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光宴-3】

稻荷大人兩隻前爪捧著一隻竹杯,杯裏是剛溫好的酒。它就這麽醉醺醺的舔著,口齒不清,神情落寞道:“啊……是昨天的事情了,我被人暗算,落入了封印了。反正是,我自己一定不能解除的封印,我在想,到底是什麽呢……”

我道:“一隻貓不能做到的事情……難不成是飛上天嗎?”

木葉說:“哪裏會有這種東西,我猜測可能是,殺死自己吧?”

稻荷大人抖了抖,似乎被嚇醒了。

木葉眯起眼睛,眼底都是危險的光芒。

稻荷大人急忙反駁:“木葉,你不要輕舉妄動,我知道你想我的位子很久了,休想!我告訴你,休想!啊呀,是不是你下的封印?”

“不是。”

我又陷入了鬱結之中,到底是什麽能難倒一隻身手矯健的貓呢?

啊呀,我一拍桌子:“難不成是解下項圈?沒有一隻貓能解下自己脖子上的項圈!”

稻荷大人仰著脖子,示意我解開。

我白了他一眼道:“不解。”

“啊啊,你們這些陰險狡詐的人類,在我身上的封印一定就是你下的吧?!”

“解也可以,不過嘛,得答應給我鈴鐺,光影的鈴鐺。”

它有些鬱鬱,用柔軟的爪子搭攏著腦袋道:“這個是複雜的事情,是光影自己複雜的事情,不關我的事情。”

貓咪抬起頭,軟黃的光澤籠罩在它細微的白毛上,像是圈了一層亮粉。它鼻尖朝天,鼻翼微微顫動,似乎在回憶什麽。

“那天還有梅花的氣息,是個溫暖的天氣呢。”它自顧自回憶著。

“和往常一樣,這個深山裏有許多來來往往,背著竹筐的旅客。在那些根木繁雜,植被繚亂的蒼天大樹底下,人顯得異常渺小,微弱。”

它忽然停止了這樣詩歌一般的字眼,自顧自裂開白森森的獠牙看我:“還很好吃哦!”

我把手砸在它頭上,冷靜道:“不要說奇怪的話!”

“嗷!!”它齜牙咧嘴扭過頭,哼了一聲繼續說:“而這些人的背後,常常會有如影隨形的追隨者,我們稱其為妖物,也就是想占據這肉身的可怕怪物。”

“光影,也是其中之一。那時候,他足足跟蹤了一名年輕女孩三天了,不知道他想做什麽,和往常不一樣,他也不能夠吃了她,也不能夠占據她的身體。”

“但在我發現他的時候,他已經奄奄一息了。可能是陽光太強烈了,讓他險些失去生命,畢竟光影隻有光宴的時候才能化作一瞬的太陽,白天還是影子吧,接受陽光,真的是不要命。”

我喝了口酒,忽然覺得有些餓,端了碗煎蛋吃起來,繼續聽著下文。

不過這蛋燒除卻蔥的清香和碎香腸的鮮味,還真是鹹得要命。

稻荷大人跑過來嗅嗅我的盤中餐,又叼了一小塊咽下去,砸巴嘴繼續道:“總之他變成了非常奇怪的樣子,救活他以後,他也時不時在深山裏經過,望著天,望著雨,望著神祠,望著祭拜的路人。”

“忽然有一天,他不遠萬裏找到我,把鈴鐺保存在我這裏,說是下一次複活不要再給他鈴鐺了,即使是失去記憶的他。你們也該知道,每次重生都會失去記憶,也許,是很珍貴的東西,所以他寧願死也不願意忘記了吧?”

是什麽東西,寧願帶入死亡也不肯忘卻。

我有些傷感,卻無從發泄。

那些細膩繁雜的,愛慕之心。對自由與藍天的,迷茫憧憬。

稻荷大人有些詭異得湊上貓臉,細細端詳我,忽然問道:“你能體會到吧?有情感的人類,能告訴我為什麽他會這樣嗎?”

我搖搖頭:“不知道,可能是因為寂寞,可能是因為恐懼,可能是因為渴望自由,也可能是因為愛。”

“啊呀,我不大懂,你們人類真是囉嗦的東西。”

我伸手替它抽掉了脖子上那豔紅的綢帶,嘩啦一聲,仿佛尚在繭中的幼小之物,用有力的羽翼掙破禁錮一般,幻化做漫天飄散的祥雲,隱隱約約好一會兒,才出現一身白色毛皮的……貓?!

誰能告訴我,為什麽稻荷大人所謂封印的真身……還是貓?!

它趾高氣昂道:“算你有眼光,吾輩這身白華毛,可是比一般黃綠藍花的雜毛,高貴多了。”

我訕訕一笑:“不也還是貓嗎?”

它不理會我的羞辱,用尾巴在空中勾出一個鈴鐺來交到我的手心上。

隨後解釋道:“畢竟,是光影的選擇,如果你堅持,這就當是實現你的願望,凡事還是讓這一次的光影做決定吧。”

臨走前,我吐槽稻荷大人:“說不準是你哪個手下給你套上的封印,畢竟,你就是隻解不開項圈的貓。認命吧!”

稻荷大人,極其惱怒。

隻有僅僅半個小時的時間了吧。我步伐顯得異常浮躁,和木葉那種輕手輕腳踏在泥濘的石頭路上不同,我是心急如焚,很害怕光影會出什麽閃失。

木葉道:“說起來,稻荷大人就是由貓又演化而來的呢,類似‘貓的報恩’這類執念的妖物。”

我問:“算是神明嗎?”

“不算,不過,也該算是美好的物了,讓人心存希翼,對事物有所期待和憧憬的東西。”

兩岸蟬鳴不斷,身後的妖市卻像是六月的浮火,僅僅一刹那,就消弭不見,好像是一場花事一般,繁華的外表,卻尋不到蹤跡。

兩側有不計其數的物,看不見它們的樣子,卻能聽到那竊竊私語的聲音,似乎是盡興而歸吧?

終於,不再寂寞了呢。

眼前,微弱的一點星火,是光影的樣子。

氣息孱弱,昏昏欲睡。

我將鈴鐺遞給他,他一滯,指尖微微觸碰到,卻又收了回來。

他依舊笑的很溫柔:“如果我還活著,那麽是不是代表,我不會忘卻了呢?”

他接過鈴鐺,大概是想通了應該活下去。

之後,就轉身消失在微微亮起的夜空盡頭。

風聲中,僅僅留下一句:“是該,我替她活下去了吧?”

我似乎懂了什麽,酸楚迅速蔓延上鼻尖,有種落淚的衝動。

那種,連死去也無法彌補的巨大哀痛。

那種,生無可戀的懊悔以及猶豫。

那種,即使想到世上還有個你,整顆心都會溫暖安定的錯覺。

那種,如果這個世界上失去了你,便會覺得無家可歸的流浪感。

似乎就是,浩浩****,千百年間,一直蔓延在人心頭,縈繞在人心頭的愛吧?

我別無所求,來到這個世上,就是為了——

找到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