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尋找周放
往昔安靜避世的南潯古鎮現在已淪為熱門的旅遊小鎮。
永微下了長途汽車,看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遊客,心想,這個所謂低調隱居的周放先生,其實反倒是處於一個追波逐浪的地帶。
然而,當她坐上一輛出租車,說出了要去的那個村落名字,司機卻同她講:“雙湖村?你怎麽要去那裏啊,我跟你說,雙湖村可沒什麽好玩的,沒有景區,也沒有飯店,連民宿都沒有呢。”
永微恍然,笑道:“噢,難怪呢。那就對了!”
汽車逐漸駛離了人群,那些雕梁畫棟的古建築物被一一拋在後麵。也不過半小時的車程,仿佛就到另外一個未開荒的天地。河道,農田,彎曲的小石子路。村民的房屋外牆上,不時可以看到一些簡單的圖像廣告,有的是豬飼料,有的是皮膚病專科,在林間樹叢裏,顯得特別突兀。
穿過一座窄小的石拱橋,永微簡直懷疑這輛汽車要和橋欄碰擦了,然而司機卻輕鬆而平緩地穿了過去,甚至連刹車都不用踩。
“過了這橋,就是雙湖村。”司機將車停在一處老宅子旁,說道,“我老婆的娘家就是橋這頭,叫望湖村。過了橋就是雙湖村,所以我對這裏還算知道些。你先坐著,我去幫你打聽一下。”
司機下了車,便去敲近旁的那戶人家的院門。
不多一會兒,他回來將永微的車門拉開,道:“你要找的人家就在此地,往東走第三座樓就是了。我就在這裏調頭吧。”
永微下了車,又跟司機要了電話號碼,以方便返程的接送。
這時,方才司機敲門的那戶宅院裏,走出一個老頭,後麵跟著條胖嘟嘟的小黑狗,見了陌生人倒也不叫,還搖著溜尖的尾巴仿佛很是興奮。
永微向那老人打了個招呼,問:“周放家,就在前麵吧?”
那老頭隻是衝著她微笑,也不說話,抬手朝東邊指了指。
永微這時看清,東邊第三棟樓,確與別家不同。雖然並非多麽豪華氣派,然而內中另有一番味道。同樣的粉牆黛瓦,屋頂上清一色安著幾架農村常見的太陽能熱水器,但是,除了占地麵積更大些,院牆更高些,仔細看,別家的外牆都是白色塗料,他家卻是白色仿古文化磚,陽光的照射下,整個牆體泛著瓷白的光澤。牆上嵌著的方形燈是日式的仿古廊燈,每盞燈旁都懸掛著綠植,很是別致。白色的落地鋼窗看著普通,卻一律安裝著單向防窺玻璃。永微靠近院門,本能地發現周圍仿佛有許多眼睛正看著自己,再四處巡望,突然醒悟,自己正處於監控區域,原來,整座建築在不同的角度都安裝了攝像頭。
若單看這棟樓的外觀,也隻是比尋常人家多些講究罷了,實在難以想象,屋裏竟然藏有傳世之寶。永微猜想,大概屋主為了避免高調引來是非。然而,明裏暗裏裝了這麽多的探頭,也足以說明主人的警惕和防範。
永微伸手,正待摁下門鈴,未料,那廊簷下的對講機卻主動發話了:“你是哪位?”
一個女人的聲音,清晰而緩慢。
“我姓杜,我來找周放先生。我是陳天軒老先生介紹來的。”
“陳天軒是誰?”女人的聲音毫無起伏。
“周放先生之前到蘇州找他鑒定過一幅畫,我就是為這幅畫來的。你看,這是他留下的名片。”永微說著,將周放的名片放在對講機監控前出示了一下。
對講機裏沉默了半晌,似在猶豫著什麽。隔了一小會兒,門鎖“啪”地一下解開了,從裏麵走出個老太太,腦後盤著銀色的發髻,清爽而精幹。但永微從聲音上判斷,那對著話筒說話的女人絕不是老太太。
“進來吧,外頭冷。”老太太探出身子向永微後麵望了一望,才又將門合上。
進了這座宅子,方知這屋裏屋外簡直有霄壤之別。倒是談不上它有多麽奢華,甚至比起宋家,還要簡樸一些。然而,若不是預先知道是在浙江鄉下,永微差點以為自己穿越了時空,置身於日本的某處庭院。
院內環繞有廊,卻不似中式庭院的複雜,單單圍成一圈,院落布置以簡約生機為美,地麵是架空的,用透明建材將空曠感延伸到室外。客廳門廊麵向南庭的一側,掛有簾子窗,並建有門扉。
永微突然想起來了,聽說周放娶的是日本太太,又長期旅居日本經營緙絲生意。
看來,衣錦還鄉的生意人,既要保持一定的格調,又不想同鄉裏鄉親之間將距離拉得太過懸殊,就隻有把居所建成這樣“表裏不一”的形式了。
很快,永微見到了方才對講機裏同她說話的女人。她必然是這間屋子的女主人,四十歲左右的模樣,皮膚白淨,麵容消瘦,臉色顯得有點疲憊。
永微回想這女人說中國話的口氣,應該算是很流利,但音調上,確實有些兩樣。看樣子,這日本女人已經做了簡單的梳妝整理,穿戴得整潔又正式。
永微向女主人說明來意,然而她卻並不作答,拿著永微遞過來的周放的名片看。
“請問,周放先生在嗎?”永微再次詢問。卻見那日本女人對著手中的名片皺起雙眉。
“你說的事,不可能的。”日本女人終於搖著頭說道。
“怎麽不可能?我能見見周放先生嗎?”永微問得愈加急切。
“你剛才說,周放十幾天之前去了蘇州,找人鑒定一幅古畫?”這時,那銀發老太太開口了。
“是的。”永微道。
“哦,周放是我兒子。”老太太輕聲道,“但是,我兒子……”
“這名片是假的。”周放太太突然開口,並且將手中的名片向永微遞了回去。
永微吃了一驚,卻聽她說:“這上麵所有的電話號碼都不是周放的。這名片是仿照周放的名片做的,一樣的材質,一樣的顏色。粗看,是差不多。”
“怎麽會這樣?先不管這個名片的事,我能和周先生麵對麵談談嗎?”永微急忙道。
“周放他不在這裏。”老太太歎息道,“他一個月前去滑雪,不小心摔傷了,到現在還昏迷不醒。所以,他是不可能在你說的時間裏去蘇州的。”
永微聽了這話,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喃喃道:“這麽說,那個周放是假冒的?”
“那是一定的。況且我從來沒聽說過我們家有明朝的畫。”女主人慢條斯理地道。
“這麽貴的畫,我們也買不起啊。”老太太又在一旁補充,說完,她憂心忡忡地看著永微,“你們是遇到了騙子吧?”
“那,周先生現在在哪裏治療?”永微問。
“出於各方麵考慮,他現在在上海。由他妹妹一家照顧著。我和婆婆是昨晚剛回來的,婆婆年紀大了,留在家裏,我呢,休息兩天之後還是要去。”日本女人雙手攏了下麵頰,帶著些微笑道,“醫生說,他隨時可能醒來的。”
“哦,那太好了。”永微真心道。但她也不太懂得如何安慰別人,便又問,“我能看看周先生的照片嗎?”
“照片?”女主人想了想,馬上道,“喏,那裏有。”
永微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在牆邊的幾案上,一株水培植物旁邊放著一枚圓形的小相框。老太太熱心地為她取了遞過來。
是一張有年頭的結婚照,雲霞般的櫻花樹下,夫妻二人都穿著和服。新娘子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新郎看著已到不惑之年,卻是個細高身量,年輕的太太站在他身邊隻能挨著肩頭。
估摸了一下女主人的身形,永微猜測這位周先生最少有一米八零的身高。細問之下,果然,他曾經還是一名業餘籃球隊員。他母親提起這事,不免又起怨言,還不就是因為愛運動,才會約了朋友去外地的滑雪場,出了這場意外。
當然,愛運動和發生意外之間,其實並無必然的關聯,當母親的總是護子心切,一旦發生傷害,往往會想到什麽事情上怪罪一下。
永微當下給陳天軒打去電話,問之那日前來鑒定的周放,身高和外貌特征。一問之下,果不其然,那“假周放”是個理著平頭的中等個子,目測頂多一米七的身高,他的體型與永微見到的照片相去甚遠。
周放這條線索就此斷了。永微從周家出來,天色已黑。返回古鎮去了酒店,這是子念預先通過網站替她訂下的。
進了房間,永微隻覺得陣陣倦意襲來,恨不得立刻倒床就睡。但她又放心不下家中,小滿雖然看著機靈,但畢竟初來乍到,永微便又馬上往家中打去電話。接電話的正是小滿。
“永微姐,我正找你呢,有個馬師傅送了烏雞湯來,說宋太太特意給你燉的。這宋太太是誰啊?”
“哦,是一個長輩。”永微笑道,“小滿,烏雞湯你一個人吃了吧,我要明天才回來,爺爺呢從來不吃雞。”
“呀,今天的菜多得吃不完了,下午蘭娣姐來過,給爺爺帶了鮮肉棕,是她自己親手包的呢。”小滿在電話那頭聲音很是雀躍,還有點喜出望外。
小滿到底是年紀輕,還是孩子樣。永微這麽想著,麵上浮起笑意。她又隨**代了幾句,便掛上電話。
電話才一掛上,卻又響了起來。是子念,永微這才想起,出來一天了,還沒給他報平安呢。
果然,子念在電話那頭一迭聲地抱怨永微出了門就把他拋到腦後。永微卻急著把冒牌周放的事說了一遍。
子念便道:“你看,果然如我所料,全是假的吧,連周放的身份都是假的,何況那幅《石湖煙雨圖》呢?”
永微不語,隻笑著說:“好,這世上就你最聰明,你料事如神,什麽都曉得。”
“當然,我還曉得,你獨自在外不懂得照顧自己,到現在晚飯都還沒吃。”子念忽然換了副語調說話。
“誰說我沒吃,我剛吃啦。”
“哦?”子念笑起來,“說謊的話,鼻子會長長呢。”
永微還想為自己辯護,忽然聽見房間的門鈴響了。
“你等一下,有人按門鈴,大概是服務員來鋪床吧。”
永微說著便跑到門邊,誰知,門一打開,門外站著的人竟然是江子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