯，就是這個意思。”博士回答，“隻要去一趟巴特西區的維利爾斯人造生命實驗室，應該可以把這個帥小夥的記憶上傳到一具嶄新的身體裏。”他低頭看了一眼托架上鏽跡斑斑的殘骸，低聲感慨：“這漫長的歸途啊！”
“你真是個了不起的人，博士！”安吉克裏斯特熱情地說。
“哦，這我就不知道了。”博士咧嘴笑道，“不過，如果不藏幾個小花招，我這魔術師豈不一無是處？”他把存儲元件裝進口袋，一手拉著安吉克裏斯特的胳膊，走向塔迪斯，“現在，教授，我覺得該送你回家了。”
安吉克裏斯特歎了口氣。是啊，該回家了。但這一次，回家的念頭讓他幸福滿滿，全然不似往常的難耐。“你說得對，博士。而且，我覺得我還得回去收拾收拾。”
他們離人工智能的殘骸越來越遠，隻留依然困惑不解的帕特裏夏·揚待在原地，她盯著他們，迷惑地搖搖頭。羅瑞放慢步子，問道：“那阿爾文呢？”
“哦，羅瑞，它已經等了一千年了。”博士說，“對它來說，這時候再多等幾個小時也沒什麽區別。”
羅瑞點點頭，走在後麵，等艾米跟上來。博士在夾克口袋裏尋找塔迪斯的鑰匙，安吉克裏斯特則回頭看著他們。這對幸福美滿的夫婦能夠陪伴博士經曆種種瘋狂的冒險，而他不認為自己始終跟得上他們。至少，老這樣拚命奔跑就不行。
他看見羅瑞牽起艾米的手問她：“你準備好了嗎？”
她隻是回答：“我愛你，羅瑞·威廉姆斯。”她的眼中閃過一絲淘氣的光芒。
“就當這是肯定的回答吧。”羅瑞說完，二人和安吉克裏斯特一起，跟著博士走進了那個神奇的藍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