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尾聲
忙碌,一刻也不閑著地工作是一種應對。
當身邊的人擔心她過於勞累時,永微卻拿出產科醫生的話來,臨產婦適當地勞作有利於分娩。事實上,她的氣色竟一天好似一天,貧血現象也逐漸消失。
顧安辭掉工作,去了南方的一座城市謀生。永微最清楚不過,顧安選擇了為蘭娣保密,也就選擇了另一種方式的引咎辭職。
隻是,顧安這一舉動大大傷了他母親的心。在巷子裏,她不管遇到誰,就淌眼抹淚地說她兒子受了蘭娣溺水的刺激,腦子不正常了,不光把工作丟掉,眼見著同那位“幹女兒”的親事也黃了。
不僅是他母親這樣認為,甚至他的同事,還有“徒弟”小鷗都這樣想,小鷗在永微麵前不住地感歎她師父顧安是難得一見的癡情漢。
這小鷗倒是個仗義的女孩,輾轉聯係到王寶芝,對她發出最後通牒,關於她勒索宋太太的事現在已收集到相當的證據,再有動靜就立即報案。
現在,宋瀾和那位堅持送花的忠實粉絲已經開始出雙入對,當宋太太盤問她婚期時,卻被她笑作老派。永微因為之前誤會了宋瀾,對她的態度一向冷淡,真相大白之後,她便有心補償,得空也常主動約她碰頭聊天,這突如其來的熱情,一度讓不明就裏的宋瀾都無所適從了。
夏天到來的時候,永微的孩子順利出生,是個女兒。榮升太爺爺的杜立本說她五行屬木,先給她取個小名叫木蘭。
孩子過了百日,宋敬亭便約了律師到蒹葭巷來找永微。然而永微聽他說了來意,卻直言她不打算讓孩子做親子鑒定。
宋敬亭聞言先是愣了半晌,隨後,他讓律師先行回避,表示要單獨和永微談一談。
“能告訴我真實的原因嗎?”
“宋家的繼承權對孩子來說,並不是她生命中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她的生命是否被尊重地對待了。”永微這番話是早就打算好了的,沒辦法,生活有時候必須得來點冠冕堂皇的台詞方能解圍。
宋敬亭點點頭,站起身在屋子裏四下看了看,像在欣賞牆上那些未幹的字畫。最後,他背對著永微,眼睛盯著一麵空白的牆,慢條斯理地說道:“你沒有說真實的原因。我猜,你是想保護宋宵的母親吧。”
被他一語道破,永微瞬間怔住了,竟說不出一句反駁的話來。
宋敬亭繼續對著那麵牆說話:“我可以負責任地告訴你,宋宵是我的親生兒子。而宋瀾,我一直知道是楊貴濤的女兒。”
“天……”
“宋瀾叫了我這麽多年的父親,就算是領養的女兒,也有感情在的。我不忍心戳穿她的身世去傷害她。”他忽然轉過身,臉上卻換了一副怒容,“隻是,我一直不知道,楊貴蓮這個蠢婆子,身為一個母親,居然自己都搞不清楚孩子的血緣。倘若不是念在她給我們宋家添了個兒子,我早就把她掃地出門了!”
“那您怎麽判斷出宋宵就是親生的?”
“宋宵五歲那年,我曾單獨帶他去瑞士旅行,在一家私人機構做了親子鑒定。當然,宋瀾五歲那年,我也帶她去過……”
他頹然地將雙手支在裱畫桌上,喃喃說了句:“宋宵是無辜的,孩子們都是無辜的。”
永微倒是聽出了話中深意。興許他仍在懷疑兒子的死和那個詛咒相關,一時也不便怎麽寬慰他。忽然聽門外傳來咿咿呀呀的嬰兒啼聲,轉身看時,卻見一輛嬰兒車出現在門口,推著嬰兒車的人竟是江子念。
“小滿在家做飯,木蘭想媽媽了,我就帶她過來啦。”子念說著正要將孩子從車裏抱出來,忽然看到了宋敬亭也在,定了定神方才笑道,“難怪木蘭一直不安靜,原來是想過來看看爺爺啊!”
宋敬亭見了孩子,適才緊扣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他衝著孫女拍手笑道:“一個禮拜不見,我的乖孫女又長大好多。”他的手觸到嬰兒車,又縮了回來,“哦不行,我還沒洗手,抱孩子之前要消毒吧?”
永微笑道:“我們沒那麽講究。”邊說邊將孩子從敞篷下抱了出來,送到了宋敬亭麵前,宋敬亭斜著胳膊,僵僵地著抱著孩子,試了幾個姿勢都覺得不妥,永微又道,“沒關係,三個多月了,腦袋已經可以放心豎起來的。”
果然,孩子在他的臂彎裏很靈活地轉動著脖子,蕾絲花邊的小帽子下麵,是一張粉圓的臉,兩隻烏亮的眼睛用一種驚訝的神態盯著他。
“宋伯伯,你看小木蘭多機靈,一定是聰明孩子。”子念少不得恭維一句。
“聰明不聰明都不要緊的。”宋敬亭忽然有點難過地轉過臉去,永微注意到他的眼睛紅了。
“但願生兒愚且魯,無病無災到公卿。”他忽然念道,又下決心似的低喃,“放心吧,爺爺要為小木蘭積德呢。”
永微還沒來得及問他何意,宋敬亭卻將孩子交還給她,隻說了句突然想起點事要辦,便匆匆告辭了。
“宋老爺子怎麽今天特意跑來蒹葭巷?”子念從嬰兒車裏拿出一個裝水的奶瓶遞到永微手中,又道,“小滿說是你關照的,定時定點給孩子喝水。”
兩人正說著,忽然窗口又出現一個人影,是汪主任。永微忙請她進來,汪主任笑道:“生了孩子還沒給我吃紅蛋呢!”
“要補的要補的。”永微忙道。
“紅蛋不給我吃沒關係,重要的是,你什麽時候過來,把非遺傳承的資料給補上了。”
“沒問題,明早我就來。”永微賠笑道。
“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汪主任突然把臉一沉,“你們倆什麽時候把喜事辦了?至少把證給辦了吧?你們先上車再補票,阿姨可是一直頂著壓力呢,可是也得早點把票補上啊。”
永微一時間相當窘迫,像個眼瞅著就要交白卷的學生,隻紅著臉幹笑了兩聲。
汪主任又上前細細端詳孩子的臉:“哎呀,這小囡太好看了,好看得就像是拿麵團捏出來的一樣。”
她又回頭朝著子念打量,眯眼笑道:“都說女兒像爸爸,小江呀,和你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呢。”
本來汪主任是一句話誇了兩個人,然而當下卻使得子念麵紅耳赤,可是也不得不硬著頭皮接下去:“哦,是嗎,像嗎?”
“放心吧汪主任,一定會補票的,隻是因為蘭娣出了事,永微沒這個心情。”子念說著給她拖來一把椅子。
“說到蘭娣,我更不多坐了,一會婦聯還有人要來收集證據。”汪主任將椅子放回牆邊靠著,“蘭娣出事後,蘭娣救下的那個小丫頭現在被好多媒體報道出來,引起了交關重視,婦聯決定出麵上訴,申請撤銷她父母的監護人資格。要是真能撤銷,重新給孩子找戶好人家收養,這也是我們國家民法上的一大進步嘍。”
“蘭娣……”永微隻覺得鼻子泛酸,她將臉貼在孩子的頭上揉擦著,仿佛她手裏的孩子是蘭娣留下的一件信物。事實上,如果沒有蘭娣,這孩子在胚胎的時候可能就給處理掉了。
當天晚上的電視新聞裏,永微看到了一則簡訊,著名收藏家宋敬亭將《石湖煙雨圖》捐贈給了市博物館。她這才想起,白天他說要為孩子積德是何用意。
“看來,宋敬亭是害怕那詛咒連累了小木蘭,不惜把畫捐出去做公益啊。”江子念道。
“也算是做了件好事吧。”永微說著回房間去換衣裳,一進臥室突然發現床頭放著一幅卷軸,係著鏽紅的緞帶。她一回頭,見子念也跟了進來:“咦,你這是做什麽?”
“我想來想去,我得到這幅畫的手段實在不夠磊落,甚至還有點卑鄙。所以,這幅畫應該交由你處置。”子念道。
“這本來就是你範家的東西,你作為範家的子孫,收著也是合情合理。”
“既然是我的,那我也有權把它轉送給你。”
“送我?為什麽?”永微詫異。
“白天,汪主任說要我們盡快結婚,其實,我和爺爺去聽書的路上,爺爺也這樣問我的。”他頓了頓,看看永微的臉,然而她臉上並沒有什麽表情變化,“我知道你不喜歡戒指,那就把它當成我的求婚禮物吧。”
永微沒有出聲,她在床沿上坐了下來,伸手去拿畫軸,捧在手裏來回地摩挲著,過了許久,她忽然抬起頭對著一籌莫展的子念笑道:“誰說我不喜歡戒指的?戒指也不能少。”
子念正在驚喜之間,忽又見永微打開畫軸,嘩啦一下,竟然將這幅《石湖煙雨圖》一撕兩半。
“這世上隻有一個文徵明,所以,隻能有一幅《石湖煙雨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