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摳門的腐草神】

自貓鬼以後,家裏忽然冷清起來,既沒有新客人拜訪,也沒有老朋友上門。而久未謀麵的狐狸君好像從我們的生活裏剝離一般,再也沒了蹤影。

我呈大字躺在冰涼的席子上,腳邊是呼呼作響的電風扇,可就算這樣,也無法消除夏天帶來的炎熱。

七月了,還差兩個月才算是秋天。

而現世的四季分得一點也不準,一月到三月是春天,可在農曆裏麵是臘月嚴冬。而四月到六月是夏天,可春寒剛過,初夏剛剛冒出了點眉頭。七月到九月吧,是秋天了,可偏偏最難熬的時候就是這段時間,豔陽高照,像是要把人塗上一層底料放在日光下烤,熱騰騰的,像是能煎出一層油水來。再來,十月到十二月是冬天,但秋葉剛落,大地還是一片更季的模樣,隻見凋零,還不見寒冬的影子。

倒是舊時的二十四節氣比較合情合理啊,而今天就是大暑,據說民間還有飲伏茶,燒伏香等習俗,不過我沒怎麽聽說過。

妖怪圈裏對節氣的界線更加模糊了,因為他們對四季並不敏感,隻能通過肉眼分辨,耐熱程度也比我一個*凡夫的人類好太多,真是惹人羨慕啊。

說到大暑,還有一個有趣的說法是,古人認為螢火蟲是腐草變成的,但其實是螢火蟲產卵在枯草上,等大暑時集體卵化而出而已。

不過在妖怪圈裏,還真有關於‘腐草為螢’的相關傳說。據說很久很久以前,枯草死後還能廢物利用,變出螢火蟲,於是被世人供奉,一捧捧香火居然孕育出了腐草神。

腐草神主要管轄自己區域內的螢火蟲以及野草,或者一些微觀生物,總之是權力小到不能再小的神明了。而他也安守本分,至少自己那一塊管轄的區域裏麵沒有出現什麽混亂的事情,時間一長,他居然對自己麾下的螢火蟲們產生了感情,至於是親情還是友情還是愛情,我就不好說了,妖怪圈裏的版本眾多,說來說去,總之就是有意思了。

這時候,螢火蟲的首領——螢姬也剛剛化成神明的形態,一來二去,腐草神就和螢姬成了羨煞旁人的情侶。

可惜世人步入了文明時期,不再盲目崇拜自然的力量,以至於深山老林裏好多神明失去了飯碗,要麽遠離塵世,要麽失去香火的供奉逐漸消失了。

腐草神和瑩姬也是其中之一,很多由香火形成的神明,如果失去了世人的敬仰以及供奉,就會逐漸消失,因為他們本就是借助人類的執念所幻化的,其實也可以預想一下,如果世人都不相信妖怪的存在,可能就是妖怪瀕臨滅絕的一次天災*。

腐草神需要用自己的力量養育著萬千螢火蟲,可又沒有香火的來源,於是逐漸陷入了長眠,麵臨消失的窘境。

而瑩姬並不想發生這樣的事情,就獨自去現世購買香火,供奉腐草神,可付出的代價就是自己會慢慢消失。

腐草神一天天好轉了,瑩姬卻一天天虛化,眼看就要消失的時候,瑩姬緊緊擁抱了腐草神,似乎是對這個世間戀戀不舍。

而故事的結局就是,腐草神終於蘇醒,得到了另一場重生,而瑩姬就好像把自己的性命交給腐草神,最終死亡。

這個故事被搬上銀幕的時候,給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瑩姬謝幕那段話:“不論雨水摧折,或者陰陽相隔,隻要看到對方平安無事,即使是錯,我也覺得很值得。”

所以說,陷入情愛的男女都是傻子呢。

我傷春悲秋了一會兒,終於覺得不是很熱了,在這樣酷熱的天氣,沒有一定腦補能力用來分散注意力是肯定活不下去的!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敲門的人仿佛是沒有耐心了,索性一連串敲得人心煩意亂。

我急急忙忙去打開門,來者不善,居然是腐草神?!

沒錯,他就是方才故事裏麵的主角。當然,這事到底是真是假,我也不知道。因為腐草神根本就不透露故事的實情,也有很大的可能是這件事純屬杜撰,如有雷同,必定巧合。

腐草神喝得爛醉如泥,依靠在門邊。

而他的臉頰上升起了可疑的紅暈,那桃花眼似鋪上一層水澤,亮的出奇。

腐草神伸出無力的手指,像是要來抓我。

他就這麽虛虛撈了兩把,連我衣服邊都沒碰著。

我有點無力地看著他,還沒來得及開口,腐草神就被屋裏衝殺過來的木葉用刀刃頂住胸膛,木葉手上一使勁,僅僅一招就把腐草神打了出去。

他英姿颯爽:“你有沒有受傷?”

我咽了咽口水:“沒有。”

何止沒有?根本就是毫發未傷好嗎?!

於是醉酒的腐草神等到下午才再次爬到了我家門前,敲門進來。

木葉裝作什麽事都沒有發生,煮了兩個鹹鴨蛋擺在客廳裏。

腐草神迷糊道:“我總覺得這次來你們家走了好久,是因為天氣熱的緣故嗎?”

我道:“肯定是的。”

木葉斬釘截鐵:“不是。”

我心虛看了一眼木葉,難不成他是要抖出罪行?

隻見得他補充了後半句:“一定是你腎|虛,所以走得慢。”

腐草神比較好耍,他鄭重其事點點頭:“我也是這麽覺得的。”

於是清醒的腐草神,和心懷鬼胎的木葉就這樣重歸於好,又變成了正常的朋友關係。

當然,木葉趁人之危的行為,我個人是覺得非常不好的。

腐草神道:“其實這次,我是來找你喝酒的。”

木葉淡定:“嗯,可以。”

我詫異道:“咦?你剛才不是喝過了嗎?”

腐草神驚訝:“我喝過了?”

我害怕這貨想起一些不太美好的往事,譬如木葉親手把他打出門去雲雲,於是學會了閉嘴,微笑搖搖頭:“沒有。”

木葉慈愛地撫摸了幾把我的腦袋,表示認同。

不過說起來,腐草神每次喝酒都會拉上木葉,左一句右一句,閑扯一個下午,然後喝得酩酊大醉再打道回府,一個嘛,是因為木葉包晚飯,另一個嘛,是因為木葉酒好,光是市麵上都很難見呢。

至於最重要的秘密就是——腐草神沒有香火的供奉,很窮,極其窮,都算是妖怪圈裏的低保戶了。

可他非常愛麵子,出門在外無不穿金戴銀,實在囊中羞澀還會來和木葉借,但都沒有還過,所以常常以出賣妖怪圈裏麵的秘密用作還債。

畢竟我們是渡物人,妖怪的故事對於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是耳熟能詳的事兒。對於我們來說,那就是真金白銀也換不來的無價之寶。

腐草神摸心理,倒是摸得極好,而且恰到好處。

他就著位置坐下,端過木葉倒的酒:“前幾日我去了新分出來的妖市。”

我雙腳都盤在椅子上,手上拿著根冰棍:“哦?有新的,是什麽樣的地方?”

“隻不過啊……”腐草神悶下一口酒,剛褪去的紅暈很快又燃了半張臉,他遲緩道:“不過氣氛有些奇怪。”

木葉不做聲,若有所思。

我忙著招架冰棍上融化的各道甜水,分不出空來詢問他,等了好半會兒,才大著舌頭問:“唔?怎麽奇怪了?”

腐草神道:“昨夜我偷,啊不,那個,我去朋友家拿了兩個饅頭打算回家當宵夜,結果就看到那個新開的妖市載歌載舞,像是舉辦什麽慶典,這也沒有什麽,可好像還有販賣會。”

我不解道:“販賣會是什麽?販賣東西嗎?”

木葉喝了一口酒:“是黑市吧?常有些惡物會把人或者是珍稀的妖怪抓去那裏賣,看來新開的妖市並不是那麽簡單啊,現在有十方閻王掌管妖市,按理說不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腐草神低吟一聲:“但是……但是他們好像是在賣我。”

我和木葉麵麵相覷,這又是怎麽一回事?

他思忖了片刻:“昨晚我喝醉了,不曉得怎麽一回事,就記得我懷裏揣著倆饅頭,晃晃****打算回府的時候,忽然有火光亮起,好像是妖市一樣,一群人拿著火把,還把我抓住綁在木棍上打算販賣,你們說,這是怎麽一回事?現在黑市都有見著路人都要賣的情況了?”

我默不作聲,咳,這個……

木葉無奈道:“你還記得昨夜是在哪戶人家裏麵喝的酒?”

“閻王大人!我絕對不會記錯!當時我看他在前院,就特地翻牆進去喝了那麽一小盅,打道回府的時候又去廚房順了兩個饅頭呢!不過酒的味道還真不錯,就是太淡了些……”

我抿了抿冰棍棒子,直到上麵的甜味都被吮沒了,這才開口道:“恐怕不是黑市販賣,而是要將你緝拿歸案呢……”

我猜測,喝醉酒就昏頭昏腦的腐草神肯定沒注意到自己那是盜竊行為,而醉醺醺打算回家的腐草神就被閻王大人派出去的鬼差給抓住了,正打算處以火刑呢,可臨時又轉變了想法,這才自認倒黴,把腐草神放了算了。

這小子還算是福大命大,傻人有點傻福。

在我和木葉深思的期間,腐草神又去了一趟廁所。

等他回來,我才苦口婆心道:“今後還是不要拿其他人的東西,萬一被抓住打死了呢?”

腐草神擺了一張臭臉,表示不高興了,他覺得我們這是看不起他,覺得他窮。

於是他甩甩手起身,酒也不喝了,怒氣衝衝正打算回府。

結果還沒出廚房,就有東西從腐草神的袖口裏抖了出來,那是一塊拇指大小的龍角,這可是木葉近日來最寶貝的東西!

沒等腐草神辯解,木葉就黑化了,他一手抓住腐草神的後領,像是抖篩子一樣,把腐草神身上奇奇怪怪的東西全搖了下來——

我的《百物語》,木葉的日記本。

我的信用卡,木葉的臘肉臘腸。

我的楠木發簪,木葉的發光球鞋。

我的一大堆零食,木葉的……木葉的藍白色內、內|褲?

諸如此類,都是些稀奇古怪的東西,被他藏在裏長袍底下,根本就發現不出來。

通過此事我發現了,腐草神就是個大變|態,於是惱羞成怒的木葉一拳過去,把腐草神打成了天上的某顆星。

從此以後,我家門前就樹起一塊牌子,上書:腐草神與狗不得入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