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打架

那天晚上我就和蕭朗看著辦的到處閑逛,直到河邊的人越來越少。

先不管他是不是特意在陪我,反正我們隔得也不近,有三五米的距離吧,隻是蕭朗現在不裝模作樣,我比先前好受多了,和他唇槍舌戰地嘲諷來嘲諷去,倒也不會太反感。

九點多的時候他接了個電話,直覺告訴我是賀冠宇的,便聽到他說:“嗯,還在人民廣場這邊,你知道她有多頑固。”

我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結束了?嗯,行,你送馮瑞嘉,我把她送回去。”

“OK,你接我。”

“好,你等等……”

而後蕭朗就把手機遞給了我。

我一時沒想到要和賀冠宇說些什麽,也沒想到他居然要找我說話,反正沒等他說話,我直截了當的開口:“行了,我知道你的考慮結果了。”

“……”他沉默了一會,電話那頭還殘餘著嘈雜聲,顯然有人流連,並未離開。

“對不起。”他說。

好笑了,他生日辦舞會,我沒去,還胡亂找了個爛借口,他幹嗎和我說對不起?

“喂?”他見我沒應話,“小楓?”

我也不知道受什麽刺激了,突然對著手機吼,“你能不能不要叫的這麽惡心!”吼完了覺得氣氛有點奇怪,就很不耐煩地把手機塞回蕭朗手裏。

見到蕭朗一臉興味的看看我,才揚起唇起電話,語調輕鬆,“是我……掛了!”又笑笑,“沒事,回去再和你說。”

我糾著眉頭哼了聲,“回去說?你們還住一起?”

他聳肩,“隔壁唄,不然怎麽和他穿同一條褲子長大?”

我轉身往前繼續走,切了一聲,“回去打算說我什麽?”

“你有興趣?”

“拉到吧。”

“嘿,我以為你不食人間煙火,不聞天下八卦呢。倒是你剛才發什麽脾氣?小宇叫你什麽了?親愛的?達令?”

“關你屁事!”我承認我大驚小怪了,隻是我也不曉得為什麽,也許是我和人天生的距離感,真的很少有人這麽喚我,除了那些年紀比我大的。我一向覺得,名字去掉姓氏,太過親昵。

事實上賀冠宇說話的語氣聽著也別扭,毫無預警,我並不覺得和他有這麽親昵。

“算我多事。”他也不追問,“你不是從那個方向來的麽?打算去哪?”

“你管我?我是不良少女麽,夜不歸家常有的事,你趕緊走。”

他挑挑眉,“你不去見見小宇?他特地把馮瑞嘉送回來,不就為了見你一麵。”

“……”我望他一眼哼,“又不是最後一麵!怎麽,那家夥是想為我送終還是對我有意思?”

“你不直接問他?”蕭朗突然抿了抿嘴,又笑,“估計你大概真的很像旺財。”

“蕭朗你去死。”我說這話倒是很冷靜,誰說放狠話一定得大小聲?“你他媽要是再提一次旺財,我就剁了你扔河裏喂魚。”

“開個玩笑麽,還有,女孩子不要你他媽你他媽的,難聽。”

“毛病,改不了,不習慣拉倒。”我特假的笑笑,懶得再理他。

“小宇今天生日,你居然說他說話惡心,他要是受打擊癡癡呆呆了,你就罪過了。”

我明白我要是現在不回去,這家夥一定冤鬼纏身,在耳邊嗡嗡的叫,吵得你不得安寧。

第一天開始就知道他臉皮奇厚,我想他要是再和我熟一點,怎麽也得揍他一頓解恨,臉皮厚的人你無法在言語上戰勝他,武力是最好的解決方法,除非你找到他的死穴。

於是我和他一起回家,說好聽點,他送我回家。

還未到家門口,隔老遠聽見我家附近一片嘈雜,燈火通明,很多人聚在我家周圍看熱鬧。

明顯是兩個女人在打架,我剛想著誰這麽不長眼打架打到我家門口來了,眼尖瞅見其中一個居然是我媽子!

我太了解媽子這人了,她是典型的那種雷聲大雨點小的人,平時凶巴巴的看起來不好惹,但和女人動手這種事絕不會幹,她怕死又怕痛,要是打架一定是挨打的份,你光看著她大事小事都過問我意見就知道了。

我心想問都不用問,一定是另外那個女人先動的手。但即便事實相反,欺負我媽子我也不能沉默。

我隨便抄起旁邊一平房外邊擺著的掃把,人就大跨步衝了上去。衝著那女人的背就一下敲過去,因為打的是女人,我留了點手勁,先讓她二人分開。

卻瞧見她手裏一把媽子的頭發,心狠狠的痛了一下,這兩年媽子長出好幾條白發,平時都沒舍得拔一根,一想到媽子平日多疼我,火氣上揚,便又是一棍子下去,避開了要害。

接著也不知哪來的勁道,將她一把拖開。

四十來歲的女人,狠狠的嚎了一聲,原本嘴巴裏罵罵咧咧的,此時哎唷哎唷的嘶叫著摸著背,撲通一屁股跌坐在地,頭發亂糟糟的,很是狼狽。那張畫了眼線上了睫毛膏的臉,路燈下瞧見眼淚花了妝,鮮紅鮮紅嘴唇觸目驚心。

我回頭望了眼媽子,她喘著粗氣,臉上有明顯的五指印,連著血痕,一貫梳成髻的發型不再成型,就模樣而言,也好不到哪去。但至少氣勢十足,估計有我撐腰,又或者是理直氣壯。

那女人就嚎叫了起來,“打人了,殺人了!打死人了!哎唷我的娘啊,你們不得好死啊!哎唷啊!賤女人都不得好死啊!大家來看看啊,狐狸精搶人家老公啊!而狗娘養的狗雜種動手打人啊!自己老公勾女人心裏不服氣,還克死一個謀人家產,老母是雞,女兒是雞,全家都是雞啊,都——”

我一手握著掃把大跨步上前,左右開弓,抬手甩了她兩耳光,免得她跟個傻子一樣繼續在那唱大戲。隻是我還是忍住了沒痛毆她一頓,這兩耳光已經是我的底線。果然,我已經過了叛逆期。

阻止她繼續說難聽的話,在她回手前撤離了身子,而後壓了壓一肚子的火氣,將掃把狠狠的衝她扔去。

其實我已經很冷靜了,偷偷想著T高的非凡教育讓我成長,換作是以前我估計得把她頭發扯兩把下來——以牙還牙——雖然我還沒打過女人,但我知道我一定會這麽做。

也是聽明白女人哭的什麽,看熱鬧的人越來越多,我開了口,聽得自己的語調冷得有些寒意,“我警告你給我閉嘴,否則打得你起不來被抬著回去。”

我不曉得我現在的樣子看起來像不像在放狠話虛張聲勢。

隻是她再這麽不可理喻的吼下去,我絕對會讓這句話變成事實。

那女人,估計被個小女孩甩了巴掌不服氣,正想衝上來,我們小區一些穿得流裏流氣的男的已經站在我身旁,頓時唬住了她。

我先前說的那個混混的頭,答吧了一口煙,從那群人走近我,滅了煙頭,望望她才問我,“牧小楓,什麽事?”

他叫槌子,真名隋子俊,一個我懂事起就在小區認識的人。

我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還是盯著眼前的女人那。

女人便是怕了,而且我那兩下子手腳不輕,她原本還挺堅忍,這下子沒忍住放聲大哭,聲音難聽,音調卻是降下來,似乎打算采取哀兵政策。她望著四周的人,“各位評個理啊,你說我一個女人,還帶著個孩子難不難?這個狐狸精天殺的啊,搶人老公的不得好死,還打死人啦……”

我心想著女人怎麽還不學乖,已是瞥見媽子不知什麽時候進了屋裏,端出來一盆髒水,當頭衝她潑過去。那女人從頭到腳被淋了個紮紮實實。

而後媽子火冒三丈的對吼,“你他媽的沒事找事,是你老公死纏著我,搞得我煩不勝煩,我還沒找他算賬呢,你自己送上門來找打,他要和你離婚關我屁事!”

媽子的理直氣壯多少讓我鬆了口氣,我相信她,一個被第三者搶走老公的女人,最懂這種女人的悲哀。更何況媽子這點骨氣還是有的,當初一無所有的時候都能毫不留戀的轉身離開,艱苦地拉拔兩個女兒長大,這樣的女人,根本不屑插足別人的婚姻。

我便是同情起眼前的女人來,甩她耳光的手隱隱發麻,打心眼裏覺得悲哀。但我卻是睨著她冷著臉問,“你老公呢?”

媽子衝我吼,“她老公早該死了!”狠狠吐了口氣,而後將淩亂的頭發往後抓了抓,“X你媽的,她老公最近不知從哪冒出來,老在我那邊閑坐,趕都趕不走!我呸!”便真的吐了口口水。

“呸!”女人上火也是什麽都顧不上的,隻聽得她繼續叫囂,“賤女人!你不勾引我老公,他怎麽可能要和我離婚?我老公那麽愛我!”更何況是丟臉?我多少無語。

“八婆,別老是賤女人賤女人的!就你老公那熊樣?我呸,真他媽的丟人現眼,狗X的……”媽子一臉憤慨,也是咬牙切齒的樣子開始罵著粗鄙不堪的話。看樣子她的傷很痛,她一痛就會罵髒話,我知道,一個女人帶著孩子有時苦得難受,這樣的宣泄能讓她忍住眼淚。

不想再讓她動氣,我皺眉喊了一聲,“媽子。”示意她安靜。

而後看著眼前的女人,“叫你老公來領人,否則你今晚也別想離開。”我說的很平靜,平靜的複述著電視裏的狗血對白,隻覺得精疲力竭。

我不懂,憑什麽在女人為男人丟盡所有麵子裏子時,大多數男人都搖頭躲在一旁裝作什麽都不知道,口口聲聲說著感情不可理喻,還有愛情難以自製。

所以,她老公必定得過來給個交代。

槌子便往我身旁一站,用種不太耐煩的表情眯了那女人一眼,“你聽到了?”

他真的對我很好。於是我吸口氣輕輕的說了聲,“謝謝。”

槌子半眯著眼又吸了一口煙,而後揉了揉我的頭發。在他麵前我才覺得自己多少像個小女孩。

女人發著抖打了電話給他老公,也不曉得等不等得到人。

槌子幾些個小弟就在聚在旁邊守著那的女的,百無聊賴的樣子。

我多少覺得那女人弄濕了,萬一感冒發燒將病菌留在我家門口也不大好。就從家裏扔了條毛巾被給她,反正也舊得快扔了,不必浪費。而且我很小的時候還在上麵撇過尿,呃,洗幹淨的了。

至於要不要就是她的事。

小區附近看熱鬧的,漸漸散去了,老人,婦人,有些還是抱著孩子出來的。

媽子跟我們小區社管去上點藥,她臉上有被指甲刮傷的痕跡,但不至於毀容——你知道女人都介意這些。

抓奸啊,打架這種事,小區社管都怕惹麻煩,不出來管。事鬧完了,她們就出來打個圓場,也沒什麽好憤慨的,“事不關己高高掛起”一向是我們小區日常行為規範準則。這事要不是攤上我,我也不管,連熱鬧也不看。

事實證明我平時做人不算太失敗,至少有一群人還是願意管我的閑事,隻是這群人那樣站一排,連帶我也不大好看。

槌子在我旁邊蹲下了,沒說話,繼續吸煙。他是唯一一個在我麵前吸煙而我不會阻止的人,其實他比我大了四歲,卻是一直留級,甚至和我一起畢業。

我從小就看他打架,他有時抹一把血,然後對我說,牧小楓,你回家。

和他打架我從來沒輸過,卻也不算贏過,他一直讓著我。說真的,我真的懷疑他喜歡我,我沒告訴他,如果他開口讓我跟著他,我肯定說好。但我一直都太小,年齡上的,生理上的。

我前麵兩顆頂多就是小葡萄。

值得慶幸的是,現在好點了,多少埋了點土,發了點芽。

槌子女朋友不斷,或者說女性伴侶。我和他也總是半生不熟,根本談不上深交。他不會等我蜜桃成熟時吧,但就目前發展狀況而言,估計我也指望不到了,更何況他。

我覺得自己是男人無法掌控的,卻是可以一手“掌握”的。

所以我就想不明白了,他為什麽對我好,我們誰也不欠誰。但他今天多少幫了我,至少給我壯了聲勢。

回頭看見了蕭朗還在那站著,隔不遠處還有沉默不語的賀冠宇和馮瑞嘉。

我心一沉,他們什麽時候來的?

賀冠宇家有車,還有司機,但也不是每天來接,偶爾放學的時候讓我見到了,他也曾經說過送我。送個屁啊,漂亮的房車開不進我們小區,招人眼紅唄,大概停個一小時,估計車身就會被刮花,或者被戳爆胎之類的。

所以小區社管以防萬一,就杜止了,連路過也不許了,就怕路過的時候被人扔石頭,傷著開車的不要緊,傷著小區的花花草草就不好了。

說白了還是我們小區人眼紅。

他們二人來了多久看到了什麽,我不知道,但我曉得蕭朗將所有的一切都看進了眼底,看著我用掃把打人,還甩了那女人巴掌,這回肯定在心裏感歎名不虛傳的小瘋姐。

隻是本小姐今晚心情不好,他聰明的就不要再來惹我。

我就走向馮瑞嘉,槌子站了起來,看著我。

馮瑞嘉輕輕蹙著眉頭見我靠近,表情多少有些不知所措,但更多的是沉默,我端起姐姐的架子,沉聲道,“晚了,回家睡覺。”

明天早點起來下麵條。

她輕輕點了點頭,而後看了一眼賀冠宇,又望了一眼蕭朗,先是點頭和蕭朗以示招呼,便輕聲和賀冠宇說了聲,“謝謝。”然後回屋的時候又轉過身來朝他們補了句,“晚安。”

我就抬頭看他們兩個,“行了,美女走了,熱鬧也看完了,都散了吧。”

賀冠宇沒問什麽,而是略帶擔憂的問我,“你不需要陪陪你媽嗎?”

“唔,有心了。”回頭借耳朵讓我媽發泄一下大概就沒事了,我慶幸媽子也是個少根筋的女人,今晚多少算是幫她解了恨。一切等那個男人過來。

而後蕭朗突然一聲哼笑,動作不大,卻讓我瞧見了。我沒弄懂他那聲哼笑的含義,似乎帶著不屑,諷刺,或者是感慨人生。

我突然覺得蕭朗也是個有故事的人,但我沒精神理會他。

蕭朗就拍了拍賀冠宇,“小宇,走了啦,不然你媽就擔心了,我可承擔不起。”

賀冠宇眼神複雜的看了蕭朗一眼,我還是沒看懂那複雜裏滲和著什麽。隨之賀冠宇點頭,之後才望著我,“那我們先走了。”

“趕緊。”我有些無力。

他想想又是擔憂,“你應付得來麽?家裏還有沒有大人?”一副老好人的樣子。

“我家我最大。”媽子比我更容易衝動。“走吧!”我已經有些不耐煩。

蕭朗便直接拖住賀冠宇的手臂,擺了擺手,“那就拜拜了,學校見。”

目送他們離開,感覺到槌子突然靠了過來,聽見他問:“他們是誰?”隨之將煙頭扔在地上,見我沉默,“在想什麽?”

“想那個人有沒有膽子來,還想多謝你。”我轉移話題,再次道謝。

唔,那男人還好是個帶把的,雖然一臉菜色,但至少人還是來了。一見到他那鳥樣,我更加篤定媽子看不上他,更何況,媽子看上的男人,一定得先過我這關。

除了那個人。

無論如何,那個我曾經熟悉的某人的模樣也是一等一的,否則媽子也不會十八歲義無反顧的跟著他走。

至於馮瑞嘉的老爸,斯斯文文儀表非凡的樣子,所以我才會讓媽子點頭答應。

這種賤男人真的是欠揍,我啥話都不問了,暗示已經不耐煩的那些混混揍了他一頓,但僅限於皮外傷,沒動真格。

不該朝秦暮楚,沾花惹草。

事後我上前踹了他兩腳,踩著他的手著低聲警告,“有本事你就再讓我在小區裏見到這張臉,就盡管試試看……”話留一半,便是冷笑,“聽明白了?”

後來很長一些日子過去,我留著長發走在街上,有個混混抱著他兒子認出了我,笑著說小楓姐,那天晚上我覺得你表情真他媽的酷斃了,你一直是我們心中的女神,真不覺得你還比我還小。

這我兒子。

……

無論如何,那個男人吭都不敢吭一聲就和裹著毛巾被的那個女人離開了。報警我也不怕,我未成年。

他之後再也沒在小區裏煩過媽子。

很久以後我終於知道,那個時候開始小區的人怕我媽子,是因為,他們更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