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烏孫初試刀

1

五六日之後,車仗來到赤穀城。鄭吉身上的傷好了許多,再也不肯躺在車裏,不顧嬛羅公主幽怨的眼神,騎上紫鳧逃之夭夭。

烏孫是遊牧民族,逐水草而居,國都赤穀城與其他國家也不一樣,沒有高大的城牆,也沒有寬闊的壕溝,除了王宮與議事的宮殿之外,很多人都住在穹廬裏。

穹廬是北方遊牧民族所住的氈帳,中央隆起,四周下垂,形狀似天,故名“穹廬”。

大昆彌翁歸靡與解憂公主在華麗的穹廬裏接見了嬛羅公主。

翁歸靡的兩位匈奴妻子沒有露麵,泥靡和烏就屠也沒有出現,隻有弟史、素光和大樂在旁陪侍。

次子萬年去了莎車國,不在赤穀城。

嬛羅公主隨元貴靡和昆邪拜見烏孫王和解憂公主。

對於這位大漢和親公主,嬛羅早有耳聞,極為敬佩。如今解憂公主韶華不在,依然肌膚如雪,雍容華貴,靜靜地坐在那裏,如生於天池幽穀的墨蘭,典雅出塵,久而彌香。

兩位公主俱是天姿國色,弟史端莊靜雅,素光十五歲,嬌憨可愛。

嬛羅向烏孫王夫婦行禮,儀態澹雅,風華絕代。

解憂公主起身,拉過嬛羅的手,笑道:“不愧有雲端上的神女之譽,大宛公主之美名不虛傳,的確不似凡間所有。”

嬛羅公主紅了臉,不好意思地低下頭。

素光撒嬌道:“母後,還有我呢。我不是烏孫最漂亮的女孩子嗎?”

大樂與素光年齡相近,打趣道:“妹妹,你是烏孫最漂亮的女子,嬛羅姐姐是西域第一美女,你比她不止差了一匹馬呢。”

大家全都愣住,素光大怒:“一匹馬是多少?”

“……”大樂這下被問住了,撓撓頭道:“一匹馬就是一匹馬嘛……總之差得很多就是了。”

眾人大笑。

嬛羅抬頭看向弟史:“聽說烏孫大公主精通音律,貌若天仙,在她麵前,我何敢稱西域第一?”

素光拍著小手笑道:“我姐姐才是西域第一,聽聽,這可是嬛羅姐姐親口說的哦。”

翁歸靡聽著她們說笑,也不插言,微笑地注視她們,目光裏滿是寵溺和自豪。

弟史起身施禮,不好意思道:“姐姐謬讚!我雖粗通音律,怎敢與姐姐相比?姐姐妙解音律,又撫得一手好琴,聽說連長安一眾國手都甘拜下風呢。”

嬛羅笑道:“那是他們不屑與一介女子相爭,故意讓我的,殿下千萬別信外麵的話。”

眾人又笑了起來。

賓主落座後,解憂公主問起嬛羅公主歸國的遭遇,感歎不已。

聽說鄭吉匹馬單刀穿越千裏瀚海,搏殺狼群,力斃神熊,勇鬥水怪,一次次拯救嬛羅於危難之中,眾人不由血脈賁張,大為讚歎。

解憂大喜道:“我漢家兒郎有如此忠勇之輩,乃天助大漢也。”

素光聽得神往,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眨啊眨的,不知在想什麽。

翁歸靡讚道:“如此勇士,天下罕有,不重賞不足以旌其功!”隨即賞賜黃金百鎰,象龍寶馬一匹,命元貴靡稍後送與鄭吉。

嬛羅動容,不提百鎰黃金,一匹烏孫極品天馬就價值萬金。西域多名馬,烏孫有極品天馬謂之“象龍”,身具龍象之力,奔馳如風,比之大宛汗血寶馬毫不遜色。翁歸靡肯送一匹象龍馬給鄭吉,足以證明他對鄭吉的認可。

聽說元貴靡又將水怪拋回了野羊湖,素光大失所望,拉著元貴靡的胳膊央求道:“哥哥,你帶我去野羊湖好不好?”

“你去那裏幹什麽?”

“我把水怪屍體拉回來,誰看誰掏錢。我們不就發大財了嗎?”

解憂公主笑道:“小小年紀,滿腦子都是錢,難道你父王給的賞錢還不夠嗎?腹有詩書氣自華。你多向嬛羅公主和你姐姐學學,縱不能名貫諸國,也要多才多藝才好。”

素光不敢反駁,轉身向父親吐吐小舌頭,翁歸靡哈哈大笑。

嬛羅和弟史俱以才貌揚名西域,二人一見如故,惺惺相惜。

解憂公主告訴元貴靡,過幾天把鄭吉帶進宮,她要見見那個漢家傳奇少年。

元貴靡答應,大樂對鄭吉景仰萬分,想和哥哥一塊兒去看望鄭吉。

素光見兩位哥哥去找鄭吉,哪裏還待得住?非要跟著去見見那個徒手搏殺神熊的大英雄不可。

嬛羅也想去找鄭吉,被弟史硬拉著去了琴廬。

2

琴廬是弟史公主的居所,在王宮的左側,幾座白色穹廬依山傍水,有圍牆與外麵隔開,清風自來,明月時至,綠水潺湲,流音如歌,極為幽雅閑適。

水上建一涼亭,朱梁碧瓦,飛簷淩空,名為“聽雪亭”。

昆邪留下還要向大昆彌詳細稟報,三兄妹出了王宮直奔驛館。

嬛羅公主去拜見烏孫王夫婦,鄭吉被安排到驛館裏休息。

見到鄭吉,素光不覺呀了一聲,有些失望。

鄭吉明知故問道:“小公主是責怪在下形貌猥瑣嗎?”

素光咯咯笑道:“哪裏猥瑣?隻是和虎背熊腰的形象相去甚遠罷了。哥哥說你僅憑一人之力便能搏殺神熊,手刃水怪,不說頂天立地,起碼也得像左姑梁和蘇赫那樣銅筋鐵肋壯似熊羆吧?”

元貴靡搖搖頭,笑道:“別再提蘇赫那廝,讓他去保護嬛羅公主。結果公主遇險,他不敢下水救援倒也罷了,反嚇尿了褲子,真把我們烏孫勇士的臉都丟盡了。”

“這是真的?”大樂和素光小臉一滯,同時大笑起來。

鄭吉道:“這個不能怪蘇赫,他不識水性,跳到水裏不止救不到人,反會幫倒忙。他是陸上猛虎,搞成落水狗成什麽樣子?”

三兄妹大笑,素光見鄭吉端凝靜雅,雖說不上高大魁偉,但也豐神俊朗,軒舉不群,睹之令人心生明月映幽夜、清風過鬆林之感,加上他言語不多,機敏詼諧,赤穀城上下少有可比者,不禁暗暗稱奇。

元貴靡叫人奉上烏孫王的賞賜,鄭吉堅辭不受。保護大宛公主是他職責所在,與烏孫何幹?再說百鎰黃金也沒辦法帶回去,萬裏東歸,即便僥幸躲開了馬賊,也得把坐騎活活累死。

不過等烏孫軍士將一匹象龍馬牽過來時,他說不出話來。百鎰黃金可以不要,名貫天下的象龍馬可不是誰都能有機會得到啊。隻是他已經有了紫鳧,不可能再接納這匹象龍馬,心裏大為惋惜。

從白馬城結識以來,元貴靡對鄭吉非常敬佩,笑道:“這樣吧,你先不要拒絕,今兒秋高氣爽,正是狩獵的好日子。你騎上這匹象龍馬,咱們出城打幾隻野物去。”

“這個主意不錯,算我一個!”聽說可以到城外玩,素光一下子跳起來。對她而言,這樣的機會可不多,豈能放過?

大樂性格穩重,聽到王兄的提議也眉開眼笑:“聽說城北大山裏最近野物不少,前些日子烏就屠王兄帶人從山裏圍了一頭熊和兩隻猞猁,咱們要不要也去碰碰運氣?”

鄭吉想想身上的傷已無大礙,狩獵應該不是問題,笑道:“幾位殿下既有此意,在下自然沒有問題。”他看向素光,“不知小公主的騎術如何?”

素光以為鄭吉瞧不起她,小臉漲紅道:“我三歲騎馬,九歲狩獵,騎術還用說?不信咱們比一比,誰輸了就答應對方一件事。”

鄭吉一怔,笑道:“殿下誤會了,在下沒有輕視小公主的意思。”

素光下巴一揚,傲然道:“有沒有誤會比過才知道!走吧,我看看你的騎術是不是比你的刀術更好!”

鄭吉用眼神向元貴靡求助,元貴靡兩手一攤,把臉扭向一旁,意思是你惹了不該惹的人,自己節哀順便,我愛莫能助。再看大樂,那小子更不仗義,毫無心肝地放肆大笑。

鄭吉苦笑,這三兄妹擺明吃定了他啊,真以為我生在江南隻會玩水不能玩馬?

3

四個人出了赤穀城,左姑梁率三十貪狼騎兵充當扈從,雲旗霓旌,馬踏如雷。

素光騎乘的是一匹小紅馬,明眸秀額,耳如楊葉,色若胭脂,取名“赤鳳”,也是烏孫天馬中的極品。

出城不久,素光迫不及待要和鄭吉比賽騎術。

元貴靡指著北麵的大山說道:“那是烏孫山,山下有驛道通往九姓部落,距此地三十裏有座驛站。你們兩個誰先趕到那裏算誰贏。”

“好,就這麽辦!”素光爽快同意,扭頭看向鄭吉,“有問題嗎?”

鄭吉搖搖頭。

“那好!本公主先走一步,你來追吧。追上了本公主就是你的。”素光一甩馬鞭,小紅馬飛竄出去,馬背上滾落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鄭吉大汗,小丫頭片子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啊。挖這麽大的坑,還讓不讓人活了?

元貴靡和大樂素知這個妹妹刁鑽古怪,見鄭吉在她麵前頻頻吃癟都哈哈大笑。

見鄭吉猶疑,元貴靡叫道:“你還磨蹭什麽?趕快追啊。她騎術好,馬又快,真讓她占了先,你隻有認栽的份兒。”

大樂在旁邊慫恿:“是啊,是啊,你是徒手搏熊的英雄,怎麽可以敗給一個小丫頭?趕快追吧,沒聽她說嗎?隻要你追上了她,她就是你的。”

“呃……”鄭吉有種吐血的衝動,媽的,還讓不讓追啊?不就賽個馬嗎?和追女人有什麽關係?他也不敢再遲疑,不然真不知這哥倆怎麽擠對他呢。

見鄭吉提韁衝出去,大樂笑道:“王兄覺得他們兩個誰會贏?”

元貴靡道:“鄭吉一身本領深不可測,且身為敦煌邊軍侯長,騎術是最基本的課目。小妹想贏他,恐怕不容易。”

大樂老神在在道:“不,我以為鄭吉必輸無疑。”

“何以見得?”

“王兄稍後便知。”

“那好,我們也跟上去看看。”元貴靡呼哨一聲,三十餘騎衝出去,卷起一道土黃色的狂龍。

素光年齡不大,騎術確屬上乘,人馬一體,足不沾塵,宛如一道紅色旋風從大漠上刮過。一路笑聲不斷,不停調侃鄭吉。

鄭吉初騎象龍馬不太熟悉,落後赤鳳不少路程。他善識馬性,騎術精湛,很快適應了象龍馬的節奏。人常說:水行龍力第一,陸行象力最強。象龍馬兼具龍象之力,氣息綿長,一旦飛奔起來,真如一頭叱吒風雲的黑龍,騰雲駕霧,瞬息千丈。

看到鄭吉追了上來,堪堪來個馬頭碰馬尾,素光再也笑不出來,小臉通紅,香汗淋漓,拚命抽打赤鳳馬,企圖再次把鄭吉甩開。

兩人馳逐一會兒,鄭吉反超素光。轉過山坳,驛站在望,素光急得差點兒哭出來,她可是說了大話的,真敗在鄭吉手下,難道還聽這個漢人擺布不成?

兩匹天馬衝過一條小溪,象龍馬在前,赤鳳馬在後,素光忽然大叫一聲,鄭吉回頭看時,隻見赤鳳背上空空如也,素光不知去了哪裏。

鄭吉以為素光墜馬,立刻勒住象龍馬,回身救援。赤鳳馬從他身邊一掠而過,瞬間百丈。再看時,素光忽然從馬腹下鑽出來,重回馬背,衝鄭吉做個鬼臉,笑聲如銀鈴響起來。

鄭吉知道上了當,也不再追。此去驛站不過二三裏許,他再快也不可能追得上素光。

身後蹄聲如雷,元貴靡和大樂帶領三十貪狼騎趕了上來,見鄭吉一騎緩行,元貴靡大笑道:“三弟果然料事如神,愚兄佩服!”

大樂也笑道:“不是我料事如神,是我吃過那個丫頭太多的虧。鄭吉不了解她的性子,不上當才是怪事呢。”

鄭吉道:“不管如何,小公主總是贏了,在下願賭服輸。”

大樂提醒道:“鄭吉,這話你對我和王兄說說可以,千萬別對那個小魔女講。她有一千種方法可以折磨你,讓你生無可戀。”也許記起素光的種種可怕之處,大樂頭皮一麻,趕緊閉口不言。

鄭吉笑笑,頗不以為然。我什麽場麵沒見過?還怕一個小丫頭片子?要錢沒有,要命一條,大不了輕刀快馬,一走了之。

須臾趕到驛站,素光一手執鞭,倚馬而立,像驕傲的小天鵝,挑釁地望著鄭吉。

元貴靡兄弟相視一眼,竊笑不已。

鄭吉下馬,硬著頭皮上前說道:“小公主贏了,在下認輸。”

素光咯咯笑道:“認輸就好,咱們還有一個條件,你沒忘吧?”

“隻要是在下能夠做到的,但憑小公主吩咐。”

“爽快!本公主就喜歡這樣的血性男兒,拿來起放得下,不像某些人輸了就耍賴,根本不像個男人。”說完,斜睨了大樂一眼。

“咳咳……”大樂隻比素光大一歲,平時最怕這個妹妹。聞言趕緊把頭扭到一邊,拚命咳嗽,撕心裂肺。

元貴靡大笑。

素光歪著小腦袋看向鄭吉:“按照賭約,你必須為我做件事。不過我還沒有想好讓你做什麽事,等我想好了再通知你吧。”

“請公主放心,隻要在下力所能及,任憑吩咐。”

“哦?”素光笑道,“我讓你留在烏孫,算不算你力所能及呢?”

“啊?”鄭吉一怔,他身為軍曲侯,奉命保護大宛公主,怎麽可以留在烏孫?

“我是逗你的,別當真!”素光一甩馬鞭,咯咯嬌笑。

不止鄭吉,連元貴靡和大樂都額頭見汗,不愧有“魔女”之稱,玩死人不償命啊。

4

驛丞聽說三位殿下駕到,趕緊率領驛館一幹人員出來迎接。

元貴靡見驛站外麵有不少人,雙手綁縛,被牛皮繩串在一起,有老有少,有男有女,蓬頭垢麵,血衣斑斑,烏孫騎兵拿馬鞭不停地抽打他們,哭聲震野。他臉色有些難看,問道:“這些人是怎麽回事兒?”

驛丞答道:“泥靡王子征討山北九姓部落,這些都是蠻族俘虜。”

元貴靡見俘虜中有蒼蒼白發的老者,也有繈褓中的嬰兒,冷聲道,“九姓部落叛亂,與吃奶的孩子何幹?難道真要把他們趕盡殺絕?”

大樂小聲提醒道:“哥哥,大王兄的事情不是我們能管的,還是少說兩句吧,被他聽到又是一場麻煩。”

元貴靡臉色一黯,泥靡是上任大昆彌軍須靡的兒子,飛揚跋扈,目中無人,對昆彌之位誌在必得,何曾把他們放在眼裏?也就在父王翁歸靡麵前,泥靡才稍有忌憚,真要招惹到那個煞星,無疑自取其辱。

“我們走!”元貴靡冷哼一聲,招呼三十貪狼騎出發。

正在這時,異變陡生,一個蠻族少年掙斷牛皮繩,撞翻看守的士兵,奪路而逃,而他逃跑的方向正是素光和鄭吉所在的位置。

“殺了他!”看守是泥靡王子麾下烏豹騎,如狼似虎,窮凶極惡。當下有人上馬抽刀,朝少年追殺過來。

少年十五六歲,頸戴骨珠,左耳懸狼牙,鼻直口方,目似鷹隼,跑起來像風一樣快。

可惜他體力有限,終究不能與戰馬相比。兩百丈後,那個烏孫兵追到身後,彎刀高高揚起,在空中劃過一道青芒,朝他的腦袋劈下去。

“不要……”素光驚呼一聲,小臉變得煞白,她從小養尊處優,何曾見過殺人?

俘虜們**起來,憤怒嘶吼,目眥欲裂。

烏豹騎砍翻幾個試圖反抗的俘虜,血肉橫飛,慘叫聲響成一片。

元貴靡大喝道:“住手!不要濫殺無辜!”

沒人聽他的話,彎刀如月直落而下。

眼看少年將身首異處,驀然,一道白光飛至,將青銅彎刀擊斷,白光又飛出一段距離,斜斜插在地上。

眾人這才看清,那白光環首直刃,竟是漢軍製式武器——環首刀。

那個烏豹騎攥住半截刀柄,虎口處鮮血長流,麵如土色。

飛刀斷刃,一擊之力如此之大,在場的烏豹騎誰都沒有見過,焉能不懼?

鄭吉策馬緩緩走出,越過少年和那個烏豹騎,拔起吞雪刀,插入刀鞘之中。身在烏孫,他本不想多事。隻是不忍見那個少年慘死刀下,才迫不得已出手救人。

少年似乎也傻了,呆呆地看著鄭吉,忘記了害怕,忘記了逃跑。

看到鄭吉一手漂亮的擲刀救人,神乎其技,大樂的眼睛猛地亮起來,脫口讚道:“好功夫!好刀法!”

素光見鄭吉舉手之間救下那個少年,不由得鬆了一口氣,笑顏如花朵般綻開,看向鄭吉的目光多了點兒什麽。

“什麽人?”烏孫騎彎刀出鞘,二十多騎圍住鄭吉,如臨大敵。

元貴靡和大樂策馬過來,喝斥烏豹騎退開。

烏豹騎置若罔聞,不但不退,反而有更多的人圍上來,殺氣騰騰。

元貴靡大怒:“你們想幹什麽?造反嗎?”

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接道:“烏豹騎是我的,隻聽本王子號令。你是什麽東西?也敢對烏豹騎指手畫腳大呼小叫?”

元貴靡看向從驛站走出來的那個人,臉色陰寒:“泥靡,你濫殺無辜,連繈褓中的孩子都不放過,不覺得太殘忍一些嗎?”

泥靡怪眼一翻:“該如何做,本王子自有分寸,還不需要你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來聒噪。倒是你們,膽敢襲擊烏豹騎,協助叛匪逃走,長了幾顆腦袋?來人,將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賊子拿下,連同逃跑的蠻族一起砍了,拿他們的腦袋祭旗。”

素光拍馬衝出來,叫道:“大王兄,你不能殺鄭吉,他是漢軍勇士,也是我的客人,奉命保護大宛公主,父王剛剛重賞於他。你傷了他,父王生氣,我以後也不理你。”

泥靡凶戾暴虐,不把任何人放在眼裏。如果說烏孫國有什麽人是他忌憚的,除了大昆彌翁歸靡,就是這個精靈古怪的小公主。聞言一怔道:“小妹所言可是真的?”

“當然是真的,不信你可以問父王。”

“好,那個漢人既然是小妹你的客人,我就放過他,希望他以後不要再來招惹我。”泥靡一提馬鞭,指向那個少年,“宰了那個蠻族小兒,把他的腦袋砍下來,掛到旗杆上去。”

“大王兄……”素光剛想開口,被大樂拉住。

大樂深知泥靡反複無常,惹惱了他,後果很難預料。

幾個烏豹騎上前抓住那個少年,一頓馬鞭抽下來,少年渾身是血。

少年倔強地咬緊牙關,一聲不吭,血紅的目光盯住泥靡,宛如一頭噬血的小豹子。

“很好!有種!”泥靡將馬背上一顆人頭摘下來,擲到少年腳下,獰笑道,“這是你爹的腦袋,他是射雕人中的王者,天猚族的英雄,我本來要用他的頭做酒器,想想還是算了,索性賞給你,讓他陪你一起上路——你死之後,世上再無天猚族。”

少年的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咆哮,拚命掙紮,被烏豹騎死死按住。

見少年被綁到旗杆上,俘虜們嗚咽不已,人群中響起低沉的咒語,那是往生的祈禱,猶如遠古神祗的歎息。

素光的小臉再次煞白,不由自主靠向鄭吉,淚珠盈盈欲落。她救不了那個可憐的少年,第一次感到自己的軟弱無力。

鄭吉看向泥靡:“聽說貴國有交易俘虜的傳統,是不是真的?”

泥靡斜睨他一眼:“你想買下那個蠻族少年?”

“在下正好缺一名扈從,覺得那個孩子也許合適,望殿下成全!”

“你一介漢家螻蟻,有什麽資格與本王子交易?”

“不知殿下要什麽樣的資格?”

“沒有擒龍手,不敢下西海。你匹馬西來,想必身手不錯。半炷香內,隻要你能在五名烏豹騎的刀下活下來,算你有資格。”

元貴靡臉色大變:“烏豹騎號稱虎狼之師,殺人盈野,鄭吉如何贏得過五名烏豹騎?”

泥靡狂笑道:“他不需要贏,隻要活下來就行。本王子向來說一不二,做不做是他的事。你以為誰都可以和本王子講條件嗎?”

大樂勸道:“鄭吉,這事就算了吧。大王兄言出必踐,你救不了那個少年,不要連自己的命都搭上。”

鄭吉沉默片刻說道:“我想試一試!”

“鄭吉……”素光驚呼,芳心猛地一顫,眼圈泛紅。

元貴靡大為著急:“鄭吉,你又不認識那人,為何舍命救他?你死在這裏,我如何向嬛羅公主交代?”

鄭吉沒有回答,看向泥靡:“殿下,我可以答應你的條件。不過刀劍無眼,若有死傷怎麽算?”

泥靡好像聽到世上最好笑的笑話:“你人都死了,還想怎麽算?”

“如果死的是烏豹騎呢?”

“嗯?”泥靡眼光一寒,瞪向鄭吉,繼而狂笑道,“烏豹騎天下無敵,你能殺得了他們,算你有本事,本王子絕不追究!”

“在下相信殿下的承諾。”鄭吉翻身上馬,迎向烏豹騎。

泥靡反有些驚詫:“你真的想找死?”

“我說過,想試一試!”

元貴靡大驚道:“鄭吉,你瘋了嗎?五名烏豹騎會把你連人帶馬都砍成肉泥的。”

素光望著鄭吉的背影,杏眸異芒閃爍:“他是真正的男人!”

泥靡冷冷道:“英雄通常都不得好死。五名烏豹騎抵得上十個匈奴天狼騎,那個漢人縱然有三頭六臂也得死無葬身之地。他自己找死,怎怪得別人?”

素光揉揉眼睛說道:“就算鄭吉今日戰死,也是頂天立地的大英雄。與他相比,大王兄的烏豹騎以多欺少,又算什麽本事?”

泥靡被戳中疼處,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5

五名烏豹騎散開,揚起青銅彎刀開始衝鋒。刀光映著落日,森寒奪魄。馬蹄驟起如驚雷滾動,震得地皮都跳起來。

眾人的心都提起來,沒有人以為鄭吉會逃過烏豹騎第一波衝鋒。

鄭吉沒有拔刀,連刀帶鞘一起抓在手中,身體裏響起一陣虎豹雷音。象龍馬揚鬣噴鼻,猶如一條即將穿雲破霧而去的墨虯。

圍觀的烏豹騎哄笑道:“那個漢人嚇破了膽,以為拿個破刀鞘就能殺人嗎?”

“殺!”五匹馬卷起一股狂潮,五柄刀構築世間斷魂的風景,風卷雲動,殺聲震天。

鄭吉輕拍象龍馬的脖頸,一抖韁繩,雙腿猛夾馬腹。象龍馬一聲長嘶,朝前飛躥出去,猶如一道黑色旋風卷向五名烏豹騎。

“硬碰硬?”泥靡臉上露出不屑之色,“烏豹騎刀重馬快,攻擊力天下第一,這個漢人真是不知道死字怎麽寫。”

象龍馬一騎絕塵,迎向狂奔而來的馬潮。

素光攥緊小手,杏眸微紅。她告誡自己不可以哭,眼淚還是不爭氣地流下來。

眼看雙方要迎麵相撞,象龍馬驀然轉向,切著烏豹騎衝鋒的弧線斜飄出去,霎時與烏豹騎拉開一大段距離。

“懦夫!”泥靡以為鄭吉要逃跑,嘲弄一聲,命令烏豹騎追上去,誰殺了鄭吉,賞肥羊兩頭。

五名烏豹騎分散隊形,哦哦怪叫著,像圍獵野物一般撲向鄭吉。在他們眼裏,那個漢人跟一隻膽小的兔子沒什麽分別,隻要追上,絕對手到擒來,這種功勞能夠換到兩頭肥羊,何樂而不為?

大樂叫道:“不會吧?我以為鄭吉要和烏豹騎決一死戰呢。”

素光不高興道:“猛虎鬥不過群狼,他以一敵五怎麽打?”

大樂語塞:“我當然知道,隻是那麽好的刀術可惜了。”

“沒了命,再好的刀術有什麽用?”

元貴靡看了一會兒說道:“鄭吉熟諳《孫子兵法》,兵法雲,善戰者必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他很有經驗,不會一上來就把自己置於死地。”

見烏豹騎完全亂了陣形,鄭吉放慢速度,一名烏豹邀功心切,第一個衝上來,揮刀劈向他的頭頸。

鄭吉挑開刀鋒,順勢反抽,將他生生拍飛出去,戰馬奔出十幾丈遠,那人才摔落地上,生死不知。

第二個烏豹騎料不到鄭吉如此生猛,稍一愣神,鄭吉探身如龍,一把抓住他腰間甲絛,像老鷹捉小雞一樣倒拽過馬背。

見同伴被活捉,兩個烏豹騎前後夾擊,奮勇相救。

被擒的烏豹騎拚死掙紮。鄭吉將他掄起來,像風車般朝前麵堵截的烏豹騎丟過去。

雙方近在咫尺,那人不虞此變,收刀不及,正砍在同伴身上。被擲的烏豹騎暈頭轉向,舞刀亂劈,差點兒將那人半隻膀子卸下來。雙方同時中刀,倒撞馬下。

這個烏龍把泥靡氣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

見鄭吉如此卑鄙,圍觀的烏豹騎氣得哇哇亂叫。後麵追上來的烏豹騎攔腰橫斬,企圖將鄭吉一刀兩斷。

間不容發之際,鄭吉突然從馬背上滾落,避開刀鋒。一足勾住馬背,一腿夾緊馬腹,身體平展如燕,反掄刀鞘橫掃對方的馬腿。那匹馬奔得正疾,前腿忽然折斷,連人帶馬撞在地上。

兔起鶻落,五名烏豹騎折損其四,眾人全都懵了,眼珠子呼啦啦滾落一地。

素光呆滯半晌,忽然大笑道:“大王兄,你的烏豹騎天下無敵,怎麽都變成了滾地葫蘆?”

泥靡大怒道:“給我上!殺了那個漢人重賞,殺不了我將你們統統五馬分屍!”

幸存的那個烏豹騎兵唬得麵如土色,他將鄭吉剛才的神勇看在眼裏,怎會不怕?那個漢人神力無雙,無論騎術還是刀術都高出他不止一籌,他上去白白送死。可不上去下場更慘,泥靡殿下向來說一不二,沒人救得了他。

那名烏豹騎揚起彎刀,像飛蛾撲火一般衝向鄭吉。此時,鄭吉在他眼裏不再是可憐的野兔,而是一頭噬人的凶獸。除了絕望和視死如歸的悲壯,他還能剩下什麽?

鄭吉抖抖刀鞘,依舊不拔刀,眼睛微眯如暗夜星月。

雙方衝刺,那名烏豹騎瞬間飛了出去——屁股向後平沙落雁式。

四下裏靜寂如死,連一向目中無人老子天下第一的烏豹騎也都噤若寒蟬。身為馬背上的民族,他們一向崇拜強者。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他們除了敬畏,根本不知道說什麽。

泥靡的笑容僵在臉上,他萬萬料不到會是這種結果,烏豹騎身經百戰,縱橫西域無敵手,是他最為信賴的鐵血親衛。五名烏豹騎拿不下一個漢人,反而全軍覆沒,這個耳光直接把他打懵了。

“夠了!”泥靡雙目噴火,大喝道,“執法隊何在?”

負責執法的烏豹騎齊齊出列。

泥靡手按刀柄,一字一句道:“將這幾個沒用的東西拖下去,每人先打四十軍棍,等候發落!”

“是!”執法隊員策馬飛奔出去,將五名烏豹騎扒去衣甲,也不管他們傷勢如何,一律拖在馬後,縱馬狂奔。那些烏豹騎鬼哭狼嚎,身後的沙地上留下長長的血痕。其餘烏豹騎膽裂魂飛,汗不敢出。

泥靡性情暴虐,練兵更狠,一旦兵士犯錯,不死也得扒層皮。他對麾下賞賜大方,也不禁止士兵搶劫虜掠,士卒樂為之用,打起仗來悍不畏死。這樣一來,反倒成就了烏豹騎的赫赫凶名。

元貴靡和大樂見泥靡發飆,都不想觸他的黴頭,可素光不怕他,故意問道:“大王兄,這是打算認輸嗎?”

泥靡冷哼一聲,看向牽馬而回的鄭吉。

素光偏不放過他:“大王兄說過,鄭吉贏了烏豹騎,你就答應放過那個天猚族少年,大王兄不是想反悔吧?”

泥靡勃然大怒:“我何時要反悔?那個漢人僥幸不死,隻能算有了與我交易的資格,他還要拿得出令我滿意的贖資才行。”說到這裏,他斜了元貴靡和大樂一眼,威脅道,“和我交易的是那個漢人,如果誰幫他出錢,我隨時收回說過的話。”

素光叫道:“大王兄,這不公平!鄭吉隻身來到烏孫,身無餘財,你叫他到哪裏去弄錢?”

“這個我不管!替人出頭就得有那個本事。你以為誰都可以當英雄?”

元貴靡和大樂無奈,素光嘟起小嘴,狠狠瞪著泥靡。

泥靡看向鄭吉,厲聲道:“你連刀都不敢拔,算什麽英雄?”

鄭吉淡然道:“殺人有很多種方法,不必非要拔刀。”

“你看不起我的烏豹騎?”

“我尊重每一個對手!”

“這個姑且不論。你想買下那個少年,須得滿足我的條件。”

“殿下請講!”

泥靡斜眼看看那匹象龍馬,冷笑道:“你想要那個少年也可以,拿這匹馬來換。”

元貴靡兄妹大驚:“象龍馬萬金不易,怎能與一個區區蠻族俘虜交換?大王兄,你獅子大張口,太過分了!”

泥靡不耐煩道:“這就是我的條件。他願換就換,不換拉倒!本王子還有要事在身,恕不奉陪!”

鄭吉平靜道:“殿下的條件,我可以答應!”

大樂急得麵紅耳赤:“鄭吉,你要想清楚,那是父王賞賜給你的象龍馬,天下有多少人做夢都想得到,你就這麽送出去嗎?”

元貴靡歎了一口氣,直到現在他都不敢相信鄭吉願意用象龍寶馬交換一個素不想識的蠻族少年,真以為鄭吉瘋了。

這個世上,恐怕也隻有瘋子才會做這樣的傻事。

泥靡狐疑道:“大昆彌賞賜漢人象龍馬?怎麽可能?”

元貴靡道:“這事說來話長,大王兄若想知道,向父王一問便知。”

泥靡將信將疑,吩咐道:“將蠻族小兒帶過來,人馬兩訖!”

有人將少年拖過來,交給鄭吉,然後牽走象龍馬。

泥靡冷眼打量那個少年一陣兒,陰森森道:“小崽子,這次你走運,逃過一劫。希望你好好活著,千萬別再落到我手裏,否則,天猚族真要滅種了。”說完,也不理鄭吉等人,撥轉馬頭,揚長而去。

少年望著泥靡的背影,血貫瞳仁。

烏豹騎驅趕俘虜隨泥靡離開驛站,俘虜們望著少年,有欣慰,更多的是悲傷和絕望。

大樂瞅瞅少年,搖頭道:“鄭吉,我算是服了你。一匹極品天馬就換了這麽一個小人兒,你不是真瘋了吧?像他這樣的,你到赤穀城轉一圈兒,一匹普通牧馬都能換到一百個不止,唉……”

素光當場給了他一個白眼:“你懂什麽?鄭吉是大英雄,古道熱腸,悲憫蒼生,不像你們兩個這麽冷血。”

鄭吉搖頭道:“在下沒有公主殿下說的那麽偉大,更和蒼生扯不上關係。隻是覺得這個孩子還不錯,這麽死了太可惜。”

元貴靡道:“像他這樣的人有很多,你救得過來嗎?別忘了,你隻是漢軍一個小軍候,不是救世主。這次是你走運,下次呢?你有幾條命經得起這麽折騰?”

少年看都不看鄭吉,臉孔剛毅,眼神冰冷。

素光不滿道:“人家救了你的命,你連聲謝謝都不說,沒良心啊?”

少年臉孔漲紅,怒道:“天猚族乃神族後裔,寧戰死,毋為奴!”

鄭吉點點頭,說道:“你走吧!”

“啊?”大樂差點兒咬掉自己的舌頭,“我沒聽錯吧?你九死一生贏了泥靡,又賠了一匹象龍馬給他,就這麽把人放了?你不是說想要一個扈從嗎?”

“我不需要扈從。”

“那你……”

素光撇撇小嘴道:“他就想救這個白眼狼,你還不明白嗎?”

聽到他們的話,少年的目光漸漸柔和起來。

元貴靡看看天色,說道:“人是鄭吉拿命贏來的,他想怎麽處置是他的事,我們不要多言。耽擱了這麽長時間,再進山狩獵恐已不妥。咱們還是先回去,若有遺憾,過幾日再進山也不遲。”

大樂笑道:“鄭吉刀不出鞘,打得烏豹騎落花流水,這個結果比狩到什麽野物都開心。乘興而來,盡興而歸,有何遺憾?”

“說得好!”元貴靡大笑,這次鄭吉大勝,既長了他的麵子,又打了泥靡一記響亮耳光,最高興的還是他。

素光望著鄭吉,忽然羞澀道:“鄭吉,你教我騎馬好不好?”

“啊?”眾人幾乎絕倒,不是吧?小姑奶奶,你騎術那麽好,誰還教得了你啊?

大樂口吃道:“小……小妹,你沒有說錯吧?明明你剛才贏了鄭吉,為何還讓他教你騎馬?”

素光狠狠剜了大樂一眼,羞怒道:“本公主樂意,要你管!”

什麽騎術精絕?你是想把我往火炕裏推啊。鄭吉聰明絕頂,豈會上當?那個姑娘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燈,比嬛羅公主還難侍候,老子才不陪她玩呢。

鄭吉剛要拒絕,被元貴靡阻止:“好了,這事就說定了。鄭吉,嬛羅公主還要在赤穀城多住些日子,你反正沒事,多陪陪小公主吧。”

素光聞言,小臉兒樂成一朵花。鄭吉忽然頭疼無比。

大樂性情憨直:“小妹騎術好,不用教,還是讓鄭吉教我刀術吧。”

素光大怒,一鞭子抽在大樂坐騎的屁股上。

那馬吃疼咆哮,前蹄突然豎起,把大樂扔到地上,摔得灰頭土臉。素光咯咯大笑,笑聲又脆又亮,像銀鈴一樣。

大樂吃了大虧,敢怒不敢言,悻悻躲到一邊,離小魔女遠遠的。

眾人回程,少年跟著鄭吉,若即若離。

大樂派人把少年帶過來,問道:“你為何不走?”

少年望向鄭吉,不說話。

“你要跟鄭吉走?”

少年點點頭。

“你不願為奴,為何還跟著他?”

“他救了我,我的命就是他的!”

大樂一怔,眼神微變,不得不說這個蠻族少年很有個性。

素光笑道:“他不要你的命,也不要你為奴,你還是走吧。”

少年搖頭:“天猚族受恩必報,否則與禽獸何異?”

素光眼珠一轉,笑道:“鄭吉是大英雄,將來要做大事,身邊不能收無用之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少年點點頭,稍一思索,走到大樂馬前,向他伸手。

大樂莫名其妙:“你幹什麽?”

少年指向他馬背上懸掛的柘木重弓。

“你會射箭?”大樂微訝,不過很快就釋然,身為蠻族,從小出沒於山林之間,與野獸為伍,怎麽可能連射箭都不會?

大樂稍一猶豫,摘下彎弓和箭壺遞給少年。他自小膂力驚人,用的弓極強,一般人根本拉不開。他不知道少年為何單單看上他的弓,擔心少年拉不動。

少年捧過獵弓,又抽出一支羽箭。弓箭一入手,氣質驀然大變,仿佛他就是為弓箭而生,弓是魂,箭是魄,戰意熊熊,殺氣騰騰。

素光秀眉一揚,滿臉驚詫。

少年看向她,神情自信而淩厲:“射什麽?”

素光抬起頭,正好看到附近山林上空有一頭大雕在盤旋,它好像發現了什麽獵物,在附近徘徊不去。

雕是草原上的一種大型猛禽,以狐兔野狼為食,能將牛羊輕易抓到空中。它飛得又高又快,又極為機警。草原部落不乏善射之人,能射雕者卻少之又少。

能彎弓射雕的人,才是草原上人人敬仰的英雄。

大樂嗤笑道:“草原上能夠射下大雕的人屈指可數,一個蠻族少年怎麽可能做到?”

少年不說話,目似鷹隼,望向空中那頭大雕。

正在這時,那頭大雕突然俯衝而下,如一道閃電劃破天空,雙爪從林間抓住一頭野鹿騰空而起。小鹿發出悲慘的鳴叫。

素光大叫:“快救救小鹿!”

少年不慌不忙,左手挽弓,扣箭在弦,大弓斜斜向上。雙膀爆力,喉嚨裏發出一聲低沉的咆哮,將大弓拉成圓月之狀。嗖,長箭撞開空氣,發出尖利的嘶嘯飛向百丈外的大雕。

“呃……”大樂宛如見鬼一般,眼睛瞪得溜圓,差點兒把舌頭咬掉。他萬萬沒想到少年能拉開他的大弓,比他還利落。

哧,血水四濺,大雕發出淒厲的長鳴,從空中一頭栽下來,連同野鹿一起撞在樹林邊緣的空地上,沙石飛揚。

“快,把大雕撿過來!”元貴靡簡直難以置信,鄭吉隨便救了一個少年,竟是罕見的神箭手,這在整個烏孫國都不可多得啊,天哪,撿到寶了。

兩個貪狼騎策馬飛奔而去,工夫不大,將一隻大雕拖回來。

這隻雕極為巨大,兩翼展開約有丈許,羽毛呈金黃色,閃爍著金屬般的光澤。一雙巨爪賽似鋼鉤,被它抓到,草原上最凶猛的蒼狼也無法逃脫。一支箭矢從它雙瞳之間貫穿而過,血腥,暴戾,一擊必殺。

眾人看向少年的目光都不同了,仿佛在看一塊稀世瑰寶。能在這麽遠的距離射下金雕,還能對穿雙眼,這種箭法稱得上神乎其技。

元貴靡幾乎坐不穩馬背,兩眼灼熱,好像看到一個絕世珍寶,將少年招到跟前,問道:“你叫什麽名字?”

“虎蠻!”

“好名字!以後你就跟著我吧,本王子一定會讓你成為大漠上最有名的神射手。”

“不!”虎蠻想都不想,直接拒絕。

元貴靡一臉呆滯,堂堂烏孫國王子被一個蠻族小兒無視了,這算怎麽回事兒?

見哥哥吃癟,素光大笑道:“虎蠻,本公主看好你,以後你就跟著本公主混吧。”

“不!”少年再次搖頭。

“你……”素光沒想到少年連她的麵子都不給,氣得直磨牙,真想好好抽這個不識好歹的家夥一頓鞭子,“小東西,敢藐視本公主,你長了幾顆腦袋?”

眾人不覺失笑,你自己才十五歲而已,也好意思老氣橫秋地叫人家“小東西”?

元貴靡無奈:“鄭吉,讓這小東西先跟著你吧。他不願走,被烏豹騎抓到難逃一死。你費盡氣力救下他,不想他再有事吧?”

鄭吉上下打量少年,像是要把他看穿似的:“我還會在烏孫滯留一些時日,你可以跟著我,什麽時候想離開打個招呼就行。有句話我要提醒你,進了赤穀城,你一切都得聽我的,不許擅自行事。”末了,他又補一句,“你還小,有些事心裏想想可以,真要做出來,沒人救得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