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醜小鴨

【打開的音樂盒裏,那隻跳著天鵝湖的醜小鴨……】

M市是個大城市,車水馬龍,高樓大廈,天氣也沒我們那冷。

而我,還來不及回憶就被迫接受。接受這兒的一切,新鮮的人,新鮮的物,以及攪和在一起新鮮的事。

楊叔叔說這兒有很多外來打拚的人,十個人中就有一個外地的。我還是叫他楊叔叔,媽子不勉強我,他也不。

公寓是早幾年建的,四室二廳,一共九層樓,卻沒有電梯。樓上樓下的都不認識,碰了麵也不打招呼,表情都是冷冰冰的。每個人都早出晚歸,所以我曾經設想過三五個女人討論著關於這個光棍怎麽就娶了個拖家帶口的諸如此類的場景,也沒有發生。

我所認知的開始顛覆,記憶開始重疊,仿佛以前小區裏那些三姑六婆的事都不存在過。

事不關己。我突然理解了這個城市生活的真諦。

而且言語不通。

聽不懂M市的人在說什麽,嘀嘀咕咕的無法溝通。樓下的雜貨店店主是個上年紀的大媽,說著蹩腳的普通話,把醬油遞給我時有些不耐煩的樣子。

從那時起我寧可多走幾步到附近一間小超市裏,去麵對櫃台收銀員一成不變的臉。

楊叔叔讓我多看點地方台的電視節目,盡量把方言學起來。他還要上班,媽子也不肯閑著,因而早在我不知情的情況下,被他安插到他們公司銷售部。其實媽子口才不錯,樣子不錯看起來也年輕,不撒潑的時候稱之為爽朗,又沒什麽心眼,據說已經和人混熟了。挺好的。

而我每天目送楊叔叔和媽子出門之後,就一個人窩在客廳看電視,沒有字幕的當地新聞報導,那隻是一種折磨。真覺得受不了了,就揣著錢包,到處逛逛,卻不敢逛得太遠。

臨近過年。

然而找不到那種氣氛,雖然有些店麵貼了些春聯掛了紅燈,卻總覺得清冷,街上每個人都形色匆匆,似乎不願停留。

陌生的環境,陌生的人,甚至是陌生的語言,我開始想事情。我想我總不能在特長一欄寫“打架”,總不能對每個人說話都“關你屁事”,不能什麽事都“看著辦”,不能再無所謂的不計後果,不能讓媽子擔心,讓楊叔叔難做。

過年的時候我姐才過來吃了些年夜飯,住了幾天。她寒假找到份工作,兼職模特,穿的挺漂亮。後來又匆匆離開,說是還要走秀,又給了媽子一些錢,是孝敬她的心意。老姐看起來那麽的成熟漂亮,自信而自立,我突然有種感覺,家裏最讓人操心的是我。

我必須變得優秀。

因為離開了那座城市,那個小區,那個人,我就再沒有所謂的背景,再不是小楓姐,再沒有放肆的理由,過去的一切,都過去了。於是我試著讓自己勤快點,開始打掃屋子,開始拋棄方便麵學習做飯,開始學得斯文點,開始想聽到楊叔叔對媽子說你有個懂事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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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學後兩個禮拜,我學籍的事情才辦好。市七中。

也是間重點中學,但名聲遠沒有T高響。楊叔叔陪著我見我們級長的時候,不過順口問了一句以前有沒有得過什麽獎,我就突然安靜了。從未——

但如果硬要說,我在M中怎麽也是拿過一次三好學生的,當時我還特別不屑的拿來折飛機,口中背誦著“名利於我如浮雲”。我靠,早知道就留著,怎麽也可以應付下。

然後楊叔叔有點尷尬的說沒關係,一切重新開始。我說是啊,重新開始。

跟著級長走,打斷老師的講課,然後邁上講台,在眾目睽睽下自我介紹的時候,我突然有些意興闌珊,就揚了揚嘴角說自己叫牧小楓,老師讓我多說點我也就笑笑。笑得挺含蓄。

以至於後來周曉峰總是嚷嚷被我騙了,說第一眼看我,覺得我是個溫柔而文靜的女孩,細膩以及多愁善感。

我每每回他一聲冷哼。那幾個詞擱我身上簡直就是破壞美感。

但事實上,我卻允許了他和劉敏的靠近。這兩個我高中最鐵的朋友。

回想剛當插班生時,並不受歡迎。尤其是青春期這種年齡,膽子越活越過去,不會像小學生一樣繞著你問哪來的,問東問西。而我,仍不習慣主動找人說話的,加上語言不通,因而除了班長有事交代,或是小組長來收作業了,其餘時間我還挺受冷落。

既然受了冷落,總不能一天到晚像個傻子樣帶著笑容,更何況敢前兩禮拜的課程進度就夠我忙的,也就覺得無所謂。

結果周曉峰又說了,那段時間的我看起來孤芳自賞,不愛說話,高傲且我行我素。

我聽著他加在我身上的,聽起來荒謬之極的詞匯,失笑。其實那個時候我交代了自己,要是有人找我說話,就一定要和善點,多少留個好印象。然而並沒有人和主動攀談,我突然想起林悅悅對我說過,如果馮瑞嘉是因為太優秀而給人產生距離感,那麽我和人的距離感,就是天生的。

後來劉敏說,牧小楓你有時就像音樂盒裏孤單轉圈的那個小女孩,明明帶著笑,卻永遠隻是表麵,敏感卻又驕傲。

我說,錯了錯了,我了不起就是一隻醜小鴨。啦啦啦啦。

劉敏是個戴著眼鏡的女孩,個子不高,很瘦小。成績時好時壞,喜歡看小說,喜歡用思維在異世界遨遊。她的童年很幸福,獨生女,家裏寵,卻偏偏有些陰沉。不用懷疑,她看起來比我陰沉得多,卻恰恰是對了我的胃口,之後甩也甩不掉。

劉敏喜歡吃肉,卻不長肉。除了肉之外什麽都挑,吃麵一定不放蔥,不吃紅蘿卜辣椒西紅柿,不吃黃瓜絲瓜苦瓜,和她一起吃飯,苦瓜炒蛋,她吃蛋我吃苦瓜。

這種相處模式我以前想都沒想過,卻這麽做了。甚至出雙入對,甚至形影不離。在這個過程中,我學習著付出,學會了珍惜。

也總該說說周曉峰,那種真正意義上的陽光男孩,皮膚偏黑,烏亮的眼珠,成績中等,喜歡踢足球。男生和女生交朋友的模式不一樣,不一定孟不離焦,稱不離砣,卻是在相處的時候明白這個人能交心。足矣。

而我和他成為朋友的最大契機,卻是由於我們的名字。曉峰。小楓。

為此我無可奈何花落去,奈何花落變成泥。剛認識他那會是因為條件反射的聽見有人喊曉峰就回頭,回頭次數多了,他就和我交談了起來。七中的製度是單人單桌,他坐我斜對角,是那種一分鍾不說話就覺得自己像啞巴的男生。活潑開朗,倒也是我所欠缺的。

隻是有時看著他我會想想蕭朗,那個在熱鬧中一個人寂寞的男生。然後想想他,會突然有些笑意,便是想起他有時一些滑稽的表情。然而有多少人知道,他豐富的表情,依舊訴不盡他的喜怒哀愁。

至於賀冠宇,我始終不理解他到底對我是什麽心思,也不願再想。卻是會想那天之後他和馮瑞嘉最後會怎麽收場,但以他凡事求和的性格,估計最後還是用和好畫上句點。

有時還會想想林悅悅,胖子,槌子,以及模糊了樣子的王睿翔。

後來,我慢慢的能聽懂這裏的語言,慢慢的就自己開口說,開始去習慣被人笑我口音不準,而不是惱羞成怒,然後慢慢的修正。我不急,時間還很長。

時間終究淡化了插班生這三個字,到後來文理分班,我選擇了理科,不為什麽,因為楊叔叔這麽建議。忘了說一句,我成績還算不錯。

我漸漸的融入了圈子裏,還記得高二分班後那次班幹投票,班上人居然認識我,一個個起哄,令我生平第一次當上了班幹,居然是文娛。但林悅悅說得對,天性使然,我還是習慣性的和大多數人保持心理和身體上的距離。隻是相較以前,已經改善了很多。

於是那次的五四青年節文娛匯演,我也不知道是什麽心態,組織了一出話劇,叫《灰姑娘》。男女大反串,笑點連連,畢竟我們班男生多。

隻是我堅持在裏邊,扮演惡毒的姐姐。

唔,有句話怎麽說來著?時間,就在指縫中,悄悄溜走。

而學生的衡量標準,不是春夏秋冬,而是寒暑兩季。

過完這個寒假,高考,又近了一步。

媽子和楊叔叔穿著唐裝,笑臉盈盈的坐在桌子對麵,老姐一邊打著電話一邊往口中送花生米。我看著滿桌子的菜,突然覺得這種平淡,就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