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致係鈴人

楔子

——所謂解鈴還須係鈴人,即在某人那裏摔碎的心一百個別人也修補不好。

最初帛央對我說這句話的時候,我不以為然。後來,我遇到了那個人。他站在半開的門口探出半個頭對我笑,我從來沒有在一個成年人臉上看到過那樣的笑容,那樣不屬於他年齡的純粹和天真,我竟有些失神。

經年後,那人成了融在我心上的雪,亮在我眼裏的燈,盛開在頭頂永不凋零的夏日綠陰。

我的係鈴人。

One

那應該是我小半生裏遇見的最燠熱的夏天,我家掛了近三年相安無事兩部空調外箱都被人連夜爬牆偷走了,落地風扇開到最大,吹在身上的風竟也是熱的,一浪一浪地變成汗水粘著皮膚,我起來洗了第二個澡,看到網頁上出現了各種避暑方法,我打給了帛央:“在家嗎?我家裝空調的還沒來,唯一能吹到空調的客廳裏幾個熊孩子鬧得慌,我快要熱死了,一會來你家避暑。”

帛央嘖嘖:“你爸不是警察嗎?哪個小賊膽兒這麽肥,警察家的空調也敢偷。”她頓了一下:“我現在還在上班,之前不是給過你一把備用鑰匙嗎,你自己去吧乖,對了,上次你跟我說的那套書記得帶給我?”

我是兩年前遇到帛央的。

說也奇怪,我是一個平常走路不太會留意別人的人,在路上迎麵遇到熟人,都是對方和我打招呼,沒少讓人曲解為高傲不想搭理人,我都習慣了,也懶得多作解釋。但是那天,我卻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一眼看到了的帛央,不是因為她多麽漂亮。而是她走路的時候對著手機笑得頗為大聲,可是走近一點,才發現她雙眼掛滿了眼淚。

也不知道為什麽,那天我突然對這個笑著流淚的女生產生了好奇,待她掛斷電話,我走過去遞給她一張紙巾,隨口問:“怎麽?失戀了?”

她的防備在發現我是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女生,不像壞人時悄然消失,接過紙巾,搖了搖頭表示自己沒事,並對我道謝。

我當她是默認了:“失戀了也沒什麽,天下好男人多的是,再找一個就是。”

“解鈴還須係鈴人,在某人那裏摔碎的心一百個別人也修補不好。”帛央擦幹了眼淚,“不過我不是失戀,剛剛就是和我媽通話。”

我想她估計是遇到什麽不如意的事了,又不想家人擔心,所以才這樣。說實話,我自小在父母的庇佑下長大,也沒有遭逢過什麽困難,很難理解她的心情,隻覺得她強忍著哀傷的堅強模樣很動人,心裏對她的好感多出來幾分。

我和她就這樣成為了朋友。

那時,我大四,我爸媽都想要我去銀行上班,可我對於正式單位那種一板一眼的工作卻沒有多少熱情。

我是一個不長情的人,理想每個月能變一次,喜歡的歌手風格每周都換,交往的男朋友每次帛央看到的都不是同一個。所以我跟帛央抱怨,我有預感,我爸辛苦為我打點工作,我有望隨時讓他們白忙一場。

帛央說:“其實我挺羨慕你的,不困於心,不亂於情。”

“那是”,我被她說得有些洋洋自得:“我是一個信奉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把眼前的快樂當成永遠的快樂。誰願意花時間去想那遙不可及的未來。傻吧。”

Two

帛央租住的小公寓在19樓,不算多繁華的地段,但在這座寸土寸金的城市裏,這套精裝修的小公寓租金已經用掉了剛工作不久的她薪水的一半。

和帛央成為朋友之後,她給了我一把她公寓的備用鑰匙,雖然說,我也算她家的常客,但自己開門進去還是第一次。

按理說她給的鑰匙不會出錯,但不知道為什麽,我將鑰匙插入瑣孔,無論向著哪邊扭動,門都巋然不動。

我確認了一下門牌號,是1902,沒有錯,我想帛央知道了一定得笑話我,所以硬著頭皮繼續與門和鎖做鬥爭,其間,有人經過我身後的走道,似乎看了我一眼,然後徑直地走向了隔壁的房門,拿鑰匙,開瑣,關門。

那聲音讓我氣急敗壞,我想了一下,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噔噔噔跑到隔壁,敲了兩下門,門應聲開了一小半,裏麵的人應該剛剛換下拖鞋,探出半個頭來:“什麽事?”

剛剛他自我身後走過,我背對著他,沒來得及回頭看看他的模樣,這時才發現,對方是一個年輕的男生,雖然門掩去了他小半邊臉和身子,但不妨礙我飛快打量他,眼前的人剪了很短的頭發,戴耳釘,穿潮牌,他疑惑地看向我,我想起自己的來意,連忙說:“你好帥哥,有件事想請你幫個忙,可以幫忙開下門嗎?”

我真的不願承認我被一把瑣打敗,滿頭大汗,狼狽不堪站在一個陌生男生麵請求援助。

而那男生卻氣定神閑,輕輕地對我笑了,透過打開的半邊門可以看到他身後一塵不染的房間,7月的陽光將窗簾照得透出金邊,他說:“好,我試試。”

後來我跟帛央說,這是我第一次在一個成年人臉上看到過那樣的笑容,那樣不屬於他年齡的純粹和天真。

我竟有些失神。

那把我怎麽也打不開的瑣,竟然很神奇地在他的手指間,三下兩下就開了。

我道了謝,竟然忘了問一聲他的名字。

Three

晚上我閑著無聊,拉著帛央出去喝東西。去的是一條清吧集中的小街,不算熱鬧,不知從哪家清吧傳出了動聽的音樂,循著音樂走過去,發現有一家小清吧有個人在拉手風琴。

那個人側對著我們,在不算明朗的光線裏,露出精致的臉部輪廓和優雅的肩線,我不由自主地朝裏麵走了去,那個人似乎微微勾起嘴角對我們笑了笑。

我這才看清他的臉,心中湧上驚喜,我連忙跟帛央說:“親愛的,今晚出來喝東西真是我做得最明智的決定。”

帛央說:“你哪個決定不明智。”

我們找了一個位子坐下,點了伏特加和飲料,等著那首手風琴曲《莫斯科效外的晚上》演奏完後,連忙鼓掌。

清吧老板看了看我們,似乎附在拉琴的男耳邊輕聲調侃了一句什麽,那人放下手風琴,朝我們看了過來。

“你還記得我嗎?”我不是個別扭的人,當即端著酒杯走過去“今天上午真的謝謝你,隻是沒想到你的琴聲比你開鎖的技術還棒。”

他又笑了,那樣的笑容太美好,輕易就讓人失神。

我說:“不介意給個報答的機會讓我請你喝一杯吧。”

於是那一晚,我們為了這說不清道不明的緣分舉起了酒杯,並在喝酒的間隙裏交換了電話姓名,他說他叫林初,這家清吧是他朋友開的,我說我叫喬嫣,你一定覺得我特蠢,連個門都不會開,我一定要在這裏解釋一下,住在你家隔壁的不是我,是我的這位朋友帛央。他們家鎖欺生。

說完方覺得這話有點欠妥。

帛央嘲諷道:“我們家鎖不是什麽智商的人都能開的。”

林初笑著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帛央,告訴我們,說他搬去那裏還不到一周。

和林初真正混熟是一個月後,原因是那個月我預想已久的家庭矛盾提前爆發了,我爸請他銀行高層的朋友來我家裏吃飯,明裏暗裏都有讓我一畢業就直接去人家銀行上班的意思。我放下碗,當著他朋友的麵說那不是我的夢想。我爸冷著臉問,那你的夢想是什麽。我說我想開家花店、書店、樂器店,反正什麽店什麽都好,隻要不是給別人做牛做馬。

我爸當時臉就綠了,我的堅持己見在他看來簡直就是頑固不化,等他朋友走後,他終於朝我爆發,盛怒之下的他搶過我媽的撐衣竿就朝我打來。

我一麵閃躲一麵喊:“爸,你別激動,警察打了人也是犯法的呀。”

還好,我媽前來勸阻,不然我非被他打個半死,我借機說 “媽,我去朋友那裏住幾天,你讓爸消消氣,千萬別氣壞了身子,國家和人民還需要他。”說著飛快地跑進臥室,拎起包就甩門走人。

還好帛央好心又無奈地收留了我,她不無擔憂地說:“你爸不會喊人來抄我家吧。”

我喝著她冰箱裏的冷飲,穿著她的睡衣,用著她的電腦不無悠閑地說:“我爸對我是霸道了點,但他好歹也是個人民警察,放心吧。他絕對不會私闖民宅的。哎呀,你說你這電腦也該換了,開個淘寶要半天。”

帛央搖頭歎了口氣:“我倒是想換,如果你管我一個月飯的話。”

我說管就管,忽然想起什麽似的說:“唉帛央,要不我們去吃頓好的,慶祝我得到自由,也慶祝有了我這麽個大美人陪你,我請客,對了,林初不是住你隔壁嗎?我們可以叫上他。”

帛央顏色曖昧地嘖嘖了幾聲,說:“請我吃飯,我看你是想請人林初吃飯吧。不過有飯吃我沒有異議,你上回不是問了人家電話嗎?先打給他問問人家有沒有空。”

我說:“這麽近還打什麽電話啊,直接去敲門。”

話雖這麽說,但真站在他門口卻猶豫了,不知道為什麽心裏緊張起來想著一會見到他該怎麽說。帛央催促:“在人家門口愣著幹嗎?跟做賊似的,快敲呀。”

我有些泄氣:“我覺得還是打電話比較好,或者要不,算了吧。”

帛央恨鐵不成鋼地走過來:“你這是怎麽了,這可不像你喬嫣的性格,算了,我還不知道你那點小心思,我來幫你敲。”

然而戲劇的一幕發生了,就在帛央的手剛舉起來那一瞬間,門突然從裏麵開了。

從裏麵走出來的林初穿了一件質地優良的白襯衫,襯得他膚白貌美,氣質高雅,王子一般。不過此刻王子臉上寫滿了無數的驚歎號:“你們怎麽在這裏?”

“還不是因為有人想見你。”帛央這個狼心狗肺的家夥直接就將我推到前麵,我恨不得有個地洞可以鑽。

Four

林初得知我離家出走,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將住在他家隔壁與帛央相依為命之後,說了四個字:“喜聞樂見。”

這四個字讓我的心跳驟然加快,我不知道他想表達的到底是什麽意思。

從林初的話裏我能夠感覺到他是開心的,他臉上也始終帶著笑容,隻是那樣曾經純粹的笑容裏,似乎有了一些含義。

我想去了解,去探究,可又怕因為自己的急切,破壞了這種隱約的,迷夢一樣的感覺。

我心跳著想,再等一等吧,等那種感覺明朗清晰,或許有一天,林初願意告訴我,我能住在他隔壁就是他開心的理由,而支撐這個理由的原因是他喜歡我。

然而,我還沒有等到那一天,帛央老家突然來人了,是她母親,這就意味著,我將不能再死皮賴臉擠在她那間小公寓裏。可是,我能去哪呢我媽前一天打電話來讓我回家,我還將話說得傲雪寒霜,我說:“在你和爸同意我畢業後可以不去銀行上班之前,我是絕對不會回家的。”

我爸在那邊直接搶過電話:“喬嫣,你這是威脅誰,你不回來就永遠別回來了。”掛斷前我似乎聽到了他和我媽的爭辯聲,我知道我媽不忍心我在外麵受苦,他們給我安排在多數人眼裏靠譜又穩定的工作,無非也是希望我永遠活在他們的保護下。

可是,當時的我沒想那麽多,不是騎虎難下,而是心裏憋著一口氣,從頭到尾沒有想過要回家,我決定找個酒店先住著,在和帛央說這件事之前,在微信上將這件事情告訴了當時已經成為朋友的林初,林初說:“那你總不能一直住酒店吧?”

我歎氣:“可是,也沒有更好的辦法。”

林初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可以把我房子借給你住,我這邊是兩房兩廳,可以讓你住一間,反正我也不常住這裏。”

“你是說你現在一個人住的兩房。”我極力掩飾住自己的驚喜,問道。

“沒錯,我本來打算留一間書房的。不過你要住過來的話,我把書稍微清一下就可以了。”林初聲音平淡地說道。

“那太好了。”像前一秒還在絕境裏的人,後一秒踏進了宮殿,我激動地脫口而出,“林初,我真是太喜歡你了。”

其實,我是故意借這個時機跟他說這句話的,然而,那邊連停頓緩衝的時間都沒有,馬上回答道:“朋友之間不用客氣。”

帛央得知我要搬到林初那邊住的時候,驚得張嘴可以吞下一個人造雞蛋,她說:“這也太迅猛了。。”

我跟她解釋道:“隻是借住,又不是同居,大不了到時付他點房租。”

帛央臉上又掛起了擔憂:“我還是不放心。”

“不放心什麽,不放心你這麽貌美如花的朋友我一腳踏進林初的賊船。寶貝,你真是對我太溫柔,太體貼了。”我張開懷抱,把臉蹭過去。

“你誤會了,我是不放心林初,他這家夥也不怕引狼入室。”帛央輕輕地推開我,笑著打趣。

我做出心碎的表情,說:“我們還能愉快地做朋友嗎?”

Five

林初的家幹淨得簡直不像一個男人的家。

剛開始搬去住的那段時間,我覺得做夢一樣,呼吸都小心翼翼,生怕驚醒了這房子的原主人,也怕驚醒了自己。

二十幾年來我還是頭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有點奇妙的感覺。

然而,我的小心都是多餘的,除了我搬過來的第一天,林初像個房屋中介一樣帶我熟悉了他家的格局和一些家具電器的擺放位置之外,其它時間,他根本不在家。

他房間的門永遠是關著的,有一次我實在忍不住,以找不到吹風為由去敲門,沒人應,我小心翼翼地旋了一下門把,發現門是鎖著的。

忽然有點說不出是失落還是難過的感覺,失落是因為他一直不在家卻從未鄭重向我說一聲,難過是他鎖了門防著我。

我回到自己的房間,躺在**心情沮喪,摸出手機打開微信,問林初在哪?

他告訴我,他這段時間不會回來。

我跟帛央說起這事時,帛央認真地看著我:“喬嫣,你怎麽跟一怨婦似的。”

我聽到這句話,忽然有點惱羞成怒,我說:“帛央,你這話什麽意思?”

帛央被我的大嗓門驚得一愣,她平常一向用這種口吻和我說話,那是隻屬於親密朋友之間的口無遮攔。

這個時候我真是感謝她沒有搬一鏡子放我麵前,是啊,我用行動證明了帛央的話。我像一個怨婦。

那段時間,我跟帛央也疏遠了,我趁著我爸出去辦案了,回了一趟家取衣服,我媽以為我迷途知返想開了,開心得不行,說要做我喜歡的紅燒肉給我吃,我說不用忙了,我馬上就要走了。

後來她看我出門,拉著我的手,眼含熱淚,說:“喬嫣,你爸也是為你好,他嘴上強硬的很,心裏掂記你,你也掂記他,我剛剛看到你偷偷進了他書房。你說,你們父女倆非真要這樣嗎?”

我聽得有點哽咽,臉上卻裝得滿不在乎地說:“媽,你別說了行不行。我趕時間。”

我媽終於放開了手,卻遲遲地站在門口,目送著我義無反顧頭也不回地將行李箱拖出樓道,拖進電梯。

她就一直站在門口看著我,我不知道她在那裏站了多久。

我媽說的沒錯,我是進了父親書房,她一向不怎麽允許我進他書房,可我記得我和她有過一張合照就放在他書房的桌上,我想拿走那張合照,讓他知道我回來過。但是我做夢也沒有想到會在他桌上看到另外一個人的照片。

林初。

那一瞬間,真的隻有一瞬間,我的腦海裏湧出無數念頭。

我爸是個警察,他手裏有一個人的照片根本不足為奇,無非是那個人犯了事,成了他要調查或追緝的對象。

思及此,我的心底不由得起了一陣寒意,我想起林初把房子借給我住之後,一直沒有現身,我至今不知他人在何方,我想起他那上鎖的房間,他有什麽秘密需要隱藏,越想越覺得可怕。

我趕緊拿出手機給他打了一個電話,不出所料,關機。

我心事重重地回到住處,拿出鑰匙打開門,發現林初不知什麽時候居然回來了,他還是那個模樣,衣著光亮,容顔俊美,可是我卻覺得,他有一點兒非同尋常地憔悴,我突然鬆開行李箱,飛快地奔過去一把抱住他,哭了起來。

他沒有回抱我,而是用手輕輕地撫摸了一下我的頭,隻一下,問:“喬嫣,你怎麽了?不要哭,我最怕女人哭了,有話好好說。”

我說:“林初,你跟我走。”

林初輕輕地推開我:“你說什麽?去哪兒?”

“不管去哪兒,反正離開這裏。”我停止哭泣,像做了一個天大的決定一樣鄭重地說。

“喬嫣,我不知道你究竟發生了什麽,你冷靜一下。”林初幫我把門口的行李箱提進來,送到我房間,他說:“誰一生不遇到點事情,我最近也遇到很苦惱的事情了。逃避不是辦法,拿出勇氣來麵對它。”

他這樣說,我更加篤定了我的猜測,凝視著他:“林初,你為什麽不肯聽我的,你不走會有麻煩的。”

林初這一次直接不理我,他拿起放在電視機旁邊充電的手機,開機,然後撥通了帛央的號碼。那天晚上帛央陪著我睡,我卻一直沒有睡著,我一會兒想林初究竟犯了什麽事,一會兒想如果我爸真的抓走他該怎麽辦。想著想著就開始哽咽,帛央知道我沒睡,可是她問什麽我都不肯說,最後,她也不問了,隻是輕輕地摟著我,說,沒事的寶貝,沒事的。

我看著天漸漸地亮起來,心中充滿了恐慌,我甚至想打個電話問問我爸,可又怕他從中發現什麽線索,所以最終我什麽都不能做。隻能咬緊牙關,即使對最好的朋友也不發一言。

然而,那一晚,我流過的淚,真真切切,悲痛也真真切切,後來回想起來,一切都像個笑話。

從我喜歡這個人這刻起,我就成了一個笑話。

Six

林初終究不肯離開這座城市,帛央卻要回家了。

帛央說:“我到底還是要回去了,喬嫣,我就是特別放不下你。”

說這話時,她眼裏的不舍都凝結成了晶瑩。

當時林初也在,對於帛央的離去,他似乎也有不舍,他對喬嫣說“既然放不下,就不要走。”

“怎麽能不走呢,我的故鄉不在這裏,我的父母漸漸老了,他們將一生都奉獻給了我。”她說著別過頭,不讓我們看到她的眼淚,可是過了一會,又回頭向我,“喬嫣,你也是,別跟親人較勁了,他們多愛你啊。”

“我知道。”我雙眼一熱,忽然抬眼看了林初一眼,發現他眼睛也濕濕的,我猜他想說:帛央,其實你可以把父母接過來的。

他沒有說,因為我說了。

帛央搖了搖頭,說:“再見,你們要好好的。”

末了又囑咐林初:“林初,幫我照顧喬嫣。”

林初似乎點了一下頭,似乎又沒有。

送完帛央之後,我坐林初的車回去,沒錯,林初開一輛本田車,我不知道是他自己的還是向朋友借的。

就像我不知道回去之後,會有一個人在我和林初的家門口等著我。

“爸,”我看到我爸的第一反應是用力推開林初,我說:“林初,你快跑。”

我爸不愧是做警察的,他很快就看到了我,還好林初跑得快,我暗自慶幸,我爸像是怕我逃跑般一把撈住我的手臂,說:“喬嫣,快跟我去醫院,你媽媽病了。”

我的心驀然就沉到了冰河裏。

肺炎,不過還好不算重,我握著我媽的手說:“媽,過兩天等你出院,我也去把東西都收拾了,搬回家住。我現在覺得在銀行上班也沒什麽不好。”

我媽連聲說好。

林初發微信來問我為什麽看到我爸就叫他跑。

我說:“我晚點再跟你解釋。”

去林初那裏收拾東西的時候,我跟他說:“林初,我爸這周可能會安排我去相親,據說對方有房有車,是個難得的青年才俊。”

林初說:“是嗎?看中了和我說一聲,有機會一起吃頓飯。”

我終於明白了在一個人身上摔碎了一顆心的感受,那樣痛,像細細的針紮過,痛想要淋一場雨,想要大哭,甚至想要被人打上幾拳,原來我竟一廂情願了這麽久。

我爸沒想到我會答應相親,他告訴我,對方是上次那個來我家吃飯的朋友的兒子,人長得很帥,他說:喬嫣,如果你不喜歡,爸也不勉強你。大家認識一下,吃個飯,交個朋友。

我點點頭,爸,我不會再給你難堪的。

有了我的保證我爸欣慰地笑了。

可是,打死我也不會想到我爸安排給我相親的人是他,林初。

事已至此,你一定猜到了,我爸書房的辦公桌上放著林初的照片,並非林初犯了事成了他的調查緝拿對象,而是這個老頭子在幫我物色相親對象,我卻傻乎乎地為此擔驚受怕甚至做出一件件愚蠢至極,讓人啼笑皆非的事情來。

往後,隻要一回想起這些蠢事,便覺得荒唐可笑。

好在,林初至今都不知道,當時的我為什麽哭著對他說那三個字:跟我走。

那種悲傷就好像,當你奮不顧身跳進河裏想要救起一個溺水的人時,卻發現這個人隻是在遊泳,讓他怎麽感謝你,你的舉動打擾了他的閑情逸致。

我就是這個奮不顧生的人。

後來,我媽跟我說:“你爸還挺胸有成竹的,他說如果你見了林初一定不會不喜歡的。很難有女孩子不喜歡林初。”

我心裏一百個同意我媽的話,我說:“媽,我做夢的時候,也喜歡林初一樣的男生。

我媽說:“為什麽是做夢?”

“因為那樣的男生,隻有在夢裏才真實。”

“你是在誇他還是貶他,你這孩子。”我媽始終未能理解。

“我是在誇他,媽。”我笑著說。

那天吃完飯,林初的爸爸讓他帶我去走走,我們散步在長河邊,輕風徐來,我還記得,我是在夏天裏遇見林初的,然而好像隻是一轉眼,就到了深秋。涼意襲來,我下意識地將手放在毛衣口袋裏。

林初說:“喬嫣,你還記得我跟你說我最近也遇到點苦惱的事嗎?就是我爸非讓我來相親,我覺得我爸特不通情理,後來聽帛央說起父母並勸你回家,突然有點感動。所以就來了,隻是沒想到和我相親的人是你啊。”

我想說:“你要想到了,你就更不會來了對吧。”然而說出口聽去是一句自己都驚訝的話:“林初,你喜歡帛央是不是?”

“誰跟你說的?”林初反問,他竟然沒有否認,我心裏難受,卻假裝若無其事地聳聳肩:“是我自己猜的。我猜我住去帛央家你很開心,因為我連起了你們倆。”說這話時,我回憶起那段傻樂嗬的時光。

帛央說,解鈴還須係鈴人,即在某個人那裏摔碎的心一百個別人也修不好。

於是,帛央成了林初的係鈴人,而我隻是他的一百個別人。

“你為什麽會這麽想?”林初說:“帛央身上或許有些我欣賞的品質,我跟她做了很長一段時間鄰居,但在認識你之前從來沒有過交集。我們也隻是朋友間的欣賞。”

聽到他這麽說,我心中竊喜,不由得脫口而出:“那你有喜歡的人嗎?”

問出這句話的時候,我們已經走到了新修建的大橋下麵,這一片住房還沒有密集地建起來,空氣很好,到了夜裏,兩岸的燈火亮起來了,特別好看,有不少行人來這裏散步,於是有人悟到商機,在大橋下麵還修建了遊樂場。

此刻的林初頓了下,他的眼睛像是河對岸的燈,似遠似近。

他正準備說話,我忽然一把推開他,記得那時,我看到我爸在他家門口出現的那一秒,我也曾那麽不遺餘力力地推開過他。

林初仍舊和上次一樣不知道怎麽回事,等他回過頭,看到我蹲在地上,被一塊從天而落的石頭砸中。

“你沒事吧?”林初馬上蹲下來,拿開我捂在腿上的手,牛仔褲的一隻褲腳被打破了一個洞,皮膚破開一個血窟窿,有血流了出來。

因為我剛剛推開林初,自己腳下一劃,跌在地上,還好那塊石頭不大,也還好隻是落在腿上。

林初卻很震驚,他說:“喬嫣,你怎麽那麽傻?”

他在我麵前,語氣滿是責備,動作卻輕柔地試圖幫我挽起褲腳,我悄悄地抬眼看著他,覺得石頭砸中的是我的腦袋,不然我怎麽有種暈眩的感覺。

林初沒有感覺到我的注視,竟然不由分說地將我橫抱起來,我的心像在跳勁舞:“你幹嗎?”

他嚴肅地說:“送你去醫院。”

我緊張得吱吱唔唔:“還……還是放我下來自己走吧。”

“別說話。”他命令。

我便真的不敢說話了,那一路上,河岸的燈仿佛隻屬於我一人,就連風都似乎溫柔了起來。

我真希望那條路,那條他抱著我走向他停車位的路,可以走一生,哪怕我從來不是他喜歡的那個人。

對,他還沒來得及告訴我,他喜歡誰。

在醫院清理完傷口之後,林初打了我父親的電話,我在旁邊拚命地打手勢讓他不要提我受傷的事。

他掛斷電話後忽然望住我,目光帶著灼人的名叫“尷尬”的溫度,他說:“喬嫣,你爸問我們怎麽樣了?我們……我是說你願意和我交往試一試嗎?”

我的心忽然跳得快要蹦出來,我極力地掩飾著自己的欣喜,用那種“不要開這樣的玩笑,你不需要對我負責”的口吻說,“是因為我救了你,還是因為想讓你爸開心?”

那時候,我就在心裏想如果他敢否定,我就不管不顧去拉住他的手,說:好啊。

可是林初說:“我也不知道。”

這四個字讓我一顆滾燙的心冷了下去,我失去了說服自己繼續犯蠢的理由,說“林初,我們還是做朋友吧。”

林初輕輕地笑了,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他的笑容裏似乎有淡淡的失落,不管這麽樣,這個笑容,依然蠱惑著我的心。他伸出手,幫我把被子蓋好,說:“那好,我尊重你的決定。”

林初是個君子,我一直知道。

可是我突然不能確定,你尊重我的決定,是對我最好的包容,還是,最大的殘忍。

Seven

林初,這世界萬千條路,你我終究不能一起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