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總有人為你破霧而來

One

回國前兩天,很少玩微信的席堯更新了一條朋友圈:最近北京天氣怎麽樣?有霧霾嗎?不知道高速能不能開通,請給我準確一點的答案。

不出十分鍾,下麵點了十幾個讚,回複三條,第一條,大帥哥,你終於要回到祖國的懷抱和我們一起共霧霾了,哪天回來?我們為你接風洗塵。

第二條,我勸你還是不要回來,回來就是衣錦夜行,站在你身邊,也看不見你的臉。

第三條,北京這幾天是晴天,有點薄霧,但能見度很高。

這個人很負責地將接下來三天白天和夜間的氣溫分別詳細地打在了下麵。

席堯回了兩個字:謝謝!

他百無聊賴地滑拉著手機,手指忽然頓在一個名字上麵。

藍羽希。

真是懶,微信名字直接用真名就算了,簽名和相冊一片空白就算了,好歹找個像樣點的頭像。

就在半年前,席堯莫名其妙被人拉進了這個同學群,他在群成員裏看到她便是如今這個樣子。

然而即使是這個樣子,他也鬼使神差地點了添加請求。

不過,近一兩個月藍羽希都沒有任何動靜,群裏每天鬧哄哄的,她沒有出來說過一句話,就在他懷疑她根本不上微信的時候,她突然通過了他的請求。

他本來想問問她的近況,打了幾行字,又刪掉作罷,所以至今,他們都沒有好好聊過。

那是他在巴黎第四年,巴黎下著雨,聽說北京霧霾嚴重。

她曾經和他說過,她不喜歡這座城市,人與人之間像隔著重重山水,麵目模糊。

他發現自己突然很想她,在即將回國的這幾天,越發無法平靜,她是不是還留在北京城化不開的濃霧裏,留在那個人身邊。

Two

席堯是北京大院裏長大的小孩。那時大院裏的孩子王叫井禦寒,比席堯大五歲,席堯自小就喜歡跟著他身後,大哥大哥的叫。

起初,席堯的父母試過阻止他和井禦寒走得太近的,他們說這個孩子有點看不透,奈何席堯早習慣將父母的告誡當成耳邊風。

那時大院裏頭學小提琴、美術、舞蹈甚至書法的孩子特別多,席堯從小最討厭的事就是畫畫、練琴、書法,隻覺得那些被長輩安排給他的事一件比一件無趣。

而井禦寒是席堯最崇拜的人,他用一台酷炫的二手摩托跑車帶著席堯見識了與大院截然不同的世界,教會了席堯騎車、射箭、打CS、玩桌遊遊戲,以及,被姑娘追捧。

哦,忘了說,從席堯認識井禦寒開始,井禦寒就已經被女孩們眾星捧月,無論是大院裏那些和他年齡相仿家教甚好的女孩,還是外麵席堯不認識的女生,都會多看井禦寒幾眼,席堯見過陌生姑娘對他說話臉紅,也見過她們主動和他來搭訕。沒有人能夠抗拒井禦寒壞壞地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微笑。

唯獨藍羽希是個例外。

遇到藍羽希那天,北京下了很厚的雪,井禦寒突發奇想地對小夥伴說:“今夜,我不關心人類,我們去林裏狩獵去。”

大家紛紛響應說好啊好啊。

結果到了臨行前,除了躍躍欲試的席堯,一群小夥伴都退縮了。對於狩獵,席堯印象最深的是當時風靡的《還珠格格》裏五阿哥揚弓射向一頭奔跑的鹿,後來鹿未死於阿哥手,箭射在了冒冒失失闖入獵場的小燕子身上。

可井禦寒是個狡猾的獵人,他不配弓箭,隻帶手電筒,一包五穀雜糧,和一張網。

狡猾的獵人那天一定是遇到了更狡猾的兔子,或者根本就沒有什麽兔子,那天他們在樹林裏等了近兩個小時,一根兔毛也沒捕到。

回來已是晚上10點,天冷得厲害,越靠近大院越擔心回去挨訓的席堯好像看到不遠處的圍牆下一團藍色的東西,他好奇地將手電筒的光打過去:“大哥,那裏好像有個人?”

井禦寒踩了刹車。說:“你下去看看。”

席堯一向對井禦寒言聽計從,但這次他下意識地縮了縮,實話實說:“我不敢去。”

“叫你去你就去,膽小鬼。”井禦寒說道,席堯最終硬著頭皮走了過去。

Three

雪還在下,在暖澄澄又未將夜色完全湛透的路燈下漂浮著,有點像浪漫電影的場景。

雪地裏,席堯正攝手攝腳地移向那團藍色,一點點走近了,才發現是個女孩。那女孩似乎暈過去了,連有人靠近也渾然未覺。

她穿著一件深藍色的羽絨服,蹲在牆腳,頭發散著,看來在這裏蹲了很久了,發梢上落滿了雪,她雙目緊閉,睫毛長而卷曲,兩頰卻通紅,可以透過薄薄的皮膚看到細細的血絲。

“喂。”席堯走到她麵前大著膽子晃了晃手中的電筒,發現她還是沒有反應,遲疑地去探她的鼻息。

就在這時候,女孩忽然渾身一顫,睜開眼睛,喊了一聲:“媽媽。”

席堯被她嚇得差點將電筒打落:“原來你沒死,你嚇死我了。”

說著,趕緊對不遠處的井禦寒報告:“大哥,你快過來,她還活著。”

井禦寒走了過來,問了她的名字,又問她這麽冷的天在這裏幹嗎?

她說:“我來找我爸爸,他就住在這個大院裏。”而對於她爸的名字,她卻搖了搖頭。

“那你怎麽不進去?”席堯問,問完才想起一定是在門衛那裏受到了阻撓。他看向井禦寒:“大哥,現在怎麽辦?”

“怎麽辦你帶她回去唄,如果沒凍成弱智的話,沒準兒還能當個童養媳。” 井禦寒笑著說道。

“我才不要。”席堯難得在偶像麵前抗議:“為什麽要我帶她回家?”

“不是你,難道是我,”井禦寒拍了一下他的頭,“或者你不帶,就讓她在這裏凍成冰棍也不錯。”

席堯看著女孩抱緊自己瑟瑟發抖的樣子,心裏生出了一點憐憫,饒是如此,一句“跟我走吧”還是說得幹巴巴的,生硬而不情願。

井禦寒繼續取笑她:“對女孩子要溫柔一點,你這樣凶巴巴的,以後會找不到女朋友的。”

被他一取笑,席堯臉不自然地紅了,還好夜色保護了他,見女孩依然站著不動,似乎凍僵了,他對她伸出了手。

於是,那天,席堯帶著這個叫藍羽希的陌生女孩出現在父母麵前,卻並沒有因為多一個人存在而讓父母對他無故晚歸網開一麵,父親指著地板說:你給我跪下。

席堯不肯,席父作勢要打他,卻被心疼兒子的席媽及時攔住,她對席堯使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他趕緊道歉。

席堯硬邦邦地說:“對不起,讓你們擔心了,但是大哥都給你們電話報平安了不是嗎?大不了明天我哪都不去了,我練琴。”他揚手指著大廳裏麵的黑色鋼琴的方向,卻發現那個女孩站在了鋼琴邊,瞪著一雙眼睛,屋子裏的空調開得很足,女孩凍得通紅的臉頰已經漸漸恢複自然,現在看起來,長得還挺秀氣。

席父很快了解了女孩的來由,藍羽希生在一個單親家庭,她媽媽從未和她提起過關於爸爸的事,唯一的一次,媽媽用一種她從來沒有見過的表情不知道給誰打電話就是在這個大院門口,她說:“你不出來你會後悔。”

後來有個大叔出來了,說要和她談談。他們找了一個僻靜的地方。媽媽在旁邊的便利店買了一隻蛋筒給她,將她支開。藍羽希就在附近玩了一圈回來,好聽到媽媽那句:她畢竟是你的孩子。你不能對她這麽殘忍。

後來回去後,開始懂事的藍羽希偷翻了家裏櫃子,想要找到一點什麽證明自己的猜測。然後她找到了一張病曆,上麵寫著她媽媽的名字,肝癌。

媽媽似乎有意對藍羽希隱瞞,藍羽希很害怕,不知道應該開口向誰求助,隻好趁母親出差的來到這個大院尋找那個可能是自己爸爸的人。

席堯的父母聽了她的故事後頗有些心酸,答應幫她找人。

藍羽希在席家住了五天,那五天她異常安靜,安靜地看著放學回家的席堯彈鋼琴,看著他在父母麵前裝好孩子,一旦大人背過身去,馬上會換一個大大的白眼,看著他對著空白畫紙,遲遲落不下筆,卻將各種顏色塗在機器人外殼上,也看到他聽到摩托車的聲音就跑到窗口,但最終隻是對著窗外喊他名字的人揮了揮手,回到原來的位置上,繼續他的“創作”。

藍羽希感覺得到,他想出去玩。但又不得不留在家裏學習。他或許是太過無聊,有一天,他突然一邊琴一邊問藍羽希:“好不好聽?”

藍羽希點頭。

大概因為得到肯定,他有點興奮:“真的?那你會彈嗎”

藍羽希搖頭。

“你想學嗎?”

繼續搖頭。

“欸,算了。看你這麽笨應該也學不會。”他少年老成地說。

第六天,藍羽希終於在席堯父母的幫助下找到了要找到的人,是大院裏的一個醫生。席堯到後來才知道,他確實是藍羽希的爸爸,但當時,大人的事是不允許他這種小孩旁聽的。

他隻知道,藍羽希當天就被送回去了。

此後很長時間,席堯再也沒有在大院見到她。

不過那段時間席堯真的把鋼琴練好了,主要原因是不久後井禦寒突然離開北京了,原因不明,後來,席堯還在省裏的鋼琴比賽上拿了獎。

Four

再次見到藍羽希是兩年後。她再次出現在席堯視線裏,以一個全新的身份,他的同學。

聽說她母親去世了,柯醫生費了好大一番周折才將她弄到這個學校。

也是那個時候席堯知道了柯醫生與藍羽希母親有過一次短暫的婚姻,後來,兩個人因為性格原因和平離婚。不久後,柯醫生遇到了能在事業上助他一臂之力的人,也是他現在的妻子。由於他和她結婚時時刻意隱藏了自己的過往,所以,藍羽希和他母親是不被承認的存在。

直到她們主動找上他,得知自己的女兒曾經為了找他差點凍死在大雪中,柯醫生才向家裏坦白了這一切,並在藍母病逝後,將她接來和他們一起生活。

而此時的藍羽希已經念中學,她長高了,皮膚有些蒼白,隨意地捆著馬尾,露出光潔的額頭,站在那裏,不說話,便讓人眼前一亮。

席堯那句“好久不見”被她捷足先登,她說:“席堯,那天真是謝謝你,不然我可能凍死在那場雪中了。”

困境和挫折沒有讓她垂頭喪氣,她竟變得健談了不少。

席堯撓撓頭,被她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而那時的席堯已經內斂了很多,大家都說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但席堯並沒有長成井禦寒那樣讓人難以琢摸的人,井禦寒身上是有些迷離晦暗的東西的,但席堯不同,席堯的父親雖然嚴厲了一點,母親卻很慈祥,把所有的愛都給他都嫌不夠,他在健全而富足的家庭裏長大,長成一棵挺拔的樹,一道明亮的光,被逼無奈地學了各種樂器,渾身上下都散發著藝術生的優雅浪漫。

這些大院子弟身上都有著渾然天成的優越感,從小在相互攀比中長大,雖然到了席堯這一代,很多人說,他們也隻是精神上的貴族了。

然而,在這個大院子弟學校裏,藍羽希這樣的轉學生是很受排擠的。好在她外形出眾,男生很難討厭她,更何況,她看上去和席堯很熟,大家心中有偏見,也不顯山露水。

女生卻不同,她們平日裏瞧著溫柔端莊,卻已然是日久的麵和心不和,當出現藍羽希這樣自帶光環的入侵者時,她們竟出奇團結一致,有了追根起底的意念和不屑一顧的態度。

初來乍到的藍羽希能在女生的明箭暗箭裏堅強地存在著,也多虧席堯明裏暗裏罩著她。

其實,疾風冷雨何止是學校,還有家。

阿姨是個溫柔的人,對誰說話都輕言細語,將所有的愛和目光都放在九歲的兒子柯安身上,對於藍羽希的出現並沒有表出過分的冷淡,當然,也不曾熱情。

可是,藍羽希能夠感受到弟弟柯安對自己的仇視和不屑,從柯醫生讓柯安叫她姐姐那刻起,她就知道了,他看藍羽希的眼神是小孩子身上鮮少出現的窮凶惡極,吐出來的也是兩個字:不叫。然後飛快地跑開了。

後來,他拿著圓珠筆偷偷在她的新書上胡寫亂畫,他將她掠在陽台上的裙子粘上口香糖,他剪壞他媽媽的十字鏽,卻飛快地將剪刀塞到她手裏,在大人出來的時候大聲質問:“你在幹嗎?”

她愣在那裏,百口莫辯。

席堯看到她眼睛紅紅地從家裏走出來,連忙問她發生了什麽事,她搖了搖頭,給了他一個笑臉。

他們並肩走在秋天的公園裏,銀杏開始落葉,一地金黃,道路旁紅色的長椅像是等待著那樣一雙人,而他們走過,襯得沿途的風景都黯然失色。

有那麽瞬間,他想牽起她的手。就那樣,一直牽著,一直走。

“席堯,”就在那一秒,身後響起了一個熟悉的聲音,“我回來了。”

“大哥”席堯在驚喜之餘迅速地縮回了差點碰到旁邊女孩的那隻手,臉火辣辣的燒了起來。

Five

時隔三年,井禦寒回來了,就像他離開那樣悄無聲息,那個曾被父輩說難以琢模的人,越來越深不見底。席堯有太多疑問如鯁在喉,井禦寒指著藍羽希問:“席堯,這是誰?”

“她是羽希,小時候暈倒在雪地裏那個女孩。”對於井禦寒沒有認出藍羽希,席堯沒有感到意外,又轉向井禦寒,“羽希,這是我大哥井禦寒。”

藍羽希禮貌地向井禦寒問了聲好,井禦寒點點頭,微不可見地挑起嘴角:“羽……希?我還在想這是誰家的漂亮姑娘。原來是你啊,果真是女大十八變。”

他的眸子越發深了,席堯心裏隱隱有些不安,他太了解這雙眸子無往不勝的殺傷力了。

藍羽希卻比他坦然自若多了:“井禦寒大哥,我經常聽席堯提起你。”

“噢?”拖長音調的聲音,配著他那張俊美得有些邪氣的臉:“那小子背後都說我什麽壞話了?”

“他說的是你們小時候的趣事,真羨慕你們。”

“那小子又吹牛了。”井禦寒輕笑著看了一眼席堯,席堯有些尷尬,他們之間的對話句句關於他,可是卻句句讓他心情微妙。

井禦寒索性彎曲著手臂搭在席堯肩上,與藍羽希說話的同時,也將席堯與她隔出距離:“對了,這兩天我和席堯他們有聚會,你也來吧!”

藍羽希出人意料地回答:好啊。

席堯也以為,井禦寒的聚會必然會有很多漂亮女生到場,他永遠都是這樣,被女生圍著,時而優雅得像個王子,時而又壞壞的,放浪形骸。

以後,井禦寒還在北京的時候,席堯就一直被他的光芒掩蓋著,很少有人慧眼識珠看出他也是耀眼的人,井禦寒離開那三年,席堯才開始大放異彩。

很顯然,席堯再次錯了,那天沒有花團錦簇,他形單影隻地坐在那家裝修風格特別文藝的清吧,他的身邊剛好立著一架白色的大提琴,如果這個時候從這裏經過的女生往裏看一眼,一定會無可救藥地愛上這個人。

“其他人還沒來嗎?”與藍羽希一起如約而至的席堯看了看四周,確定這裏隻有井禦寒一個人,才問。

“什麽其他人,你還在等誰來?”井禦寒狀似不經意地,露出含義不明的笑來。

“不是,我以為……”席堯想解釋,井禦寒打斷了他:“沒有其他人,就我們三個。”

那天,他們點了度數很低的飲料酒,像閑話家常般聊著天,大多數時候井禦寒和藍羽希在聊,藍羽希還說起她搬進大院前的日子,她說她和她母親住在一幢很舊的房子裏,母親在院子裏種很多的菜,大蔥,茄子,辣椒,還有西紅柿,她小時候就特別喜歡吃生的西紅杮,天氣晴朗的時候,還能看到成群的蝴蝶和蜻蜓,有時有肥碩蟲子爬上菜葉伸著懶腰。那些是她最幸福的時光。

井禦寒說:“是啊,現在的人幸福指數都特別低,我以前從沒想過幸福具體是什麽樣子的,是懷石擁玉而不自知,是和喜歡的人坐著,聊過去,聊未來,或者什麽也不聊,發發呆也好。”

藍羽希笑了笑,似乎忽然發現席堯的存在般:“席堯,你呢?”

井禦寒也說:“席堯,你今天怎麽悶悶不樂的?”

席堯拿著手機,撒了個謊:“沒事,我在等個比較重要的電話。”

巧合的是,他剛說完這句,手機就響了起來,席堯就勢站起來:“抱歉,你們聊著,我出去接一下。”

Six

席堯接完電話回來的時候,看到了他曾經無數次看到過的一幕——他敬仰的奉為偶像的大哥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站在藍羽希的麵前,他單手撐著牆壁,臉幾乎貼在整個人都處在他身子與手臂的圈禁之中的藍羽希耳邊,好像說了一句什麽,然後,他去親她。

一刹那,席堯隻感覺全身的血液直往頭上湧,他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往那個方向走去。

然而,他什麽也沒做,因為他聽到了一聲響亮的“啪”

“井禦寒,我是看在席堯的麵子上,才答應這個聚會的,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席堯這麽敬重你。”席堯清楚地看到藍羽希說這句話時漲紅著臉,和來不及收回的手,倒抽了一口涼氣。

有生以來,席堯從來沒有見過一個人對井禦寒做過這樣的舉動,男生們不敢,因為他是老大,女生們,不舍,因為她們愛他。

所以,席堯有些懵了,他不敢想象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如果大哥真的動了怒做出傷害羽希的事,他該怎麽做。

他腦海中飛快閃過這個念頭的同時,聽到井禦寒惱怒的聲音:“是啊,席堯崇拜的是這樣的人,你覺得他又是什麽好人。”

井禦寒背對著席堯,席堯看不到他說這話時的表情,他隻覺得這一切隱約的不好的預感突然發生了,而藍羽希顯然看到了席堯,她恨恨地說“你說的沒錯,他也不是什麽好人,你們都一樣。”

然後,用力推開了井禦寒,跑了出去,她甚至擦過了席堯的肩膀,可是,她沒有停下,也沒有看他,一眼也沒有,仿佛也真的對他懷了恨意。

井禦寒剛想轉身追上去,卻被身後的人按住了肩膀。

井禦寒對席堯說:“我喜歡她。”

席堯有幾秒鍾當機了,他眼裏露出了懷疑: “你是真心的嗎?”

這次,他沒有叫他大哥。

“是。”井禦寒的回答。

“為什麽?”席堯偏過頭,不敢看他,他其實很怕看到一個人真情流露。

“我也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怎麽就裁在一個小丫頭手上了。”

“大哥,羽希是個好女孩,我希望無論怎麽樣,你都能好好對她。”

“廢話,這還用你說。”

“還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席堯借機說,“這三年你去哪了,為什麽不說一聲就突然走了。”

就是那天,席堯從井禦寒的簡單敘述裏知道了他離開的原因。

三年前,在井禦寒還遊戲人間不懂什麽叫愛情的時候,有個女生為了他差點做出傻事,鬧到了他父親那裏。

他父親這次終於看不過去,一氣之下便將他送去了遙遠的新疆當兵。

井禦寒在新疆經受到了殘酷的訓練,他說:“席堯,那是你根本無法想象的。如今,我回來,隻想改過自新,好好地愛一個人。”

Seven

席堯第二天特意買了一塊上麵有生西紅柿片的小蛋糕,放在藍羽希的課桌上,上麵有張卡片,寫著:“我有話跟你說,下午圖書館外麵烘焙房見。”

好不容易等到了下午,藍羽希沒有失約,她看上去還是和以往一樣,跟熟人說話會微笑。

席堯為她點了一杯奶茶,說:“羽希,大哥其實不是一個壞人,那次,你在雪地裏等你爸,也是他讓我將你帶回家的,他告訴我,他是真的喜歡你。”

“你找我來就是說這個。”藍羽希似乎有些意外。

“嗯。”

“你早上放在我桌上的蛋糕也是他買的?”藍羽希問。

席堯遲疑了一下,說“沒錯,你昨天說以前喜歡吃生西紅柿,他就特意買了有西紅杮的蛋糕。你們之間可以好好談談吧,畢竟他是我大哥,你是我的朋友……”

藍羽希笑了:“替我謝謝他,不過,我的事不用你操心,你還是留著這個時間操心你自己和你的呂惠敏吧。”

她提到呂惠敏,席堯有些莫名其妙,不過他馬上明白過來,是昨天那個他撒謊說有個重要的電話要打過來,剛好那個時候呂惠敏的電話顯式在了屏幕上,她大概是無意之間看到。

不過,這個現在並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藍羽希說完這句話就離開了。

然而,藍羽希走出去沒多遠,忽然停下了腳步,因為不遠處飛奔過來一個9歲的男孩,跑到她腳邊,不情不願,有些別扭地喊了她一聲:“姐姐。”

竟然是柯安,藍羽希意外極了,這麽久以來,柯安從來沒有叫過她一聲,他每天用窮凶極惡的眼神瞪她,恨不得將她趕了家,藍羽希親耳聽到他跟他媽說因為她這個姐姐,他被他的同學嘲笑。他從來沒有停止對她使壞。

可是這天,他沒來由地低著頭對藍羽希說了一句:“姐姐,對不起。”

藍羽希不是傻子,她感覺肯定有人教了柯安什麽,抬起頭,朝著柯安的身後看過去,果然看到那個一臉得意朝這邊走來的人,那人穿一件潮牌大衣,長手長腳的,像是街拍的模特,那勾起的嘴角,邪邪的笑,不是井禦寒又是誰呢。

藍羽希在他走近的時候,問:“你對他做了什麽?你怎麽知道……知道我家的事。”

他不要臉地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很簡單,因為這裏有你,你的事,我都知道。”

“你別指望你這樣做,我就會對你改觀。井禦寒,你太自以為是了。”

“那要怎樣你才肯改觀,我不介意你告訴我。”井禦寒笑著說。

藍羽希不理他,拉著柯安走了,柯安還在回頭看井禦寒的方向,井禦寒始終保持著那個看似誠懇又有些琢摸不透的笑。

風,吹起了他精心護理的頭發。

不久後的某天,席堯突然拽著藍羽希說,走,我帶你去個地方。

那是藍羽希最後一次在北京看到蜻蜓了,在一個竹林裏。不多的幾隻。天快要冷了,它們低低地飛著。

“你幹嗎帶我來這裏?”藍羽希蹲下去伸出手去幫助一隻伏在地上的蜻蜓起飛,一邊說,“不會又是你大哥的主意吧?”

見席堯沒說話,她鄭重其事地看著他,說:“席堯,你真的那麽希望我和他在一起嗎?好,我答應你。”

如果這是你想要的結果,那麽我如你所願。

席堯那句“不是,不是這樣的”生生地卡在喉嚨裏,他嘴唇動了動,終是沒有說出話來。

藍羽希說:“走吧。”

她不知道,就在剛剛,席堯聽到她說好的那一瞬間,看著她轉過身的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渾身都失去了力氣。

後來她的背影身邊也有了另一個背影,他再也不敢這樣傻傻愣愣地盯著他們看。

Eight

藍羽希說:“席堯,其實我不喜歡北京,這裏總是散滿濃霧,我想看清一個人,可我又始終無法看清他,如果可以,我真想離開這裏。我不希望我的夢在這裏隨著濃霧散去。”

“大哥這個人,是有點讓人難以琢摸,不過,時間會讓你看清他的,你看,今天沒有霧不是嗎?”席堯看了看天空。

“聽說你要去巴黎?”藍羽希轉移話題。

“你聽誰說的?”

“大家都在傳。他們說席堯這麽優秀,這個大院肯定留不住他的。”當然,她不會說自己精簡了這句話,他們傳的時候是這樣說的:席堯這麽優秀,藍羽希肯定留不住他的,這個大院也留不住他。

“想來想去,覺得家裏安排的路才是最適合我的路。”席堯不能說的是,雖然我很想留在這個大院裏, 留在一個人身邊。

隻是,那個人身邊很快就有了別人,一個能夠保護她的人。

也許命運讓席堯、井禦寒、藍羽希三個在同一天相遇在大雪中,就已經為他們寫好了迂回曲折的結局,他們是狩獵未果空手而歸的獵人,她是尋親未果饑寒交迫的少女,那時,她還小,不是足以讓井禦寒心動的獵物,井禦寒將同樣年紀尚小的席堯推向了她。

她在夢魘裏醒來,看到刺眼的光,和他。

他的身影,穿過風雪,穿過霧靄,走向她。

他的手,劃破寒冷,劃破黑暗,牽起她。

以前,這個大院,對藍羽希來說,有一個抽象的概念,叫爸爸。

以後,這個大院,對藍羽希來說,有了一具體的名字,叫席堯。

她渴望爸爸能夠認她,讓她能夠和那個會畫畫,會彈鋼琴的席堯生活在一個大院裏。

可是這渴望在幾年以後才得以實現,代價又過於沉痛,是母親的生命。

她珍惜這一切,珍惜能夠與他朝夕相處的時光,所以主動和他說話,對他表示感激。可是,後來,他親手葬送了他們的默契和所有快樂時光,一步一步將她推向了井禦寒。

她才知道,原來一直是自己的錯覺,他不喜歡她,從來都不喜歡。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看他,看著北京城,總覺得隔著雲霧。

哪怕那天他說沒有霧。

還是後來井禦寒道穿了真相,他說:“是你的眼裏有霧。”

他說你和席堯不會有結果的。

藍羽希說:“井禦寒,其實你都知道,你為什麽還要這樣?”

“因為,我不喜歡看到我的小跟班比我先得到幸福,他應該永遠走在我身後,不是嗎,再說,我一生隻受過兩次挫折,一次是三年前,一次是你,羽希,我爸從小就教我要戰勝挫折。”

“你這個神經病。”

Nine

席堯是臨時決定回國的,因為他無意中在網上看了一期節目,那個後來因為道德問題而再難出頭的大叔型男演員談到北京時說:可能現在在北京的人不知道,以前北京是有彩虹的,有太陽雨,有湛藍的天,我們可以看到很多的蜻蜓。我們小的時候,男孩最愛追著灑水車跑,每回灑水車經過的時候,灑在剛長出草的草地上,全是草香,你在灑水車後麵能看見彩虹。

度堯沒有在北京看過彩虹,也沒有追著灑水車跑過,可他看過蜻蜓,雖然那次和他一起的女孩誤以為這一切都是另外一個人讓他安排的。

那是他一生中最大的遺憾。

席堯還想起了很多事,他想起那個小小的女孩為了尋找爸爸暈倒在雪地裏,他將她帶回家時雖然不情不願,父親答應收留她幫她尋找爸爸,父親的條件是席堯老實在家練琴畫畫,不可以天天跟著井禦寒鬼混,他還是選擇了為一個毫不相幹的女孩失去自由。

後來女孩的爸爸找到了,她卻被送走了。席堯也因此知道了她可憐的身世,她母親的病。那個衣食無憂的少年對她心生同情,暗暗地將自己的壓歲錢湊起來親手交給柯醫生,也就是她的爸爸,請求他帶去給她媽媽治病,並煞有介事地和柯醫生達成保守秘密的約定。

或許正是這個小小的舉動打動了柯醫生,柯醫生選擇主動和他的夫人坦誠了一切,並在那兩年竭盡所能地給了藍羽希母女幫助,雖然這些並沒有改變結果。

藍羽希被接回了大院卻成了席堯最開心的事,在那裏他們擁有過一段美好的時光,然而他卻因為年少的懦弱,親手將她推給了別人。

後來很多年,他再也沒有遇到一個人,像她一樣。她始終都忘不了她,他想如果再給他一次機會,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在那天的銀杏樹下抓住她的手。

在井禦寒重新出現的那一瞬間,或者之前。

然而,時隔四年,他在巴黎開往北京的飛機上,想起這一切,隻覺心跳如雷,又恍若隔世。

她會記得他嗎?

也許。

他會見到她嗎?

誰知道呢。

唯一能確定的是:他還愛她。

很愛她。