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光宴-2】

光影伏了伏身子,畢恭畢敬道:“我是每一年都會再生的光影,作為掌管這一方的光宴宴主。每一年舉行完光宴之後,都會化作影子,埋藏於黑夜裏熬過冬天,到春日再重生。如果沒有這個鈴鐺,可能,明年的宴會就會換主人了吧?”

也就是說,鈴鐺是重生的契機,沒有鈴鐺,就無法重生,就是漫長的沉眠,和死亡嗎?

我驚道:“那還不快些找到嗎?”

他道:“來不及了,光宴要開始了。”

遠處小徑盡頭燃起星火,赤紅色的火焰懸浮於空中,遠遠的,還是不知名的歌謠若隱若現。

木葉和光影相繼要離去,我沉默一下,抬頭道:“今年的光宴,我便不去了。我留下來尋找鈴鐺吧,畢竟對於我們人類來說,溫暖的生命才是可貴的。”

木葉有些不自在:“既然如此,我也留下來陪她。連年都是不變的舞蹈,我早就看膩了。”

這種心底純良,嘴上傲嬌的不良少年戲碼。

光影溫柔笑笑,消失在我們目光盡頭。

木葉眯著眼睛道:“大概,還有兩個小時吧,他會死了。”

“你不打算找鈴鐺了嗎?”

“找,但相反,這樣可能對他來說,也是一種解脫。”

我忽然想起了在小時候遇到過露靈,是一種小老人姿態的妖怪,拇指大小,他雙頰通紅,永遠都是微笑的模樣。

即使至今,他的樣貌也曆曆在目。

他說:你知道為什麽人的生命有盡頭嗎?

我說:不知道。

他猶豫很久:大概是,為了學會好好愛其他人吧,畢竟人是多麽脆弱的生物啊。

那妖怪呢?它們的生命漫無邊際,是否就少了愛少了情感呢?這仍舊是不解之謎。

木葉害怕我走丟,牽著我的手,小心翼翼往前麵那個看似繁華的妖市裏去。

妖市,就是妖怪一種以物換物的買賣市場。常常有迷途的路人認為是同伴,誤入其中,甚至險些被吃掉的。

入口是陰暗狹窄的深紅色神祠,深處有些幽藍色的狐火,時而幻化成人形的霧霾,時而徐徐繚繞在那些妖怪周身。怪誕詭異的古老歌謠,伴隨著稻香以及絡繹不絕的鼓點,緩緩傳來。

鬼魅縱橫,光影憧憧。

即神聖,卻又有些可怕。

我惴惴不安道:“木葉,它們會發現我是人類,然後吃了我嗎?”

木葉並沒有和我開玩笑:“不會的,我會好好保護你的。”

“那接下來,我們應該去什麽地方?為什麽,來這個錯綜複雜的妖市?”

說到我使用錯綜複雜這個詞語,也是有一定原因的。因為妖市的買賣並不局限於低級的,甚至沒有自己意識的一些善物。很可能還會遇到一些厲害的家夥,就好比傳說中的狐妖這類。而我們,打不過這些家夥,因為我們是人類,有血有肉,吸引妖怪的人類。

我甚至能看見好多張陌生的麵孔,散發出貪欲的光芒。

木葉道:“或許有些物會知道鈴鐺的下落。”

這是像曲折街巷一樣的地方,妖怪們並不是就地擺攤,反而會有所屬於自己的店鋪,不過一切都是最古老的樣子。黃泥鋪就的台階,低矮的木門店鋪,以及懸浮於空中的照路燈籠,一切都像是我們小鎮的夜市一般。

但這種親切感,卻讓我有些害怕。

畢竟是在這樣陌生的環境裏。

木葉緊緊握住我的手,引導著方向,一如既往,就像是小時候。

他的容貌,眉目,都沒有更改過。

我進入一家昏暗的小店鋪,輕輕走近,那扇可朝左右推動的木門就毫無預兆打開了,雖然有所防備,還是著實把我嚇了一跳。

原來是間飯店,店鋪很小,裏麵是一名臉上帶著刀疤的男人,平頭,穿著圍裙,卻怎麽也看不清他的容貌,我猜測他就是《百物語》上記載的無臉男。

木葉道:“還是老樣子的鐵板豆腐,淡一點,我知道你還是會放鹹。”

即使看不清那個人的五官,他的聲音還是十分悅耳:“帶著小媳婦來吃飯啊?”

“哦,她是我養了很多年的人。”

無臉男趕緊衝上來捂住木葉的嘴,避開其他顧客如狼似虎的渴求眼神,壓低嗓音道:“你瘋了?帶著一個人類來妖市。”

木葉道:“她可是大名鼎鼎的渡大人。”

“也難怪啊……”無臉男這才放下心來,仔細打量我。

鐵板豆腐的味道很好,即使這些佐料和我在鎮上所吃的有所不同,但是還是別具一番風味。

畢竟是木葉買單,我吃飯。

木葉道:“啊呀,你知道今天是光宴嗎?我想知道鈴鐺的事情。”

無臉男顧左右而言其他,就是不說鈴鐺。

木葉無所謂道:“那我就把你暗戀狐小姐的事情,公諸於眾。”

“似乎落入了稻荷大人手裏,其餘的,我並不知曉那麽多,快快滾開,不要給我生意添晦氣。”

木葉看我吃完,小心翼翼又牽著我走了,還吃是的霸王餐。

我問:“為什麽,他這麽懼怕稻荷大人,它,又是什麽人物嗎?”

木葉道:“我也不知道,可能是……高貴的客人?”

“不要學我說話!”

我常喜歡出於禮貌,把不了解的人,稱之為高貴的客人,也算是我的怪癖。

稻荷大人,很可能就是這間神祠的主人吧?

大概,不要介入比較好。

在拐口的方向,我看到一把懸浮於空中的紅色紙傘,好像一個隱形的人在拿著這種傘一般。

木葉上前去打招呼:“請問,您知道稻荷大人在哪裏嗎?”

那傘居然頻頻點頭,傳出一個清晰的女聲答道:“大概是月樓裏麵吧,您身後的人,還是不要進去的好。”

“她是大名鼎鼎的渡大人。”

“啊呀,失敬失敬。”

我有些好奇,原來這是一種看不見的物嗎?木葉了解我心中所惑,答我:“這是隱女,一般人是看不見她們的樣貌,甚至妖怪都不能看見。傳說有個趣聞,就是隱女愛上了人類,人類說不介意她是妖怪這樣尷尬的身份,是鬼是動物都可以接受。結果隱女顯現出了身體,然後那人類和隱女的二人世界,還是和他之前單身一樣,毫無變化。”

我假意笑了笑,有點不能理解妖怪的笑點。

已經過了一個小時左右了,但是尋找鈴鐺卻毫無進展。

如果光影死了,我大概會認為自己是罪魁禍首,非常內疚吧。

要是說到另外一個事,我在妖怪裏居然還有這麽高的威望,真是讓我有些難以置信。

木葉對這一帶非常熟悉,我卻時不時要回頭打量四周,由於害怕,或者好奇。

我猜測我是第一個能如此近距離接觸妖怪的渡物人,而且也應該算是挺厲害的了,至少我們是祖輩世代承襲下來的。

不過除我們以外的渡物人,我沒有接觸過,可能是漫畫裏麵的陰陽師,呼風喚雨那一類的吧?

忽然,這些錯亂複雜的巷弄就嘈雜起來,似乎是熱鬧的廟會一樣,看不見人影的竊竊私語聚集在身邊,即使肉眼看不見,也能感覺到那股子人山人海。

眼前出現一名頭戴鬥笠,胡須黑灰的老人,他站在燈火通明的祭台上大聲喊:“啊呀,今年的妖會活動還是找稻荷大人,凡是找到的,都是索求一個願望!去年哦,隱女不就是求大人顯現真身和人類相愛了嗎?所以今年啊,大家都有機會!”

醉醺醺的酒氣啊,隨著它張合的唇舌不住散發出來……

我捂著鼻子趕緊逃之夭夭,原來是個老酒鬼。

其他稀奇古怪的妖怪似乎也躁動起來,又風一般的四處亂竄了。

木葉還是慢騰騰牽著我走:“不要著急,它們反正也不知道在哪裏,沒準,我們這樣就能遇到了。”

我諷刺他:“啊呀啊呀,有厲害的木葉大人在,哪裏又辦不到的事情?”

“你真覺得我厲害?”他眼底露出一絲光芒。

“假的。”

夜色很昏暗,兩側都是木頭房屋的窄小巷弄,甚至像是人家一樣,外側的木欄盤踞著脆嫩的藤葉花草。

路中間,有一隻坐著的虎紋花貓。

沒錯,它是坐著的,兩條前腿有些壓抑得,搭攏在厚重的腹毛之間,像是坐著的一個小娃娃。

這讓我非常好奇,而且它脖子上的紅色緞帶異常明顯,像是血一樣鮮豔的顏色。

我扯扯木葉:“這是……貓又嗎?”

我可不相信這種普通的地方會出現一隻貓,肯定是妖怪。

那貓似乎發現了我們,有些反應,毛茸茸得顫抖了一下,好像是震驚,前爪搭地似乎想逃跑,卻又停頓下來……

我道:“啊呀啊呀,它真是欲言又止的樣子啊。”

木葉走近這隻貓,蹲下身子一臉好笑:“大人,你是被自己的封印封住了嗎?怎麽會變成,這種卑微的樣子?”

那隻貓眼睛是跳動的火焰,趾高氣昂道:“若是吾輩從封印中出來,定然要懲罰你。”

我問:“這是哪個大人……莫不是稻荷大……?”

“住嘴!”貓咪的氣焰異常囂張:“若是同其他人說起,吾輩定然會懲戒你們的!你……這個可惡的人!啊?!是人類?!我管轄的地方,居然出現人類?!”

全然不顧它自己現在被封印住的貓咪模樣,張牙舞爪得像要驅趕我。

我歎了口氣,伸手拎起這隻花貓的後脖子,它毛茸茸的四肢在空中狠狠揮舞兩下,然後頹廢垂下腦袋。

我心想:你這個樣子,還怎麽懲戒我?

木葉卻再也忍不住,捧腹大笑起來。

總之,馴服這隻貓的過程異常困難。現在我們三個坐在無臉男廚房的裏間,聽這所謂的稻荷大人講訴它悲慘的喵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